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红媒大功告成
八八年元旦是个大喜的日子,凤莲母女分别到人家去喝喜酒,向河渠则去完成他这个介绍人的最后重任——将新娘领进门。依着岳母也要请向河渠母亲前去聚聚的,母亲声称她一个吃素的,去了很不方便,就不去了,坚持在家留守。这一段母亲服用“维脑路通”等药品,加之中医推荐的补脑食品如桂圆、核桃之类的补养,病情还算稳定,向河渠夫妇才敢于双双外出,当然也拜托了二嫂及西边的姨姨代为照应。贾、裴二位也是喜酒赴宴分身无术,一家几口分赴各处的,小厂自然放假。
向河渠是带着一本《年大将军》去完成他的使命的。他这一生尽管为人办事无数,但当红媒大概只有两回,假如寒冬腊月北风吼吼与凤莲顶风冒寒去关秀梅家为梁金林下说词也算是当媒人的话。当然了,认真说起来那一回的奔波是算不上当红媒的,因为搭桥铺路的不是他,领新人进门的也不是他,他仅在一桩婚姻眼看没法成功的紧要关头帮了一把,就好象游侠郭解的帮人排难解纷事后并不为人所知一样。不过那一回他倒是吃了点苦头的。
大概是八二、八三年冬天吧,裴友忠不知何时为年已三十多岁的梁金林介绍了一个对象叫关秀梅,也在生化厂工作。谈了一段时间后女方提出不谈了,理由是介绍人隐瞒了年龄和家境。裴友忠束手无策,让金林的大嫂薛玉珍和二嫂向玲来找向河渠出面。
侄女央求叔叔出面,又涉及不到原则,自然答应。跟童凤莲商量了一下,于当天下班后两人一齐前往。由于那辆凤凰车已归馨兰上学骑用,两人只能合骑一辆七一年买的老永久。那天天很冷,偏偏又是五六级的老北风,还有十五六里路,坐在衣架上的凤莲进了关家场院两腿发麻、脸被冻僵、嘴被冻得说不出话来,下车后被向河渠搀着活动活动,又喝了杯热水才缓了过来。
依据关母陈述的之所以不谈的理由,向河渠展开了他的演说。他说瞒不瞒年龄他不清楚,家庭贫寒是事实,但梁家的孩子个个有出息。他说梁家老大现在是小学校长,老二当生产队会计,老三开手扶拖拉机。穷不怕就怕怂,梁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怂的。只要孩子肯吃苦,穷的境遇是能改变的。
他说:“我们家也很穷,当年我二伯父十九岁单身一人来到沿江租种沙田,十冬腊月田庄没活儿干,就去龙游河驮人过河挣几个小钱。家父十三岁时家祖父去世,留下一身的债,第二年失学随同二哥种田,后去学医。老兄弟俩几十年奋斗不止,现在虽不富裕,但已不再象当年那么穷了。”
他说梁金林的穷是暂时的,只是目前的现象。全队近一百五十人也只有他能开手扶拖拉机,又肯吃苦,还怕改变不了穷困面貌?
他说:“眼前的穷不是问题的关键。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什么意思?是说作为一个男人选择行业很重要,它将关系到你一生的穷和富、顺与不顺。花同样的力气,收获却大不一样。种田的辛苦一年同匠人没法比,匠人同开拖拉机的又不如,当然开拖拉机的同做生意的比,如果做生意的顺利的话,自然比开拖拉机的来钱快,但亏了呢?还不如种田的,因而说选择行业很重要。
女怕嫁错郎呢,那比男的选择行业还要重要。因为选错了行业还可以重选,选错了丈夫那是要一起过一世的,过那不是人过的日子。三天淘气两天打架,与夫妻和和睦睦、携手白头到老,能比吗?当然可以离婚。不说离婚的烦神,就是离了婚,同样还存在选什么样的人当丈夫这个难题呀,所以说女人选郎比男人选行业还要重要。
可是人是复杂的,不比商店里的货物拿起来两者比比就行的,人从表面上看不出。你们对梁金林这个人的先同意后不同意,就是在了解中考虑的,这本身是对的。问题在于选郎选什么?是选家庭的财物还是选做夫妻的人品性格?”
向河渠认为“选对象首先是选人品性格,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素质不好的,诸如粗暴、好吃懒做、大男子主义、好嫖嗜赌、不做人家、不孝敬父母、不尊重长辈等等,只要有其中之一,与这种人结合为夫妻就是祸不是福,哪怕他有万贯的家财、当县里的大官,也不能选他;反过来,只要能勤劳俭朴、性格温和、尊老爱幼,即使家里穷得叮铛响,用农村里的俗话说,哪怕十指夹根竹棍去讨饭,两人相亲相爱过一生,虽苦犹甜。
俗话说得好,要人家姑娘看人家娘,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选女婿。因为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子女的素质受父母的影响最大,所以人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梁金林的父母在我们队是模范夫妻,几十年来没打过一次架,而且通常大事小事总是他妈说了算。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我们才同意将侄女儿许给他的二哥梁金德,也正是我侄女来找,才知道你们这件事的。向玲是不是梁金林的二嫂,小关恐怕是知道的。”
关秀梅说她知道。向河渠接着说“说到年龄,梁金德是五零年出生,我家玲儿五四年生,相差四岁,不知小关与梁金林相差多少 ?”关秀梅说她五七年出生。向河渠说;“比玲儿小三岁,金林比他二哥小多少,不清楚,总之这里头相差也不会太大,你和金林相差个四五岁吧,无所谓的。关键在于夫妻要和睦相处,白头到老。
而人的素质的了解很不容易,因为表面看不出来。我们与他家几十年相处,是知根知已的,因而敢于拍板。至于你家小关到我厂这几年也算多少有点了解,更重要的是对小关的评价不属我的义务。
我们夫妻今天来,只是说清以上情况供你们参考。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婚姻靠的是缘分,缘已到了, 是有缘有分,还是有缘无分,就看你们的了。选择就是对比、衡量,看看对方的条件和自己的条件,权衡权衡,然后再作决定。”
话一说完,向河渠站起来说:“天也不早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我们该走了。”
关家挽留不让走,说是在搓细圆子,吃了汤圆再走。这么冷的天,为孩子的事,走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大的苦,又是孩子的领导,无论如何也要吃点东西才肯走。
关秀梅的姐夫是大队会计,他说:“常听小妹说起你的为人,冯支书也不止一次说到你,我们信得过你,这事好商量。”
人们常道新娘领进房,媒人甩过墙。还没等新娘领进房,向河渠这番话后,除为促成婚事,不宽裕的向家又挤出二百块借给梁家外,一切仍由裴友忠穿桥架线。不用说谢媒礼,就是待媒酒席台上也没见到向河渠的身影,说不定梁家根本就不知道向河渠在这桩婚事中起过作用,就象当年姜建强参军一样他成了局外人。
说起姜建强参军,那又是另一类事了。那时候农村很苦,沿西四队一个劳动力干一天才挣三四角钱,人人脸朝黄土背朝天,为维持基本生活而辛勤劳作。姜家兄弟四个一个姑娘,老头子老实巴交,妈妈虽能说会道,最多能稍稍讨巧,并不能解决家境的困难。好容易张罗着为大儿子娶了房媳妇,老二的亲事就成了问题,老三也二十岁了,哪里是个出路?
只有当兵。可当兵就当得上吗?你认为当兵是个出路,别人也不傻,就象后来千军万马挤高考独木桥一样,那年头当兵也成了热门行业。只要是热门,就得开后门,于是当兵也得有人,可姜家打灯笼也找不到一个当干部的亲戚,哪来的关系?结果是头一年、第二年,都验上了却定不上。
对了,那时在合格者中确定人选就叫定兵。这一年是姜建强当兵的最后一个年头了,要是再定不上,就没指望了。天天跑大队,先说“不要慌,待讨论”“在家里等通知”,后来听说大队定的是九队王家的,人家可是办了酒席请了带兵的和公社、大队干部的。又是裴友忠听说了这事,对姜建强的妈妈说:“为什么不找向河渠?他会有办法的。”
王素珍根本不信,因为向河渠不过在农机站当个保管员,比工人好一点儿,能起什么作用?裴友忠说:“你不去我帮你找他,肯定有用。”
向河渠对此有些为难,只不过裴友忠说的也有道理。王家的儿子今年才第一年, 还有两年的机会,姜建强今年不去就去不成了。只是葛部长能答应明年让王家的儿子去今年让姜建强去吗?他可没把握,只答应试一试。谁知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原来今年民兵整组工作沿江公社名列全县第二,这其中不无向河渠一支笔的功劳。葛部长提出喝一杯,自己帮自己庆贺一下,向河渠完全赞成,说他贴一瓶七宝大曲,葛部长贴菜,由炊事员老黄炒几个蛋,中午没卖掉的一盘带鱼,在葛部长的宿舍里就喝开了,当然顺便事情也就谈成了。
不过事情已过去了十几年,从没听到姜家说声谢谢。也许姜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向河渠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连裴友忠后来问起也没说是还是不是。还好第二年王家儿子参了军,总算没损王家多少利益。这是向河渠有生以来办的唯一一件不怎么靠谱的事,尽管王家儿子入了伍,他也自责了好多时。
在别人也许会沾沾自喜,在他则内疚不已,难怪没告诉裴友忠了。
姜建强复员后找的对象是大队会计的女儿马美云,已结了婚。如果不当兵,只怕找对象就不容易,更不要说是要大队会计的女儿了。只看老二姜建国快四十岁了也没条件娶妻,要不是向儒仁死后同姜桂兰好上了,打一辈子光棍也是说不定的。
向河渠成人之美,对被成之人是美了,对自己却是一无所用,别说是梁、姜两家也许不知了,就是大家清楚的钱振华与董婉萍的婚事,两人知道向河渠是起了作用的,结果又如何呢?难怪那个什么人要说“人的本性是忘恩负义的”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不少人学聪明了,不象向河渠那么总做傻事了。
当然这一回绝对不同于已往了,他是响铛铛的大红媒,而且如《年大将军》出征,每个回合都是一路凯歌。葛春红的父亲、叔父因向河渠做媒而相识,几次交往已成了颇谈得来的朋友,农村所说的“跑得、受得、吃得”的媒人,降落在向河渠身上的却只有吃得。沙国兰所戏说的要用粪桶索扣人,那只是戏说,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今天果然什么难题也没有,自然与那已办过女儿婚事的国强父母有亲身经历的经验,事事都安排得周到也有很大关系。
按农村习俗如演戏一样,一出一出演过后,就发轿上路。所谓发轿,也只是个传统的说法,现在那有什么轿子,摩托车而已。当不会放鞭炮的向河渠将炮仗引线理顺竖放在四案桥水泥栏干上,用已点着的烟头引燃后,随着两声炮响,新娘即将到家的喜讯就传了出去。紧接着男方忙碌起来 ,再按习俗迎新娘进门,至此向河渠的任务完成了。自有连襟秦康寿、姨侄黄玉良等拉去坐席、叙话,直闹到深夜两点才得以回家,脚也没洗就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日上三竿,噢,不对, 这一天多云,待向河渠起床已是九点多了。老娘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儿,直到现在才起来,春红家你去是不去啦?”向河渠逗他妈说:“妈,不是说媒人要吃得吗?有吃的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去,干嘛不去?今儿去可是昨天接了人情的,不去不亏了?”“这孩子才当了一回媒人,就学会油嘴滑舌啦。”“不敢不敢,那可是要打屁股的。”向河渠回忆着儿时母亲的告诫,笑着说。
冬天的九点多,穿衣服、洗漱、吃早饭,临走那破车又没气了,再让周兵补一下胎,得,待赶到葛春红娘家时,都快十二点了。亲朋好友大都到齐,大概还缺些什么人,因而还没开席。意外地发现医院的顾天生坐在这儿,就奔过去,坐在了一起,话题自然就扯起老娘的事儿。
“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这病根治基本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是延缓病情的发展。”顾医师说。
“最近似乎好得多,不怎么犯糊涂,但丢三拉四的现象多了些。几天前烧香,忘了照应,居然倒在柜上着起火来,恰好謦兰回来发现,几乎酿成大祸,将她吓得不轻。”“没责怪她吧?她可受不得刺激。”顾医师担心地问。
“没有,凡事都顺着她,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其实几十年来,我和我爸差不多都听我妈的指挥,没什么惹她不高兴的。再说对家庭的里里外外,我妈调理得非常好,支派我父子做的也都对。就说这烧香拜佛吧,从小就耳濡目染,习惯了。我们家连炊具都是荤素两套,从不混淆。明知信这些没用,可违拗她干嘛呢,只要她高兴就成,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有什么是非对错的。”
“说得对,老人多数如此,我妈也是这样。不久前她身边的二百五十块钱硬是被卖香的、卖锡泊纸的骗去了一百三十五块。我从街上买回一些漆,刷了几刀锡泊纸给她看,她说哎呀,是骗人的呀。可不是骗人的吗。你看留给她买吃的东西补补身子吧,偏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正聊着呢,老蒋夫妇凑了过来。沙国兰说:“昨天便宜你了,没用粪桶索扣你。”向河渠笑道:“我向河渠神通广大着呢,还怕你这个流沙河里的小妖?”“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要不是我家姑爷拦着,能饶过你?”“先讲个故事你就知道山人有没有道行对付你了。”
听说要讲故事,别桌上的人也围过来几人。向河渠说:“沿江村的蒋学士你们总该听说过吧,还有农机站的顾海波,”“蒋学士是我们远房的侄儿,怎么可能不认识。”沙国兰说。
“话说这一天蒋学士去迎娶新娘,”向河渠象说书似地讲开了。小时候他就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在生产队、农机站、生化厂晚上开讲时,总能围拢一圈子人,今儿个也是如此。他说到蒋学士当新郎官,顾海波当接新娘的车夫,去新娘家接亲。适逢下雪又撞席。撞席就是正碰上女方开饭。女方不顾外边正下雪,将门关起来,任凭迎亲的队伍站在雪中,倒楣的是新娘家的瓦房房檐下避不了雪。
顾海波见不是路,附着蒋学士的耳朵如此这般地一说,蒋学士点点头,大声吩咐说“顾大哥,雪越下越大,开门封儿啊什么的我也没准备,看来新娘今天接不回去了;嫁妆嘛,今天也抬不成了。这样吧,你带着大伙儿先回去吧,我呢,干脆今天就在这儿成亲得了。”
顾海波说:“那好,兄弟们,我们走,回家喝酒暖和去。”哗——,大伙儿齐声答应着转身就走。
诸位,你们说怎么着?那老丈人家还敢装腔作势吗?赶紧开门追人,什么这个封那个封儿的,不提了。只是发轿迟了些,可吃亏的是新娘子呀。那时是用手推车接新娘的,顾海波走到半路上,借口上厕所,将车子斜靠在厕所墙上,进去避了足足二十分钟的风,才出来东歪西扭地颠簸着往回走。
“真有这回事儿?”沙国兰问。“顾海波亲口说的能有假?要是你敢对山人使什么妖法,山人神通广大,会没法治你?”向河渠笑着回答道,引的众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