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洒在漆得锃亮的桌子上，肆意滚动一番，滑到桌子边上，再无阻拦，淋淋漓漓滴落下来，洒在老狼身上。
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本来，不管老狼一文不名还是豪掷千金，他有个毛病：就是从来都不会浪费一点吃食。
更不会浪费一滴酒，毕竟酒都是粮食酿成的。
没有人知道，对于一个像只孤狼一般游荡在旷野上的人来说，吃食会珍贵到什么程度？或者，挨饿的滋味，会有多不好受……
然而，这一次，他却洒了足足一大碗酒。
还是一碗珍藏的陈酿。
但老狼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死人的眼睛。
那自然应该是一双活人的眼睛，不过，等老狼看到它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被老狼的剑杀死了。
本来，老狼坐到桌旁，喝着热茶，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虽然是自己掏钱买的，但这一次，老狼却分外的心安理得。
因为，他自己知道，这个钱不是凭空来的。
二十万两黄金也好，一个馒头也罢，都是他杀人的酬劳。
只是，二十万两黄金已经提前预支，一个馒头却要在事后领取。
不管事前事后，总之，没有完成承诺，却先行享受报酬，对于老狼来说，多少有些难堪。
他当然不会食言，他向来都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可是，已经做出了承诺，却拖了这么久没有兑现，这对老狼来说，可不是一个可以轻轻松松就能接受的事实。
但今天不同，因为完成了承诺，他就可以好好享受这顿美酒了。
至于那个馒头，改日再领也不迟。
就在端起酒碗那一刻，老狼突然感到浑身一震。
先前太过轻松的得手本就让他生疑。
只是，彩衣女子的暴毙高低扰乱了老狼的思绪，他当时没有细看，等回来一冷静，想起那双至死还在瞪着眼睛满是疑惑又满怀惊恐的眼睛，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少年杀手。
那个他从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少年，定然不会有这种眼神。
就是死，他也断然不可能用这种神情看着老狼。
这一点，他坚信。
当然，那个他老狼都敬重的对手，自然也不会拿一个风尘女子做文章。
他们都是杀手，他们只会杀人。
但他们都不会乱杀以至于滥杀。
他们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这样，本来就会让人看不起。
甚至让自己都看不起。
因为人活着，哪怕是活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总得要追求点什么，总得要坚持点什么。
想到这里，老狼再也坐不住了。
他看都没看桌上美食一眼，大踏步走到门前，挑开门帘，走了出去。
本来他之所以到这个地方，自然不光是为了吃饭。
他当然有他的事可做。
有重要的事可做。
但是，相对于这件事，哪怕他计划要做的是事关他的名声乃至他的性命，但如今已经是轻如鸿毛不堪一提。
因为，总有一些事，比生命更加重要。
寒风如吼，飞雪如刀。
早成废墟的王记酒店门口，却出现点点星火。
老狼远远站着，身前没有任何阻拦。
他当然也用不着什么掩体之类的东西。
无边的黑色，永远都是最好的掩护。
星火摇曳之际，分明听到有骏马嘶鸣。
只是，太过猛烈的风雪，让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不止那火光看起来宛如萤虫，连骏马的嘶鸣听起来也是若断若续若有若无。
这种天气，当然是寒彻骨髓的。
但总有人喜欢这这这时间里行事。
能淹没老狼的黑夜自然也能淹没他们的身影，能掩盖马叫声的风雪也能掩盖住其他一些声响。
世上很多事，对对峙双方来说，本来就是公平的。
何况，还有很多的事，偏偏见不得阳光乃至烛光。
老狼缓缓挪动脚步，靠近那些几点拼命摇摆的火光。
从晃动的人影来看，那里不止一两个人。
他们嚷嚷着、忙活着，自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黑暗中的老狼。
可能他们认为，如此恶劣的天气，若非有特殊事由，是不大可能有其他人在场的。
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热闹可看。
风雪交加的夜晚，自然那里也比不得暖房子热被窝舒服。
不能再靠近了，老狼走到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风雪声依旧，但大致可以听清那些人的言语了。
只见一群黑色的影子提着灯笼，一个个弯腰缩首，在雪地上忙个不停。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一个黑影子突然高叫起来，呼啦一声，一群影子围了过去，站在前面的几个影子慌忙蹲下身子，手脚并用，几下刨开了厚厚的积雪。
“找到了？娘的，找到个屁！公的母的都分不清……”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显得有些烦躁。
“怎么是个娘们？”又一个听上去很是尖锐的声音高叫着，一边叫，一边从旁边人手中抢过一个灯笼，弯腰凑了过去。
“好香啊——嘿！真是不错，看这小脸蛋——哎吆吆，可惜死了……”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响起来，听得出，他很是兴奋。
“吵什么吵？还不快找？围着一个死女人看什么看，快找……”那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愈发显得不耐烦了。
“大哥，您稍等——这小娘们该不是还没死吧？只是冻僵了，要不弄回去看看，这小娼妇……”
“你他娘的没见过女人啊？快找……”
“就找！就找！大哥别生气，我这就去找——大哥你也知道，小弟还没碰过女人，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小弟上哪找去——哎吆，这太俊了，简直要人命的——要不弄回去，万一没死呢？就是死了也不打紧，凑合着还能用用，这么漂亮，死了都这么漂亮，可不能糟践了，兄弟们说是不是？闻闻，好香啊……”
“对！”
“好！”
“就是，这么漂亮的娘们，死了也不能浪费掉，弄回去，让咱兄弟们开开荤！”
…… ……
很显然，他们在找尸体。
他们已经找到彩衣女子的尸体。
老狼站在雪中，任凭风雪狂虐，身形依旧不动如山。
只是，他脸颊的肌肉在隐隐跳动。
老狼静静听着，突然间，前方安静了下来。
只见那群黑影抬着什么，呼啦一声全涌进了王记酒店对面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屋，旋即，土屋窗口透出亮光。
雪地上一片空寂，只留下几匹坐骑在暴雪中打颤。
老狼紧走几步，早站在那土屋墙角。
透过墙上一个宽大的缝隙，屋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一眼，老狼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只见几个黑衣人早在土屋内生起几堆大火，取暖之余，已然照得屋子亮如白昼。
又有几个黑衣人手忙脚乱扒着彩衣女子尸首身上的衣服，那个说话沙哑的男子已经将裤子脱了一半，私密位置正对着老狼，一张满是胡须的大嘴好像有些难为地对着周围说道：“玩一个死人，说出去会不会被江湖中人耻笑？”
“大哥放心，这鬼地方，除了我们，鬼都没有，谁知道？玩完了一扔，鬼都不知道，大哥赶紧的，小弟还等着呢？”
“对！”
“对！”
一群黑衣人此起彼伏的叫起来，几个性急的开始脱起了衣服。
老狼看着，不由得怒火中烧。
一个弱女子，不明不白惨死在荒芜的废墟，本来就足够让人痛心。
可惜人都死了，还不得安宁，还要遭受一群人的欺凌。
掘坟不算，还要辱尸。
也好，本来只是来探个究竟找找线索，既然你们这群家伙这么不知好歹，倒不如先磨磨剑。
这屋子并不大，转过墙角，走几步就是门口。
然而老狼好像并不打算走门，只见他轻轻一掌，一堵土墙应声而倒。
老狼大踏步走进去，站在那群黑衣人面前，很平静地问道：“不知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从来都不会选择偷袭。
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是老狼早已养成的习惯。
“你是——你是什么人？”老狼一掌又是一句发问，屋内那些家伙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胆战心惊望着老狼，一阵慌乱之后，那个说话声音颇为沙哑的中年男子两手提着裤子走上前，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自是这群人中带头的。
“诸位前来，可是要寻找一个少年的尸首？”老狼面不改色，看着那汉子问道。
“正是——关你什么事？还不快滚！你谁啊……”那汉子伸长脖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看到老狼孤身一人，突然脑袋一扬，早恢复了底气。
“送你们上路的人，不知诸位还有什么话要说？”老狼自然并不在意汉子气势的变化，还是很认真地说道。
“小子，就你？瞪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汉子说着，并没有着急提上裤子，却掏出个什么东西，在老狼面前扬了扬。
老狼当然知道，那是一面腰牌。
他也认得那上面的图案。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
因为，他的剑已经飞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