雪，大片大片地从空中飘落，洋洋洒洒，漫天飞舞，掩盖了周围的景物。白色的结晶，凝固了世界，连呼吸也被凝固了。
突然，洁白色的雪花染成了红色，一片接着一片落下来，雪地也染成了红色，腾腾地冒起热气。红色的雪笼罩天际，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受，更飘浮着血腥的气味。巨大的圆形校场地深处，传出来刀剑撞击之声，沉闷地似要撕开漫天的雪幕。
北靖镇守抚司泰德冲出雪幕，魁梧的身材踉跄而行，神色万分紧张，全身升腾着一股淡淡的雾气。他的身后，有一大群黑影紧追不舍，那是黑鹰铁卫骑士，还有幽蓟和坤国的士兵。这些士兵穿着各国不同的盔甲，全罩着一件白色的防雪斗篷，如同雪中幽灵。他们走得不快不慢，手里举着刀剑，顺着护腕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雪雾的深处，雚英的粗噪门正在嘶吼，洛锋和曾柯已经死了，人头被人砍下来，几个坤国的士兵用剑尖挑着，慢慢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破风的冷箭，钉到了泰德的后背，他倒在了雪地上，匍匐着向前爬着，爬着。围拢上来的士兵们，冷笑着站在不远处的地方。
这时，桑柁像一束光，出现在泰德的面前，耀眼的光芒令北靖抚司无法直视。桑柁用手扶起泰德，仔细而冷静地，看着他眼中的虚弱和畏惧。周围聚拢的士兵们站成一圈。
你是昭皇钦命的北靖守护，为什么要与北方雪国的熊族人结盟，谋害亚夏大陆各国的亚夏族人。难道你自己的罪责还不够多吗？还要加上暗害娥后，取代昭皇统治银夏帝国这一条？
士兵们齐声喊道，声音好像鬼界的冥音，震颤着无边的雪域。
泰德抬起头四下望着，眼睛里充满了惊讶，身体因为寒冷和害怕而抖动不已。他回转脸庞看着桑柁，眼睛里竟流出了泪水，悔恨之意溢于言表。片刻之间，泪水被寒冷的风凝结成冰，如同两粒珍珠一样，嵌在泰德的脸上。
我是做过很多错事，但我是为了守住北靖啊！在七子之神的注视下，我也深深地忏悔过，难道就不足以削弥我的罪过吗？昭皇去世了，我难道会甘心在一个女人的统治下吗？北靖的疆域足够广阔，我定会成一方王国之主，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
你的野心害了你，你的罪孽害了你。你对七子之神的忏悔还不够，还不够啊！你的手上有敌人的血，有族人的血，有子民的血，更可恨的是还有并肩作战将士的血。你的苟活是肮脏的。
围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齐声地诅咒着，好像要用声音撕碎泰德。
是啊！是啊！有一个人的死就像压在我心头的一座山，太重了，太重了，我搬不开，也绕不开。如果我现在亲口说出来，七子之神能够原谅我，又有什么可以逃避的呢？桑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你的父亲代替我出兵，也许我早就战死在疆场。原谅当时没有信心的我吧，原谅一个你一直视为兄弟的人吧！
这不是事实。这不是事实。空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泰德抖得更厉害了。
我承认，我承认。我是妒忌你的父亲，我不想让他成为北靖人心中的大英雄，所以我派了一支老弱残兵，让他去冒险，让他去牺牲。结果他一个人满身是伤地逃回来了。他不能活着，否则我的卑劣行径早晚会暴露的，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他。泰德跪伏在桑柁的脚下，他的头完全低了下去，两只手捧着桑柁的战靴。
桑柁身上的利剑颤动着，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跳跃出来，完成那庄严的复仇一剑。可是，桑柁并没有动手，他将泰德的两只手松开，缓慢地转过身。周围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桑柁慢慢地走远，听凭红色的雪继续飘落，撒在自己的头上和身上，身后传来泰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还有士兵们的嘲笑声。
……
梦境如此迷幻，又充满现实感，刚从梦中醒来的桑柁，久久地回味着。父亲的死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桑柁心头已经十余年，如今他总算将它搬开，投到了心湖之中。
说起来，桑氏一族绝非凡辈。桑柁的祖父叫桑耀，曾官至坤国大良，膝下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桑良与桑焙。谁料想，坤国贵族麻晃发动叛乱，自立为坤国之君，追杀桑家子弟。桑楠跟随父亲桑良去了银夏帝国，桑焙则带着儿子桑柁去了北方，加入泰氏军中。
有一年，泰德派桑焙率骑兵出战，贻误了战机，致使部下全军覆没。泰德为了严肃军纪，将桑焙斩首示众。从那以后，桑柁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准备报复泰德。
桑柁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抽出利剑，冲到泰德身后狠狠地刺出。泰德在重伤之下，居然还有一战之力，险些杀死了蒙哥。当泰德再也站不起来，鲜血已经凝固在雪地上，桑柁才敢走过去，再次刺出了一剑。
桑柁原本以为，自己替缇谧立下大功，可以接任北靖抚司。没想到，白熊战团南下，杀死了蒙哥，击溃了黑鹰铁卫，夺走了北靖六镇。
萨摩退兵之后，桑柁成为筑城负责人，在栗水北岸屯驻，看管役夫建设长城。距离营地数十里外，乃是北靖六镇之一的宁定。宁定不大，位置却极为重要，西临黑风山口，东侧有鸡鸣山。
此刻，桑柁站在栗水北岸，看着驻军营地，以及正在修筑的长城，头痛得几乎裂开。
头痛不是因为修城，而是因为昨晚他喝了一夜的酒。
驻军由幽蓟、望海、栗国与坤国的步兵组成，不足四千人。名义上由桑柁统一指挥，实际上，他能指挥的只有坤国步兵。尽管筑城艰难，桑柁还是不遗余力。得不到北靖六镇，勉强当个长城镇守也行。
“大人，晋恒派人来请两次了。”一个副将对桑柁说道。
“晋恒知道役夫不好管了吧！”桑柁冷笑道。
“至少他现在明白，修筑长城失去大人支持，他是玩不转的。”副将随声附和道。
晋恒来自帝国工部，是一位经验丰富老道的匠师，曾参与过昭阳城市地下水网布局，被昊泽升任为筑司府次吏。前些日子，晋恒奉命带着第一批昭阳石匠、木匠，来到栗水接手筑长城重任。
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桑柁没少下绊子，常常跑到工地，逡巡找茬。如果发现役夫怠工，桑柁就特别起劲地体罚打骂，所以役夫都特别害怕他。
“泰德的寒石剑呢？”桑柁摸了摸腰间，问道。
“属下这就去取。”副将钻入帐篷，替桑索去找寒冰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