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大牢仿佛一般无二的阴暗、潮湿,刑架的铜钩早失了金属的光泽,沁满殷红发黑的血迹。
刘肃吊在横架上,垂着头,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
卫子安背手打量他,心中焦急,微侧了头一挑,“把他泼醒!”
“哗啦”——
一桶凉水浇在那个半死不活的犯人头顶,刘肃大大吸口凉气,浑身抖了个激灵醒转过来。
卫子安逼近他,握着短刀挑起刘肃的下巴,刀鞘上嵌着的宝石折射出墙壁火把的幽光。
“说,是何人给你的迷药,你又为何贸然出逃!你说受赵芃挑唆,具体是什么意思!”
刀顺着刘肃的脖子滑动,抵在他的喉咙处,卫子安用力一推,挤压得刘肃连连吞咽口水,喉结一上一下慌乱蠕动。
“四公……子……”刘肃勉强发出声音,“我要是说了,就会死……”
“哼哼!”
卫子安轻声怪笑,“你错了,待本将耐性尽了,你就算不说,也一样、会——死!”
刑架的弯钩铁链抖起来,卫子安眼尾的火光掠过刘肃的眼睛,慢慢转了身回到原处,背对而立。
大面积的黑暗,静悄悄听不见一点外界声音的狱牢,那两根火把哔啵作响的燃烧声犹如鬼怪的冷笑,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
卫子安伸出一只拳头,声音低沉阴狠,慢吞吞,像一把钝刀剐肉——
“你听好,本将,只给你十鞭的时间考虑。说,或可活;不说——”
他不住捏紧拳头,骨节错出微小的声响,猛然张开手掌对着旁侧的秦者华略挥动,秦者华立刻转身取了挂在墙壁上的刺棘鞭,第一鞭抽打声与卫子安最后两字同时响起——
“必死!”
“一!”
“四公子……将军!饶命、饶命……”
“二!”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赵芃、赵芃让我做什么,我就做……”
“三!”
“小人真的不清楚……啊!将军饶我……”
“四!”
刺棘鞭布满细小尖锐的针刺,抽在身上,不过四鞭已是布衫褴褛、血痕累累。刘肃求饶到最后,几乎没了动静,直到卫子安毫无波动,继续喊出:
“八!”
刘肃终于再坚持不住,拼尽全力喊道:“我说!我说!”
卫子安回转身形,气息犹如烈烈火舌吞噬眼前的人,怒目低喝:“讲!”
“小人说……”刘肃无力地垂下头,歇了几口气,“是赵芃……他趁前日为他……庆功之时,端了酒菜去给、去给小人送去……盘底藏了信条和一包迷药……信条上说,待两日后申时,趁守卫交岗,让小人、小人迷晕守卫向南、向南侧跑……”
卫子安的眼眸掠过一阵阵震惊,一缕不详的异样感在心头纷扰升起,厉声道:“继续!”
刘肃的头随着链索震晃而摆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说道:“他说、他说,南侧营区边缘,已经为小人安排好了接应,只要跑到那……跑到那之后,就可以顺利逃出去!他骗我!”
刘肃激动地高喊,“南侧根本没有什么接应!他打算弃我不顾,他、他想要我的命!”
“好端端的,赵芃为何让你出逃!”卫子安抓住最关键的重点,追问,“回答本将!”
“因为!呵呵呵呵……因为他是叛徒,他对小人说,将军不会容他,还有我,不会容我们两人活命,他领兵过境,随时可以逃跑,但是担心我被留作人质,命恐不保!所以、所以特意替我安排机会,逃、逃出营外……”
刘肃一口气说完,整个铁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哗哗啦啦”扰乱卫子安整幅心神。
一阵又一阵热浪席卷他的脊背,炙烤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虚汗,忽尔全身一凛,这热气变成冬日的冰水,从里到外浇透他的皮肉,生出寒凛的凉气蹿上脑后。
赵芃竟知道!
他竟知道叛徒身份已被自己发现,他在配合自己与二兄的计划顺水推舟,同他们两人演戏!他故意诱导刘肃,让他今夜向军营南侧逃走,不是因为那里有他的接应,而是……
恰恰相反,南侧是大公子和宋姑娘帐篷所在,只要刘肃到了那,势必会引来围捕,混乱中无论是哪方伤亡,于赵芃来说都是好事——要么,大公子除掉掣肘他行动的刘肃,要么,刘肃反杀大嬴的公子,引起朝野轰动!
那么为何是今晚!
卫子安盯着漆黑的墙壁,心跳逐渐加快,快到他的额角青筋暴起,也随之剧烈的鼓动。
他想起他二兄临行前的叮嘱,想起不久前宋姑娘的劝谏——
“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他们的提醒化作重锤敲击卫子安的神经,他知道了!
卫子安拔腿向狱外奔去,袍角胡乱翻飞,对着身后的人急声吩咐:“者华,速派斥候查探!”
按脚程推算,赵芃该已到了据点,所以是今夜!
二公子离开青州,少年将军心性尚不沉稳周密,只要营内忽生动荡,势必会牵绊住这位将军的手脚,为赵芃偷来更多逃跑的时间!
奔出军牢黑洞洞的门口,夜幕深邃,虫鸣匿在四面八方令人心生烦躁。
秦者华发觉事态严峻,带上四人即刻骑马出发刺察军情。
卫子安深深呼吸,两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询问:“公子,今夜可否还依原计划行事?”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刀抖了抖。距天明不过三个时辰,暗卫快马加鞭恐怕也赶不到地方了……
两名暗卫相互对视,不敢催促,静静等待回应。
该如何办……
卫子安脑中一片混乱,各种思路每每推算到一半,就会因着此次失算所带来的压力被迫中断,约过了半炷香,口中仍是一字未答。
“子安。”不远处走来一道颀长玉立的身形,语调温和,不多赘述,“下令,暗卫按原计划出发。另派牢靠者带百骑轻装疾行,前往应对突发情况。飞信鸽两羽,各自传信于最近的防营,暂调兵各三百,沿边境巡守。”
卫子安睁开眼,沉重的心情被卫子歌几语化解不少,眉心微微攒动。
暗卫独忠卫子湛,只颔首向走来的人示意,既不问安,也未对其所下达吩咐有所反应。待身前之人侧转回头,对他们点点头,才旋即领命离开。
“王兄……”
“先去安排。”
卫子歌淡淡一笑,打断卫子安,目光柔和却充满力量,“王兄去你帐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