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怎么样了?”
木屋内室中,宁浅慢慢地睁开眼,眨了几下适应光线,随后坐起身子,便看到屋子里有几个人或坐或站,或近或远。
“岛主?您怎么来了?”
“不对,我这是在哪儿?”
坐在床边的中年男子尚未回话,倒是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率先开口:“还说呢,你说说你,不是总夸口自己使毒厉害?怎么被人近身还捅成这副鬼样子。”
“这伤口一看就是匕首刺的,怎么,熟人?”
宁浅的贵女教养不容许她做出翻白眼这般出格的举动,于是她回呛了莫归祁,也就是那个男子一句,“我还道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大师兄也能说句人话了,没想到,啧。”
“好了好了,每次见面都掐,怕不是对儿欢喜冤家。”
床对面坐在椅子上的美妇人缓缓开口,脸上带着笑看着他们,面对美妇人打趣不失热切的目光,宁浅和莫归祁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纷纷扭头,以示抗拒。
“哎呀,真是对儿小冤家,要不你们再努力努力?”
“咳,夫人。”中年男子无奈地看了一眼两眼放光的自家夫人,不好说什么,只能将其注意力引过来,“夫人过来给小浅儿切个脉吧。”
美妇人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依言坐下把脉。
先前损人的莫归祁突然不说话了,众人皆道他爹医术无双,孰知他娘才是其中翘楚,比起他爹更胜一筹。只是他娘素来懒得很,又没耐心,而通常呢,有他爹出面也足够了。
不过,这会儿竟然让娘亲上场了?莫归祁狐疑地打量着宁浅,难不成还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
宁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又看了看岛主和他夫人,没说话。
“小浅儿这脉好生奇怪,怎么瞧着像是中了毒。”
“中毒?娘,什么毒啊?能解吧?”
莫归祁虽是如此说,实则心底十分相信他娘亲的本事,却不料竟没得到肯定的答复。
“别胡闹,好好陪着你师妹,我与你爹商议一下。”
两人走后,宁浅很快把莫归祁气得也走了,只剩下千尘。
“我怎么在这儿?”
“我好歹也在这阴阳岛待了几年,你突然吐血晕了,我摸着你脉象不好,一时情急便带你过来了。”
“怎么,是他下的毒?”
“不是。”
“我就说你中了迷魂药,还真是没说错。”
千尘忍了忍,没忍住,“你怎么知道不是,刀子都捅了,下个毒而已。”
宁浅伸了伸手,按了按肩膀,“我这是晕了多久?怎么感觉浑身不舒服。”
说完,赶在千尘开口前又说了一句:“别打岔了,说说这毒怎么回事儿。”
千尘表情严肃了几分,盯着宁浅,“真不是他?”
“你一开始晕得那么不合时宜,我只想着让你先醒来说清楚了。”
“后来你突然吐血,我还以为是我施法导致你一时精神,后续气血亏空,失衡所致。”
“当时摸你脉象是怒极攻心,我便将你移了个地儿将养,结果你居然第二日还没醒,脉象奇奇怪怪的,我就带你过来了。”
“一开始我还想是不是我太冲动了,不过走了快一个月,你一直没醒。”
“你这不会…”
千尘还想说什么,然而宁浅听到“一个月”,脑子瞬间嗡的一声,“你说什么?一个月??”
“阿念呢?”
看着千尘说不出话的样子,宁浅抚了抚心口,目光直直对着千尘,“所以,你把我好不容易娶来的夫君弄丢了?”
“程千一,你很好。”
不是吧,这么生气?
听到久违的名字,千尘一时有些恍惚。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像是保证似的,“再找回来,我帮你。”
千尘走后,宁浅想起晕过去之前阿念的样子,叹了口气。而后给自己把了把脉。
还是熟悉的样子,宁浅出了门,看到岛主夫妇站在木棚之下,上面是窜上去的葡萄藤蔓,是个夏日里遮荫吃葡萄的好去处。
如今过了八月,快到九月,架子上还零散挂着几串紫红的葡萄,间或有几只小黄蜜蜂绕来绕去。
说起来每年七八月份,她都会出宫,打着避暑的名头,实则要么是学东西,要么是处理事情。
今年却是来了边关,因着她的好父皇钦点了她的小舅舅为将军,可她小舅舅一介文臣,做军师便罢了,上阵杀敌那就是羊入虎口,怕不是打得有去无回的好算盘。
迎着日光,宁浅眯了眯眼,朝着葡萄架走去。
“岛主和夫人无需为难,尽可直言。”
说完,宁浅随手摘了串葡萄,“还是那么珠圆玉润,嗯,甜。”
“喏~尝尝,可甜了。”
穿着藏蓝袍子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闻言笑了,点了点宁浅的额头说道:“你啊,我倒忘了你哪里是个娇弱的。”
“这些年我们虽避岛不出,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那瞧着不像是正宗的毒,当然也不是歪门的,这你也清楚。”
他顿了顿,继而说道:“抛除这个,便只有巫蛊之术了。”
半晌无言,突然他身旁的美妇人看着宁浅,慢慢吐出一句,“浅浅啊,你说千尘那孩子…”
“不会。”
宁浅果断地摇了摇头,看着她,神色认真,“师娘,也不一定寻不到破解之法不是?况且,就算真寻不到,也是生死有命,合该如此罢了。”
话毕,宁浅目光变得悠长,人说死之前会有生平景象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如走马观花。可此时她口中说着未必会死,心里却十分诚实地想起了阿念。
不是幼时会亲昵地唤她小浅浅拿芙蓉糕逗她,长大却再不记得她爱吃什么只称她和嘉的父皇,也不是自小便对她要求严苛,长大却反而对她纵容的母后,而是相识不过数面之缘,强娶了却丢下的夫君。
他说他叫秦念,是不是真名不清楚,但似乎真应了“念”之一字。
第一次见面,被他夺了目光;第二次见面,对他不忍;第三次见面……哪里有第三次,他根本没来。两军阵前,却不见他。宁浅当即便慌了,当时一心只以为这个踏青的公子哥终于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故而走了不见了。
一时冲动喊了停战,便趁乱乔装钻进了离城外驻军的大帐中。
一掀帘子他还在,宁浅脚步便松了松,再看他端坐案前,察看公文的样子,宁浅又缓了片刻,方才压下呼吸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当时她就升起一股子情绪,随着她安静端详他的时候,这股子情绪越发强烈起来,直叫她捂着心口茫然无措。
却不知何时他已看完了公文,注视着她,那好看的眉头不知何故皱着,叫她看着心口都跳得慢了,还开始点点滴滴疼起来。
忍不住便挥了一把药,只是虽将他眉头捋展了,他那晕着不动的样子,还是不能让她高兴起来。她又不放心再放他一人,便只能扛着他回去了,如此,她倒是真有些开心了。
宁浅捻着手里的葡萄,忽地颠了颠,朝上一抛复又接住,将散着的目光收了回来。
一转头瞧见坐在石凳上把酒甚欢的夫妇二人,宁浅眼睛瞪了瞪,颇为无语。
睨了一眼二人手中的酒杯,宁浅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拱了拱手,“师父,师娘,那我便告辞了。”
二人也没抬头,那中年男子直接道,“慢着,你瞧瞧那是什么。”
宁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被一个什么东西扑棱着进了怀里。
她定睛一看,“小白菜!”
宁浅咧开了嘴角,抱着她怀里一只纯白无暇的鸽子抛了抛。鸽子本会飞,但此刻却同她打着配合,做着一扔一接的幼稚游戏。
“咕咕。”
宁浅抬头,另一只鸽…不是,一只灰棕相间,羽毛光亮顺滑的猫头鹰正亭亭立在远处扶栏上,傲娇着不肯过来,却又叫着想让她注意到它。
宁浅挑了挑眉,看着它勾了勾手。那猫头鹰却将头一歪,背对着她飞走了。
宁浅也不急,低下头捋着怀中的鸽子,片刻耳边扑棱一声,猫头鹰应声落在她肩上。
她一把将猫头鹰抓进怀里,给它顺着毛,顺着顺着手就不老实地摸到了它头上,得意得喊了声,“小黑鸽。”
那灰棕猫头鹰扇着翅当即就要飞走,宁浅拍了拍它的头,“小黑鸽,别闹,乖。
说完,她又将这两个的右腿爪子提了起来,把极小的两个信筒拆了下来。
小白菜的那一纸信笺写着:皇上问起,中秋将至。
小黑鸽的信笺略长,上书:不知小白是否带到,皇上问起,中秋将至。辛苦,留心。
宁浅面色瞧不出什么,不过比之刚才,平和了些,见到这两只的喜意不再流于表面。
捏了捏两个右腿爪子,又分别薅了一下脑袋,宁浅将一鸽一鹰朝前一扔,道:“自己去找吃的。”
“要走了?”岛主夫人走过来将一个包裹递给她。
宁浅接了包裹,点了点头道,“等小白菜和小黑鸽歇息歇息,吃些食。”
……
两个时辰后,一座名为水上云的酒楼之中,两个身着窄袖紧衣,脚蹬靴子的年轻男子径直上了三楼。
一楼左侧半人高的案台之后,一个半躺着靠在长椅背上的男子抬了抬眼皮。他穿着一身灰衣麻布,并不起眼,面色微黄,蓄着胡子,头发随意地扎着,却不是用带子,而是横着一根木簪。
“两位是第一次来吧,可需要介绍一下菜色。”
宁浅回头,上下打量了下这个悄无声息的来人,“嗯”了一声,道,“就这个房间吧。”
灰衣男子目光凝了凝,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道:“您请。”
“两位要些什么?”
千尘扭头看向宁浅,便见她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方才回道:“招牌菜看着上吧,另加一壶解忧。”
那灰衣男子竟笑了,声音有些哑,“姑娘可是记错了,小店只有无忧,并无解忧。”
“姑娘”二字一出口,千尘当即便心生戒备,身子一移,不动声色地将宁浅掩在身后。
宁浅顺势拉着千尘坐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给千尘。
余光瞟见灰衣男子还站在那里,宁浅皱了皱眉,看向他,“怎么,是我记错了?还是何时改了名字?”
那男子闻言拱了拱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