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向空心大师三磕头，说声“告辞”，站起来转身就走。
“慢着！”空心大师在后面说。
漓豆站住脚跟。
“你凭什么不服不弃？在原世你死于明年冬，是我为你换得机会，回到前年重新来过。你凭着预知未来之事的异能，做成了几件大事，可明年之后呢？则完全不在你掌握之中。”
漓豆冷声说：“信女预知范围极其有限，只限于前世所读过的乌木、云林两地的地方志，北上之后已经毫无异能，不也闯出一条路来？”
“那是你前期打得好根基。”
漓豆仰头答：“大师明白就好，有此根基，焉知信女不能达成所愿？告辞！”
说着抬腿就走。
“慢！”大师的语气稍为急切。
漓豆再次停步，脸上显出隐约笑意。
“你说过，老衲三十三年修为会白白牺牲……”
咦，自己刚才说“若他不在，信女定不会苟活”，大师还真记住了，担心自己想不开。
漓豆嘴角上扬，但依然不动声色，直着腰板不回头。
“老衲愿意成全你与楚亭君。”空心大师诚意满满。
漓豆却无动于衷：“大师不觉得多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与楚亭君无须你成全。
空心却以为她仍然嫌弃楚亭君，就撮合说：“我了解楚小将军，确为难得佳偶。你既然不愿意回笊篱城，与他倒是天生一对。”
漓豆不置可否。
大师又说：“他有个长辈实在讨厌，口口声声说要拆散你们，我偏要成全。”
想起在悬钟山被老树皮冷暴力，最后还被赶下山去，老空心就气愤难平：“他说但愿你不肯，否则早晚出手拆散你们！”
漓豆倒不生气，只猜测这“长辈”会是谁。
安庆王妃？
不可能是她。
八成是安庆王爷。
很少听楚亭君提起自己的父王，漓豆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平庸无能的地方王而已，并不放在心上。
空心见她无动于衷，又添油加醋说：“他还说，百年安庆王府，岂能容一个扭着鸭步、言行粗俗的小盲流充实后院......”
嘻嘻，漓豆抿住嘴唇忍住笑。
居然不生气？空心大师没辙，将火力转为埋汰老同窗：“他骂我强改他人命运，何等自私；骂我救你是多此一举无用功；骂我连累楚家；骂我想害他武功归零；最后叫我‘滚’，把我赶出山门......”
空心一连串排比句埋汰得那个狠，谁也不会想到，他骂的亦是他最关切的人。
矮油，恩人也曾经如此狼狈？漓豆眼珠骨碌碌转动，一个回身，两手一拍，合掌施礼，大声说：“什么人，胆敢如此辱骂大师，辱骂我恩公？大师您说出来，上山入海、挖地三尺，我替您报仇！”
空心大师不再矜持：“甚好！老衲愿意和你有话在先，如果楚亭君得知你是往生之人，依然不离不弃的话，老衲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谢大师！”漓豆说，心里却嘀咕：您没有了修为，如今只是个普通的方丈，虽然预知三年后的些许场景，却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空心见她没有感激涕零，又说：“你的预知只限于所读到的地方志，而老衲却是游历多处，也许能帮补你们一二。”
漓豆觉得自己不是很需要，不过还是再次感谢。
空心这会颇感无力，担心她决绝离去，连忙大打共情牌：“可惜老衲预知的时限和你差不多，明年年末也到期，后年之后也只知道三个场景，于老衲而言皆为不吉之兆。”
“大师对那三个场景也不满意？”漓豆试探着问。
她更有把握了。
果然，空心说：“何之洲于老衲不过陌路人，他当不当皇帝与老衲何干？老衲最为关切的人悲观遁世，寂寂坐化；而他最为关切的人无偶无后、孤独终老。这三个结局，有哪一个是老衲想要的？”
漓豆轻笑出声：“大师您早说呀！我一进来你就噼里啪啦申饬一顿……”
“老衲为你失去三十三年修为，胸中块垒难消，怎会有好声气？”空心说，“且老衲为难，既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又担心你改变太多致老衲罪过更深、责罚更甚。”
漓豆爽快地说：“大师，恩公，上仙应允您，说明上仙也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恩公您肩负着扭转乾坤的重任哪！您就放心大胆跟着我们干，一个大单一个大单地，把这天下翻过来！”
空心被她口口声声恩公说得热血沸腾，想到这颗不受人控制的小豆粒，确实从笊篱城城一单一单干到京城，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真没碰到什么阻碍，就毅然说：“既如此，老衲也不劝你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漓豆侧头想了一会，说：“眼前暂时还没有什么要叨扰大师的，改日再来。”
居然没有要问的？空心大师内心失落，将小沙弥叫进来：“将那供着的玉佩拿给施主。”
小沙弥端起桌上一个小供盘，送到漓豆面前。
供盘里摆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白玉，玉上串着青色穗子。
“这块玉前后刻了‘秀’‘青’二字，日后你可凭此派人找我咨询。”
这就相当于结盟的信物了。
漓豆满心欢喜，拈起美玉，小心翼翼地放于袖袋之中，行礼说：“多谢恩公，信女真的告辞了！”
空心慈祥地说：“阿弥陀佛，去吧！”
漓豆后退几步，才转身出去。
淤积两年多的纠结一朝解散，空心大师陡然轻松，起身转回后堂。
哈哈，老树皮，咱们走着瞧！
翌日，月黑风高，京郊码头颇不平静。
中午时分，最左边的停靠点即有七八艘船陆续开到，都是三层大客船，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除了几个水手走动，再没有什么声响。
“空船，在等包船的客人来。”有好事者估摸着。
果然，等到黄昏时分，客人陆陆续续乘车骑马来到，在小小嘈杂声中上了船。
这七八艘船并排挨在一起，船头之间架上踏板，客人上船后你来我往串门，夜色中很快分不清谁住这间谁住那间。
一夜无虞，天刚蒙蒙亮，这几艘包船有次序地离开码头，顺流而下。
地处京郊，码头客运繁忙，似这样包船的情形不在少数，因此也没有太引人注目。
除非别有用心者。
包船开走不久，又有几艘货船装好货物，相跟着顺流而下。
此航道，一路向东，并入汉水后，经汉中，到襄阳，过江夏，直奔鄂州。
韩牛栋就在其中一艘船上。
千里迢迢，航程凶险，一路暗流险滩，两年前死里逃生的他，这次能否安全到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