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我就说老大看上了那小白脸,你还不信,瞧瞧,这都娶回来了。”
“不过老大,你战场上威猛不凡,连俺老孙都比不上,没想到竟是个断袖。”
“嘿嘿嘿,老大,说说,你是上面那个还是……”
“嘿!瞧我,老大这么厉害,肯定不能是下面的……”
…
大堂里人声鼎沸,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目之所及,皆是红色,连桌椅板凳都被铺上了红布,系了红绳。
不仅大堂里,就连厅外也摆了不少桌,很是欢庆。
众士兵也都乐乐呵呵的,照理这大喜的日子,该是轮番敬酒,不过……他们将军威名在外,说出去,敌军都得抖上一抖,至于他们,还是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美酒佳肴吧。
小兵们是不敢往前凑,孙硕却耐不住性子。他就知道,老大待这小白脸不一般。要不怎么打了半月之久,还没拿下离城,这可是开天辟地,将军上任,头一遭啊。
这不,满桌的喜宴都堵不住他的嘴。
可惜了孙硕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奈何唯一的主角,那身着大红喜袍,做新郎官打扮的宁浅愣是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奇怪无人敬酒,却自斟自饮。
“小谦,你想好了?”
唯独听到这句,宁浅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继续喝了酒。
放下酒杯,宁浅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倒酒,就那么坐着,不知是在想什么。
半响,起了身。
而对面一人,瞧见宁浅的动作,举了举酒杯,“恭喜,得偿所愿。”
喜袍加身的宁浅,于此,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不大,却难得地动人。
宁浅向外走去,一步一步,耳中哄笑逐渐消失,越来越静。
推开门,也是一片红色,同床上坐的那人四目相对,宁浅扯了扯嘴角,似是微笑。
一旁候着的喜婆笑容满面,甩着红帕子,热情地喊了声:“将军。”
宁浅点了点头,“都下去吧。”
“诶~那老婆子就不打扰将军洞房花烛了”,说着,还看向另外一边站着的小厮,“还愣着干嘛,没听到将军发话了?别杵着了,快跟我下去。”
那人却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跟着喜婆走了。
倒是喜婆是个嘴快的,“你这孩子,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好在将军宽和,以后可得机灵点儿……”
声音远去,偌大房间里,只余两人。
同样的一身喜服,只是一站一坐,相互对立。
万籁俱寂,两人就这般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或是一瞬,宁浅叹了口气,“可是怨我?”
意料之中的沉默,宁浅眼中聚着的光散了些,随即不由分说上前拉着人走到桌子前,“今日累了吧,吃点儿东西。”
被扯着坐下的宫念,一动不动,只盯着自己的手。
宁浅见此,马上松了手,“抱歉。”
那个传言一往无前,杀人不眨眼的谦大将军,竟也有如此无助的时刻。
宁浅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嘴张了张,又重复了一遍,“你吃点儿东西。”
宫念抬头,一桌子的饭菜糕点,都是他爱吃的。
可即便如此,宫念仍旧没有动。甚至看到宁浅眼中的光一寸寸褪去,心中升起了一抹报复的快感。
片刻,就在宁浅打算强硬地做些什么的时候,宫念突然拿起了筷子。
见他动筷,宁浅松了口气,知晓他不愿意自己亲近,于是走远了些坐下。
看着宫念慢条斯理地夹菜、咀嚼,仿若闲庭信步般悠然自得,宁浅抿了抿嘴角,想起她方才在宴席上只喝了酒……
但,宁浅按耐住了自己的想法,此时此刻,难得他肯好好吃些东西,宁浅不愿破坏。
也不是多饿,忍一忍罢了。
只是,这人真好看啊。生得白皙俊秀,身着红衣锦绣,雌雄莫辩,人比花娇。一双潋滟桃花眼,欲说还休;两瓣樱桃小翘唇,鲜红欲滴。
他很漂亮,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这么觉得。
只是他不该出现在战场,他这般的人儿,应该是养在富贵温柔乡的娇公子才对。
宁浅自小被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做一个合格的贵女。后来皇后迟迟无子,西盛帝日渐年长,前朝动荡,后宫不宁。
宁浅所学变了,读得是兵法,习得是武艺。
眼见父皇步步退缩,西盛城池一个个被划入西正,宁浅上了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情况瞬息万变,宁浅终是靠着一腔孤勇,凭着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了敌军和己军。
要不宁浅一个毫无名气,半路顶上的将军,是如何让众将士信服的呢。
论武功,宁浅或许算不得第一,但这种不给敌人留余地,更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狠劲儿,没几个人不怕。
毕竟,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就这样,宁浅率领西盛士兵,愈战愈勇,收复了不少失地。
直到,她在晏城,准备拿回下一城时,两军对垒,他是主帅。
读过多少诗书词话,见过多少才子勇士,那一瞬,宁浅知道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嗯?”
宫念突然转过来的目光,将宁浅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是她无意识地笑出了声。
宫念很快收回了目光,显然并不在意她是因何发笑。
见此,宁浅又笑了笑,只是比起方才,这个笑容难看得很。
“不想笑就别笑。”
“嗯?”宁浅眼睛瞬间亮了,“你关心我?”
可惜,男人又恢复了不言不语的样子,仿佛眼中只装得下桌子上的食物,仿佛那句话只是宁浅的错觉。
相处半月,宁浅渐渐习惯了他的冷淡,却还总忍不住心怀期盼。
不过说是半个月,也只是从见到他的那天算起。她和他,西盛军和西正军,对阵三次,胜负未分。
初次相见,两军对峙,他们遥遥相望。她一身红衣铠甲,长剑在手;而他却一袭白衣便装,手中并无兵器,只左手虚虚抓着缰绳,忽略周遭的刀光剑影,单看他一人,十足像个外出游春踏青的公子哥。
后来她骑着马接近,对上他那双清亮明澈的眼睛,她竟有些失神。
二次相见,她手中的剑钝了。明明知晓“擒贼先擒王”才是上上之举,可以最快结束战争,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她也一贯是如此行事的。
只是她对着他却迟迟下不了手,她原以为这就是最让她猝不及防的事情了。可后来,不止剑钝了,她的心好像也坏了,她做不到勇往直前了。
于是,她将他掳了来。
明明晓得这么做是冲动行事,后患无穷,明明可以深思熟虑,采取更妥帖的做法…
她心里分明清楚得很,可……
心都乱了,脑子又如何端得住。
书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越见他,便越想同他一起,一起看日升日落。
书里还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想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她的了,不能再觊觎。
屋里烛光摇曳,喜烛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宁浅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晚,月亮高挂,宫念不知何时已停了筷子,四周静得出奇。
宁浅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桌前,一杯递给宫念,“合卺酒。”
宫念就那般坐着,并未接受。
却不料宁浅出乎意料地执着,甚至一字一字,又说了一遍,“合-卺-酒。”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宁浅右手举着酒,左手伸了出来,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刚要碰上,宫念却突然接过了酒杯,随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晃了晃,笑了,“确定?”
这还是宁浅第一次见到宫念笑,那笑容委实算不得美,甚至有些讥讽,却生生晃花了她的眼。
原来,一眼万年还会日久情深。
宁浅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过了会儿,方才举了自己的酒,字字铿锵,“确定。”
两人很快完成了这一仪式。宫念神情不变,似乎可有可无;倒是宁浅严肃又郑重,好像这小小的动作,具有什么不得了的魔力。
宁浅看着宫念,露出了又一个笑容,带着些认真,又裹挟着轻松。真好,是她的了。
宫念坐在一边冷眼旁观,想着自己被一个男人如此直白地盯着,心里强忍的杀意快要溢了出来,索性眼前之人,意识已经并不如何清晰了。
果然,只听见“咣当”一声,宁浅身子一歪,脑袋摔在了桌子上。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递上了一把匕首,“主子。”
“扶着。”
宫念拿起匕首,放在烛火上烤了烤,瞧着晕过去的宁浅,面不改色,“用上这把封城,也不算辱没了你。”
话毕,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滴答,滴答…
扶着宁浅的黑衣人发觉宫念皱着眉头,心下紧张不已,握着瓷瓶的手沁满了汗,却动都不敢动。
终于接满了一小瓷瓶。
黑衣人小心地瞅了一眼远处站着的那人,有些不解。本以为主子是嫌这心尖血滴得慢,但这实在没办法,毕竟心尖不比他处。只是好不容易接满了,怎么主子的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主子的心意向来难测,黑衣人显然并不纠结,只是将瓷瓶妥帖地收好。
嗯?主子怎么还不走?
“主子?”
“药,喂给他。”
“药?什么药?”
宫念那张脸黑得快要滴出墨来,“我的药,喂给他。”
说完又接了一句,“别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影一惊了,但还是听从吩咐喂了药,只是神色很是意外。
见影一喂了药,宫念脸色似乎好了些,“走。”
“是。”话音刚落,屋里原本站着的黑衣人已消失不见。
而宫念却是走了几步,又停了。
停是停了,却站着没动,脸色差得要命。
明明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狗男人,杀了便杀了,本就该死!
可……
瞧着他原本红润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宫念又是不屑又是复杂。好歹是个将军,怎的没有半点防备之心,竟也能活了这么久。什么了不起的传言,全是放屁,分明随便一个蝼蚁都能捏死他。
“主子?”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喊声,跟着一个脑袋伸了进来,竟是被喜婆拽下去的那个小厮。
宫念撇了他一眼,“过来。”
接着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扔给了他,声音又冷又躁,“上药。”
“啊?”红衣小厮皱了皱眉,看了看远处不省人事的宁浅,“主子不都已经取完血了么,这是干嘛…”
突然脑子一快,脱口而出:“莫不是主子心软了?”
“唔”,宫念一个眼神过来,小厮立马捂了嘴,拿着药走向宁浅。
不敢再废话,默默地撕了宁浅的大红喜服。
“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咣当”——宁浅砸在地上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压迫直朝小厮而来,额头后背,汗如雨下,小厮艰难地张了张嘴,“主子,你看。”
宫念走过来,满身的气势,似乎结成风刃,杀人于无形。却在目光触及宁浅胸口时,愣住了。
迫人的气势也在一瞬消散开来,若不是如此场景,一定滑稽得很。
不过一息,宫念眼神骤然一缩,“还不退下。”
宫念抱起人放在床上,双手慢慢地,甚至有些抖地扯开了宁浅胸前被匕首划出口子,晕染了一片红的白布。
果然如自己想得那般,宫念身体也开始抖,浑身僵硬,没有动作。
咳咳咳…
似乎是喘不上气,宁浅咳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阿念,别抖,不是要上药么。”
宫念还是抖,却别过了头,“你…竟是女子!”
“本来要告诉你的,不过,咳咳咳咳,喝了酒,没撑住。”
“你别说了”,这声声咳嗽,简直咳进了宫念心里,咳得他心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