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下,看不到太阳去了哪里,风骤起,裹着闷闷的雷声。
当伊旱说出那句最后一刀是心的时候,子期愤怒至极:“你个疯子,给我一刀算了。”
“你住口!”拓跋溟冲着子期吼了一声。
然后对着伊旱道:“心?”他摸着心的位置:“是这?这一刀下去可就死了。条件是什么?放了她吗?”
“可以,等姓莫的,不杀她。”
“那不行,”拓跋溟这次用鲜卑语说的:“我死了,怎么会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想我死,就放她下山。”
“我很傻吗?”伊旱讥讽:“不想她死,你就得死。”
“我会信你?”
拓跋溟真的没耐心了:“我警告你伊旱,如今你穷途末路,若是退一步放了她,我能留你一条命。”
伊旱不屑一笑,语气悲凉:“真是可笑,如今我这命我都不在乎,拓跋梁死了,现在我只想让你为翰儿偿命。”
子期见两人僵持不下,还真怕三哥来了再受挟持,她赌这伊旱还不想杀自己,便猛地侧身下蹲,手去摸靴子里的紫微。
伊旱想不到这柔弱的小姑娘会反抗,最初一愣,刀确实离了子期。可拓跋溟趁机扑来时,动了杀心的她动作更快,锋芒一闪直冲子期的颈部。
子期的手还没够到紫微,伊旱的刀已到。
她眼前有光一闪,本想自己是死定了的,却安然无恙。
就在刀锋接近子期时,她的身上立刻腾起一道金色光晕,没人注意的乌云间一道弧光落地。
炸雷响过后,伊旱被打飞,那柄刀被光晕卷进地面,只露出一截刀柄。
拓跋溟抢上一步拔起短刀,在伊旱还没回神时一刀划过,把刚才一直憋闷的那口气全注入了这一挥之中。
鲜血四溅,伊旱半个字都没出说出,便倒地身亡。
伊旱的属下见主子从控局到身死瞬间骤变,撒腿就跑,被拓跋溟带来的随从一一斩杀。
只有子期依然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有些哭笑难辨。是认主的紫微吗?
由不得自己可笑,为了让自己活着,梅长林死了,刘青和侍卫死了,拓跋溟挨了数刀,自己紧张了两天。最后自己才是那个根本就死不了的。
难怪三哥不急,原来他早就知道,让紫薇认主,可他就没想过,别人也会为她而死吗?
拓跋溟走近,试探着伸出手揽住她:“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子期闻着他一身的血腥味儿,脑子里更乱,推开道:“你去处理伤,我想自己静会儿。”
“好。”
刚才还雷声滚滚的乌云因着那一声霹雳后,烟消云散,方显出太阳已西下。
橘色夕阳染红了断崖绝壁,也晕染的子期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足足有一个时辰她一动不动,面向西南,那是她降生的地方,此刻已没有眷恋,也无法回头。
她从小就自诩聪明,却是一直生活在别人安排下。现在才明白,她只是个傻乎乎的弱女子,即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她把感情投在一个人身上,却是欠下了别人的债。
她拿出靴子里的紫微,想着与三哥一起的那些点滴岁月,两小无猜,透明的像没有自己这个人。她从未对三哥失去过希望,刚刚的危机中拓跋溟赶来时,她竟为着不是三哥而小小的失望过。
这把紫微她本是有刺向拓跋溟的打算,一了百了,三哥和莫家就会解脱。可现在,这把紫微她却已无法再刺向他。
手指摸着那颗北辰星,心思纠结,三哥,你还是那颗永远守护我的北辰吗?
她用手拂过那把紫薇剑,脑海里出现的是三哥出发前的那个夜晚,赠剑的关切,自信的嘱托,都是她真切感受到的深情,她不该多想。
不论三哥把她当做什么,她都无法剥离这段感情。
她抽出短刃,用刀尖在自己手指上戳。
“哎!你干什么,想死啊?”一个轻灵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抬头四顾,只见一个轻盈婀娜的虚影在眼前晃。
“你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你说我是谁?”
子期托起紫微:“是它,难道你是剑灵?”
“对,不过,我不是紫薇剑灵,我叫灵渊,两千年前,我被人封印在这把剑里,游荡了两千年才找到主人。”
“是我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才能开启啊,别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三哥不是也能开启它?”
“嗯,两千年了,只有你们才是它的主人。”
子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又问道
“你知道我三哥怎么得到这把剑的?”
灵渊剑那不清晰的小身影,摇头晃脑道:“本剑灵在人界游历千年,五百年前才被霞音圣女认出,交给柏杨淀隐居的水神族族长收藏。半年前,你的侯爷三哥路过那里发现有鲛人出现,跟踪时遭人追杀,被柏杨淀族人救下。那族长就把这剑送给他了,也怪,数千年了,古剑还是第一次认主没有反噬。”
子期瞅着自以为是的小小剑灵,问道:“你又不是紫薇剑灵,认的什么主。正主呢?”
“就是我认的,紫薇被本剑灵操控数千年,就是我的,那紫薇剑灵早不知去哪里了。”
鸠占鹊巢的小剑灵洋洋得意。
子期想到方才死里逃生皆是它的功劳,便收起小觑,生出感激:“谢谢你。”
“不用谢,我的大部分灵力都被封印了,只能在你生命受到别人最后威胁时才能出手,还只能回击你的对手,我左右不了你的意志。收起来吧,别伤了自己,我可没这救你的本能。嘿嘿!哦,来人了。”
剑灵瞬时消失后,出现的是拓跋溟的那张脸。
子期顺手把紫微收进袖里,抬眸对着拓跋溟一笑。
拓跋溟一身衣服带着血渍,凌乱的头发倒是梳理了一遍,他的个头比起子蔺矮了些,但因身材修长也不显矮,反而因五官精致俊俏要比一般武将秀气的多。
“嫁给我!”拓跋溟道,丹凤眼里透着一份罕见的认真。
“为什么?有何理由?”
拓跋溟长眉挑起,眼光一闪,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有啊,你看,我和你一样是庶生,又都是不被家人待见,可我们是一样的秉性,从不自贱自轻。你聪明有胆量智慧,我俊你美,不是天生一对吗?”
“真不害臊!”
子期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地与他分辨:“我们不一样,你被轻视,就可以不顾亲情,不顾百姓挑起内乱,弑兄弑父夺位。我再不如意也会顾及家族,顾及莫家的存亡。我们不是一路人。”
子期说的信誓旦旦,实际上她最在意的还是三哥,莫家是三哥的。
“哦,也是,”拓跋溟被她说的无奈,确实不一样,不过他不会放弃:“对,你和你三哥一样,家族放到第一位,所以我会让你三哥同意把你嫁给我。”
“威胁吗?”
“算是吧,如今你在我手里,逃不掉的。”
“谁说我要逃?我是要个理由,没说不嫁。”
拓跋溟不可置信地看向子期:“你同意了?”
“有个条件,我嫁给你,你就不可以再威胁我三哥,威胁莫家。你要对天发誓,不,以你鲜卑的王位发誓,此后,你手里那些能威胁到莫家的秘密都要烂到你的肚子里,绝不危害莫家。若违誓,你失去王位,成为人人可以踩踏的奴隶。”
这誓言对拓跋溟来说是最恶毒,不如此不足以约束。
拓跋溟看着子期点头:“你是聪明,知道我拓跋溟忌讳什么。好,只要你嫁,我可以发誓。”
拓跋溟自知是因那日在朱雀岭对子期一见钟情,却不知那一丝情来自上一世的纠缠,求而不得的夙世因果。
他把手放在胸口,郑重道:“我以我的鲜卑王位,以我鲜卑的血脉发誓,绝不生出害莫子期家族之心。若违此誓,既失王位,又失尊严,沦为贱民。”
然后对着子期一笑:“可以吗?”
子期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你记住就好。”
她解开腰带,慢慢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嫁衣,这是送亲车队开出殷歌时的装束,代表着魏国和亲女子的尊严,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当时还有对三哥的一种期盼,如今却世事难料,这种期盼已经渺茫。在这场阴谋中,她不得不接受命运,以身化作莫家与三哥的一道安全屏障。
“魏与鲜卑联姻已成定局,我莫子期从不食言。今日与你永结秦晋,便是我一生。”
“子期,”
拓跋溟一把抓住子期,激动莫名,似乎是盼了许久,一朝成真。
“我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今生绝不相负。”
子期拉着他转身,面向断崖上的天空,远处的落日。
“子期一向不喜那些虚荣俗规,如今你无父母,亦无兄弟。今日就以天地为媒,你属下兄弟为证,这脚下的鲜卑江山为聘,我,就是你这王宫的第一任王妃。”
夕阳的余晖洒在子期身上,与鲜红的嫁衣融为一体,光彩熠熠。
十几个属下站成两排,看着自己的主子,眼里不知是喜是忧。
拓跋溟拉起子期,与她并排跪了,欣然接受了这场婚礼。
等到夫妻对拜后,拓跋溟等不得,一把抱住子期:“感谢,你愿嫁给我。”
子期双手捧起拓跋溟的脸:“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违背诺言,不要负我。”
“好,我决不食言。”
子期眼睛湿润了,她踮起脚尖,一手揽过他的头,把唇凑了过去。
拓跋溟激动啊,在属下面前,竟然也带了一丝羞怯的闭了眼,可唇上却没有预期的温热。
子期只把吻落在拓跋溟额头,对不起,我却负了你。
“我担了你王妃的名义,给了你仪式,身子却不能--”
没等拓跋溟想明白,怀里子期的身体便一软。
他低头,一把短刀正正的插在她胸口。
“子期,子期!期儿!这是为何?为什么?”
拓跋溟一时蒙了,他抱着子期跪在地上。
此时子蔺也正好冲了上来,惊愕的看到倒在拓跋溟怀里的子期。
“期儿,四妹!”心,顿时像被眼前那一抹红衣和鲜血撕裂成片,碎了一地。
子期艰难的转过头,染血的唇角微微一动,带着心愿已了的满足。三哥,你还是来了,怎的发髻散乱,一身血迹,刀身滴血,应是一路杀上来的吧?
我知道三哥你不想这样,可我没得选,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不知那周岁前的记忆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与三哥不想被别的人分隔。
子期眼中的三哥越来越模糊,向自己跑来的影子化作了一片云。云烟缭绕中,凤凰花开,满山红雨,白衣少年翩翩而至,温柔调侃:“小凤凰鸟!”
记忆如潮水袭来,几千年的宿命咫尺天涯,赤虞,命运终是错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