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陆门疑案 (二)
书名:江湖有鞘 作者:梁萧 本章字数:4841字 发布时间:2024-01-11

第二十五章 陆门疑案 (二)


傍晚用过饭后,邱忘怀和纪平回到文渊居,那是陆府的客房群落,这栋三进院子与主院独立,但布局分类大致相同,动静分明,层次明晰,正院与东西绣楼处的若干间厢房皆为迎客招待的寝居,两侧影壁青砖,东西垂花门直通仆院,厨灶、水井、柴房、磨碾、马厩、猪圈鸡笼一应俱全。

 

屋内屋外,雀替、梁、柱上的雕花彩绘颇有江南风貌,与院落浑厚沧桑的夯土堆砌的墙面对比鲜明。

 

纪平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士,在这文人雅客的居所显得格外拘谨,落地屏、长书案、香几、灯架疏朗有致,干净古朴,香炉青烟,沁人心脾,案头上垒起书法名帖,珍稀古籍,各色笔筒内遍插狼毫笔海,配对八方宝砚。

 

原本这个时辰,他都会在后院练功,但客居之所不似自家那般随意,一时间竟然闲的无所适从,摸摸这里,瞧瞧那里,而邱忘怀在东侧半榻闭目养神,听得屋内稀疏脚步声,睁眼问道:“今日赶路奔波,看你倒还有精神。”

 

“弟子,小侄平日练功非得要练得精疲力竭才肯罢休,这些辛苦算不得什么。”纪平回答,想到邱忘怀不再认自己为徒,脸色落寞下来。

 

邱忘怀曾听他说过在日泉镇的日子,想到纪伯虚并未传他武功,平日里上山打猎,只是个寻常猎户少年,自己对他是否太过苛刻?

 

他心道:“知子莫若父,纪伯虚对他不曾磨炼栽培,想必早就看出此子难有作为,想让他平平淡淡一生,我又何必白费功夫。”

 

想到这里,邱忘怀口气和缓下来。“你若怪我,大可直言。”

 

纪平连忙道:“小侄和娘亲蒙伯父收留,感恩戴德,哪敢有半点不满之心,只是,只是怨恨自己天资驽钝,令伯父心生厌烦。”

 

邱忘怀心中一恼,看不出他和他父亲有半点相像,又无名火起,“这婆婆妈妈的语气,是你爹教的,还是你娘教的。”

 

纪平低下头去,不愿辩解。

 

“去开门,有人来了。”邱忘怀突然道。

 

纪平愣了一愣,眼下寂静无声,哪里来的人,但他对邱忘怀言听事行,立刻走到门前,忽听得脚步声临近,来人还未出声叨扰,他便将房门打开。

 

“二位客人,这是葛总管吩咐小人送来的温酒热茶。”来人鞠了一躬,端着茶具杯壶,低头弯腰而入,姿势极为别扭。

 

“多谢杜师爷。”纪平谢道。

 

邱忘怀原本不以为意,此时却有些惊诧。

 

那人也略感奇怪,客气问道:“公子,知道我姓杜?”

 

纪平挠了挠头,“早些时候,听到院子丫鬟提到贵府有一名姓杜的师爷落马摔伤了腰,我看先生你进门弯腰时,神色不适,所以......”

 

杜师爷点了点头,他听闻这客房中的前辈性格古怪,大有来头,自是不敢多留,他简明扼要介绍了一番茶叶酒名,盘中糕点后,就要请辞而去。纪平却叫住了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包药帖,“往日我们进山打猎,时常磕绊摔伤,娘亲便制了些跌打膏药,请,请先生贴敷痛处,当有奇效。”

 

这陆府之内多的是奇珍妙药,杜师爷自不短缺,只是年纪大了伤筋动骨未能痊愈,但眼前这名说话都不太流利的少年与自己萍水相逢,竟然就有关切之举,令他大感意外,为之动容。

 

“多,多谢公子。”杜师爷忍着疼痛拜了一拜,退出房门。

 

纪平不太熟练的泡起茶来,这副繁琐茶具令他无从下手,除了茶针,茶刀,茶夹一应俱全之外,有几样工具还是头一次见,配上的瓜果小食也是五花八门,若非那位杜先生一一道来,他可真是闻所未闻。

 

“时辰尚早,不必浪费在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上。”邱忘怀看出了他的局促,随后话锋一转,“今天我们见了不少江湖上颇有名头的角色,他们大多是澜江派的弟子,你都记下了?”

 

“该是记全了。”纪平回答。

 

邱忘怀眉头一皱。

 

“记,记全了。”纪平肯定回答。

 

“那你来说说。”

 

纪平不懂其意,亦不知从何说起。

 

“先从那名葛总管开始。”邱忘怀提示道。

 

纪平定了定神,回顾这半日之内的所见所闻,娓娓道出:“葛云旗,陆府总管,府内大小事务由他操持,对陆掌院的生活起居最是清楚。”

 

“废话连篇,可瞧出什么其他的?”

 

纪平脸上一红,接着道:“伯父要他将陆掌院平日的活动、偏好、饮食一一道出,小侄见他没半点迟疑,对答如流,加上后来问询的那几个贴身丫鬟,从旁佐证,应是没有掩盖错漏。”

 

见邱忘怀没有吭声,显然还是不满意,纪平便接着往下说:“只有一处虚虚实实的地方,他本该详加细说,对比之前他话里的事无巨细,此事反倒显得一点而过了。”

 

“你留意到了?”邱忘怀问。

 

“陆掌院每日睡前都会审阅信件,或早或晚,都会让葛总管之子葛云轩在屋外候命,但偏偏陆掌院离世当晚,葛云轩却又被他父亲临时调离,他之后提及此事,反倒说得四平八稳,面面俱到,跟他父亲葛总管的反应有一些不同之处。”

 

“不错,你能察言观色,前后印证,可见心思细腻。”邱忘怀道。

 

这还是伯父第一次夸赞自己,纪平心中窃喜,腼腆低头。

 

“那么当晚是谁在房外伺候?”

 

“那夜陆掌院睡得很晚,葛云轩大约在临近子时时离开,后半夜,是由其入室弟子孟棠在外伺候。”

 

“那他是陆怀修生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么?”

 

“不是。”纪平坚定的回答让邱忘怀眉头舒展。

 

“是,是陆挽筠。那位姑娘.....”纪平想到那个在院子里伤心落泪,焚香烧纸的女子。

 

“这是孟棠说的?”

 

纪平摇摇头。

 

“葛云轩?”

 

纪平不答。

 

“是哪个下人家丁透露的?”

 

“也,也不是。”

 

“那你如何知道?”

 

邱忘怀越问越急,纪平朗声道:“陆府后厨在当晚准备了宵夜,但第二天收拾房间时,粥羹糕点都未有所动,除了...除了......”

 

纪平指着小食碟盘中的一物道:“除了这份赤豆鸳鸯糕。”

 

未等邱忘怀再行追问,他紧接着说道:“我与伯父巡视后厨时,葛总管提及陆掌院平日最喜欢的几种小吃,这红豆糕倒是不合他的胃口,往往要与咸粥合食才能下咽。而,而这粥分毫未动,但红豆糕却所剩无几,所以,所以......”

 

“所以,当晚他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邱忘怀补充道,脸上浮现浅浅笑意。

 

“当时,我听到其他几个后厨师傅正在准备晚饭,其中一人提到了三小姐最爱吃红豆糕,所以,我断定,当晚她去见过陆掌院,时间正是葛云轩和孟棠更值的间隔,所以二人皆没提起。”

 

 

纪平几句话说完,只觉周身舒畅,原本在邱忘怀面前唯唯诺诺,时常自我否定的少年,竟然发现自己能与邱忘怀平等而交,唇锋相对,又见邱忘怀流露欣慰赞赏神色,他一下呆住了。

 

“好了,平儿,你说的不错。”邱忘怀起身走到纪平身边,他已亲眼见到了这个侄儿的闪光之处,有些天赋与生俱来,也在潜移默化间不断演变生长。

 

“伯父...我......”纪平支支吾吾,方才振振有词,双目泛光的神态暗淡下来。

 

“邱前辈。”门外有人请礼道,“事情有了眉目,陆二爷请您到场指教。”

 

邱忘怀对着纪平道:“你随我一起。”

 

那名门客带着两人穿过文渊居,来到陆府主院一处书房,门楣上立着“布仁知礼”四字牌匾。

 

进屋后,房内人已到齐,乐怀煦和陆怀朗两人亲身相迎,左手处坐着一男一女,点头行礼,两人分别是三妹陆挽筠和四弟陆怀尚,纪平想到自己刚才的推演分析,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他心道:“如果这位姑娘便是最后一个见到陆掌院的,他的嫌疑恐怕最大,但伯父并未跟我接着说下去,又不知是否看出了些其他端倪?”

 

陆挽筠坐在左侧末尾,她神色忧郁,独自垂头,显然还未从悲痛中走出。

 

右手处则是骆承行,左苍鸣,葛云旗三人。

 

“这位是四弟陆怀尚,他是今夜才赶回家中。”陆怀朗介绍道。

 

陆怀尚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少年英气,听得二哥提及自己,便起身行礼。

 

邱忘怀和纪平入座后,陆怀朗客气道:“这位左先生有了些进展,还请邱前辈赐教一二。”

 

他看向骆承行二人点了点头,左苍鸣则走到众人中间,从怀里掏出一物,仔细瞧去,乃是一件雕有兰花图案的瓷质药瓶。

 

众人见了后表情凝重起来。

 

纪平想到下午从陆怀修卧房离开时,几人提到过的一事:陆怀修大概在十年前受过一次极重的内伤,虽然调理修养后已无大碍,但留下一些陈年隐疴,时常需要服用药物,便是这瓶“复脉转心丹。”

 

“此药经老夫查验,果然有些玄机。”左苍鸣直言道,他目光同时扫向众人,陆家门下子弟皆是神色各异。

 

他接着道:“听陆二爷所言,陆掌院服食这转心丹已近十年,向来药不离身。”

 

“你的意思是这药被动了手脚?”陆怀尚打断道。

 

左苍鸣并未回答,而是拿出两副药方,向众人展示,“这转心丹所用的药材药引,老夫已返本朔源,开了一张药方。而陆二爷也找到了当初替陆掌院研制药物的贵派医师尤老前辈,让他写下当初所用之法,双方印证之后,结果也是一样。”

 

“骆长老找的人,我们自然相信。”陆怀尚开口道,“又何必如此费番周折,耽误时间,左先生不如直接下出结论。”

 

“四弟,稍安勿躁,纵使我们对左先生深信不疑,难免派中其他弟子会有微词,现下尤老前辈和左先生印证无误,留下字据,方算严谨。”陆怀朗解释道。

 

左苍鸣将药方递于陆怀朗,后者当着众人将涉及药材,药引,如何煎煮服食一一道出,竟是一字不差。

 

纪平心中也是啧啧称奇,自己与伯父回到住所后,邱忘怀对此人的医术也是颇为认可,如此一看,这复脉转心丹乃是当初另一位药师前辈专门为陆掌院特制而成,世上再无旁人知晓,他竟然可以根据药物反推处方,果真了得。

 

“依先生所言,这药并未有人动手脚了?那如何能叫有玄机呢?”乐怀煦问道。

 

“这一瓶药中还剩十七枚药丹,其中十六枚都确实是真正的复脉转心丹。”左苍鸣将瓶中药丸纷纷倒在案面之上。

 

众人定睛看去,十七枚丹丸大小色泽近乎相同,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这我等确实无法分辨。”陆怀朗道。

 

左苍鸣笑着单指一点,分出一粒,“便是这枚。”

 

陆怀尚当即怒道:“葛云旗,这瓶转心丹多年以来,皆是由你手下那位王大夫按方煎制而成,你有何说法。”

 

葛云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小人,小人......”

 

陆怀尚冷哼一声,高叫道:“来人,把医楼王恭扬带过来!”

 

陆怀朗打断道:“四弟,此事切莫急切。”

 

“总归叫他来问问话。”陆怀尚面露凶光。

 

陆怀朗嘱咐门外手下道:“王大夫年纪大了,恐怕已然入睡,你们好生将他请过来。”

 

葛云旗冷汗直下,双目紧闭,浑身抖动。

 

骆承行见状沉声问道:“葛总管,你想说此事与你无关,对也不对?”

 

一旁默不作声的三妹陆挽筠攥紧双手,也变得紧张起来。

 

左苍鸣则未有所表态,听得门外有脚步声远去后,他才开口道:“此物叫作‘腐心丹’,毒性猛烈,色泽恰好与转心丹一般无二,虽然气味特别,但只要藏于众多转心丹中便能遮掩,叫人闻不出,看不明,况且这件药瓶陆掌院用了多年,其转心丹的味道早就深入瓶中,鱼目混珠之下,再精明的人也难防范。”

 

陆怀朗道:“大哥每日睡前服用一颗,凶手只需暗藏两三粒于其中,或早或晚,便会误食中毒。”

 

听到中毒两个字,其余众人都有了反应。

 

“嘿嘿,先生晡时验过陆掌院尸身,当时可没提到过有任何中毒迹象。”乐怀煦抢先道。

 

“老夫只说这药物被人动了手脚,暗藏玄机,可没说过陆掌院是中毒身亡的。”左苍鸣笑着道,说罢他将目光落在一旁沉默多时的邱忘怀身上。

 

“邱先生,当时我们在掌院卧房分别时,曾提及这瓶转心丹,你当时并未怀疑探查,而是任由老夫带走查验,是否已经料到此结果?”左苍鸣试探道。

 

邱忘怀见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己,开口道:“当然。”

 

陆怀尚冷哼一声,心中颇为不屑,嘀咕道:“多半是此人粗心大意,医术上,又无勘验本事。”

 

乐怀煦笑着道:“邱先生不妨将您的推测说出来。”

 

“这,这有何可说?”邱忘怀略作惊讶,看了一眼跪地埋首的葛云旗后,又对上左苍鸣视线,开口道:“这位左先生用‘八针问路’的手段已切实查证陆掌院并非中毒身亡,就算这瓶中尽是砒霜,鹤顶红的毒药,又与他的死有何关系?”

 

“但,但终究是有人想加害我大哥。”陆怀朗也犹豫起来,“也许,也许......”

 

不等陆怀朗说完,邱忘怀又道:“如果对方要在转心丹中下毒,事成之后,首要的便是将瓶中毒药调换回来,再者,这腐心丹药性猛烈,只需一颗便足以致命,何需如陆二爷所说,非要参入两三粒那么麻烦,图留证据。”

 

听到这里,葛云旗睁大双眼,抬头说道:“邱,邱前辈说的极是。”

 

“哼,就算大哥的死跟你没关系,但下毒却是真真切切。”陆怀尚呸了一口。

 

乐怀煦笑嘻嘻道:“这种伎俩一眼便知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多半是陆掌院死后,才偷偷放入瓶中,陆四弟何必如此急切想要给葛总管定罪啊。”

 

“乐长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怀尚年轻气盛,在乐怀煦面前竟没半分礼让谦恭。


邱忘怀不由好奇地端视起来,这几人非富即贵,在澜江派和西武林地位甚高,他们话里话外显然已流露各自阵营派系,暗中隐约有借题发挥的意图,看来陆怀修之死,又会牵扯出门派家族的内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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