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珌话音刚落，便见覃胥正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没关系，若你不想说便就不说。”高珌隐隐感觉到覃胥正的为难，忙开口转圜道。
“其实也没什么，想来经此一事，我的身份也快瞒不住了，与其等到将来你从别人那知晓我的家世，倒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你，如此你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覃胥正的语气虽算不上沉重，可单是听他的话中之意，他的身份便没有那么简单。
高珌有些不安地看向覃胥正，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殿下，你可知道南陈覆灭前梁的过程中，打得最苦的一场战役是什么？”
高珌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襄南之战，据说当时襄南城守将覃爻抵死不降，守着孤城，直到战死。南陈军将在襄南城的死伤极为惨重，有传言说当初父皇一怒之下，曾想要灭覃爻满门，然后来终究心有不忍，才将斩刑改为流放。覃爻？覃？胥正，你是覃家人？”若不是覃胥正提醒，高珌根本就不会将覃胥正与当年的襄南覃家联系在一起。
看着后知后觉的高珌，覃胥正苦笑着点点头，“覃爻，就是我的父亲。”
高珌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覃胥正，“可是覃家人当年不都被流放了吗？”
“是。只因襄南之战时，我与母亲藏在地窖内，没有被南陈的将士所抓，这才逃了出来，没有受那流放之苦。”
“原来如此，可既然这样，你不是应该离郢都远远的，为何却又自己送上门来，你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可是欺君之罪啊。”
看着有些激动的高珌，覃胥正笑着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年南下救过的那对母子吗？”
高珌的思绪回到多年前，当年的那对可怜母子他虽已记不清模样，可当年之事倒也并未全然忘记。母亲心善，确实曾在南下的路上救过一对母子，高珌还依稀记得那个母亲病得很重，而她身边的哥哥整日都是一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模样。
“难道你就是……”高珌话到一半并未说完，他实在无法将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哥哥与眼前宛若谪仙的覃胥正联系在一起。
覃胥正嘴角轻扯，反问道：“怎么？不像吗？”
高珌摇摇头，如实答道：“不像。”
“殿下大抵已经记不得我当年的模样了吧。”覃胥正此言便已等同于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殿下和娘娘救下我们母子时，正是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那时的我已见过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若不是殿下母子再次让我感到丝丝温暖，覃某今日会是什么模样，怕是连我自己都不敢想。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被许多孩子围攻，当时年岁尚小的你却手执小木剑，挺身护在我身前。”
“我不记得了。”高珌笑着看向覃胥正，“当时太小，许多事也不过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
“没关系，殿下不记得，我却会一直记得。”
听完覃胥正的话，高珌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会铤而走险来到郢都。“胥正，难道你来到郢都并非偶然，竟只是为了助我以报当年之恩？”
见覃胥正并不接话，高珌便当他是默认，“胥正，当年我与母亲也并未帮了你多少，可如今，你却是冒着生命之危为我谋事，你这样做，让我心中何安？”
“不仅仅是为了当年的恩情。”覃胥正浅笑着说道。
“那是什么？”高珌问道。
“为了百姓的安乐，为了这世间不再有像我一般流离失所之人。殿下，我助你，是因看到你的赤子之心，你心怀仁善，处处以百姓为重，唯有你成为南陈的王，南陈才能强大，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高颂与高岐心术不正，而高奕又极容易被人左右，不管他们谁成为南陈的王，这天下都必然会乱。所以，胥正助你，并非全为当年之事，更有天下安定之愿。”
高珌从未想过，在覃胥正的心中自己竟是这般能够担得起天下安定的存在。能够得到这样的认可，高珌心中自是高兴。可他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覃胥正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你方才说，你的身份就快瞒不住了？为什么？”高珌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我寻了嵬府的童颜前来救你？我只是对褚洵说了你的名字，在南陈，覃姓并不少见，难不成就单凭这一点，他们就能断定你的身份？”
覃胥正摇摇头，神色间却未有太多的紧张，“单凭我的姓名自是无法断定我的身份，但是，我在毒发前，为了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服了一种能够压制毒性的药。”
“这我倒是听他们说了，不管是城里请来的郎中还是太医和童颜，他们都诊断出你曾服用过压制毒性的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殿下不知，我所服用的乃是一种能够压制百毒的药丸，名唤‘归家’，而这种药，只有前梁的边境守将才有。童颜颇擅毒术，自然不会不知此药，若是褚洵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怕是很快便能猜出我的身份。”
“竟是如此！那眼下，你岂不是很危险？”高珌只觉得心跳加速，他与覃胥正早已情同兄弟，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既然如此，趁着他们还未有所行动，待你伤势好些，我便派人送你出城。”
“送我出城？我的殿下，并非覃某托大，若你身边没有我，你该如何同他们斗？嵬府的那个褚洵，至今我们都未摸清他的底细，你让我走，我又如何能够放心？”覃胥正显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可你若留在郢都，他们迟早会对付你的。眼下他们没有动手，不过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份，倘若一旦被他们抓到把柄，定会治你于死地。你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要坚持留下来吗？”
“是！”覃胥正目光坚定地看向高珌。
“我不同意。”高珌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一边。
在覃胥正的记忆中，这家伙似乎还从未这般同他怄过气，“我会保护自己的。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是不会冒然出手的，何况覃家之事已过了许久，早已没人在意，想要找到确切的证据哪有那么容易。眼下，即便他们能猜出我的身份，一时间也不能奈我何。更何况他们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殿下不是我，所以说，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是……”
“没有可是。”高珌话未说完便被覃胥正打断，“除非殿下是怕覃某的身份连累到殿下。”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会怕你连累我？”高珌被覃胥正这样一激，更是气得不行。
见高珌如此，覃胥正便也不再故意气他，只是缓和了语气保证道：“我向殿下保证，一旦我的身份当真败露，我便立即听殿下之言离开郢都。”
覃胥正的保证终于让高珌有所动摇，他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那咱们可说定了。”
“好，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此事便也告一段落。只是高珌并不曾想过，若覃胥正的身份当真败露，他又如何走得掉？高珌并不明白，自这一刻起，覃胥正便已存了用命助他上位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