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舍与归(五)
“你去帮奕铭开门吧!”
“什么?”
张凤放下削苹果的小刀,她折断尾部绕了一圈的苹果皮挤了挤眼抬头道:
“大清早的,亏你想得出来。”
看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她咬下一口苹果包着嘴说:
“钟奕铭多半还没醒呢!”
“其实他喝得不多,我都没怎么灌就倒了。”
“是不是装的?”
“我看他真吐了,脸都白了。”
“做贼心虚呗!”
张凤咀嚼着口里的苹果道。
“醉酒人不舒服的。”
“你还替他操那份闲心干嘛?你不会叫我过去给他弄蜂蜜水吧!你晓得他正躺——”
张凤吃掉了后面“在温柔乡”几个字。
陈雅兰没留意到闺蜜的欲言又止,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开了门不用和他照面,钥匙在我随身带来的那只包里。”
“雅兰,你刀口不疼了吗?你受的这些苦都是谁给的?”
“我恨得要死!不是因为他,孩子不会早产,我也不至挨这一刀。我在心里对他发了几百遍恶毒的诅咒,醒来看见窗外高耸入云的火焰。我惊出一身冷汗,心被揪得一阵阵疼,他手机好像是没电了,手术前我连打了他十几通电话,我爸后来也给他打过,开始是忙音后来提示已关机。画室的卷帘门让我在外面锁了,室内的窗户除了楼上那扇都只好开到45度斜角,到时他连个逃生的出口也没有。”
“不是和你说了吗,着火点和创科园两个方向。”
陈雅兰苍白的面庞以及愁云密布的眼神透着心力憔悴,她虚弱无力地说:
“我觉得这场火是上天对我的提醒。奕铭是对不起我,但我也不想他出事啊!”
她伸出手一把握住坐于身旁的张凤道:
“算帮帮我好吗?奕铭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火又没烧到他那里。”
张凤疑惑地说。
“间或我疼醒了好多次,每一回梦里都是他被一群恶魔追赶的场景。”
“活该!”
张凤想起替雅兰擦背时看到反穿的病号服都湿透了,现在对方的掌心里又全是汗,她心有不忍地轻拍陈雅兰的手背,同时又替对方感到叫屈和不甘,她低声叹息道:
“这么在乎他就不该走嘛!”
“你说什么?”
陈雅兰松开手狐疑地问。
“我走,我这就给他开门去。”
张凤说着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另一手打开床旁的柜子。
她从里面取出一只精巧的女士手提包放到床上。
陈雅兰从包内摸出一串钥匙解下一枚递给对方。
张凤站起一阵眩晕,两眼直冒金星,她本能地双手扶住椅背。
“你待会直接回去吧!”
“好。”
张凤低头应了声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包住只吃了两口的苹果放进外套口袋里。
陈雅兰侧过脸看着床旁的祖孙二人眼中晃动着波光。
“还好有你在,谢谢!”
她感激地说。
“十几年的老同学,别说这见外话。”
张凤说着走到一旁的婴儿床边。
孩子粉嫩的小脸蛋嘟着小嘴酣然入梦。
“睡着吗?”
陈雅兰探询地轻声问。
张凤点点头浅笑道:
“不容易啊!”
陪床的陈父鼾声大作,陈雅兰无奈地摇摇头。
“等钟奕铭来了就好替换伯父回去休息了。”
张凤说。
“我可不指望他,等我妈送好然然一会儿会过来的。”
“那……挺好。”
张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拉起下巴上的口罩径直向房门口走去。
君君说的对,他们终归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尹骏,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跑一趟医院……”
头重脚轻地走出拥挤的电梯。
住院部底楼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旁边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有两张木桌和相应几张橘色的塑料靠背椅,张凤步履摇晃着坐到背靠门的位置。
昨天一回家脸没擦澡没洗饭没来得及吃,空着肚子倒床睡了四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已全黑,君君替她准备好了夜宵,刚开吃没多久便接到雅兰打来的电话,她搁下碗筷背了包转身出了门。凌晨手术完同事说她的脸色不太好塞了一个苹果。
一口气囫囵吞枣地啃完苹果,她感觉低血糖症状好了点,双手枕着头趴在台子上。睡一会儿,就睡那么一小会儿,等尹骏人来了就走。心里想着,被一股排山倒海的倦意压倒,在毫无抵制下睡了过去。
张凤在沉沉睡梦中被人从旁拍醒。
盖在背上的黑色尼大衣滑下肩膀,站在后面的人一把托住。
看清背后来人,她皱了皱眉说:
“你来干嘛?”
“这么不待见我?”
打扮靓丽的女人自嘲地笑了笑。
她拍了拍大衣穿袖套上身,口气平淡地说:
“我替你去。”
“用不着。”
张凤简短回道,看见一旁的男人她抹了抹眼角站起身问:
“你来多久了?”
“等了十几分钟。”
男人答道。
“为什么不叫醒我?”
张凤脱口道,看到对面郑君君的脸色,想到是对方心疼自己,她放低了姿态说:
“我没事。”
“你明天不上班了?”
“哪能啊!你别听领导答应的好,还不是我来还账,现在特殊时期,一个人顶几个位,我好不容易才让主任批了后面的婚假,总不好舔着脸一味让同事代劳吧!”
“你明白就好!钥匙给我。”
郑君君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看张凤犹豫不决地样子,站在两人身旁的男人开口道:
“看你脚都在发飘,不要一会儿走走路倒了!”
张凤将手摸进口袋,把钥匙交给郑君君。
“也不定能用到。”
女人轻笑着接过塞进包里。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住院部大门口的塑料帘布前,郑君君突地停下脚步说:
“等一下。”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一阵操作。
“你干嘛呀?”
张凤不耐烦地用眼神催促。
郑君君一边按着手机屏一边说:
“我替你叫辆车。”
“我自己会叫。”
“我等车来了再走。”
张凤齿间吐不出那个“不”字。
五分钟后,专车开到,郑君君同张凤一同出了医院。
张凤坐上车,按下车窗探出头。
“早……”
“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
张凤道。
“早饭热在锅里,你开盖就好吃了,桌上的几片三明治是尹骏弄的,味道不错。”
张凤点点头说:
“你把那个音频给删了。”
“好。”
郑君君沉声地应道。
车窗“嚓”地关上,张凤回头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折转身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
让尹骏同去是为了避免尴尬的境况出现。
她没想到郑君君会代替她去。
每一次争吵过后都是君君给她下台阶,向她退步。
雅兰是她少女时期的初恋。
曾经形影不离的她们。
她以为可以永远好下去。
钟奕铭打破了这一切!
雅兰和她分享的照片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甜蜜的微笑不在对着她。
话题的中心始终环绕着钟奕铭。
雅兰的眸子为那个人熠熠闪亮。
高二下半学期,陈雅兰和钟奕铭在同一所美术学校短期培训。
为了不让自己越陷越深,她鼓足了勇气向她的男神告白。
她以为就此可以结束掉心中纠结的情愫,却——
彻底看清楚了自己的情感。
高三当她埋头苦学的时候,陈雅兰同钟奕铭走在了一起。
大学里她与男生谈过恋爱。
经历了背叛,她并不难受,只是感到有些失落。
研究生时她狂热地不计得失的恋上了一个婚内的中年男导师。
一年的交往中她甚至为对方打过一个孩子。
但当男人说要回归家庭的时候,她徒然觉得一身轻松。
生理上她不排斥男性,或许是遇人不淑,或许是她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
稀里糊涂地过了许多年。
男人走马灯似地在她生命中匆匆留下脚印却不曾为她停步。
分手,分手……
一次又一次无言的结局令她捉急。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爱上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雅兰之后她好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直到——郑君君的出现。
她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归属地。
她以为重逢不代表什么。
陈雅兰只是存在与她记忆里的一个名字。
但不是这样,她的心骗不了人。
君君的嫉妒和醋意,她都明白。
只因君君了解她的所有,包括她和陈雅兰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