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揖道:“爹,您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不回来我如何安睡?”沈尚书的语气一如这夜色般清冷,“你还记得你有个家么!”
文彦长揖未起:“我不想让爹再为我的仕途操心劳累,所以这段时间来,每日在京营中勤于练兵,夜以继日,才暂未归家。”
沈尚书冷哼一声:“你躲在京营里不回来,就只是为了上进?”
文彦沉默了片刻,道:“孩儿以后会注意。”又问:“您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仲陵的母亲死了。”
文彦愕然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是夜里走了水,睡梦中被烧死的。”
文彦一时无言,他从未与仲陵母亲见过面,自然谈不上伤心惊慌,但毕竟是仲陵唯一至亲,料想此刻的仲陵必定悲恸欲绝。
继而又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来:仲陵母亲才去世,论理应丁忧三年,期间不行婚嫁之事,那与言兮的婚事岂不是也要搁置。
想到这,文彦不自觉地轻吁一口气。
沈尚书将此尽收眼底,不屑地“嘁”了声:“瞧你那点出息,就只会坐以待毙!自己想要什么,便该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为父就从来不信什么天道命运。”
“是。”文彦乖乖地应了声,问道:“您这么晚还在书房,在想什么事吗?”
“我在想仲陵母亲的死因。”沈尚书指节轻扣在摇椅扶手上,“我总觉得匪夷所思: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我一去就出事了,且又是烧死的,所有都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文彦怔了会,暗觉又是他的疑心病犯了,便道:“虽说是有些巧合,但逝者已矣,猜忌无益,总不可能是有什么阴谋,要仲陵母亲以死相挟……”
沈尚书抬手止住儿子,从椅子中起身,略坐直了些:“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思量着:若说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谁会跟一个与世无争的妇人过不去,以至要杀人灭口?且按村民所说,蕙娘生活简单,交际单薄,所有牵系只有仲陵,可瞧仲陵当时神情,根本毫不知情,毫无所觉,除了伤心外,对他又没实质影响,那谋杀他一个寡母又有何用?
沈尚书思之不透,便又躺回逍遥椅中,椅子上下摇动,晃得“咯吱”作响。
若说此事中并无利益相关的第三人,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是自杀的。
可她为何要自杀?
难道说,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若确实如自己此前所料想,其身藏了极大的秘密,可到底是什么秘密会令她宁死也要隐藏住?
他神色一凛,像是要抓住脑中什么念头,双手成爪,紧握着扶手上,逍遥椅晃动得更厉害了。
既然她已隐藏多年,且又将儿子送入朝中为官,说明其心心存侥幸,既然侥幸,为何不敢见自己,要赶在自己到之前,就选择自焚?
难道说……她认识自己?
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抑或是,自己认识她?!
月凉如水,落在窗台边,凝成微霜。
父子二人一言不发,书房之中落针可闻,唯有逍遥椅一摇一晃的“咯吱咯吱”不绝。
良久后,文彦暗自抬眸望了眼父亲,依旧看不到他的神情,唯见覆在扶手上干瘦的双手,指骨和青筋形状突兀,身子纹丝不动,只是跟着椅子上下摇动,如干尸一般。
此情此景,阴森诡异,看得他心中一阵发毛。
“爹?”
文彦小心地唤了声,未得回应,片刻后,又轻声问道:“您——睡着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文彦拧了拧眉头,思量着是否此刻要将父亲唤醒,搀扶他回房睡觉。
“呵!”
沈尚书忽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奇特的声音,似哭非笑,吓得文彦几乎一跳,本能地疾退数步,扶着身后的书桌才停下。
“咯吱”的摇动声戛然而止,继而是身上是沈尚书的仰天狂笑声,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哈哈哈哈……我终于想明白了……”
文彦被他笑得头皮发麻,颤声道:“爹,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呀!”
沈尚书对文彦的话充耳未闻,直笑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歇,然后挺尸一般,直直地从躺椅中立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兴奋地拍着双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怪不得!如此一来,这前后的事便都说得通了。他们以为死无对证,就能瞒天过海了,可没想到会被我参破……哈哈哈哈,我实在太聪明了,哈哈哈哈……”
文彦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但确定父亲只是太激动,并非失心疯或是鬼附体后,倒也松了口气。
“爹,到底怎么了?您想通什么事了?”
沈尚书终于听到旁边儿子的困惑,朗声笑道:“属于你我父子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文彦依旧一脸懵然:“什么意思?”
沈尚书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你与仲陵相交这些年,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文彦更发诧异了:“仲陵就是天生的武痴,所思所想一眼便望得到头,能有什么奇怪的?”
“那你可想过他的来历,他的真实身份?”
“仲陵就是仲陵,祖籍在饶州,随母亲迁居而来,家世普通,这您自己不都查过吗?”
沈尚书冷呵一声:“若家世普通,怎可能从小为太子伴读,年纪轻轻就管官至总兵了?”
文彦听着父亲话里有话,疑虑着问出:“难道说仲陵……还有其他背景?”
沈尚书振了振双袖,负在身后,冷哼道:“这些年来,我千方百计地找张太师的漏洞,甚至一度怀疑这杨仲陵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不然怎么如此爱护,带在身边,亲养亲教。”
“老师、仲陵、私生子……怎么可能?”文彦哭笑不得,道:“老师都多大了,这……八竿子都打不着啊!何况,老师本就没有妻室子嗣,即便真有私生子,也该光明正大地接回家去,何必假充门人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