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陵质子进入平明的时候,泰平正在为应天扫墓。
有时候,相交一生的朋友,未必能够掏心掏肺;有时候,萍水相逢的人倒能够肝胆相照,说出来的话直指人心。
在泰平的一生之中,能够成为知己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田垦之外,他发现自己的确很失败,竟然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是什么?
朋友是你想喝酒的时候,哪怕三更半夜,去敲窗喊他,他都会毫无怨言地一蹦多高,跟着你痛饮五大碗;朋友是你特别难过的时候,能够默默地陪在你的身边,听你倾诉,听你发泄,听你骂娘。
人如果没有朋友,那真是无聊透了;人如果没有朋友,也不会理解被朋友背叛的那种无法言表的痛楚。
这可能是矛盾的,也绝对是存在的。
可惜,泰平在该交朋友的年少之时,只与剑交了朋友,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也可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但是,正是这个朋友在关键的时候,往往救了泰平的命,还让结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假如非要说泰平有朋友,他觉得墨白或许算是一个。毕竟在危难时刻,墨白能够伸出援手,不畏强权,帮助自己摆脱黑鹰铁卫的追捕。不过,墨白不能与自己同行,已经与柏氐回了乾国,泰平只得凭空叹息。
子艺也可以算是一个。
曲江岸边的巧遇,使泰平听到子艺的长篇大论,了解到如何看待亚夏七子之教,也了解到一个人该有使命与方向。最为关键的是,泰平还见到了子艺的妹妹子琴,从此便再难忘怀。
子琴不能算是绝代佳人,但是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让泰平觉得是那么与众不同。
假如不是游龙被捉,泰平一定会在芳草庄多住几日,向子艺请教学识与奇闻,同子琴切磋剑术。
子琴在做什么呢?泰平眼前浮现子琴的模样,脸上竟有点不好意思了。
哎!泰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看着应天的墓。
应天是襄皇宠臣应征的次子,年纪比父亲泰德还要太许多,曾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襄皇暴亡,改变了天下大势,改变了银夏帝国,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当然也包括应天的。
在襄皇哥哥史梅公的传授下,应天居然成为一个武林高手,还加入了亚夏堂玄铁阁。为了家族荣耀,应天将希望寄托于亚夏堂,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扬名立万,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天与泰平何其相似?然而,泰平没有陷入到仇恨的旋涡中,在短短数月时间里,已经将为天下和平作为志向,摆脱了为一人一家一族报复的心态。
幸好,应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总算明白了一些道理,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泰平。正因如此,泰平才得以梳理出预言堂、亚夏堂与盐商帮会的关系,明白有人追查神秘预言师的目的,乃是为了确定昭皇之死。
不过,泰平依旧不知道亚夏堂的幕后人物,更不知道亚夏堂的能量有多么巨大。即使如此,为了被亚夏堂害死的人,也为了亚夏族免遭强权控制,泰平还是凛然无畏,决定与亚夏堂抗衡到底。
应天与泰平连干了三大碗酒。当说完自己知道的全部真相,应天好像如释重负,平静地等待命运的安排。那个手里拿着腊梅的人一走入酒馆,应天居然就口吐黑血,死在了酒桌上。
酒桌是喝酒的地方,若是有人死在酒桌,那是绝对晦气的。正因如此,泰平没等那人再多说一句话,就挥剑找他的晦气。
这个人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功夫已经神出鬼没,绝对在泰平之上。他使的武器也与众不同,乃是一对戒尺,纯铜打造,闪闪发光。毫无疑问,他以为凭自己的身手,绝对可以独自拿下泰平,否则不会一个人守在酒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泰平没有按常理出牌,因为泰平只攻不守。
两个高手较量的时候,谁的攻守若不能平衡,谁就要占到下风,甚至丢掉性命。此人绝对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出手便留了三分功力,以免全力一击不能破敌,会反被对手所破。
结果,泰平的剑招好似无招,只是剑剑攻击此人的要害,也将自己的要害暴露给对手。这样的打法势如疯虎,令那人无从应对,从交手的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令泰平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知道进退,眼见拿不下泰平,居然就停手不打了。他瞪着一双倒三角的眼睛,看着泰平,脸上露出异常的神色。
你很好。今天我放过你,但是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再过几日,我还会到白峰来找你。
那人冷笑着对泰平说。
我随时恭候。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名字。
泰平昂着头回道。
我叫史本道。史梅公是我的父亲。
史本道说完,如同一个幽灵似的,倒着飞出了小酒馆。
泰平追出小酒馆,发现史本道已经消失不见了。莫非亚夏堂的创立者是史梅公?突然,泰平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假如真的是史梅公创立亚夏堂,很多事情也就更能够串连在一起。
毕竟史梅公是襄皇的哥哥,家族一定拥有极其庞大的财富,与昭阳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能力缔造强大的组织,更有理由去推翻执政者,由自己取而代之,重现史家的帝王荣耀。
关键的问题是,昭皇由三个预言师引领,加入了预言堂,其中一人就是史梅公。那么,昭皇是因为不知情,还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襄皇,因而对史梅公刻意网开一面呢?
可惜,泰平想要问的事情很多,应天已经不能再回答了,也不能带他去找史梅公了。也许史梅公就是破解问题的关键,自己若想查清亚夏堂,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史本道说过他会回来,我倒希望他早点来。泰平心里想着。
应天的墓地在白峰脚下的山坳里,隐没在一片柏树林里,旁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墓牌是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应天之墓”。墓前摆了一些祭品,都是泰平从酒馆带来的。
其他的祭品不重要,关键是一大坛北靖冰酒。酒坛配了两个大碗,一个放在泰平面前,一个放在应天的墓前。
“应前辈,我知道你有很多事做得后悔了,可惜却无法再回头,但是我要说的是,你的心地原本不坏,否则也不会被亚夏堂排挤,最终落得服毒身死的下场。”泰平一边说,一边端起酒坛,为两只大碗倒满了酒。
“应前辈,我曾经迷茫过、彷徨过,也曾经想过快意恩仇,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是到了白峰之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活下去,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泰平说完,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通体舒畅。泰平坐在枯草地上,又喝了一口酒。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让人哭,让人笑,更会让人说出心里话。
面对应天的墓,泰平好像面对一个最好的酒友,真的想把一肚子的话都说出来。
“如果没有了命,你向往的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应老前辈又给我上了一课,而且是用自己的命上的课。”
树枝轻轻摆动,仿佛对泰平回应似的,沙沙地响个不停。
“我知道,应老前辈一定有很多遗憾,不过你放心,只要泰平离开白峰返回昭阳,必会代前辈去一趟亚夏堂,为你讨个公道。”
泰平抬起头,仰望柏林上空的苍穹。空中流云轻飘飘地飘过,几只云雀钻上了云端,漂亮地转了个身,一忽儿地消失不见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白峰,毕竟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出能够离开白身的理由。”
泰平突然之间觉得,白峰求索似乎陷入了瓶颈,自己有了志向之后,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