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垚立在一棵银杏树下,斑驳光影透过枝杈叶蔓洒落满身。他望着鞠垣的背影,心里祈盼他平安回来。
当!当!当!当!
帝都学院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学士策论辩答的仪式即将开始。这时,银露大街远处又跑来两匹马,马上一人正向他招手。扶垚抬眼望去,招手之人正是向晚,旁边的人向午。
向午长相虽不比向晚俊美,但外貌更加俊朗,鼻梁异常高挺,双眼如同卧蚕。他师承当世画师名家赵杨,擅长花鸟与人物,尤以宫女仕人精图为最。
后来,向午为朵姬画像,得到昭皇厚赏,封其为皇城第一画师,其名号响誉帝都,成为贵族氏家争相邀请的画师。不过,向午虽为人谦和,但却不事权贵,平日里只愿呆在府里,研修画技与术法。
“扶垚兄,我到府上去找你,听说你又带着仆人去东城,为贫困百姓送粮米和衣物,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我正想约你去帝都学院听论,因遇到鞠垣被耽搁了。向午兄,几日未到府上去拜访,不知道近来又画什么美人了?碧月馆的花菱儿如今风头无两,我想一定去请午兄作画了吧。”
“垚弟莫要开玩笑了。我听向晚提起,你将家业尽数转给手下,自己只想扶持有济世之能的学子,确实让人万分钦佩。”
“莫听向晚胡说了。午兄极少愿意参加热闹,今日为何一起到帝都学院听论呢?”
“向晚说今天论策大会,蒂戈邀请梵教教士塔里布参加,我想借机听听异域教化如何,便随着向晚一起来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结伴前往吧。”
帝都学院四周有一圈石墙,每个方向皆有出口,不限百姓随意出入。院内栽种苍松翠柏,摆放着几十张石桌,入夏后可乘着树荫读书。学院共有四个大门,极为高大宽阔,分别对应四方,均由红松木所制,给人庄严肃穆之感。
四个人下了马。扶垚留下扶忠,三人跟着人流,走入帝都学院。
帝都学院大厅高达十丈,四面皆有大门,门上石墙各刻着一个大字,分别是“学”“海”“无”“涯”。二层步台上有许多典籍,学子可乘升梯任意上下,调阅资料。
厅中心是一个巨型圆池,逐级向下深入到池心,台阶共有十一级。扶垚三人选了一个台阶角落坐下。池中一半椅子坐了人,放眼望去少说有四百人。
扶垚正在环顾四周,发现蒂戈陪着一人走进大厅。蒂戈六十多岁,身材精瘦,穿着一身纯白的学袍,外面套着一件熊皮坎肩。
他身边的人身材高大,脸膛宽阔,浓重的眉毛,额头隆起,目光锐利。此人穿着一袭绿色袍子,头发全部剃掉,头顶有一个光圈,脑门中间则点了一个红点。
“他就是梵教传教高僧塔里布,精通亚夏大陆语言,对不少文史典籍也有了解。”向晚低声说道。
“看样子梵教的装束很有趣啊!”
“梵教在尘服大陆又称作太阳神教,僧侣分为七个等级,每个等级各有使命,其装束就可看出端倪。最低等是众多僧徒,身穿紫袍,修炼五年后可入门丐僧。丐僧以苦为修,身穿蓝袍,需要破解苦乐门,再修炼五年后,可有机会入门行僧。行僧穿着青袍,修炼知行门,已可行走天下,仍以五年为限,才有机会晋升高僧。高僧修炼转经门,以传道论经为主,更以发展教众为任,身穿绿袍,经历五年后可再晋级慧僧。慧僧解万众忧,济世间事,修炼众生门,身穿黄袍,传道五年可升圣僧。圣僧修炼最难的天地门,需要通晓天地,阐释梵教宗义,等级排在教中次位,全身披着橙袍。梵教最高等级被称为梵帝,圣僧修炼五年后,才有机会作为侯选者,也就是说,如果一位僧徒极具天赋,也需要有三十年修为,才可以通过论法成为梵帝。”
“这位塔里布高僧传教如何?”
“梵教宣扬‘众生皆灵,心随灵动’,强调教众归附圣灵,便可解脱万般苦楚。我虽然听过传道,但还未找到法门,也不知道他的教义是否高深。”
“他会武功吗?”
“你以为他与蒂戈一样,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谁知道呢?”
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之时,一位身穿黑袍的学士迎了上去。这位学士名叫原野,担任帝都学院的学士,与吴潜并称帝都双士,文史能力各有所长。
当!当!金钟声再次响起。
“各位学子,娥帝对帝都学院论策非常重视,特意将新年论策延至今日,以期为帝国选拔选秀学士。现在,请大家自荐吧!”原野朗声说道。
“勤岭学城是天下学子的圣地,我等有幸成为学子,自然有传道学子先神精髓的责任。然而先神毕竟是上古之传,其精髓博大精深难以一言以蔽之,故而学城开宗明义,出现了七大宗派,均有治理国事之妙法。仁宗,以仁治为要义,国主行仁政,大臣辅仁策,百姓怀仁心,故此天下可安。娥帝如果以仁为本治国,帝国将面貌一新,令北方游牧部落也甘心臣服。”
“难道我们对待血驼骑兵,也要大讲仁心吗?对付外敌入侵,帝国必须迎头痛击,国力不强军力不足,如何保境安民?法宗强调以法治国,就是希望君主以法为纪,约束臣下子民。令行禁止,如此士兵可无畏冲锋,百姓可安迁重土,臣下不敢僭越违命,万众一心,帝国怎能不令万国来朝?”
“法宗过于强调法度,难免有失人情常理,若想朝政稳定,必推礼仪教化才可行。礼宗发现远古先君治民风调雨顺,全得益于礼数皆宜,故而得七子之神护佑。娥帝应先复古礼仪,表率世人,才可创帝国万世基业。”
“以礼为本虽为不错,但终非一朝一夕能有见效,而眼下帝国面临游牧威胁,各国又蠢蠢欲动,必须有巧智固本再图新强。智宗施展纵横之术,可翻云覆雨,亦可化干戈为玉帛,巧用国力便能使帝国立于不败。”
“智巧虽可助学业有成,安身立命于商贾,成名为国人之士,但终是一技而已,如何能使国立于不败?非信不能使国立威于万邦。昭皇以信治世,定北靖,安绿海,天下太平。金亭王无信示于天下,北上昭阳借路灭凌,故各国皆愤愤然欲诛,而其终身死异地,不可谓警醒不深呐!”
“信之为人,乃因有德,无德之人,何谈以信立于世间?以德治国才是国主必行之途,选贤德之人立于朝堂,行善德之政维系万民,拔悟德之将守土保民,故而能吞合八荒,使海内皆服。”
“亚夏大陆黑子人数众多,绝不亚于学子,其谏言是‘义为己任’,刚好符合义宗之要义。人人皆有义,则百姓能守民责,氏家贵族可懂善行,臣子实行义政护国,君主可依义礼教化。君臣和睦,万民归心,国必日盛。”
“我看兄台曲解了黑子谏言,‘义为己任’是行侠义之举,除暴扶弱以济天下,怎么变成义宗法门了?”
……
数百年来,学子们不断阐释文史典籍,不少太学士、大学士著书立说,以期解学子先贤之义,但终逃不脱“学海无涯”四个字。为了凸显学识,学城渐渐分成七大宗,各以仕、义、礼、智、信、德、法为本,宣扬宗派之义。
据说,学城中又出现外七宗,与内七宗分庭抗礼。
“哎,七宗派学子仍是陈词滥调,没有新意阐述,全凭各自机巧口辩,实在令人失望。”向晚发起牢骚。
“若单论策术和文史,这些学子中很多人并不差,可惜他们只崇尚本宗,不愿意融会贯通。七子灭龙本是一体,七子之神也是合体神祉,学子七宗为何要分出彼此呢?若是将学子一派视作叶片,七宗便是叶片之脉络,去其一脉便非整体,何谈光大学子影响呢?”
“扶垚说得很对啊!”向午点头赞许道。
当!当!原野摇动手里的铜铃。清脆的铃声响遍整个大厅,众多学子不再高声谈论,静静地看着原野。
“众位学子谈论甚为广博,帝国大学士蒂戈极为满意。今日大学士陪着一位异教之僧至此,大家且听尘服大陆梵教高僧有何高论吧!”
原野说完,众学子面面相觑。高僧塔里布已经起身,沿着圆池台阶来到池心。
“众生皆灵。”塔里布声音沙哑,帝都学院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