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极度疲倦
秦飞害怕睡眠。
很多次,他不知道自己睡后还能不能醒来。他经常在沉睡中感觉到自己醒了,有意识,能思想,身躯的各个部分都健在,然而却仿佛不属于自己,不听从自己大脑的指挥。这时的自己只是个没有身躯的影子,被生硬地挤压在小小的黑盒子里,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痛苦,不是血淋淋的痛苦,是那种被压抑无法动弹的沉闷压抑。他挣扎著,竭力地挣扎著,只想动动自己的手,唤醒自己的身体,从睡梦中醒来。
每次醒来,他都冷汗淋淋,极度疲倦。
秦飞开始习惯黑夜,习惯在黑夜中清醒地等待黎明。
黎明时分,高家的人苏醒。
秦飞独身居住在一个社区的五楼里。从这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楼房四楼的大厅。
高家就住在秦飞对面楼房四楼。
秦飞习惯从自己这边的窗帘後面去偷窥高家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和高小敏有关的事。
高小敏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孩,正在本城上大学,留著一袭长发,乌黑发亮,喜欢穿着色彩明亮的连衣裙,显得高雅、沉静、古典。
秦飞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高小敏的情景。那是在社区的游泳场里,高小敏白嫩的肌肤、诱人的曲线、骄傲的目光让他目瞪口呆。那时秦飞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将发明比基尼三点游泳装称为服装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那一刻,他莫名的对高小敏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她。再后来,他不自觉地迷上了高小敏的一切,仿佛狂热的追星族般。
如果秦飞不是来自农村的一个普通打工仔的话,而是英俊多金的城市男孩,也许他真会去不顾一切追求高小敏。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份感情隐藏在心里,默默地窥视著她,在自己的梦中幻想与高小敏相遇相知相恋的故事情节。
他喜欢幻想,喜欢在幻想中麻醉自己。
让秦飞没想到的是,他真的能与自己梦中女神相遇,而且真的可以生活在一起。
事情要从高奶奶的死说起。
高奶奶是无缘无故死的。当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无疾而终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是,高奶奶的儿子、高小敏的父亲高老师却对这件事措手不及。
高家楼下住著个医生,姓黎,是高老师的好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下棋喝酒看球赛。黎医生的医术也很高明,是本城有名的医学专家,找他看病的人络络不绝。
黎医生曾对高老师说高奶奶身体好的很,至少还可以再活三五年。高老师对这点深信不疑。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无疾而终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在高奶奶早就有所准备。用她生前的话说,就我那没有用的儿子,我能指望?他老婆不定把我扔到野外喂狗呢。
高太太与高奶奶不和是社区里众所周知的事,而高老师不一般的惧内也是社区里众所周知的事。
一些殡葬用品高奶奶早就预备妥当。鲜艳大红的新衣新裤,洁净的枕头被子,老气的帽子鞋子,这些都要陪她去阴间的。至於火烛纸具,棺材灵牌之类的,在城市里有钱就可以办了。
秦飞从自己的住处望过去,看到高奶奶默默地躺在了客厅里,身上一匹白布,身旁两支火烛。
秦飞曾想象过高老师是如何悲痛欲绝地痛不欲生的情景。但事实上却是,高家一切照常。照常吃饭,照常工作,该做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守灵,高老师也是拿本书若无其事般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看。
他心里有些恍惚,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沉沉的,不能呼吸。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明天,谁知道他会不会还在这世间?对死亡,他有种特别的敏感。
这时秦飞看到高奶奶的遗相。高奶奶的遗相是黑白的,一张脸明明如风干的桃核,却偏偏要做出笑颜,显得特别幽冷。尤其是眼神里,仿佛在冷冷地讥笑。
秦飞想象高奶奶的一生。也曾,青春亮丽,年轻灵动过,现在不过是一具冷尸。也曾,含辛茹苦,呕心沥血过,现在却宛如陌生人。人生,不过如此。
秦飞偷窥高家已经几个月了,对高家每个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知道高太太的为人,喜欢向前看,不会对过去的事想得太多。
高奶奶的死对高太太意味著高奶奶的死意味著她以后可以轻松很多,家里也可以完完全全做主了。昨天,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些无用的垃圾,只是偶尔无聊的时候翻翻。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在憧憬明天的。所以她为人做事,敢做敢为,泼辣强悍。
高奶奶死后的第二天高太太就恢复到平常的琐碎生活里,买菜,做饭,洗衣,打理家务。
但秦飞还是注意到高太太有点异常。
首先是高太太晚上睡觉坚决不关灯,无论高老师高小敏怎么说也不肯关灯。以前她看到没关的灯都要罗嗦不停,为那区区电费心疼半天,而现在她不但大厅卧室的灯要开著,就连洗手间的灯也都要亮著。
其次高太太最近做事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头脑老是稀里糊涂做错家务事。秦飞知道以前的高太太做家务是风风火火紧凑有序,但现在她仿佛总是在担心什么,一点异动就让她一惊一乍的。
那天就是如此。
那天高太太如平常一样在打扫卫生用毛巾抹家具。家具还是她与高老师结婚时买的,现在已经很陈旧了,但高太太仍然坚持几天抹一次,将家具抹得油光发亮。
但好端端的,高太太突然尖叫一声。高老师跑了来的时候高太太已经被吓得手脚发软跌倒在地上。
”什么事?”高老师问。
”有鬼!”高太太颤抖的回答。
”什么?不要乱说,大白天的哪来的鬼。”高老师不太高兴,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从不相信鬼神论。
”你看,我明明记得她死时眼睛是闭著的,今天……今天竟…… ”高太太用力举起手指,指向高奶奶的尸体。
高老师转过脸去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盖在高奶奶身上的白布滑下来了。高奶奶的眼睛凸起睁开著,仿佛有莫大的怨气,幽寒,阴毒,死死地看著他们。
高老师不以为然:”那是死人的正常反应,可能是天气太闷热了。使得肌肉松驰睁开眼吧。”
高老师才不信高奶奶死不瞑目这回事,再说他也用不著怕自己亲生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高奶奶眼睛抹上。
但高太太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高奶奶生前没少和她吵闹过,催著高老师早点火葬。
高老师拗不过高太太,到处找人,总算安排好。
次日一大早,火葬场的车子开来了。两个面目冷淡的男人毫不费力地就把高奶奶的尸体搬起来,往车上抬。高奶奶的身体早已因年迈而缩水,轻的很。
高太太此时才放声大哭,仿佛悲痛不已,哭得也极有节奏感,一咏三叹,哀伤宛转。而高小敏倒是没哭出声来,强忍著眼泪一脸悲愁在旁边劝高太太。高太太并不因高小敏的劝说而停止哭泣,反而象演员般哭得更伤心了。
秦飞看到,高奶奶尸体临上车的时候,不知哪里突然飘来一陈冷风,竟把遮尸布吹开。高太太竟又看到高奶奶的眼睛,依然睁开了,依然死死的看著她,更加幽寒,阴毒。
高太太不禁打了个冷颤,哭声为之止住,目瞪口呆,手脚僵硬。
车子走了很久后,高太太还站在那里发呆,浑身如坠入冰窖中,冷气四溢,心虚发凉。
秦飞可以想象,高太太被那种不祥的阴影笼罩时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感如同《红字》中的十字架,无形却沉重。
其实,秦飞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呢?
秦飞知道高太太喜欢打麻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秦飞看到高太太从朋友家打麻将回家,那时的天色已经很晚了,社区里看不到人影。
高太太一个人拿著手电谨小慎微地走著。好在社区里的路灯还有偶尔亮著的,虽然昏暗,但总算有光,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在风中胡乱摇摆。
高太太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还好,月光也皎洁,也有星光灿烂,看上去很美,并不阴森恐怖。
高太太今天手气不好,打麻将输得很惨。有的牌友就对她开玩笑,叫她去烧香拜佛,洗洗晦气。高太太虽然嘴上强硬,可心里也直犯嘀咕。
这时正是初秋,风清云淡,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以前还有秋虫在哀鸣,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高太太自己踏踏的脚步声,沉闷空洞。
高太太终於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楼层。这时她舒了口气,紧提的心放了下来,又想起刚才打麻将时的情景。她有些懊恼,很多牌都出错了,本来她不会输那么多的。最近她的感觉不太好,老是心惊肉跳。
当高太太从想象中回过神来,她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矮矮的,颤颤的,佝偻著背的身影。
很多时候,对熟悉的人,我们不用看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是谁。
高太太也是如此,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高奶奶的身影。
”死鬼,怎么还不回家?”高太太恨恨地说。
这句话完全是平时说惯了的。高太太一向叫高奶奶为死鬼死东西,一向对她不太客气。
但说完这句话后,高太太才想起高奶奶已经真成为死鬼了,心顿时悬了起来,手足冰凉,不敢动弹。
高太太呆立在那里看著前面的身影颤颤地往前走,往前走,走过她家的楼房,一直往前走去。
高太太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施加了魔法般,怎么动也动不了。巨大的恐惧深深地包围著,使她感到窒息。
很久,她才恢复过来。手脚开始颤动,全身软绵无力。
直到到了家里,高太太还在想刚才看到的身影。高奶奶的遗相还挂在客厅,嘴角微微翘起,风干的桃核脸满是皱纹的笑著。
家里没人,小敏在大学,高老师教晚课还没有回来。
难道,真是高奶奶的鬼魂?或是自己的幻觉?高奶奶心绪飘忽,不敢确定。
高太太受了惊吓,想上洗手间。
高太太一向有进洗手间开灯的习惯,可不知怎的,一连拉了几次绳灯都没有亮。也是急著了,她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家里自己也熟悉。
外面大厅的灯突然全灭了。
高太太蹲在黑暗中,听到门”吱”的一声慢慢打开,微冷的风吹了进来,有一丝寒意。
”谁啊?”
外面没有人回应。
高太太有点发冷。
寂静,依然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寂静。
”是谁啊?”高太太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高太太心里发寒,顾不上许多,站起来穿好衣裤。
洗手间外,大厅角落里,一柄锋利的长刀白碜碜的发著寒光。
房间里没有光亮,这使得高太太更加惊慌。她抖抖缩缩地靠著墙摸索。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尖锐,急促。
高太太到处乱摸,想找到防身的用具,随手摸到一个花瓶。
门开了,有人进来。
高太太大叫一声,用力掷了过去。
”干什么?”有人怒喝,是高老师的声音。
打火机亮了。火光中高老师举著打火机,一脸狼狈,花瓶的碎片溅了一身。
”为什么不开灯?别人家都有电。”高老师哭笑不得。
”是吗?”高太太也很疑惑。
”可能是保险烧坏了吧。”高老师到门前看了看,原来是总闸掉了下来。
”这总闸也要修修了,老是自己掉下来。”高老师说话间找了个椅子垫脚把总闸拉了上去。
大厅里来来电了,灯火通明。高太太拉住高老师,想要说些什么。
”我还要走,回来拿点教材。”高老师不耐烦地说。
高老师走後,高太太又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客厅。
秦飞从自己屋子的窗帘後面望著高太太,静静地,一声不响。在秦飞眼里,高太太仿佛是一个即将被猎食的猎物。
秦飞讨厌死亡,但死亡总是不可避免。
高太太死了。
高太太是很可怜的死去的。
凶手极端残忍。高太太是被人用刀砍死的。
但整个大楼都没有人听到高太太临死前的惨叫。
後来,听说,法医对凶手相当佩服。
凶手第一刀就割破了高太太的喉管,切断了高太太的声带。後来那些刀每一刀都很干净利落,每一刀都有用途,每一刀都很好地实现了用途。
有的是用来斩手断脚的,有的是用来切胸破腹的,有的是用来挖眼切耳的。
严格的来说,他们看到的高太太已经被人很有原则地分成了很多部分。
第二天,高太太被害的消息传遍整个社区,警方也出动了不少人力物力来侦破此案。
秦飞没想到的是,高太太被谋杀竟然造就了他与高小敏的交往。
警员调查时,几乎将整个社区居住的人员都调查了一番。因为从现场来看,凶手明显对高家的环境很熟悉。这样,自然就查到了与高家仅一隅相望的秦飞住处了。
社区里就那些人,本来就很难藏得住什么秘密。警方轻易的就查出了秦飞经常跟踪偷窥高小敏的习惯。
但秦飞还是个大男孩,只有十七岁,而且已经身患绝症,是後期的骨癌。警方对秦飞的结论是,很有可能看到有价值线索的目击证人。
秦飞苦笑。向警方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警员眼中看到的只是怀疑。向高小敏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高小敏眼中看到的也只是怀疑。
高小敏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除了天生丽质外,她在自己母亲被谋杀事件中表现出来一种与其年龄不对称沉静。这种沉静,一度让秦飞感到陌生,好象不是他一直偷窥梦想的女孩。反而象是历尽沧海看透一切的智者。
秦飞很少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高小敏。她的皮肤很白,却不是象他一样的苍白,而是那种诱人的雪白中夹杂些许红晕,柔美精致,宛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且,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化妆品的痕迹。她的双唇总是坚韧地抿着,眼瞳里却仿佛凝聚了千年尘埃般很深沉。
秦飞分明从高小敏的眼神中感觉到怜悯的意味。
秦飞讨厌怜悯。怜悯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弱者,对他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但秦飞还是接受了高小敏的怜悯。因为,他太喜欢她了,太想和她在一起生活。
高小敏邀请秦飞到她家去居住。
高小敏说:”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家现在有的是空闲的房间。”
秦飞知道高小敏的胆子很大,但秦飞没有想到她的胆子有如此之大,知道自己在背后偷窥她後还敢让他到她家去住。
”你知道吗?其实,很早我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我。”高小敏淡淡地对秦飞说,仿佛在说著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很多时候,我总感到有个影子在我背後,但我并不害怕,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高小敏的话语中透著自信与笃定。
”我知道,你也许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你现在不想说,对吗?”高小敏清澈的明眸紧紧看着秦飞,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但结果却令她失望,秦飞根本不想说话。
秦飞懒得回答。对他来说,看高小敏走路的风韵比和她说话有意思的多了。
秦飞搬进了高家。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荒地老的爱情。但他知道高老师与高太太应该没有。或许,他们也有过爱情,但那也早随着岁月流逝了。高老师也许对高太太的死感到一些悲伤,但也仅仅是一些悲伤。高老师更多的是失去高太太後的不习惯。
高老师不习惯没有高太太的日子。家务事他很久没有做过了,没有人管他喝叱他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秦飞看到高老师一个人静静的发呆,不知究竟要做些什么才好。
好在高老师有个好朋友黎医生。
黎医生经常来高家陪高老师,陪他下棋,陪他喝酒,陪他一起看体育比赛,陪他海阔天空聊天针砭时事。
秦飞却不喜欢黎医生。他一向认为,医生原本是地球上最祟高的职业,职责是救死扶伤。可他所接触到的医生都比较无耻,两眼只盯着他的钱袋。病人在他们眼中无非是多少不一的钞票而已。
而且,医生的职业病也非常让秦飞感到讨厌。通常,医生都有点洁癖和性冷淡,总是喜欢对事物是否干净罗嗦不停,总是无视人的性别。
尽管秦飞对黎医生没有好感,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黎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
一般的医生都比较冷漠,骄傲。黎医生却不是这样。他很热情,对谁都笑,对谁都很和蔼,而且也很喜欢帮助人。社区里经常有人有点小病小痛的都找他看,省了上医院的开支。
社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他,都认为他是一个好人。高小敏也也不例外,她甚至想要黎医生给秦飞看病。
秦飞很高兴地看到黎医生对小敏露出抱歉时的神情。
高小敏一直怀疑秦飞看到了凶手。但要她说出为什么那么肯定却又说出不个所以然来,也许,这只是她的直觉。通常,女人的直觉都比较灵验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秦飞与高小敏高老师在一起生活,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家庭。
那天,高老师买了一些菜回来,其中有只拔了毛的鸡。
秦飞在高家也不是白吃白住,高家的家务事基本上是他包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又有什么事不会做?这样他也心安理得点。
可是那天,秦飞有点尴尬,他不会烧鸡。
农村里通常是女人做饭炒菜的,这种事男人一般不用做。
”我不会烧鸡。”秦飞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高老师怔了怔,然後哑然大笑:”这也不会?”
高老师很爽快地拿起菜刀,一刀剁去鸡头,一刀斩去鸡爪,按住鸡身,一刀划下去,开膛破肚,然后很麻利地挖去鸡的内脏。
突然间,秦飞想到高太太被谋杀的现场,心里一陈悸动,十分恶心。他走出厨房,低下头,想呕吐,竭力吐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怎么了?”小敏走过来问秦飞。
秦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苦著脸止住呕吐的感觉。
那天晚饭秦飞完全没有胃口,什么也没有吃。倒是小敏,一个劲的劝他多吃点鸡肉。秦飞抬了抬头看高老师,高老师却如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低着头边看报边吃饭,一块鸡肉在他口中嘶咬裂碎。
这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般轻轻地泻了进来。
秦飞在如水般的月光中轻轻地走进高小敏的卧室。
门是虚掩的。高小敏睡觉没有反锁门的习惯。
现在,高小敏仿佛正在熟睡中。细细的睫毛,均匀的呼吸,发育良好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熟睡中的高小敏美得让秦飞心醉。她的脸在月光下更是娇艳欲滴,完美无瑕。
秦飞伸出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想要抚摸一下高小敏的脸。
秦飞的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慢慢地靠近高小敏的脸。秦飞似乎能感觉到她柔嫩滑腻的肌肤。
然而,正在此时,月光下,高小敏的眼睛突然睁开,很沉静地看著着秦飞。
秦飞怔住了,手僵在空中,不知要做什么好。
高小敏的眼睛里并没有恼怒的意味,只是深沉得可怕,仿佛是一潭见不到底的秋水,让人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两人相对无语,空气沈闷。
不知过了多久,秦飞开始躲闪著高小敏的目光,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
秦飞仿佛在一场游戏中输了般:”你真的想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
高小敏没有回答,依然用那双深沉的明眸冷冷地看著秦飞。这种眼神让秦飞感到羞愧。
秦飞叹了口气:”只要你上我拥抱一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高小敏不语。
”你不要误会,我只想拥抱一下你,没其他的意思。”秦飞轻轻地说。
很多次,秦飞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中拥抱着小敏,感受她颤动的娇躯,捕捉她心灵悸动的瞬间。以后,估计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秦飞看到,朦胧的黑暗中,墙上映出一个身影,仿佛拿着一把长刀飘浮过来了。
长刀很锋利,在黑暗中闪闪地发光,惨白的光。
秦飞感到,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急促起来。所有的毛孔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因为太紧张了。
秦飞的左手在暗中摸索,想要找到灯的开关。同时,他的右手在地上捡起了一块东西。
”你告诉我,他是谁?”高小敏的语言还是那样冷,她根本不知道危险即将而至。
秦飞不再说话,左手找到了灯的开关,突然打开。
灯亮了。
就在此时,那身影加速冲了过来。他们三人刚才一直在黑暗中,突然明亮的灯光让他们三人眼睛都有点不适。
这时,秦飞本能性的把右手摸到的东西奋力朝身影扔了过去,砸在身影脸上。
可惜,秦飞找到的只是高小敏的一只鞋子,并没有创伤那身影。
灯光中,那身影转过脸来,赫然就是高老师。
秦飞不知道高老师怎么会变成这样,但现在的高老师实在象是只狰狞凶猛的野兽。
他的脸部肌肉不规则地抽蓄着,眼中如野兽般露出凶光,神经质似的冷笑,头不时的晃动一下,手上青筋暴出,嚎叫着挥刀劈向秦飞。
在这之后的事情秦飞也记得不太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在拼命地跑,只记得凛冽的刀风,彻骨的疼痛。秦飞后来才知道那是把锋利的武士刀,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身上分开某部分。那时他一直出于本能冲出高小敏的卧室,冲出高家,冲出了那座大楼。
秦飞甚至没有听到高小敏的尖叫声,他只听到风声,尖锐的破空声,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缭绕,不停地威胁他脆弱的肉体与神经。
后来,秦飞听医生说,自己能不死是件奇迹。当高老师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服时,秦飞已经成为一个血人,谁也不清楚他身上究竟被砍了多少刀。
秦飞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输了800CC血才把命捡回来。
秦飞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高家去找高小敏。他想念高小敏。他不知道她能否承受这一切。
一个,是她至亲的人,却残忍的杀死她另一个至亲的人。
生活总是把她残酷的一面无情地强加於不幸的人上。
秦飞这时才听说,高老师并没有坐牢。
因为根据法医的鉴定,高老师精神失常,用比较专业点的术语来说,高老师得了双重性格精神分裂症。
据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病,主要是因为小时心灵受到过分的刺激产生另一种不同性格,这种性格平时被隐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但受到外界特别的诱因时很容易发作。发作时一般都很无情很残忍很疯狂很没有逻辑观念,当然,也很暴力。
问题是,医生也对高老师的病状感到疑惑。一般这种病症都会很早就出现,象高老师这么大年龄才发作的很少见,而且也不知道高老师最初的刺激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高老师还是被强制进了精神病院,可进了精神病院的高老师绝大多数时间却是个清醒的人,那个我们熟知的可亲的高老师。更令人可悲的是清醒的高老师根本就不知道不清醒的高老师做了什么,却要为此承担责任呆在精神病院。
而高小敏呢?显然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的脸色很憔悴。人也柔弱了很多。他对秦飞的到家不置可否,既不欢迎也不拒绝。似乎,她对一切都有点麻木了。
她想逃避这一切,逃避现实,不想面对这一切。因此,她开始喜欢喝酒了。
秦飞也曾喝醉过,那是他刚开始知道自己身患骨癌晚期的时候。死亡的阴影让他空虚恐惧,借酒消愁。但自从他看到高小敏後就不再喝酒了,因为那时的他不喝酒也已经醉了。
除了秦飞,还有一个人关心著高小敏,那就是高老师的好友黎医生。他在精神病院看望高老师时答应高老师要照顾高小敏的。
这天,黎医生又来到高家,又看到高小敏在喝酒。
黎医生劝高小敏不要再喝了,但他管不了。小敏照样喝,而且醉醺醺地叫秦飞也陪她一起喝。
秦飞当然愿意陪她喝酒。他很乐意看到黎医生失望的表情。
黎医生只有叹息著离开高家。
秦飞与高小敏两人开始喝的是红酒,血红的葡萄酒,很酸,很甜,酸甜交加。
两人喝葡萄酒和喝水一样,秦飞很快有了几分醉意了…
但高小敏还是嫌红酒不够劲,不容易醉,竟然找了同瓶白酒。两人后来换白酒喝,很快就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醉酒的人有很多种。高小敏可能是平时太压抑了,喝醉后喝得越多越喜欢表现自我,唱歌,跳舞,说话,狂笑,哭泣,泪水与笑容同时出现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疯狂。而秦飞则不同,他喝得再多也不会乱说话,在一边看着高小敏的表演,头晕直想睡觉。
其实,酒醉心明。秦飞不管怎么醉,只要没睡著,心里还是很清醒的。
秦飞睡不著,也许是因为头太痛了,也许是因为高小敏的表演太疯狂了,反正他没睡著。但是他站不起来,走不了路,世界在他眼中摇个不停。
但秦飞知道自己还是清醒的。
他清醒地看到门开了,清醒地看到黎医生欣喜的冷笑。
但这之后的事情秦飞就有些模糊了。
他看到黎医生走了过来。黎医生的眼睛很有光彩,黎医生的话语充满磁性,黎医生说的话好象都是对的。秦飞在黎医生的话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让秦飞再次清醒的原因的是剧烈的疼痛。
秦飞的胸上插着把小刀,那小刀是高小敏一直随身携带著用来修剪指甲的小刀。
秦飞疑惑地看著自己,然後看到小敏受惊吓恐慌的脸。她的衣裳被人撕破了,满脸惊慌,诱人的躯体隐约可见。
而秦飞,竟然就压在高小敏的身上。
原来,秦飞竟然想要强奸高小敏。秦飞身上的小刀想必就是两人撕打中高小敏刺在他身上的。
怎么会这样?秦飞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了角落里的黎医生。
黎医生竟然很悠闲地坐在那里喝荼。
此时的黎医生也不是平时的那个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的黎医生。神情冷漠,举止诡异,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说。
”他是恶魔!”高小敏指向黎医生。
恶魔?秦飞看着黎医生。黎医生优雅的放下茶杯,满脸同情地看著他们两人。
”我是恶魔?那谁不是恶魔?他不是?”黎医生指着秦飞。
黎医生笑了:”你问问他,他有没有想过强奸你?他喜不喜欢听你痛苦的尖叫声?他是不是经常在幻想著和你做爱强奸你?”
黎医生的话如剑般刺透了秦飞。
原来,这一切,幕后导演就是黎医生。
高太太是他杀的,高老师是他诱导出另一种分裂的性格。
一个长期压抑的人,在全无防备情况下,被人用催眠和心理暗示等手段诱发其内心深处的阴暗世界本来就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谁都有另一面。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於好人只是在想,而坏人却去做。人性的可悲之处就是除了那些天天歌颂的真善美的,还有那些被忽视的假恶丑的。
秦飞并没有看到高老师杀害高太太,只是高老师那时已经被黎医生诱导出另一种疯狂的性格,所以所有人都怀疑是他杀了高太太。
而黎医生费尽心机这样做,除了想做次心理实验外,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对高小敏这种青春少女早就心怀不轨。正如他对秦飞所说的,他也是经常幻想著与高小敏做爱强奸。正因为此,他才设计杀害高太太嫁祸高老师。
秦飞总算明白了这些,可是,为时已晚。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年,一个弱质的女孩,又怎么是黎医生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这些?”秦飞冷冷的说,”是因为你无能?性无能?”
黎医生显然被秦飞的话激怒了。他走了过来,狠狠地一脚踢在秦飞脸上。
秦飞被踢得直往后滚,天晕地转,金星乱飞,鲜血四溅。
秦飞突然大笑,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你真的是性无能。”
黎医生铁青着脸,走近秦飞再次踢飞他。
然而这时,他不知道,死神正走近他。在他专注于秦飞的时候,高小敏仿佛突然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敏捷地冲到床前,从床下抽出把武士刀,一刀砍了过去。
武士刀砍在黎医生的头颅上,但力气已尽没能切开,镶钳在黎医生头上。高小敏后退了一步,松开手,冷冷地看着黎医生。
原来,她早就有所准备,把刀藏在床下。而且,她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惧害怕,那只是她装出来迷惑别人的。
女人,原本就比看上去的坚韧许多。她一直在等个机会,等着黎医生忽视她的时候一击致命。
当一切都结束后,秦飞却离开了高家,离开了高小敏。在城市的另一处继续流浪。
其实,秦飞又何尝不知道,高小敏只是他临死前用来安慰自己的道具?如果没有高小敏,他一样会迷恋偷窥其他美丽有气质的女孩。他所眷恋的,是这种年少青春的心境。可惜他却时日无多。
一切都将消失,最初的纯真,最挚的真情,都将随岁月消失。
佛说三界,一为欲界,一为色界,一为无色界。人注定是要在欲界中苦苦挣扎的。
来於尘土,归於尘土。
一
他们找到我来做这部电影的男主角绝不是因为我长得帅,这点我心里很清楚。当然也不是因为我的演技好,我可从来没面对过镜头,而且我还有一点点害怕面对镜头。
”放心,你可能根本看不到镜头,你只要按平常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刻意去扮演就行了。”
——这是胖子导演对我说的话。
导演还给我大概介绍了一下这部电影的情况:”这是一部鬼片,也叫恐怖片。同时也是一部电影鬼片史上不朽的里程碑!这部电影的问世将是载入史册的,它是一个尝试,也将是一个电影新纪元的序幕,这个序幕将由你我一起来拉开……”说到此处,激动的导演用夹着雪茄的右手用力在空中挥了一下,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飞扬的烟灰飘飘洒洒散落在空中,其中一小片飞落到了我的鼻子上,我聚起俩眼珠子对着鼻子上的这个不速之客狠狠瞪了一眼,它便乖乖地重新起飞到别处去了。
”这部电影的问世将是横空的,这是一个创举,它完美地平衡了唯物和唯心的矛盾,中和了客观上的所有主观意志,在现实与宗教的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了人与自然的不可或缺性,将宇宙的真相以及四维空间的互动融合了……”导演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手部动作也加大了幅度。
我很有耐心地微笑看着沉浸在梦想的蓝图里的导演,除了偶尔伸手抹一下从导演嘴里移居到我脸上的唾沫星子以外,基本上我是保持一种谦谨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想艺术家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事前能先把自己陶醉,这样事后做出来的作品才能陶醉到别人。
导演的境界我是无法达到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我能一直保持清醒的站立动作而没有晕倒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直在听导演演讲的同时心里却在研究导演嘴里的金牙成色。
不过有一点我是肯定的,这部电影从来没有人拍过,它会是一部好电影,我也会因此而成名,还会不朽!当然名利双收是不在话下了。
这可是我的梦想啊!
我虽然从没有梦想过做一个演员或明星,但我却一直梦想着名利双收,偶尔在酒后也会错说成财色兼收!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我点点头,就成!
所谓造化弄人,我神差鬼使地,摇了头。
只因为我终于听懂了导演的一句话:”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在于我们将请到真正的鬼魂参与拍摄,并且只有到电影结束时它才会示出真面目。而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鬼魂。”
一刹那,我感觉到脸上的笑容正在僵化,但我依然看着导演,目不转睛。
导演扭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用绿豆小眼扫了一下片场四周说:”事实上,这个鬼魂可能就在我们中间,只是我也不知道它在哪,你在电影里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出它在哪?”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每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态度暧昧地冲我在笑。
这是笑吗?
有什么好笑?
为什么要看着我笑?
突然,我感到脖子后面凉嗖嗖的。
”我可以不干吗?”我说。
”不行,你老婆已经收了我们的五十万并在你的合约上签了字。”导演手上突然就多了几张纸,并把它在我眼前晃得哗哗直响。
”可是,我还没有结婚啊?”我诧异极了。
”这个就不关我们的事了,那天我们上你家找你,亲耳听到你对被窝里的女孩喊老婆,当然我们也不能要求你们出示结婚证,因为我们是找你合作的,不是去捞外快的派出所治安员。”导演用警惕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天啊,”我感到无限冤屈:”都什么年头了,现在哪个不是一有关系了就叫老公老婆的啊?那——那我那老婆呢?”
”据我所知,她拿到钱后还托我们剧务帮她买了一张巴黎机票,”说着导演伸手把正从他旁边经过的一个工作人员一把扯住,动作麻利地撸起那人的衣袖,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表,抬头对我说:”飞机在三分钟之前刚刚起飞。”
我开始感觉到有点情绪失控了,不由自主地冲导演大喊起来:”你们这帮饭桶,竟然把我的钱交给了一个我连名字都还没问的女人,她只不过是我在前一天晚上酒巴刚认识的女人而已!”
导演和其它人只是同情在看着我,没有人说话,甚至有人在微笑。
我开始绝望,并且蹲下来用手拍打着脑袋,懊悔得差一点哭了出来:”老婆,老个屁,昨晚喝多了,整个晚上我连她的衣服都没脱下来啊……”
二
这部伟大的电影拍的时间却很紧张,导演告诉我只剩下两天了,本来计划是八个月,但他们请那个主角之一的鬼魂就花去了七个月又二十八天。
我在这两天里要干的是两件事:找出真正的鬼魂和找到导演预先安排在某地的一位被绑架的公主。后面那个是为了开展故事而设定的,找出鬼魂才是主要任务。
最后导演大度地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吱唔了半天说,我认为为了让电影人物更丰富,应该有一个美丽女主角和男主角一起去完成任务。
导演同意了我的合理化建议,并建议我先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后就开始进入角色。
在离开片场的时候我又问了一句导演:”为什么要找我做男主角?”
胖子导演朝我挤眉弄眼说:”你不是写了几篇鬼文吗?我喜欢看,我们请来的鬼也喜欢看!”
三
第一声鸡叫我就睁开了眼,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右下角有一些字体在变换着,耳边还有一些鬼片通常都会用到的呜呜伊伊的诡异音乐声。
我马上意识到那是演职员表和片头音乐,虽然老套,但却是必须的。我突然悟起昨天忘了告诉导演我的艺名,其实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很好听的艺名”黎德城”,就是黎明刘德华郭富城的综合体。不过看来是太迟了,他们用的是”5071”。
如今我只好关心片名是什么了,俗话说”不怕片子臭,就怕片名烂”。有个好的片名,票房就成功了一半。
我坐在床上静静地等,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突然额头上一亮,两个红彤彤血淋淋的大隶体字猛现在眼前——”鬼片”!——好烂的名字。
音乐嘎然而止,我的工作开始了。
我这个时候还是一名警察,头发有点乱,那是因为我不拘小节,我的穿着很休闲,家里摆设也很凌乱及普通,这些暗示我是一个正直的警察。坏人才是住着豪宅和衣冠楚楚,如果没有这些好处,谁肯去做坏人呢?
我还有一辆私家破夏利,这是我没想到的,好在我到哪儿都可以随便停车而不用担心抄牌和交停车费,否则我宁愿走路。
只不过在电影里开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不管前面的路有多直,我都得不停地大幅度扭动着方向盘。导演说这样让画面具有动感。
要动感不要真实,这似乎是yao头*丸的理论!
半路上,我不小心看到街角拐弯处有两个毛贼在偷车。顿时我火冒三丈,立刻一个急刹,刚要下车,又看到了其中一个弯腰时露出了裤头上的手枪。
我稍稍犹豫了0。003秒便醒悟了过来,我是主角啊,开场才几分钟,别说中枪死去,就连受伤也绝对不可能,眼前的事情明摆着是让我显显身手,出出威风。
于是我大喝一声,猛扑过去。
头撞到了车窗玻璃上,我车门还没开呢。
我开了车门,再大喝了一声,猛扑过去。
两毛贼见我如同天兵突临,吓得连忙拨枪,只见我一招”猛虎下山”,然后使出”佛山无影脚”,最后用”猴子偷桃”夺过了枪,对着毛贼大喝:”不许动,再动打死你!”
毛贼似乎没听见,撒腿跑到我的车上开车就要溜。
我急忙连扣板机,枪口嗖嗖射出了一长串的水珠。
我正要扔了枪,这时开过来一辆”宝马”,于是急中生气的我走到路中间,用水枪指停了车,把司机从车上拖了下来,要夺车追贼。
突然一下子周围的动作和我的动作全慢了下来,耳边又有音乐响起,我定睛一看,被我拖着小手的是一个绝色美女,飘逸的长发随着她下车的动作慢慢地飞舞,发梢掠过我的鼻孔,撩得我鼻孔痒痒的,这时候周围动作和美女的动作定格住了,世界顿时停止,使我可以从容地松开抓住美女的那只手,用手指使劲擦了擦痒痒的鼻孔。
我知道这是摄影师对我的体贴,为了使这部片子不至于沦落为喜剧片,便抽了点时间给我挠痒。
四
我对摄影师做了个OK手势,定格结束,我又抓紧了美女的小手,配合她完美的下车动作以后,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匆匆上车加油去追赶毛贼。
并不是美女没有吸引到我,而是从出场时的唯美和慢动作中我看出来了,她就是这个片中的女主角,在余下来的大部份时间里我将和她形影不离,所以我现在并不急。
我飞车的技术很熟练,在追赶毛贼的过程中,我穿越了大街小巷,冲掉了三个水果档、两个露天咖啡座,一个手捧着八层鸡蛋走在路上的男人也因为我而让鸡蛋飞向了空中。还有众多被我的车吓得四处逃散但绝对有惊无险的人们。我的车还下了一个长长的台阶,进小巷子的时候我的倒后镜被刮掉了,在大街上拐弯时有一长串的车为了闪我而撞在了一起,司机们骂骂咧咧下了车在互相指责,就是没有一个指着我的车背影叫骂的,难道他们知道我是警察?还是主角?
在造成一连串的混乱之后,我把走投无路的毛贼抓住了。他们的罪名是盗窃未遂,大概200元就可保释出去。后来暴跳如雷的局长对我大吼大叫,还拍了桌子,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他所见过当中最没有出息的警察,为了200元的保释金,政府将赔偿这次抓贼费用为200万。
理所当然地,我愤怒地把胸前的工作证一摔,并交出了手拷、手枪等等配置,然后摔门拂袖而去。
我有很好的人缘,走的时候同事们都来一一握手,这个细节很重要,以后我在外面胡作非为时,这帮同事们将为我省了不少麻烦。
就这样,一位正直的、尽职的、勇敢的年青干探被警察局推进了下岗行列。
这夜总会搞得真不错,把大厅装修得跟地狱似的,很有颓废风格。黑墙上挂着铁链,还有血淋淋的手手脚脚,蓝绿蓝绿的灯光忽闪忽闪,舞池里的人群也都化妆成万圣节的游行队伍似的,正跟着音乐疯狂起舞。
我想我也许要把萧萧也带进来放松一下心情。
反正二斤酒一个人也喝不完,于是,我向门外走去。
刚出夜总会大门,就被门外突然其来的一阵狂风迎面吹来,风里肯定夹杂了沙子什么的,总之上我一下子睁不开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认不出我来了,我也认不出它们来。
荒凉的野郊,半人高的野草,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荒冢孤坟,在风里零落飘舞的苍白纸钱,残缺不全的墓石……
周围静悄悄的,是死寂般的静悄,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有一股凉意自脖子往全身漫延。
我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回头一望。
我竟然是站在一座破庙门前,高大的庙门上布满了蜘蛛网,门半掩着,里面微微透出一点点光亮来,地上的影子晃来晃去,仿佛值班的夜叉在巡逻。
伊——!
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怪叫,立马把我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我猛然转过头来一看,不远处的枯树枝上扑腾飞起一只乌鸦。
该死的鸟!
我喉咙咕碌出一句低沉的咀咒。继续往庙里慢慢走进去。
五
庙里到处是残缺不全的木头,两边的四大金刚泥塑也东倒西歪,泥塑的身上手上脚上全是密密的蛛网,让人感觉它没有倒下去完全是这蛛网的功劳!
庙堂正中是一张大案台,那火光正是从这案台上的长明灯所发出。
走近案台,我用手拂了一下台面,是厚厚的灰层,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过了,那长明灯是谁在添的油呢?难道是鬼魂?
不可能,鬼怎么会需要灯光呢?
可是,为什么鬼就不需要灯光呢?我又不是鬼,我怎么知道。
”有没有人啊——”我大叫一声,声音在庙堂内回荡着。
此时我的恐惧已接近临界,全身的毛孔已极度张开,呼吸犹如游丝。
我紧紧地用手扶住案台,慢慢转过身来,背靠在案台上,眼睛圆睁着一寸一寸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一会让我捉贼,一会让我泡妞,一会说救老太婆,一会又把我整到这鬼地方,难道如今的观众就那么变态?就那么喜欢花钱看一个人被鬼吓的样子?
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决定豁出去了,不就鬼片吗?都是虚惊一场而已的,又不会死人,再说我还是男主角呢,我干嘛要害怕?
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叨在嘴上,正要点上,后背被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同时一个声音传来:”客官,你的酒来了——”
轰——脑袋一麻,
我脚一软,整个身子瘫了下去……
六
在落地的时候头狠狠地撞在了一个硬物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把我的魂魄又拉了回来。
我用手抹了一把被撞的额头,湿漉漉的,张开手一看,果然是出血了。
鲜红的血起码证明了两件事,我还活着和我不是在做梦!
我挣扎着迅速站直了身子,这个时候,冷静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景象和一开始进来无异,热闹的舞池,戴着面具疯狂跳舞的人群,笑容可掬的酒保……
我定定地看着我面前放着的一个巨大的酒杯,一阵从未有过的恶心在胃里沸腾。
杯里面是稠稠的鲜红液体,比我的血更红,红得发紫甚至泛着乌黑的光。液体边沿上是一圈细细的泡沫,爆裂一个又生出一个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酒保,他的笑容非常可亲,嘴里的声音也很有磁性:”客官,这是上等新鲜的女儿红,还是温的,赶紧喝了吧!”
我竟然也开口说话了:”它为什么是温的?”
”这还用问吗?经过了心脏都是温的,只有无心才是冷的!”
听完这话,我突然感到全身的不适一下子烟消云散,眼前的这杯女儿红在我眼里化作了瑰丽的玫瑰琼浆,晶莹甘美。
我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酒意慢慢涌上来,我要趁着仅剩的一点点意识离开这儿。
我要站起来,我要走出去!
我刚站起来,一转身就和一个带着骷髅面具的客人撞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从那人的衣袖里撞出了两根白森森的手骨来。
我赶紧口齿不清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他并没有出声,弯下腰拾起骨头往袖子里一塞。
在他弯腰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人的脖子只有一节节的骨头连着,一块肉也没有。
”可怜的家伙,瘦得连肉也看不到,”我同情地叹息了一声就往门外走去。
我一抬脚就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这一摔不要紧,可是我却在趴地上时看到了令我出身冷汗的事,
舞池里所有跳舞的人全都没有脚。他们只是在飘舞,而不是跳舞!
夜可能很深了,街道上的汽车很少,晚风清凉,令我的酒意减了不少。
”有没有搞错,让你去找线索,你竟然喝得醉醺醺的。”萧萧见我连车门把手都找不到,连忙下了车来扶我。
”线索?嘻嘻……有线索了……”我坐上了司机位,一拧车匙,发动了车。
”慢着,别动!”萧萧大喝一声。
”怎么了?”我被她这一喝斥酒意又醒了不少。
”你听听,”她作侧耳细听状。
”听什么?没听到什么啊?”
”的答的答,你没听到吗?”
”好象是的,那又怎么样?”
”定时炸弹!”萧萧斩钉截铁地说。
”啊——”我的酒全醒了。
我们经过紧张而简单的搜索,最终在车后厢里找到一个闹钟。上面有米老鼠的造型。
”挺漂亮的,可是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今天是你生日吗?”我问萧萧。
”我生日还没到呢,是谁这么好心?”萧萧陷入深思,突然又一跳:”不对,还是定时炸弹。”
”你有病啊,这么漂亮的闹钟非要说成定时炸弹?”
”肯定是,不信你把它后面打开,肯定会有许多五颜六色的线。”
我半信半疑地打开了,果然有许多五颜六色的线。
”那又怎么样?只是一些乱线头而已,又没有炸药。”
”有线有表就一定是定时炸弹了,你这个笨蛋!”萧萧竟然也会骂人。
”你为什么骂我笨蛋?”
”你就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
……
”好了好了,我都下班了,你们还在这儿吵,一会导演要生气了!”
我和萧萧止住了声,一起转头一看。
这个人萧萧不认识,我却认识,是酒保。
”关你什么事?”我和萧萧一起说。
”这个女的说得没错,有线有表的在电影里就是炸弹,没有炸药是因为它并不需要爆炸,只是用来搞搞紧张气氛而已。”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和萧萧一起问。
”怎么办?找个剪子随便剪断里面一条线就成了。”
七
”万一剪错了呢?”
我没应她,径自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里面的啤酒都还在。
我开了两罐,递给萧萧一罐,然后我们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对萧萧说:”我们要好好谈谈,整理一下思路了!”
”那我们从哪儿开始谈起呢?”萧萧看起来酒量不错,连喝了几大口。
”嗯,谈谈你家人吧,你父母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找你奶奶?”
”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萧萧说话时眼睛垂了下来。
我注视着萧萧的眼睛,等着她说下去。
”我的父亲在我六岁那年得癌症去世了,他很疼我的,他总是叨着一个大烟斗……”
我看到萧萧突然停住了口,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身后。
我猛然回过头去,只见窗台边的安乐椅上赫然坐着一个中年人,嘴里叨着一个烟斗在悠闲地摇晃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月光披在他的身上,烟斗上似乎还有星星火光。
我回过头来对萧萧说:”那是你爸爸?”
萧萧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我又转过头去,椅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那张空椅子却还在伊呀地晃动着。
”那你母亲呢?”我赶紧追问她。
”我母亲,”萧萧喃喃地说:”我母亲因为父亲的去世,大病了一场,三个月后也随父亲而去了。”
”真令人感动,那伯母——”我说到一半又看到萧萧突然眼睛放光,直盯住我身后,我头皮一麻连忙回头一看,不知几时椅子上已坐了一个中年妇女,浅蓝色的碎花裙,头上也是浅蓝色的头巾,一切都那么真切……
”呜......”萧萧终于忍不住趴在我肩膀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带着极重的无助和悲凉,那是一种长时间压抑后的释放,令我闻之动容。
”萧萧……”我找不出语言来说话,只好轻抚着她的秀发,萧萧依然痛哭不止,泪水湿透了我的衬衣,冰凉的感觉直透进皮肤,并在体内弥漫开去……
再抬头,椅子上已空无人影,只有淡淡的月光和伊呀的声音。
良久,萧萧的哭声渐停。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空椅子看。
”萧萧,我想问你,你知道绑匪为什么要绑架你奶奶吗?”
”为钱吧!”
”你很有钱吗?”
”我爸爸给我和奶奶留下了一栋大厦,我和奶奶就靠那些租金生活。”
”租金很多吗?”
”那大厦有二十八层。”萧萧淡淡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我张得大大的嘴巴。
”那他们为什么不绑架你?”
”如果被绑架的是我,那就只能是你和我奶奶一起来救我了,这样的电影还会有人看吗?”萧萧抬头看着我说,说得我无地自容。
”我奶奶很疼我的,我只有一个奶奶,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奶奶……”萧萧幽幽地自言自语道。
八
萧萧在我怀里说了许多许多的话,说她的童年,说她的爸爸妈妈,说她的奶奶,说她上学的事,后来,她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静静地看着萧萧沉睡的样子,好安静好安详,长长的睫毛不时跳动一下,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也许,梦中的她正在和她的爸爸妈妈嬉戏,或者是和奶奶在拌嘴,撒娇。
我感到手有点累了,就轻轻地把萧萧放到地板上,站起来舒展一下腰骨。
这时候,窗户门响了一下,窗纱飞扬了起来。
起风了,我走过去要把窗子关好。
关好了窗子,我顺便拉上了窗纱,回过身来,猛然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正坐在身边的那张摇椅上。
这一吓让我后退了好几步,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
”别害怕,小伙子,我是萧萧的奶奶。”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
我按住胸口,紧闭双目,等狂跳的心脏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才慢慢张开了眼睛。
眼前坐的是一位胖胖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慈爱的脸上堆满了柔和的皱纹。
”你是萧萧的奶奶?”我已经惊讶得不会再惊讶了,只是机械地问道。
”是的,”老太太地我微微一笑。
”那你——”
”不错,我已经和萧萧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了,是上个月的事情,可怜的萧萧,她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总是以为我被人绑架了,到处要去找我,唉——”
老太太的这一声叹息饱含了人世间最深厚和最关切的亲情。那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不舍,即使阴阳两隔,这唯一的一丝不舍却是如此牵人心肠,久久不散。
”萧萧是个苦命的孩子,六岁没了爹妈,只能和我老太婆相依为命。偏偏她的死鬼老爸又给她留下了这么多的钱,七岁和八岁那两年,萧萧就被绑架了三次,最后一次被关在山上七天七夜,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从此,她就再也没去上学,一直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没有朋友,没有同学,只有我这个老太婆陪着她玩。唉——如今,连我这个老太婆也离她而去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苦命啊……”
老太太走到萧萧身边,蹲了下来,用手慈爱地抚摸着萧萧的头发,眼睛里、嘴角边带着的无限怜爱和不舍令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这时候萧萧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老太太的腿上,紧紧地扣住了老太太的腿,脸上竟然绽出了灿烂的笑容,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奶奶,奶奶,你回来了……萧儿想你……
老太太闻言连忙别过了脸,我看到她的肩膀在一阵阵地抽搐。
过了一会,老太太转过身来对我说:”小伙子,天快亮了,我也要走了,你能答应我帮我照顾萧萧吗?”
我想也没想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今晚就要去投胎,所以我才来见萧萧最后一面,现在能把她托付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能告诉我你投胎到哪儿吗?”我突然冒出一个很笨的问题,脱口而出后才后悔。
没想到老太太却说:”你今晚去的夜总会在凌晨会有一场大火,很多鬼魂都赶去那儿等着了,我也要去那里,如果能找到一具没完全烧坏的肉身,那我就会投胎,不然就要再等上一些时候了。
”如果你投了胎你还能认出我们来吗?”
”不会的,我会喝孟婆汤,前世的事就记不得了,”老太太笑笑对我说:”其实既然死了,说明前世的缘份也已了了,何必再去纠缠不清呢?”
”你就真舍得萧萧吗?”我不甘心地问。
”不舍得又怎么样?那也只是前世的缘份。”老太太看着我笑笑说。
我突然感到头脑一热,冲老太太说:”要不我现在就去那间夜总会,等起火了你就投胎到我身上吧,萧萧不能没有你啊!”
”唉——傻孩子!”老太太又转头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萧萧,”不是每个肉身都适合我的,我要找的是一个刚好右眼烧伤了的肉身,因为我的右眼早年已经瞎了。”
”那我——”
老太太手一挥,打断了我的话,”好了,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只要你帮我好好照顾我可怜的萧儿吧,有缘的话,我们还会见到的。”
老太太话音刚落,人影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只有最后那句话的余音还在房间里回荡。
九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剌眼的光芒把我从睡梦中拉醒。
我发现自己正睡在地板上,身上披着一条毛毯。
萧萧早已经醒了,正坐在摇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早上好!”
”早上好!”我答应着,同时扫了一下四周,发现一切和我昨天早上醒来时一模一样。奇怪,那些蜘蛛网呢?
”你昨晚怎么趴在我大腿上就睡着了,把我的腿作枕头了,压得我好痛,还流了好多口水。”萧萧嘟着嘴说话的样子象个小孩子。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我一边起来一边对她说。
”是啊,我昨天梦到我奶奶来看我了。”
”哦,那你奶奶对你说了什么?”
”奶奶说她没有被人绑架,只是去旅游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来。”萧萧声音越说越小。
我一边挤着牙膏听到她这话,诧异地走到椅子前,萧萧也在望着我,满面泪水。
十
耳边一直响着诡异的音乐,我一路小跑,走过大街小巷,行人纷纷在我两边后退。
这是我最后的工作了,导演说让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乱跑是有点累,但这是艺术,因为在片尾加上这个镜头寓意世间人潮涌涌,象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也在其它人身上以不同的版本发生着。
最后我跑回了片场,有工作人员给我递毛巾擦汗,也有对我伸大拇指的,就是不见那可恶的胖子导演露面。
”导演呢?”我逮住灯光师问。
”你不知道吗?导演昨晚去夜总会给烧伤了,差点没命,现在救回来了,只是右眼却瞎了!”
黄昏时分,它静静地孤立在山头上,阴森地注视着遥远的地平线。当傀儡般的残阳灭亡在那里的时候,它的阴影便穿过坟场,笼罩在下面的村庄上空,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于是,一切恐怖即将发生。
探险队一共有八个人。于2000年1月初抵达了这个小村庄。不久,他们便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奇异现象:每天,只要太阳一下山,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必须马上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象在躲避瘟疫似的门窗紧闭,也从没见过他们开灯,就这样,无论春夏秋冬,寒暑变更。
后来,他们终于忍不住询问了这里的村长,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这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黝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行动起来已经相当不方便了。他听了他们的问题后,忧郁了片刻,然后不知用什么一种语调说了两个字:”凶宅!”
”凶宅!”探险队员们重复着。
”对!”他说着,又伸出了瘦得象竹竿般颤抖的手臂,向一座山头上指了指。他们顺势望过去,见到了所谓的凶宅。
它孤立在坟场后面的荒山头上,远远看去,破旧得就象一堆烂草垛。看上去并无什么。
”就是它吗!”一名探险队员反问到,语调中全是疑惑。
”年轻人,你可不要小看了它!”说话的是村长的儿子,他今天快四十了,长得彪肥体壮,和他的父亲一点也不象,”这可不是一栋普通的凶宅,据说那里面20年前曾经死过一个女人,是被他情夫杀的。”“那又怎样?”一名叫杰克的年轻队员问到。
”你现在看它可能并不可怕,可一到夜晚,谁见了都会吓得睡不着觉!我们村子里的不少胆大的小伙子都去过那里探险,结果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于是谁也不敢再靠近它,据说它已经遭到了恶魔的诅咒!”竟有这种事?小伙子们听得目瞪口呆,一栋破旧的凶宅竟然——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二十年前,那栋凶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天,年轻的队员杰克独自出外打猎,直到太阳落山才满载而归。回到村子里,他推开房门,里面静极了,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七个人呢?杰克猜想他们可能去村长那里了。
然而,村长竟告诉他,那七个人去了那栋凶宅!杰克吓了一大跳,天哪,他不禁替那七个人担心起来。
这一夜,杰克彻夜未眠。
黎明终于到来了,第一屡阳光射入小屋,杰克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表,凌晨五点半。那七个人竟然还没有回来!
杰克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来到了村长家。
”什么!还没回来!”村长叹了口气,”我就劝他们不要去!哎——你们这帮年轻人,就是太鲁莽!不让他们去,可他们死活不听!哎——完了!作孽呀——”村长说着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
杰克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七名队友此时生还之可能行的渺小。
村长向山头望了望,那栋凶宅被晨光渡上了一层金色,但还是毫无生气。
村长摇了摇头,回到了屋里。剩下年轻的杰克在院子里发呆。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
一个月,两个月。
那七个队友象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音讯。
八月盛夏的一个夜晚,杰克独自一人躺在小屋里,皓月当空,星星却少得可怜。
他从未如此寂寞。
他想起了从前,他们八个人风雨同舟的日子。作为英国最着名的探险队,他们的壮举已经不能仅仅书写在东非大裂谷的悬崖峭壁上。几年来,他们征服了许多自然界的强者,他们相依为命,彼此忠诚。而杰克,这为最年轻的队员,与其他年长者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哥哥般的感情。可如今——想着想着,象是某种声音的召唤,杰克走出了房子,在夜色中敲想了村长家的门。
”我要去那栋凶宅!”杰克平静的对眼前的村长说。英俊的脸上,一双闪着寒光的大眼睛在月色下雪亮。
”你疯了!”村长全家不约而同地惊叫到。
”不行——我不准你去!”村长的声音庄严得不容违背。
杰克闭上眼,闭了好久,让人担心的持久。
然后,一声号啕大哭骤然想起。
”你们让我去!我要为哥哥们报仇——不就他妈的一栋凶宅吗!有什么可怕的!我再也受不了了!——”杰克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撕扯着金黄的头发,用额头猛敲地面。
村长的女儿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好生劝说,杰克的感情才平静了下来。
村长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问到”你真的要去?”杰克用力点了点头。
”你不怕死?”村长又问。
”不怕!我受不了了!如果不去,我也不会活下去!”
”那——你等等!”村长向家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
不一会,院子里摆好了东西,一个祭台,上面放了一大盆鸡血。
杰克明白了,这是一个简单的驱邪仪式。
杰克默默接受着,他的身上被涂满了鸡血,腰上还别了一把匕首。
仪式完毕。
杰克没有和村长全家再说一句话,踏上月色出发了。
杰克在坟场里穿梭,不停地被石块拌倒,山路难行极了。而凶宅遥遥在望。
猫头鹰和乌鸦不住地在杰克头上盘旋,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宁静的夜空。
越是接近凶宅,路越是难走,各种灌木纵横交错,杰克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
他从腰间拔出了匕首,一边开道,一边躲避脸旁的树枝。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回过头,离坟场已经很远了。
又走了大约半个钟头,一片黑影遮住了他的视野,抬起头,杰克看到了。
他终于来到了凶宅前。
杰克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凶宅是如此破旧与阴森,窗户里,不断向外迸射着橘红色的火光,杰克擦了一把汗,冷笑了一声,点燃蜡烛,踹开腐朽发臭的门,走了进去。
杰克想吐。
屋子里的气味足以让人呕吐,尸体腐烂,蝙蝠粪便,还有木头的溃化,一切味道交织在一起,屋子里阴暗极了。
杰克不住地左顾右看,既怕脚下成堆的白骨拌倒自己,又怕蝙蝠不停的袭击啄伤了眼睛。
看着这些尸骨,杰克不明白他们究竟死于何故。
然而,蜡烛的火光被一阵阴风熄灭,一声凄厉的冷笑在他的背后响起。
杰克感觉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
这是女人的声音”你——来——了——”
”谁!”杰克猛地转过身,身后洒满了月光,其余什么也没有。
”呵呵呵呵——你——来——了。”凄厉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杰克视死如归,他再度转过身。
”有勇气的话,请打开你左侧的第二道门。”杰克猛的转过身,看着对面墙上的门。
一道,两道。
他看到了。
那扇紧闭的木门。二十年的腐朽与溃烂,让它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杰克的脑子一片空白。他静静地走了过去,象一只幽灵般。
门就在面前,杰克闻到了门上散发出来的更加恶劣的霉臭味,他看了看门边,没有上锁。
轻轻的,他伸出了手。那只手在黑暗中划着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在门把手上。
杰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连同他的汗水一起吸进了鼻孔,心脏在狂跳,毁灭般的狂跳。
然后,他拉开了。
呼——黑暗中,一股阴冷的风迎面吹来——然后——天悬地暗。
杰克感到一切都在飞快的旋转,就象自己陷如了一个没有底的旋涡,渐渐的,他失去了知觉。
黑暗——无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者说时间根本就不副存在,杰克开始有了意识,他努力的想睁开眼,而好久都没有成功。
渐渐的,四肢有了点力量,杰克摸索着爬了起来,再次努力想睁开眼,这一次,他做到了。
杰克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睁的史无前例的大。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肮脏的凶宅不复存在,杰克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他站在一个豪华的大厅里,大厅里回响着悠扬的音乐,杰克听出来了,是甲壳虫乐队的歌,二十年前全球最流行的演唱组合。
大厅的中央,有一张餐桌,铺着华丽的深红锦布,上面摆满了丰盛的晚餐。
华丽的吊灯,风格各异的壁画,昂贵的地毯……
杰克突然明白了,自己哪也没去!他仍然站在这栋凶宅里!
猛地,他瞥到了墙上的日历:公元1978年1月5日。
杰克明白了,自己没有猜错,自己站在了20多年前的这栋凶宅里!就是让这栋毫宅从此成为凶宅的那一夜!
在这个大厅的末端,杰克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听电话,杰克慢慢地走了过去。
女主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感到一个陌生男子的走近。
她美极了,杰克想。是一种神圣,高雅的美。美丽的红发一直垂到腰际,那双眼,让杰克想起了小的时候他常和伙伴们一起去玩耍的就在他家门外不远处的一条河,清澈透底。
杰克竟然被她的美陶醉了。
女主人披着华丽的天鹅绒礼服,倚在沙发上讲着电话。
”你在哪?什么时候来?哦!真的!不不——我做好了饭菜的!天哪!亲爱的——好好!我等你!”女主人兴奋的撂下电话,走到窗前急切的盼望着情夫的到来。
杰克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自己就如同这空气,任何人都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是谁故意让他看的?她(他)的目的何在?
一声尖叫——惊喜的尖叫——女主人跳到门前,猛的拉开门,外面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一个披着风衣的男人闪身进了门。
女主人奔过去,然后——拥抱——狂吻。
杰克心里直痒痒。
女主人满脸泛着幸福的红晕,她快步走到留声机旁,换了一盘优美的音乐,然后,转过头,美丽的大眼睛有所期盼地看着英俊的情夫。
于是那男人潇洒的走过来,把手伸向了女主人。
轻轻的,他们快乐的舞着,似乎忘记了一切,杰克静静地看着,生怕惊动了他们,虽然他明白自己等于这空气。
一支曲子结束了。女主人关掉了大厅内所有的灯,然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场烛光晚餐开始了。
一切是如此浪漫,醉人的浪漫。
他们边谈边吃,谈信仰,谈他们的今后——直到——缓慢的零点钟声回响整个大厅。
男人站了起来,用餐布擦了擦嘴,对女主人说我要走,以后再来看你,今天我很高兴,因为你。
女主人也站了起来,她走到他身旁,请请的说——你能留下来吗?
男人抱住她,很紧,说——不行,以后吧。
女主人说——那好,我等你。
这时,杰克突然觉得男主人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就象突然看到了他害怕的东西,接着,他开始心神不安,蓦地,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我怕我不忍心,我下不了手的!
女主人猛的太起头问到——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接着,男人抱住头,面部痛苦的扭曲着,他慢慢的蹲了下去,痛不欲声——不!不要!我下不了手!上帝!我爱她!
女主人吓坏了,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蹲下身去想要扶起他,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黑暗里,一道寒光闪射,男人拔出匕首,然后,将它穿透了女主人的胸膛,鲜血四射。
男人拔出匕首,扔在地上,发疯似的跑了出去,消失在雨夜里。
一道惊雷响过,女主人吐血身亡。
杰克的眼球已经无法活动。
然后——黑暗——天悬地转——没有知觉——无边的黑暗。
当杰克再次醒来的时候,恶心的味道再一次充斥着他的鼻孔,他回来了。
”你看到了吗?”女人的声音再次想起。
杰克豁出去了,他大声问道:”那个女人就是你吗!”
”是的”
”你很美——”杰克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那声音好久没有再想起。然后她说——谢谢你。
杰克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笑。
”现在——你明白了——我要杀死你了”
杰克问为什么。
”我恨男人!”那声音在颤抖”我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我要报复!”并且透出了哭腔。
杰克点点头,问道:”这么说,其余的人也都——”
”没错!我曾发誓,凡走进这个屋子里的男人我都会杀死他!
其实那不算死,他们只是去了我的世界,做我的奴隶!”
杰克冷笑着。
”所以——你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你不要恨我,去恨那个男人好了!再你临死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杰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他甩了甩头发,然后轻松地问到——”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你说什么?”那声音满是惊叹杰克重复了一遍。
黑夜里,杰克听到了一声悲涕,然后,是一个女人隐隐的哭泣。
杰克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好——你能按我说的办吗?不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多问?”杰克点了点头。
”那好——你听着——你马上到坟场去,将东数第二排的第一座坟刨开,然后对挖出的尸骨念上一千遍''我恨你'',接着,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就行了,记住了吗?东数第二排第一座坟。”
”可——他是谁?我怎么把他带来!”杰克大声问到。
”住嘴!不要问我任何问题!”那声音勃然大怒。
”好——好——我马上去。”年轻的杰克真的被吓住了。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前,然而,他停下来了。
”你相信我?”
”对,我相信你,我等了十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肯主动帮助我的人,我相信你,拜托了。”那声音已没有了怒气。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外。月光,清淡如水。
顺着来时的路,杰克很轻松似的来到了坟场,月亮不时地躲入云层,天空中,乌鸦在盘旋。他用泥土在脸上狠抹了几把,这样来壮胆是很有效的吧。
东数第二排——一。二。
第一座——杰克看到了,他一步一斜的走了过去。
不太讲究的墓碑,象是草草埋葬,上书:奠王**先生千古生于公元1945年3月,卒于1980年7月。
杰克明白了,这是他的墓!他怎么也死了!而且仅仅两年时间!
杰克开始动手刨坟,泥土却甚是坚硬,要照这样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
杰克灵机一动,他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匕首——他摸了摸腰间,还在。
有了工具,自然轻松多了,渐渐的,杰克看到了隐隐的白骨。
不多一会,一个男人的骨骼就完整的躺在杰克的面前,尽管这样,可杰克还是看出他死前是多么的痛苦。
杰克轻轻地伏下头,嘴中默念那所谓的咒语。
我恨你......幽灵般的低语在空旷的山野中,令人毛骨悚然。
一百遍——二百遍——五百遍——九百遍——当这个声音重复了整整一千遍的时候,月光恰恰从云层中穿出,雪白的月光如霜般洒在男人的尸骨上。
杰克感觉到一个物体在颤动,那一刻——时间因恐惧而消失。
没错,他醒了,抖掉陈年的冰土,他在月光下苏醒了。
杰克恐惧极了,就象一把带血的手掐住他的喉咙,直到窒息——”我睡了多久?”骷髅问道”十——十几年吧——”杰克开始镇静,今晚的一切让他恐惧切无法再恐惧。
”天哪!是你让我复活?”于是杰克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现在去见她!就这个样子?”骷髅犹豫了,他忧伤的看着自己的手——她也是这个样子吧——杰克说——于是黑夜里,一个年轻人牵着一具骷髅的手,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月光,又躲入云层。
轻轻的,凶宅的门被推开了,带着一股阴风,一具骷髅走了近来,后面跟着年轻的杰克。
屋子里,一片黑暗中,另一具骷髅焦急地张望,女主人现身了。
她看见了——说——我等了你二十年。
他也看见了——说——我也是。
她又说——我恨你。
他回道——不,你没有权利狠我。
她反问——为何?
于是,他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就在二十多年前,一个女鬼,看上了他的身气,一心要吸了他。但他和女主人的关系却令女鬼无从下手,因为女主人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仙气,任何妖孽都休想靠近她或和她有来往的任何人。
于是女鬼一心要除掉女主人。
就在那个雨夜,就在他们分手的时候,女鬼占入了男人的思维,她命令他的大脑杀掉面前的情夫,于是就出现了男人抱着头大喊下不了手的一幕,然而,最终那把刀还是插入了女主人的胸膛。
接着,那女鬼吸了他的身气,再后来你就明白了吧?
那女骷髅——不,叫她女主人,此时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她说她料到了,她早就知道他不会杀掉自己,二十年,她苦苦思索的原因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男人走向了她,将她抱了起来,于是,凶宅里,两具骷髅那等待了二十多年的爱情终于融化了。
两具骷髅热吻着。
就在此时,一道月光闪过,照在他们身上,接着,他们复原了,在月光下恢复了原来的面目,英俊的男人,美丽的女主人,爱情让他们找回了一切!
杰克没有再和他们说过一句话,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不明白自己今晚到底做了什么。
天亮了,那些走入凶宅却没有再出来的人奇迹般地回到了村庄!整个村子都沸腾了,问他们去了哪,回答只是千篇一律——我做了一个梦,去了坟墓里,那里只有黑暗。
杰克抬起头,英俊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表情。那栋凶宅依然孤立在山头上。
”祝你们幸福!”
杰克大声地喊到,声音在空旷山间迂回游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为谁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