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劝侄女接母回归
“叔叔,这个日子没法过了。”侄女向玲哭进屋来。
同来的裴友忠简单介绍了情况,原来是为梁金德打牌的事。
农村体制改革后,公社变成乡政府,大队则改为村民管委会,生产队变为村民小组。起初队长、会计的职务没变,任务是收收各种费用、处理民间纠纷,后来随着减轻农民负担方针的落实,队长、会计的职务就没了,这批人干什么呢?当然都有各自的责任田忙活,人多劳少的队干们自然忙过不停,那些没啥人吃闲饭的人家地里的活儿经不住干,就闲了下来。别说原来的队干们了,就是原来的大队干部、现在的村干们除了计划生育、征兵、收缴三粮五钱外,也没多少事可做,因而空闲时间比较多。
俗话说闲则生非,这些年富力强的人们闲着精力向何处发泄?有抱负的搞起了村办企业,为集体也为自己谋起了福利,没抱负的就玩开了牌。毕竟有抱负的人少,没抱负的多,于是一种特有的现象在农村漫延开来,就象流行于全国的那句话一样:“十亿万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二百五。”梁金德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向玲向来个性强,总想冲出困境建起一个象模象样的家,因而就不许梁金德去赌,为这事吵过多回了。可梁金德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于是动了手。向玲非常伤心,无奈来向叔叔哭诉,已是夜晚九点多了,裴友忠不放心,就陪同前来。
向河渠说他可以同老二谈谈(梁金德兄弟排行第二,在队里时人们习惯上称他为梁老二,有时连姓也去掉,直呼老二),劝他多关心关心自家的农田和家庭的副业。但要向玲清醒地认识到社会上的现状,这不是一两个大队存在的现象,而是普遍都有。她不能指望老二象叔叔这样烟不抽牌不摸,那不现实。除非有什么感兴趣的事让他忙过不停、没空去打牌,就象自己一样时间不够用;否则只能劝他少来点儿,手局不好时不要来,不可能完全杜绝。
向河渠说:“夫妻既是一个关系密切的整体,双方又是相对独立的个体;一定要对方完全依自己的意志、主张办事,这很难做到。象戒掉赌博这一恶习,重在内因,外人的劝说效果不大,要靠自身。这里的自身是两层,一是家庭的自身,一是他个人的自身。家庭的内因不是吵闹能解决的,许多事上不靠讲理靠感情,所谓以情喻理,越吵越犯犟,要用细功。”
裴友忠说:“你叔叔说得很对,赌博不是靠吵就能戒掉的,要用细功。”
向河渠说:“十几年的干部当下来,猛地不当了,有个适应的过程,这过程中不知怎么办,这很正常。我们要帮助他走出这个困境,走上一条新的人生路。友忠、周兵都当过生产干部,薛锦林也是,谁也不窝在家里不干事。
事要靠人去找的,事找人干没事干,人找事干干不完。叔叔厂长不当了,千方百计找事做,论困难比你家要难得多,要钱没钱,要路没路,坎坎坷坷,家中你奶奶又是这么个状况,不也没消沉,拼命往前闯么?老二,你也要鼓动他往前闯,找路子,哪怕是帮人打工也比闲着强。
要用软功。人的志气许多时候是要鼓动才能树立起来的,责任也是这样。他上有老下有小,是一家之长,轻言巧语地帮他认识应该承担的担子;追求你时总许过愿吧?要让他兑现,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阮志恒嗜赌,其妻制止不住,让女儿阮秀芹去止挡的事,就讲了这个故事,然后说:“玉芳好象不止十岁了吧?可以学阮秀芹不让她爸打牌,往家拽。”
为劝阻赌博事,向河渠说了不少话,接着他说:“你不来我也想找你说件事,就是你 妈的归宿问题。
你已知道,当年你爸去世时你妈才三十二岁,你十三,宝宝三岁,要拉扯你们姐弟俩长大十分不易。有人劝她改嫁,如果改嫁,抛下你们两人怎么过?当然爷爷、奶奶不会不管,可是在那种年代里自己管自己都吃力,再添你们两张嘴,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奶奶同你妈的关系一直很僵,因而她根本不劝,也知道劝不动。想一想吧,为什么弟弟才三岁?你爸妈做了多少年的真正夫妻?不都是你奶奶从中作梗吗?她当然劝不动。怎么办?我妈将你妈找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是啊,我对淑珍儿说。”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明间门口。她老人家虽然有时候犯糊涂,但还是清醒的时候多。
“三婶”“奶奶”,裴友忠、向玲连忙站起来招呼着。向玲跨过凳子去搀扶老人来到桌边坐下。老人继续说:“我对她说,淑珍儿,你的苦处我们都知道。为着两个孩子,留下吧。遇上中意的人,或招进来,或两头跑跑,我代老二(这里指的是向河渠的伯父)做这个主。有人反对,来找我,我同你叔叔撑你的腰。”
向河渠说:“那时候我跟儒仁商量过,有困难我们兄弟俩支持,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大概你也记得不曾有一年让你们分不回粮草,工分钱不够我们垫,不需要你们开口,为什么?因为当初有承诺。”
老娘说:“你爸死时你也十三四岁了,应该记得你们姐弟两个,在你妈眼里可曾分个彼此?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有了过错,志毅挨打,可曾有个巴掌印子对你?就是亲妈也不见得就比她好哇,也是她命苦,偏偏亲生的又死了,剩下她孤苦一人。”
“奶奶,不是我不养,只是-----”
向河渠知道向玲的意思,他说:“自朱友贵一死,这事我就考虑过了。你妈进朱家门时华儿已二十左右,平儿也十一二岁了,按法律规定只有尽过抚养义务的人,继子女才有赡养和扶助的义务,平儿是有这个义务,但感情不一定深,因为毕竟十一二岁了,而你不同,你妈来时你才三四岁,应以你养为宜,为贴补你一点儿,我早就做了准备。当年在你爷爷的遗属补助表上就填着你妈的名字,已填二年了,年底只要打个报告,明年每个月就可拿几十块钱,她的生活费不用你们承担,只须在她生病或者老了生活不能自理后照应照应,而这一切必须重归向家才行。”
裴友忠钦佩地说:“河渠,想得真周到哇,佩服佩服。”向河渠说:“儒仁死了我没死,说过的话还得算数是不是?玲儿,你怎么说?”
“我,我养。你吩咐的事我什么时候不听过?”向玲颇含委屈地说。
“我知道在那件事上是让你为了难。可叔叔能站在你的立场上说不养?”见裴友忠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茫然,于是说出了关于养老的另一段往事。
原来梁金德兄弟四个,他是招到向家的,按农村习俗,招出去的儿子跟嫁出去的女儿一样,不跟儿子一样承担养老义务,只是四时八节送礼给二老。梁金才是个有心计的人,在商讨养老大事时,通知老二不算,还邀请向河渠参加。
正在场上帮姐姐家油车(用于农田灌溉的一种人力脚踏农具,每年闲置期间须用桐油涂抹防腐)的梁金才的舅舅杨冬根一见向河渠来了,很是吃惊,忙将他喊到一边,问他怎么来了?向河渠笑着说:“全队男人中数你冬根哥最知事明理,你会看不出金才要我来的用意?”冬根摇摇头,苦笑笑,说不出话来。
不说在沿江,在沿西,至少在五队向河渠的理论无人可及,孝顺也是出了名的,梁金才请你到场,他那个招出去的弟弟能够脱身于养老的事外?堂侄女儿是你向门的女儿,不养公婆,只要你向河渠说得出口。于是原本按习俗可以不养的向玲只好答应养,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个叔叔呢。
当然这种事只能放在心上不能说在嘴里,她说:“事已过去就算了,兄弟四个呢,养也没多少大不了的。只是妈已准备请法庭解决离开朱家的事了,叔叔知道吗?”“昨天她将法律服务所帮写的诉状给我看了,要求分割和继承财产。”“请公社的人干嘛呀,还不如你亲自出马呢。”
“你妈与朱家的官司我是不参与的。”见向玲不理解,他解释说:他承诺的是蒋淑珍站在向家门里他尽维护的义务,离了向家门他没有这个义务,这是其一;其二,朱家子女没有虐待她,尤其是平儿还答应养她,这里不存在是非问题;其三,朱、向两家一向关系不错,如果双方请他调解,义不容辞,他定会参加,现在诉至法庭,他不会站在一方跟另一方较量。这件事如果要出庭,只有蒋淑珍的兄弟姐妹或者向玲夫妇才合适。
向玲说她妈打官司这件事事前没有同她商量,好象回不回向家门里也没拿定主张,据说有可能回娘家。她问如果回娘家是不是也能拿补助?
向河渠说:“如果单独立户,户口不进她兄弟姐妹家,应该是可以争取的。本来象你妈这种情况,自改嫁之日起已不属向儒国的遗属,能不能拿遗属补助,靠的是事前的铺垫和中心校人际关系的运作。如果她回娘家,也就可办可不办了。”
向玲说:“那就随妈自己拿主张,不要我养不强求,不然还以为我是看在钱份上呢。”
向河渠认为说得对,别人只能当参谋,但看在以前对向玲抚养的情分上,是应当将利弊关系说清楚的。兄弟姐妹有感情,不代表兄弟姐妹能养一世。那些侄子侄女是没有养她的义务的,即使侄子侄女愿养,还有他们的丈夫、妻子及家人呢?这一步再走错,就谁也帮不到她了。
裴友忠很赞成向河渠的做法,也赞成向玲养这个晚娘,说蒋淑珍确实是个好人。
向河渠说:“别说玲儿养妈的事了,你可得做做方秀美的工作呢。你妈同西边姨哭了大半天,说只要你给她一百块,她带着老头的骨灰回新疆再也不回来了。你就当她死了,她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呢。
姨可说了,你妈在新疆做小生意聚的几个钱都贴给了你,去年寄了五百,今年带给你两千,每年起码总要寄几百。要我同你说说,做做方秀美的工作,骗骗老人家。拍妈的马屁不丑。
实在过不到一块儿,就送她回新疆。听姨说,二哥三哥待她还不错,是惦记你才回来的。”
向母接口说:“老四,你妈拉扯你们这一帮子兄弟姐妹可真不容易,大大小小六个呢,我家三个都吃劲,是我家的双陪,吃了多大的苦啊。新疆比这儿冷多了,早上去卖鱼,抖抖索索的,挣两个钱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地孝敬你妈呢。”
裴友忠被向家娘儿两个这么一说很是尴尬,忙表态说:“三婶,你放心,我会对我妈好的。”
向玲与裴家隔壁邻居自然知道情况,她怕奶奶、叔叔再说什么让裴友忠面子上过不去,忙道:“奶奶,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过天再来看你。”
然后就跟凤莲告辞,走出门外。向河渠送到门口大路上,握握裴友忠的手说:“谢谢你的关照,老二那儿烦你也帮说说。有一条要严禁,夫妻间不准动手。下次再犯,别怪我不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