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来潮去,人来人往,万物共生,天下皆灵。
“无论任何宗教,归根结底的目的,是抚慰人的心灵,解答人的各种迷惑与问题,替人类找到能够得到解脱的归宿。
“归宿是什么?归宿是人能够与自己和解,与周遭的人、物和解,与天地和解,与死亡和解。
“从古至今,只有死亡最令人痛苦。为什么?死亡毁掉了我们的肉身,让我们无法再体验快乐,感受世间万物繁华。正因如此,那些自诩懂得天地大道的人,也会对死亡恐惧,对无法再享受他人的歌颂而苦恼。
“七子之神存在与否,不是七子之教的灵魂与根本;真正能够使七子之教流传不衰的原因,只是因为帝国统治的需要。所以,七子之教不是一个真正的宗教,而是服务于政 治的工具而已。
“真正的宗教是纯粹的,是直达人的心灵深处的,是能够让人得到启发与改变的,变得不再受外界束缚,尊重内心的感受。
“只有懂得死亡并非悲苦,并非难以接受,这才是真正找到了方向;只有懂得死亡是希望的延续,是人类前行的不可改变的规律,进入生死轮回的黄金通道,人才不会再苦恼,再迷失于林林总总的大千世界。
“每一个人都会迷惑,每一个人也都有机会破解迷惑,从迷惑中升化自己的心灵,与真正的灵我和二为一。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众生都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梵灵,突破梵教的门槛,成为心中的梵,成为世人的梵。”
塔里布侃侃而谈,表情一直平静而安宁,丝毫没有受到周遭的影响。事实上,他的这番惊人之语,已经引起参加辩论的学士们的骚动。
蒂戈依旧站在不远处,完全没有阻止塔里布的意思,脸上似乎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崇敬之感。
扶垚看着塔里布与蒂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梵教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要动摇七子之教的程度了。
为了推广梵教,塔里布与燕伯、项公走得很近。扶垚依稀记得,容若曾在暗中调查塔里布、蒂戈、燕伯与项公。
自从纳兰死在三色石祭坛,容若就代管采诗府事务,权势更胜往昔,接触的核心秘密也更多了。
据他在暗中调查,梵教内部分成两派,一派坚持教义归原,以创教之祖的教义为根本,不允许有所创新;另一派的想法则激进得多,想要与亚夏教派融合,丰富梵教的教法与教义,更加适应亚夏大陆,甚至于改变亚夏文明。
正因如此,扶垚曾想让向晚陪同,与塔里布见面闲聊,探一探梵教的底细与想法,了解一些内情。
扶垚正在思索之时,一个穿着淡绿色锦袍的学士站起来,脸上的肉一蹦一蹦的。
“原野学士,难道你就如此纵容塔里布,在帝都学院中胡说八道吗?”那学士愤怒地说道。
“广开言路是帝都学院的宗旨,即使有抵触七子之教的说法,大家也不该如此激动,陈遥学士难道忘记庄帝海纳百川的胸怀了吗?”原野回答道。
“对于亚夏族人来说,七子之教是与天地同在的信仰,怎么可以任由塔里布亵渎呢?”另一个学士也站起来。
“梵教在尘服大陆极为盛行,好似七子之教在亚夏一样,有统一全域之趋势,难道不也是服务于政 治吗?”
“徐梦说得没错。过去,梵教传教人被称为陀罗僧,如同乞丐一样,偷偷地进入沙罗半岛,再潜入亚夏中土腹地,希望得到各国支持,却没有形成影响力。如今,乘着银夏帝国有衰败之象,梵教又蠢蠢欲动,想借帝国权贵上层之手,介入帝国宗教事务,其心绝不能不防。”
“莫非梵教打算渗透亚夏大陆,取代七子之教?颠覆传承数千年的亚夏文明?”有人吼道。
“据说,梵教内部有一个组织,自诩‘圣光堂’,以太阳神的使者与先驱者自居,要在亚夏大陆掀起腥风血雨,塔里布恐怕就是圣光堂的人,来此胡言乱语搅乱人心。”
……
待众人的吼声渐小,塔里布微微一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塔里布只是说了点儿对宗教的理解,诸位就如此愤愤不平,可见七子之教无法容人,毒害亚夏族人久矣。”塔里布淡淡地说。
“那么依塔里布高僧所言,梵教能够引领人心向善,摆脱各种欲望的束缚是吗?”这时,一个披着黑袍子的学士站起来,平静地望向塔里布。
“这位学士尊姓大名?”
“在下韦旷。”
“韦学士是否有所疑问?”塔里布饶有兴味地问道。
众学士不再议论纷纷,现场慢慢地平静下来,大家都望着韦旷。韦旷风度翩翩,缓缓走到池中心,与塔里布并肩而立。
“塔里布高僧,梵教如何引导人心向善?”
“牺牲。”塔里布平静地回答。
“何为牺牲?如何牺牲?”韦旷问道。
“为天下大众献身,为教法真义探索。”
“也就是说,必须为了大我而牺牲小我?”
“你我无分大小,大小无分你我。”
“高僧的梵法说法有些玄妙,倒是与箴言堂的箴言师极像。不过,既然梵教想在亚夏大陆扎根,引导信徒回归内心,就该懂得入乡随俗,迎合亚夏族人的文化理念,至少不可以太过相悖啊!”
“梵教中的有识之僧,的确正在如此努力,希望共享亚夏文明之光。”塔里布说罢,双掌合什。
“韦旷看得出来,塔里布是一个真正的布道者,只是太过于激进了。”
“韦学士所言,塔里布接受。”
“多谢高僧的理解。”韦旷微微点头,向塔里布致意。
“韦学士,多谢你出言解围。”原野说道。
“各位学士,如果真想知道梵教是否居心不良,倒不如去听听梵教布道之法,否则只是听塔里布寥寥数语,难免有一叶障目的感受。”韦旷看着仍面露不满之色的学士们说道。
“既然韦学士这么说,咱们也别失了身份。”几个学士说道。
“好。今天的论辩暂告一段落,待过几日,原野请芮隐首辅与其他辅政再来帝都学院,各位仍可一展才华。”原野一边说,一边招呼等在池边的几名年轻的学子。
学士们纷纷站起来,三三两两地离开论坛,走出了帝都学院。扶垚三人也向外走,不时地回头看着韦旷。韦旷正与蒂戈、塔里布攀谈,似乎显得极其融洽。
“韦旷是何许人?”扶垚问道。
“据说,韦旷出生在廊中归湖北岸留芳镇,先祖是桓帝身边的宠臣,家族很不一般。韦旷受其父亲安排,曾在学城求学多年,只是一直断断续续,以至于咱们与其未曾谋面。”向晚说道。
“他为何求学不诚呢?”
“韦旷还有另一重身份。”
“哦?什么身份?”
“白圭商坛的副坛主。”
“那可不一般啊!”
“不仅如此,韦旷还与盐商帮会关系密切,好像还是杜云帮主的干儿子,与杜云之子杜箴特别要好。”
“哎哟,向晚何时这么厉害,难道你加入了采诗府?”扶垚有些错愕地看着向晚。
“扶兄又说笑了。”向晚有点腼腆,脸居然红了。
“假如向晚说的是真的,韦旷替塔里布解围就不稀奇了。”向午说道。
“向兄的意思,韦旷要借助梵教的力量,将白圭商坛的影响力,渗透到尘服大陆?”
“我不知道。”向午轻轻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