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首城的上空又下起了雨,下起了和刚才不一样的雨,这场雨的清润沐慈是先前那一场雨远远比不上的,南林里的瘴气和毒气也在这场雨的清润之下变得清净。
没有了瘴毒的天堑阻隔,踯躅不安的巫民们一涌而出,朝着夏首城拥挤。
“能降下如此滂沛圣泽的甘露法雨,是法华寺的圣正禅师吗?”无始真人察视着法雨说道。
“回陛下,正是圣正禅师,这场法雨臣几日前刚刚见过。”帝殃真人回过身来,这场雨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了。
“好修为!好慈心!”无始真人双目不下,赞叹说道。一心是一切法,圣正禅师有慈悲之心故能降慈悲之雨,他自问是做不到如此的。法华寺三圣之名如雷贯耳,然而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方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臣初遇法雨时淋漓脾沁,感慨遥深,圣正禅师的佛学修为或许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
“不可思议?若是圣正禅师的佛学修为真到了不可思议之境,可救得活碧芸吗?我听说佛门之中有一颂经治蛊之法,帝殃你久处南方,可听说过此治蛊之法?”
“回陛下,臣不光听过,还亲眼见过。若是臣所料不差,在这场滂沛无量的甘露法雨过后,涌进夏首城的巫民里不乏中蛊之人,届时圣正禅师便会为这些巫民颂经治蛊。”
“效用如何?能根除蛊毒吗?”
“那日众人皆存,可称神效。”
“落生蛊也能治?”无始真人疑道。
“据金华楼所说,夏首城里并没有中了落生蛊的巫民,落生蛊极是罕见,金华楼至今没有见过中蛊之人。”
“可碧芸偏偏就中了落生蛊”
帝殃真人靠近一步小声说道:“陛下心中是否也觉得奇怪,照理蜀山弟子手里是不会有落生蛊的,蜀山弟子若是敢沾惹此物,别说我们古华皇朝,牧真人知道了第一个不会饶了她。”
“那位蜀山弟子来历清白朕已查过,朕非昏君,不会无根无据定罪于一人。然而,帝殃你也要记住,不要循常理放侥幸于万一,世间法有粗妙,道有远长,人心更是深不可测。在没有证据之前,朕不会向蜀山兴师问罪,但也不代表朕完全相信不是宋佳佳暗害的碧芸和李增亦。”
“臣受教”道长者为师,帝殃真人此言至诚。
“朕看见圣正禅师了,帝殃,带上碧芸我们走。”
帝殃真人眼前濛濛昏雨,哪里有圣正禅师的影子,他自知尚未洞朗幽虚,是洞彻不明的,遁身一往车驾,吩咐道:“驾车跟上陛下”
“是”王灵子一提鞍辔,驷马腾飞。
无始真人在濛濛昏雨中找到了圣正禅师,面前这人褒衣博带,风资秀挺,一派儒者气象,若非头顶烦恼丝褪尽,一丁点也瞧不出是位得道高僧。
无始真人对侧对自己的圣正禅师施以一礼说道:“早就听闻法华寺圣正禅师儒者饰身,释者修心,今日一见果然,贫道荣幸之至。”
圣正禅师一扣佛印,法雨不息,他侧身见礼回道:“老衲适才止观仓促,见昧云之中有氲氲紫气,此刻又见施主眼中有睥睨之色,施主的身份想必定是贵上中天,恕老衲眼拙,不知是哪一位国主驾到?”
王灵子驾车来到无始真人身后,换做常时,必是由地士将军上言皇者之尊,如今地士将军不在,此事当由他来代劳,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帝殃真人都只敬礼而已。出了古华皇朝,都是高境的洞虚修士,他们岂敢僭越说话。
“贫道无始,见过圣正禅师。”
圣正禅师恍然一悟说道:“原来是古华皇朝之主,怪不得,怪不得。”
“大师谬赞”
“真人来找老衲,可是有要事?”
“贫道此来,一是敬仰大师德行高妙,想来一见佛面;二是门下弟子顽疾不治,想求大师开慈悲之心。”
“哦,真人治下的古华皇朝能人异士辈出,老衲还听闻三皇之无终真人犹精医术,以真人之门庭高旷,也有不治之症吗?真人远来夏首城,莫非是巫?”圣正禅师说到最后,伸手一指南面。
“大师智慧超越,足见观心之不可思议。不瞒大师,贫道弟子其病在蛊,蛊术难解,久闻佛门有颂经治蛊之法,故此前来相求。”
圣正禅师观佛而谦退,不敢受此称颂:“老衲粗知中道,岂敢当真人不可思议之赞誉。不可思议之境玄妙深绝,非识所识,非言所言,老衲去之远矣,唯有师兄能以不可思议之心观照不可思议之境。老衲若能以一念之心同时观照三谛,岂能不知国主身后的这位真人?”
圣正禅师接着看向帝殃真人说道:“上次老衲在夏首城布下甘露法雨时就觉得城中另有高士,怎奈老衲愚昧之心未能智通般若,直到今日方知原来是古华皇朝的南王帝殃真人。”
帝殃真人上前一步说道:“见过圣正禅师,帝殃伤痕未褪,近些时日一直阖门修养,未能为大师尽些绵薄之力,实在是罪过。”
圣正禅师微笑着摇摇头不语。
无始真人这时虔敬说道:“圣因禅佛固然玄妙深绝,能以一心观照三谛,从而三谛圆融。大师则圆融空假,得中道之妙谛,三谛皆是大乘,俱缘实相,大师又何必自谦。众生有苦,烦请大师渡之。”
法雨稀稀,稍稍便停。
圣正禅师向下一看夏首城说:“慈航普渡,云路同登,老衲当勉力为之,真人带上高足一起吧。”
“多谢大师”
城中道路无序,人踏泥泞,无始真人脸上的不豫之色一闪而过,王灵子当即弃车下马与赶来的地士将军一同导以规矩,使人人有序。
在两人的努力之下夏首城中清出一块干净空阔的地方,凡是身体抱恙,面有病色的都被拢到了一起,载着王碧芸的马车更是一早便被帝殃真人驱到此处。
“大师,救命啊”
“我要痛死了”
“呕”呕”呕”
“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
到处是病痛苦难的声音,无始真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始皇照骨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在了手中,他刚刚照过人群,人群里有中了泥鳅蛊的、有中了石头蛊的、有中了蔑片蛊的、有中了疳蛊的、甚至还有中了金蚕蛊的,偏偏没有中了落生蛊的。
圣正禅师神情肃穆,佛门以为没有众生的解脱就没有个人的真正解脱,法华寺主张普渡众生,也是为了修成自己的解脱。他在夏首城降下甘露法雨,就是为了使有情无情,有识无识,普使周遍,皆蒙润泽。他把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作为自己的理想,认为仁爱万物的大慈和怜悯众生的大悲就是禅佛的精神。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故此他这些年的形迹一直都在巫地,他认为巫地有太多人需要解脱。
“哞”梵音一唱便在众人心中振响。
秀岭奇峰,四面青山呈佛象;智渊慧海,七池白水诵经声。
帝殃真人惊讶的发现他此刻竟然生出了向佛之心,他连忙以求道之心断去心中烦恼,正要护持王灵子时,无始真人已随手抽去他耳旁梵音。
无始真人的脸色越来越沉,在始皇照骨镜的观照之下,众人所中之蛊尽消,连素来以为最难除灭的金蚕蛊也不例外,唯独碧芸所中之蛊仍旧奄留。圣正禅师的诵经声唱出了这般异象,已是全无保留,然而还是消灭不了落生蛊。
“阿弥陀佛”圣正禅师忽然在马车上出现,他推开车门,看见了冻为冰雕的王碧芸。
“大师,如何?”无始真人的目光从圣正禅师身后照进马车中说道。
“若是老衲所观不差,真人弟子所中的乃是落生蛊。”
“大师可有救治之法?”
圣正禅师摇摇头叹息道:“非大巫尊不可救”
“大师也这么说”
“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真人请节哀。”
无始真人轻哼了一声说道:“贫道跌入世俗,远不如大师超脱。大师讲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但对于贫道而言,生便是生,死便是死,从无轮回一说。”
“看来真人并非因老衲而来”圣正禅师回身,和善的目光中蕴含着超脱的智慧。
“大师颂经之德,贫道万分感激。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落生蛊既然是巫地所出,贫道还需往巫地一寻解脱之法。”
圣正禅师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老衲脱不开身,不然老衲倒是愿意陪真人走上一趟巫地。”
“大师眼中众生平等,贫道又怎敢独占慈悲之心博大之爱。大师,贫道有事先行一步,我们后会有期。”
“阿弥陀佛,真人一路保重。”圣正禅师让下车来,地士将军跃上车去。
无始真人面容冷峻向后吩咐道:“帝殃,把他们带上。”
“是”
看着以无始真人为首的这批人飞渡瘴雨腥云,圣正禅师复又生起慈悲之心,既然已脱离了苦海,又何必回去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