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芳年近豆蔻,只要再过半年,九鲤就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流年易逝,易逝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便仓皇地迎接了未来。
九鲤不想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去,仓皇地嫁人,又仓皇地了此一生。
人这一世,不论男子或是女子,总不该这样过去的……
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未做的事,那么多没有见过的人,她的旅途,尚未启程。
[2]
九鲤是风家家主风鸣远的外甥女,府中人都唤她一声表小姐。
风鸣远的亲姐风悠竹早年不幸失身于采花贼,被救回时已怀有足足六个月的身孕,是以无法遂愿落胎。
风悠竹含恨诞下九鲤,继而香消玉殒。
府中人将之视为孽债,更有甚者背地里蔑称九鲤为孽种。
九鲤什么也没做,可她的出生,似乎本就是个谬误。
她的身体里一半流着风家的血,另一半则流着败类的浊血。
所以九鲤从一出生就没有姓,九鲤,从来只是九鲤而已。
舅舅一家不曾亏待于她,也曾打发走了背地里说闲话的坏人,只不过,到底心里梗着根刺,无法真正地亲近于她。
除了——
二表哥风眠。
[3]
这天,九鲤正坐在小院儿里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地荡着,脚尖点地一用力,秋千摆动的幅度便增加了。
凉风习习,解去了盛夏的几许暑气。
咚的一下,一只啃了半截的杏子丢了下来,堪堪砸中了她的脑袋。
九鲤吃痛,捂着头顶低下了头,秋千应声而停。
“……咦?你怎么不躲呀?”
后方不远处,一个少年急急慌慌地跳下了树干,惊慌失措地奔了过来。
九鲤的手抚着那片被砸到的地方,约莫是砸得重了,竟鼓起了一个一戳就痛的小丘。
“二表哥你又淘气了。”
九鲤轻轻一叹,表情里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
“你明明是个小姑娘,怎的成天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我可看不下去了。”
风眠一边振振有词地回话,一边风一样地加快了脚步。
九鲤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所以你就拿吃了一半的杏子袭击我?”
经她这一问,风眠的脸庞红了红,却是挂念着她被杏子砸了,没再贫嘴,只念叨着:“哎哎,快给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他这时已经站到了近前的位置,九鲤索性也不说话了,松开手去任他查看。
“这,怎么肿了个包啊……”
风眠的脸色一下变了,好似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一般,一时间慌了神。
九鲤抬起头来,见他神情严肃地俯视地自己,两道秀挺的眉毛竖了起来,犹如碰上了无解的难题,不由嘴角一抽。
“一个包而已,要不了我的命的,下次别这样做就好了。”
风眠沉默了好一阵儿,才慢吞吞地回道:“我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平时连个表情都欠缺,一点儿也不像其他的姑娘家。”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干什么一定要像别家的姑娘那样?我反而觉得自己沉得住气呢。”九鲤托着下巴,一双清亮的瞳子直视着眼前的少年。
“……你总是说这一套。”风眠略嫌无趣地垂下了眼,犹自不甘地絮叨着,“活泼点儿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话间,九鲤只觉头上一凉,肿痛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原来是风眠不知打哪儿拿出了一小瓶子药膏,趁着说话的空余为她涂了。
“现在还疼吗?”
听着他隐含关切的话语,九鲤的眉目有一瞬的柔和。
她摇了摇头,口中道:“不疼了。”
风眠又替她擦多了几遍药,顺手把瓶子往她手里一塞。
“这瓶子你收着,记着多用几次,这样好得快。”
不等她说话,他却蓦地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自怀中一探,抽出本书册来。
“差点忘了,这是上次答应帮你带的话本。”
[4]
九鲤倚着木窗,把话本摊开在膝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读得十分入神。
江湖上的传奇故事,每每吸引着九鲤的目光。
惊才绝艳的侠客,乘风而行的浪子,美酒佳人,意气风发。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恣睢放纵的魔教妖女……
那里的故事,总是那样精彩,令人目不暇接,移不开眼。
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九鲤不禁陷入浮想。
“江湖,真有那么好吗?我也想……去那儿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