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事态万千
盲人二炳是W市的一个不知名的乞丐，他每天都带着一副墨镜上街乞讨。虽然收入不多，但是活得还算自在。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施舍，因为自己是盲人，而和他一起乞讨的，大多数都是假残疾。
2008年8月8号，二炳躺在火车站的路边。阳光照在他面前的破碗上，金灿灿的。你看，这金饭碗其实不是金钱堆成的，而是源于天地。
富商周礼和妻子季晴准备去北京看奥运会，中午他们刚好路过二炳旁边。
”这么热的天，这乞丐怪可怜的，唉。”季晴说。
”那就给点零钱他吧。”戴着墨镜的周礼看看那脏兮兮的二炳说。墨镜对墨镜，相隔两米，事态万千。
季晴没有理会他，走过去，掏了一百给二炳。
”干嘛给一百？钱多得没处去了！”周礼蔑视的看了二炳一眼，牵着季晴刚准备走，二炳说话了。
”朋友别走。”
”嘿，敢情你还嫌少是吧？”周礼有点生气。
”谢谢朋友的善意，我只是想感谢两位而已，我这墨镜不是一般的墨镜，它可以让你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扯淡，你那墨镜能和我比？”周礼说着，走过去，摘下二炳的墨镜，”我就来看看我想看到的东西。要是看不到，我就把它砸碎了！”
周礼戴上二炳的墨镜，哈哈笑道：”我看到了看到了，你是被车撞死的！”
”真的假的？”季晴接过墨镜戴上去，”什么都没有，骗谁啊你？”
”哈哈，假的吧！你还给他一百。”
周礼把墨镜狠狠地摔在地上，对二炳说：”骗三岁小孩呢？”
二炳摸索着去找墨镜，周礼见状，笑道：”呵呵，还是个瞎子！瞎子戴墨镜？笑话！”
周礼夫妇走了，二炳把墨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去。
墨镜丝毫没有损坏。
五个小时后，周礼二人来到了北京。人行道上，季晴手机响了，她停下来掏手机，而周礼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这时，一辆奔驰呼啸而来。
呼啸而至的悲伤，季晴尖叫。周礼撞飞三米之外，当场死亡。
肇事者被警方带走。季晴感到害怕：”为什么会出意外？为什么是撞死？那个乞丐？邪门了……可是周礼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看到……难道他看到了？”
季晴不敢想下去，因为她当时想看到的是周礼情妇的样子，难道周礼没有情妇，所以看不见？
夜里，二炳躺在破房子里吹晚风。
”这人啊，就是太心急了，还没看到，就等不及了，当然看不到。”二炳想到。他看到了周礼的尸体和季晴惊恐的表情。
2008年8月16日，季晴决定再次去找那个乞丐。火车站的人总是那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卖报的，有卖烧饼的，还有风尘女子在拉客。
季晴看到了二炳，他正在和两个看上去像是恋人的年轻人谈论着墨镜。
”你们戴了墨镜？”季晴问。
”是的，这个还真能看到东西。”这位名叫蒋文的男子说道。
”什么，你说你看到了东西？”
”是啊，我看到了我女友，嘿嘿。”蒋文看着旁边的女友赵晓玉笑道。
赵晓玉捏着他的手臂说：”去。”
”你们别大意，这不是闹着玩的。”季晴严肃的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蒋文疑惑道。
”这个，他凭什么说这副墨镜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季晴指着二炳说。
”我是好心，你们还不信，那行，不给你们看了。”二炳说着，想拿过墨镜。
赵晓玉犹豫了下，她戴上了墨镜，说：”让我看一次！”
一分钟后，她摘下墨镜，还给二炳，说：”谢谢！”之后什么都没说，跑开了。蒋文追了过去。
剩下季晴和二炳。
”你这墨镜有什么名堂！”
”不能说。”
”我丈夫死了，被撞死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我从墨镜里看到了。”
”你骗人！”季晴说着，夺过墨镜戴上。
”我没有骗你，你看吧。”
季晴惊呆了，她渐渐地看见了那个肇事司机。她说：”怎么可能呢！”
”你不信？”
”你让我再试试！”季晴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决定再试一次。
”没用的，一段时间只能看一次。”
”那下次是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因人而异吧。”
”那就对不起了，墨镜我带走！”
”你带不走的！虽然你看上去能把它带走。”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季晴二话不说，拿着墨镜走了。
”你才疯了！”二炳的耳朵听着季晴离开的脚步声，”希望你没事！”
季晴回到了家里，一路上，她都紧紧地握着墨镜，所以墨镜现在还在。她把墨镜放在洗脸池上，洗了一把脸。擦完脸，季晴发现墨镜不翼而飞。
这天晚上，季晴的亲人报了警，季晴失踪了。寻人启示贴在了街头巷尾。
警方展开调查，但是一无所获。8月23日，蒋警官收到了一条信息，有人看见季晴在失踪的当天出现在火车站，并和盲人二炳发生冲突，之后季晴就拿着墨镜离开了，但是，第二天，二炳又戴上了一副墨镜，和原来的一样。
8月16日，赵晓玉离开火车站之后，去了家里。蒋文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但之后赵晓玉的举止让蒋文似乎明白了什么。
”爷爷，我知道你在这，爷爷，你能看见我吗？”赵晓玉对着一片空地说。
”晓玉，你不会是？”蒋文感觉到她在墨镜里看到了她一个月前死去的爷爷。
”爷爷，我知道你在这，你在这里坐着，你天天看着我们。”
院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赵晓玉的声音让蒋文不知所措。
”晓玉，可能你看到的是幻觉，你太想你爷爷了。”
”不会的，不会的！”
蒋文拿她没办法，说：”那或者他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赵晓玉想了想，止住泪水，说：”我回去借墨镜。”
可是，当他俩再次回到火车站时，二炳已经不在了。
墨镜被季晴夺走之后二炳就回家了。他躺在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屋子里很阴凉，虽然很破，但是比起外面的炎热来说，这简直就是享受。夜里，二炳感到墨镜被送回来了，他用手摸了摸身边，果然摸到了。
其实看东西不一定要用眼睛，有时候，心更能看清一切。二炳戴上墨镜，他想看看下一个想拿走他墨镜的人是谁，虽然他知道墨镜总会回来，但是墨镜离身不是件好事。他看到了刚才那个戴过墨镜的女子。
从17日开始，二炳改变了乞讨路线，不去火车站了，转去菜市场。他怕碰见那个女子。但是命运谁又能改变呢？23日上午，二炳在去菜市场的路上撞上了赵晓玉。
”是你吧？你的墨镜能借我吗？”赵晓玉问。
二炳装糊涂，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啊，什么墨镜呀？”
”比别装了，先谢谢你行不？”说着，赵晓玉拿走了墨镜。二炳无奈的表情没有人看到。
赵晓玉回到家，戴上墨镜，她想看看爷爷还在不在。
上次看到的情景再次浮现——爷爷在院子里坐着。
蒋文回来，看到晓玉又再喊爷爷，还拿着墨镜，他急了，跑过去，对她说：”你疯了，这个有用吗？”说着戴上墨镜。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蒋文出门把墨镜扔进了河里。
”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晓玉还在哀求。
”晓玉，你入魔了！我把墨镜扔了，回去休息吧，爷爷死了不能复生！”
赵晓玉很不情愿，从小就是爷爷把她带大的，她对爷爷的感情很深。赵晓玉的爷爷曾经当过八路，左腿受过伤，走路不方便，妻子在战乱中身亡。赵晓玉的爸妈上班忙，没空照顾晓玉，爷爷成了保姆。
”你干嘛把墨镜扔了，我要看看爷爷，就算他不能和我说话啊！”
”可是，我，我把它扔河里了。”
”我不管，你把它找回来，你不找我就自己去找！”
蒋文后悔把墨镜扔在河里了，他倒是希望把它毁掉，这样就能断了晓玉的念头。可是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河水不再和以前一样清澈，绿色的水生植物像病毒一样蔓延。墨镜在深水中，安息。蒋文消失在了夜色中。
茫茫的夜色，另一行人正在赶往二炳的住所。
”蒋局，这个瞎子有嫌疑吗？不像啊！”曹阳疑惑地问。一个瞎子能干吗？绑架？这个恐怕蒋警官也回答不了。
”去了就知道了。”蒋警官看着前面的路，感到一阵不安。
警方赶到时，二炳戴着那副墨镜，正吃着一碗热干面。
曹阳说：”二炳，我们认为你和一起失踪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不关我的事，与我无关，都是自找的。”
”这么说你知道？你的墨镜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不是被别人拿走了吗？”蒋警官问道。
”呵呵，说了你们做警察的也不会信，这个墨镜有秘密。”
”什么秘密？”曹阳问。
”它可以让你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但是对每个人来说，使用间隔是不一样的，这要看你的人品了。”二炳玄乎道。
”真的？”蒋警官问。
”至少不是假的……你们快去救人吧，有个男的快淹死了。”
蒋警官赶到了二炳说的那个地方。
夜幕下，河水掩盖了韶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蒋局，快看！”曹阳指着河中间慢慢浮起的躯体说道。
蒋警官道：”没理由这么快就浮起来，按照二炳说的，现在不可能浮起来！”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躯体慢慢漂向了他们。他们捞起那男子，万幸，他还活着。
”我是蒋文，就住在附近。”
蒋警官把它带回了家。
”阿文，你怎么了？”赵晓玉着急地问。
蒋文说：”不知道，我想去找墨镜，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昏昏沉沉的，就落水了。”
”你们怎么和二炳认识的？”曹阳问。
”二炳？”
蒋警官说：”就是那个瞎子，墨镜怎么回事？”
赵晓玉胆寒地说：”我在墨镜里看到了过世的爷爷，他就在院子里坐着。”
蒋警官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深沉的看了看那挂在墙上的赵晓玉爷爷的遗照，那是多么的可敬。随后警方便迅速赶回了二炳那。
”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蒋警官问刚才留下来的警员。
”没有，一切正常。”
”二炳，你的墨镜怎么回事，老实说。”蒋警官问。
二炳确实是在使用这副墨镜，但是关于这副墨镜，他还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纳闷，为什么自己能看见东西，明明是个盲人。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失明的吗？”蒋警官问。
二炳思索了半天，他是真不记得了。于是他借助了墨镜，他看到自己在病床上，双眼渐渐失去了光泽。
”我生病导致的。”二炳回答。
”墨镜是怎么来的？”
二炳再次借助墨镜，但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似乎这一段记忆从来就没有过。
”墨镜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二炳昏死过去，打翻了的破碗在地上哐哐作响。
蒋警官把墨镜拿在手上，坚定地戴了起来。他第一想看到的是：季晴在哪？
幽暗的空间，冷冰冰的瓷砖下面，埋着的正是季晴，那是季晴家的卫生间！
蒋警官没有立即说出来，他还想看关于墨镜的来历，但是，他感到了一阵晕眩。
”蒋局，你怎么了？”曹阳惊恐道。
蒋警官摘下墨镜，但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曹阳等人把他扶住，但是都被他甩开了。蒋警官靠着墙，硬撑着再次戴上了墨镜。
他隐隐约约看到的是两个男子正在激烈地搏斗。其中一个像极了二炳，而另一个，像是一个军人——赵晓玉的爷爷。
蒋警官彻底昏迷。
等蒋警官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曹阳守在他身边。
”二炳怎么样了？”蒋警官问道。
”没有再醒来过。”
”墨镜在哪？”
”局里。”
”现在就走。”蒋警官等不及了。
局里面，赵晓玉和蒋文正在做笔录，蒋警官又一次戴上墨镜，然而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试了半天，仍然没用。似乎墨镜已经失去了魔力。赵晓玉走的时候，蒋警官对她说：”赵晓玉，一切都过去了，你爷爷是个好人，希望他在天堂过得幸福。你也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蒋警官，我能不能把墨镜带走？我想留着作纪念。”赵晓玉诚恳地说。
街上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经过了夜的黑暗，一切又渐渐炙热。一对情侣手牵手走过，那个女的，带着墨镜。
蒋警官望着他们的身影，对曹阳说：”去季晴家吧！”
……
（一）冬天的清晨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穹上一飘而下。迷雾的玻璃有一层淡淡的薄冰。从窗台里看窗外的世界都是模糊的银色。在那二楼的小窗底下一张红唇嘟成圆形使劲往玻璃上呼着热气，薄冰消融后，手并探了上来抹了又抹。
不一会，从那形成的清透玻璃圆洞内眨巴起一双黑油的大眼睛。她仰了仰脖子，把罩住下巴的围巾又压下一点。隔着街道，她看着对面的建筑。那里是一座游乐园。白天的游乐园安静空旷。可是她看着看着却禁不住笑意外涌。一辆巨大的货车轰隆隆的驶过来，在她的面前拐进了游乐园。那高高的篷顶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货车停了下来，车门开后跳下一个中年男人。他在寒风中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
”你辛苦了。”早已在园内等待多时的老人连忙伸手相握，并快速的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不，我早不抽烟了。天气太冷了，许久没来竟然有点找不到路，没想到，今年的冬天会这么冷。”那中年男人边跺脚边乐呵呵的揉着自己紫红的鼻子，他们看着鼻子同样红通通对方不由哈哈长笑。
这时又过来十几个人帮忙卸货。寂静的广场开始有了生机。对面二楼的那个女孩子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忽然她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看着后面的楼梯。哧溜一声滑离窗口后她调头并往楼上跑，一边快速的脱下外衣，急促的脚步声在木质格板上嗵嗵直响。而后一个胖胖的戴着蓝底白花碎布围裙的中年妇女一脸不悦的走上去。她的左脸上还有一小块刚烫伤的红色印子。
”这是仿欧古典双层的旋转木马，虽然只是仿货，可是却与真货差不多，而且价格也很便宜。”那中年男人揉着鼻子，指着安放在空地上的各个零件小声说道。老者不住的点头。
”最近好像都流行怀旧。”老者听后叹道，一边搓着有些发僵的手指。
”不但流行怀旧，还流行感冒。”那中年男人吸了吸鼻子。
”天气的确太冷了，你又满头是汗，后背湿了没有？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搞坏了身体可不好。”
”今天咱们爷俩也喝上几杯？”中年男人笑道。
”那是，听说你要来，我早差我老伴到菜场买好下酒菜了。”
”好久没和老爷子喝酒了，是不是还是宝刀未老啊？”
”老了，不行喽。”
”哪里的话，以前您老可是千杯不醉啊。”
双人慢慢走远了。余下的众人仍然忙碌着。
”哟，你看这双马眼真漂亮，跟真的一样。不会是真的眼睛吧。”一个少年捅了捅旁边的人。
”少见多怪，干你的活吧。”
被抢白一通后的少年灰溜溜的转开头，可是他还是禁不住又打量起那车厢最里面的那个金色马头，那双幽蓝的眼睛总让他有种错觉。想着，想着，一股毛骨耸然之感由然而生。他连忙搬起一个小基座往外跑去。
（二）冷清的古董店
高大的檀香门，推门进去后并可看到巨大的柜台。在屋的一侧还安放着舒适的古董沙发，它后背的转折处连着一个设计巧妙的旋楼，因为太阴暗，她猜不到是装饰用的还是有着实际用途。而在另一边，早已连成一气的橱柜摆着各种小巧的工艺品。正是那些小工艺品让整个房间的布局都散发出古色古香的味道。
这个年轻的女人大胆的往屋内慢慢挨近，她表情迷惘又似沉醉的看着四周的一切。这是一间偏僻的古董店。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里，她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小城里也会有这样雅致的古董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过一条长长的，一个人都没有的狭长街道，鬼使神差的走到这里。站在门口时她甚至连门也没敲并推开了房门。如同好奇的闯入者，她打量着四周的布局。这里摆放的东西就像小时候美梦中的梦幻王国。这里安放着儿时梦寐以求的各种各样的玩具。可爱的古董娃娃、漂亮的小木偶、各式各样的音乐盒。
墙壁上挂着一些黑白照片，时间之久连那些亮膜也都泛起淡淡的黄色。停格在画面上的人们在笑脸上挽留下岁月的印子。
其中有一张照片最让她着迷。照片里的一个年轻的男子低垂着头，一身简便骑士装，他嘴角含笑，微卷的黑头从牛仔帽的边缘婉转而下，刚好漫过耳际后并向后飘去，帽子上的黑线在他的胸前形成一个长而柔驯的半弧，他身材高挑，穿着极老式的牛仔裤，黑色的马靴有型有款。在照片中他半侧着身子，表情温柔的抚摸着一匹漂亮的马，那马同样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细长的脖颈，长长的马腿，同样微卷后飘的马鬃，还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因为只是黑白照片，猜不到当时是何种炫丽的色彩，可是她却轻叹出声。
”好漂亮的蓝色眼睛。” ”原来今天有客人来了。”楼口处传来轻笑声。这声音清远安静，虽然不响，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只要他的轻轻一言，并能使所有人停下杂音。这声音神圣得可怕。
女人受惊的转头，开始为自己的鲁莽闯进入而感到赧然。楼口仍然阴暗，可是站在那里的人却显得明艳。他动作优雅的走下来。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族的气质。女人感到自己的脸更红了。
”对不起，我只是……”她结结巴巴的低头说着，看着自己沾着少许泥土的鞋尖，她忐忑不安的表情让人心生怜惜。
”没关系，这个小店本就是为你而开的。”年轻的店主人站在她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也许只是恭维，可是还是令人愉快。女人听后抬起头冲他微笑，这时她却倒吸一口气。张开嘴，呀呀的像失语的小孩。一手指着年轻的店主人，一手胡乱的指着身后。站在她面前的人微卷的黑发，高挑的身子，淡淡的笑，都与照片上的人同出一辙，如果不是他穿着仿东方式的深红衣袍，简直就像从照片中走出来一样。
”照片上的人是我的高祖父。”年轻的店主人见状解释道，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原来是这样，我还真的以为……”那女人喘了口气。
”真的以为他从照片中走出来了。”店主人温柔的接话道。
女人耸了耸肩，当成默认。她抬起头，开始仔细的打量这两个人。不管是表情还是五官都说不出来的像，生命真是奇妙啊。
”７／８／１９１６。”店主人念着照片左下角的字迹，”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总是很快的。”女人附合道。两人久久的沉默。
”刚才听到你说漂亮的蓝色眼睛。”许久，店主人打破了沉默。
”我只是不小心就脱口而出，这样乱下评语，请你别见怪。”
”不。我只是吃惊，因为这马的眼睛真的是幽蓝色的。”店主人抬起头，那种弧度那种温柔与照片上的人相差无几。看到这里，那女人的眼睛里泛起孩童般兴奋的笑意。
”蓝色的眼睛，好漂亮啊，那么它的毛皮是什么颜色呢？”那女人问道。
”一种奇异的金色。”店主人开口道，”它是阿尔捷金马的后代。全身的金色细毛虽然平时看上去是淡淡的银白可是在阳光下却会闪现金光，修长而纤细的脖颈，不必造作并能出现一种高雅的弧度，它的腿永远的都是那样的健壮高雅。驰骋在风中时，那种凝固的姿态能将人带入天堂。”
女人沉醉于店主人勾画出的美景中不由呻吟道：”它奔跑在绿色的原野上，沙漠里，戈壁滩。”
”马背上还带着自己的主人。”
”不，它是自由的。它不应该背上任何人。它是自由的，因为……”那女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忽然她停下口，脸颊又开始泛红，”对不起，我老是这么笨拙。”
”没关系。也许是我打扰了你的美景，该道歉的是我。”店主人安慰道。
他离开那里后走到了店中央，围视一周后才开口：”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不如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第一个！”女人停止自艾好奇的反问。
”是啊，已经开了三天了。你的确是第一个。”店主人脸显得有点微红，他搔搔头，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非常稚气。
”谁叫你把店开得这么偏僻。”女人又泛起笑意。
”不管这些了，为了我们的相遇与重逢。”年轻的店主人的话并不暧昧反而有温馨之感。
”这个送给你吧。”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拿上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瓶。这个瓶子古拙朴素，线条流畅，呈圆锥的抽象曲线，里面有一些浮云般的流苏，虽然只是简陋的装饰品却令这个女人一阵心喜。
”喜欢？”店主人问道。
”喜欢。”那女人点点头，伸手接过这个水晶瓶。密封的水晶瓶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在轻轻有震动下，那些浮云般的白色结晶体会曳曳不止。可是好像还差了一点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在这么寂寞的色彩里面一定还差点什么东西。
”天色不早了，路上小心点。”店主人又开口时，那女人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店门口。
”可是我……”那女人看着手里的水晶瓶，羞涩令她无法跨步。
”没关系。你能走进我的店已经很好了，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只能算是一个有特殊怪癖的收藏家。”店主人了解她的窘迫又善意的安慰道。
”你真是善解人意。是一个温柔的人。”女人又笑了，她走出店门时又想起什么，于是向后喊道，”请问你的名字？” ”名字？”店主人不着痕迹的诧然，他的食指半弯着习惯性的抚上自己的下唇，”我叫Cnxi，不过朋友都叫我收藏家，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好的，再见收藏家。”女人笑了，走了几步又后回头，”我叫蓝樱，很高兴认识你。”
看着那女人慢慢走远，店主人才转身掩好房门。
”蓝樱。”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跟以前一样好听的名字，可是悲剧还会在我眼皮底下重演吗？不知这次我能不能救得了你。”
”少爷，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一个不适当的声音突兀而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恭敬的站在沙发旁，身材魁梧显得有安全感，微胖的体形显得忠实，精明的下巴又显出他的得力。
”辛苦了，管家。”店主人冲他微微一笑，跟着他走上了二楼。楼口处的照片的男人与马依然缠绵，他们在余晖中慢慢的淡去，最后全都隐入黑暗里。
（三）夜晚的游乐园
夜晚的游乐园是孩子们的天堂，而今夜就是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那是旋转木马，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坐的时候好兴奋。一连几天都睡不着觉，老觉得还在马背上飞翔。”一个男人怀念的看着那个旋转中的大音乐盒对着身边的妻子说道。
”是吗？爸爸以前也坐木马吗？那好丑哦。”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插话道。
”为什么丑？”孩子的母亲不解的问。
”你想啊，爸爸这么大，和爷爷一声坐，好丑啊。”
”哈哈哈。”听到这么稚气的话，两人不由莞尔一笑。
”其实爸爸以前也是小孩子，跟你一样小。”
”真的？”
”是啊。”母亲也说话了，”妞妞有一天也会长大，随着你的长大我们也会慢慢老去。就像现在的爸爸和爷爷。”
”那妞妞不要长大。”小女孩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要妈妈永远像这样漂亮，爸爸的背永远都这么直。”
”傻瓜，时间是不会停止的。”父亲一脸慈爱的抱起孩子，”妞妞要不要坐木马？”
”要，要。”早已被它吸引住的小女孩兴奋得在他怀里乱蹦乱跳。
”那我们去排队。”于是这一家人向人群中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穿着防寒服，地上虽已清扫干净，可天上还有不停往下坠的雪，半空中的它们有一半在人们的热气中融化，另一半在落下时又被脚印踏化，于是那些雪在黑色的鞋底下变成淡淡的黄褐色。在这一层黄褐色上却有一双不合群的赤足，那双脚白得透明，干净得像玉。长长的裙摆拖在脚裸旁，公主裙的常见褶皱已经显得破旧，右手拎着的一个黑褐色的威尼熊的红色领结歪向一边。
隐藏在人群中的那张小脸写着寂寞。每个人都从她的身边匆匆走过，却没有人一个人看她一眼，除了这个小男孩。
”你不冷吗？”那个小男孩揉着自己的耳朵，揉了一会并往自己红通通的手心里呵着气。
”冷。”女孩可怜兮兮的说。
”你的鞋子呢？”男孩打量着她的赤足。是白色的，可是脚尖是淡淡的粉红色，跟她的裙子一样好看，如果她能笑一笑，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姐姐，就跟邻居家里的洋娃娃一样漂亮。
”被人藏起来了。她说不想让我出来。”女孩低着头，有些害羞的看着自己的脚，光光的站在这里显得不伦不类。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呢。”小男孩不解的问道。
”我想坐木马。”女孩指着远处热闹的人群，”那个金色的马头还有它的蓝色眼睛都好漂亮。”
”我刚刚也坐了，好好玩哦，跟飞一样。”小男孩炫耀的说道，他很满意的看着女孩沮丧的脸。
”强强，我们要回家了，你不是想回家吃夜宵吗？”不远处的少妇冲那个男孩挥着手。
”我要走了，妈妈叫我呢，再见。”男孩乖巧的应了一声，并向女孩告别，跑到母亲身边后，看着那个女孩子仍然在看着自己。他不由得再次举高自己的手。
”再见。”他又一次大声的对那女孩重复道。
”强强，你刚才和谁在打招呼呀？”少妇好奇的看着男孩。
”那个姐姐啊。”男孩子指着那个女孩。此时她正在向旋转木马那里靠近。
”哪里啊？”少妇迷糊的看着四周。
”就是那里嘛，穿着裙子的小姐姐。我刚才在和她说话呢。”“好了，回家了。”少妇正欲再问，爸爸的手却从男孩的腋下探出，并将他高举起，安放到自己的颈脖上后才问道，”强强，今天玩得高兴吗？”
”高兴，明天还要来！”
”要不要坐人肉飞机。”
”好啊。”男孩叫道。父亲加速快步的跑进了人群里。引得小男孩又是一阵兴奋的大喊大叫。
”强强。”被甩在后面的母亲无奈的叫道，最后只得加快自己的步子跟上跑远的父子俩。可是她仍然疑惑的看着刚才儿子指的方向。
”奇怪，刚刚明明看到他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哪里来的什么小姐姐。这么小就会耍弄人，真是个坏小子。”
（四）寂寞的男孩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动呢？”长长的休息椅子上坐着一个安静的男孩。他低着头，那些飘散的雪花在他的黑发上盖上一层白色的膜。黑白分明的交错像诱人的糖果。刚才那个赤着脚的女孩挤不进人群里，远远的看着觉得没劲，只得退回来。她打算回家时，却意外的看到同样寂寞的人影。一时好奇并走上去。那个男孩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足下。地上是一双方口的黑色皮靴。
女孩看看他的靴子又看看自己的脚。再次为自己的赤足感到羞愧。
她挨近那个男孩。男孩一动不动，看样子比她大，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缝，冷冰冰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可是她却认为他很英俊，就像家里油画上面的芭蕾舞王子。那个王子的侧脸也是这种忧伤的表情。
”你坐在这里不寂寞吗？”那女孩又问道，这一次她问得小心翼翼。可是那男孩子还是不回答，仍然看着地面，冷冰冰的脸和忧伤的刘海。
”你的头发上好多雪花，我给你扫扫。”女孩呆了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她一边伸出左手靠近他的头，触到他的头发时并开始小心的挥扫。这时男孩子却动了，他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他有些粗鲁的转头，苍白的脸颊泛起微红。
”你看得见我吗？”男孩的刘海随风一挑，幽蓝色的光亮从黑色中泄露出来。
”哇！你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女孩看着他的眼睛。好幽蓝的颜色，像冰山上月光下的湖。冰冷的颜色。高贵的冷调，这是她从小喜欢的颜色，竟然会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你果然看得到我啊。”男孩激动的伸出右手一把拉下还在他头顶挥扫的小手。
”你的手好冰啊。”她轻轻的叹却不拒绝他。
”我好高兴。我坐在这里好久，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话。我以为他们看不见我。”男孩大声嚷道。
”我也是。”女孩同情的看着他，”妈妈整天都在忙，回家也只是睡觉，我问她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以前她可温柔了，说话细气细气的。现在她老爱发脾气，而且隔壁家的阿姨现在她对我好凶，不让我出来，还把我衣服全藏起来。”
”那你是逃出来的？”
”是的。”女孩得意的点头，”妈妈又出去了很晚才回来，楼下的人在看电视，一点都不知道。我逃的时候好紧张呢。”
”呵呵。”男孩被女孩得意的表情逗得直笑。两人在雪地里就这么嬉笑不已。
”你不冷吗？”笑了一会，男孩子皱着眉头看着女孩的衣服。
”刚才冷现在不觉得了。”这让女孩又想到自己的赤脚。她不由得又低头看去。这时一个黑影却罩了下来，她从黑色中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这件黑色的大衣。这温暖的感觉，有点熟悉，可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
”你把衣服脱给我，那你呢？”女孩担心的问。
”没关系。我是男的不怕冷。”男孩站起来，活动自己僵硬的手臂然后背朝女孩蹲下来，”你没穿鞋，那么我就背你去玩吧。”
”真的可以吗？”女孩求证道。
”当然啊。”男孩爽快的话语让这女孩迅速的爬到他的背上。
”你好轻，跟没有一样。”男孩显示自己的力量，刻意的颠了几下。
（五）神秘的店主人
两个人穿梭在游乐园中，与这个欢乐的世界融为一体。虽然没有钱玩，可是他们也看得很开心。快乐本不是用钱能买得到。两个人的欢笑一直从这头传到那头。这里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欢乐的天堂。忽然男孩脚底一滑，两人重重的跌在地上。可是欢笑声却越来越响，他们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凭空出现的黑影一下子并罩住了这两个欢快的脸。忽来的黑暗让这两个人不由得一怔。
”你是？”小女孩用手背揉着自己的眼睛。她抬起头，使劲的睁大眼睛打量眼前高高的人影。可是越往上看却越不想看。最后她还是抬起了头。那张脸很优雅，特别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它甚至也像夜一样缀着闪亮的星子。那些温柔的星子闪动着银光，温柔中带着寒意。那头微卷的黑发，在无风的时候也是慢慢的荡漾着。水波一样的韵律。
”你快起来，他是来杀我们的，我们要快逃。”男孩却惊叫起来，他翻身掀下背上的人，爬起来后拉起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女孩狂奔到人群里。女孩却倔强的转头往后看，那个人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那双眼睛，带着光与影的眼睛虽然温存却会在眨眼之际带上绝情的色彩。她记得，那个人好像是什么收藏家。可是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过呢。女孩的头又开始疼了。
”少爷，请留步。”又是突兀出现的声音唤住正欲追赶的男子。
”怎么了？”虽然是被强行打扰，可是那名男子还是温柔的问话。
”茶点的时间到了。”来者说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理由。
”有我爱吃的吗？”听者竟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询问道。
”没有，只是一些粗纤维的糕点，虽然味淡但是营养丰富对保持身材有好处，更重要的是少爷晚上不能再吃甜食了。”来者回答更干脆然后又补充道：”记得后天再去看看牙医，看看那蛀牙还有没有得救。”
”你这么有膳食观念干嘛不好好调理一下你的福态。”男子有些气恼的反驳道。
”我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少爷着想。”来者提高音量强调自己的无辜。
”知道了。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会不会又是那人在捣鬼吧。”男子打断他的话懒洋洋的问道。
”目前没那个迹象，不过少爷，再拖下去那位小姐可真的有危险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这次我不会放走她的。”男子握紧自己的拳头，像是下某种证明：”我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我一定要救她回来。再重复同一场悲剧我就太无能的。”
”请别这么说，少爷在我心里一向是最棒的。”
”这是恭维吗？”
”是的。”
”……”
（六）楼口的相遇
黑暗中，杂乱的脚印。一个男孩死命的拉着女孩往向跑。
”我跑不动了，我的脚好疼。”女孩在他身后呻吟不止。
男孩却置若罔闻，他仍然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女孩在惊恐中发现，这男孩只在是同一个地方绕着大圈子。再次折回到游乐园时，这时游乐园已经没有人了。天也微微发亮。难道说她跟着这个男孩跑了整整一夜吗？女孩头又疼了，耳边响起时钟般的滴答声。像无数个小虫子钻进她的耳道里，动着蠕着，头变成钻心的疼。终于她不支倒地，这时男孩也安静下来。他安静的蹲下，幽蓝色的眼睛歉意的看着在地上累得无法动弹的女孩。
”对不起。”他说。
”你现在没事了吧？”女孩支起身子，脑袋空荡荡的。刚才的吵杂已然不见。
”没事。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那个人并不可怕。”女孩咬着自己的下唇小声的说道。
”不。他是可怕的，他会把我们一块一块拆下来，装在玩具盒里，做成装饰品，把我摆在阴冷的橱柜里，他是个恶棍，他根本就不是人！”男孩大声咆哮，高昂的音域在晨光中被放大成无数倍。
”别这么说。”女孩在呶嚅中站起来。她的右手就算在先前的狂奔中也不曾松开一寸。她看着那个被风吹得更凄惨的小熊又看着对面的小楼，脑袋里开始准备应答的对话。
”我要回家了。”女孩低低的说。
”你明天还出来吗？”男孩问道。
”不知道。”女孩欲言又止的看着那个男孩，踌躇半晌还是带着迟滞的表情移过街道。当她踏进小楼的走道时听到男孩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我叫木旋。”他说，”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的名字。”
”是的。”女孩兴奋的点头，就像无望的愿望忽然实现一般，这奇迹般的兴奋使她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三窜两跳之后，她的脸并在二楼的小玻璃窗下晃悠。
”明天我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进来找你。”男孩的话让她的脸激动得红扑扑的，她重重的点头，额头在玻璃上碰得叭叭直响。
三楼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裹着厚厚防寒服的女人。她削瘦的颧骨在高高的围领外更加清瘦，她面无表情的走下来正对着小女孩，她眼神直而硬的瞅着窗户外，女孩没料到还没进屋并被大人撞个正着，她颤幽幽的退到墙根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
”妈妈。”她说，”我保证下次乖乖睡觉，不会这样的乱跑，真的，而且我不是不想穿衣服和鞋子，是阿姨把它们藏起来了，不管我的事，请你不要……”她的声音在这里嘎然而止，她看着女人无动于衷的背影，后半句并成了咽呜声，”不要生气啊，妈妈……”
（七）重回古董店
”欢迎，真高兴你今天又来了。”年轻的店主人嘴边缀起淡笑，看着门边那个手足无措的女人。他的笑总是亲近而又疏离让这个女人又有了逃走的冲动。
”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并走到这里来了。如果打扰你，我马上就走。”女人双手在风中乱舞。
”我已经准备好点心，正等你一起来吃呢。”店主人没有理会女人的尴尬。他自发自动的让出一条路。对付这种自卑的女人必须给她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是吗？”女人涨红了脸，”那么打扰了。”
”那个水晶瓶还好吗？”店主人取回餐盘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的，是的，很好，很漂亮。”女人迭声应答，尔后考虑半晌后脸涨得更红，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没有打碎它。如果你认为……我明天可以把它带回来还给你。”
她说完之后才恍然大悟，连忙捂着那快充血的脸咯咯干笑，”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认为……”她猛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窘得说不出来话。
”对不起。”她朝店主人深深的鞠躬，她的声音出现颤抖的曲线，”我好像老是会说错话。我真的很笨……很没用。”她褐色裙下的膝盖不停的颤抖，双手连忙按下去。这下更惨，就连那双握得关节发白的手也开始颤抖，这颤抖通过手臂传到上身，这下她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无法控制的颤栗这让她很恼火，可是却无能为力，只得嘴边带笑，似哭非哭的压抑笑意。
”你的脸很漂亮，为什么老让它对着地面呢。”她一直凝视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张温柔的脸，他由上至上的仰望她。在那双黑色的眼瞳上她看到了一个别扭的脸。一张强忍泪水强行带笑的脸。
”好丑。”她喃喃的说。
”不丑。一点都不丑。你很漂亮，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是最漂亮的。”
”你骗我。”哽咽的声音指责他的唐突用词，泪水却终于滑了下来。她哇的一声跪下来扑进了店主人的怀里，嚎啕得像个孩子。
”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让我内疚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你做得真的很成功，惩罚我如果够了的话，请不要再让我伤心了。也不要让今世也爱着你的人伤心了。”店主人喃喃的陈述，可是怀里的人却沉醉在自己的哭泣中根本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哭累了，终于睡着了。”店主人小声的说道，并把怀里的人安放在沙发上。他蹲在旁边细心的理着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就算面容变了，可是睡着还是喜欢吮着自己的大拇指。还是没变，还是我最钟爱的姑娘。”
”少爷，这位小姐以灵体的状况游荡到至今，她的体力已经极度虚弱了，刚刚我才从医院回来。我看到这位小姐的本体已经挨近枯燥的危险状态。如果在明天天亮之前还不能回去的话。恐怕她真的会死。”管家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中还是透出莫名的关爱。
”我知道。”店主人的食指抚上嘴唇。忽然他回头又问道，”她到底晕迷多久了？”
”快三个月。过了后天就正好是三个月。”
”三个月吗？”店主人的瞳色慢慢加深，”上次也是三个月。要命的三个月。”
”少爷。请一定要小心，今夜我会给你准备甜品的。”
”呵呵，管家，你真是可爱到不行。”
”少爷，我是男人。如果你夸我英俊潇洒我会为你多准备一些酸奶糖。”
”请不要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讲笑话。”
”少爷，我是认真的。不过今晚过后必须两周不能吃甜品，因为我会用三周的量。”
”这话应该等我吃完了再说，管家。”店主人边说边走上二楼。
”是的。少爷，我下次会注意的。”
（八）邪门的房子
这里是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纯白是最接近生命的起点与终点的色样。
在监控室里，氧气的流出声，脉搏的冲击声，氧气罩后忽现忽隐的紫白嘴唇都构成一幅最令人无助的画。纯白的床单，一个枯竹般的手，突出的关节微微发颤。在另一头是另一个人的手。那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此时，她正静静的躺在雪白的床间。
”蓝樱，你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吗？我每天都在这里叫你，你到底有没有听到。你一定听到对不对，蓝樱，你回来好不好。就算看妈妈一眼就好啊。不要一直睡，一直睡，老是睡觉对身体多不好。蓝樱你听到了吗？”床边的人契而不舍的呼唤让一旁的中年护士不由得眼圈发红。她背过后快速的抹了几下，才转头庄重的走出去。
那个晕迷不醒的人没有知觉，她的呼吸声都显得有些难为。一点一点用力的吐纳着救命的气体，因为长期卧床，她的脸都水肿了，可是还是看得出原本清丽的模样。
”蓝樱，都快三个月了，你吓妈妈也吓够了吧。不要再胡闹了。”杂乱的黑发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灰暗，这个妇人在这三个月里整整像老了十年。
”阿姨。你休息一下吧，昨天也是陪了她一天。今天让我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与擦身而过的护士点头示意，他也是胡渣满面，一看并知刚刚熬过夜。
”吴童，你才下班，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蓝樱她有我就够了。”妇人不忍的拒绝道。
”不，我这几天都没来看她，明天又要出差了，我想多和她呆一会。”吴童温和的话，还有眼中的绝望都与妇人相差几无。
”那么，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一定没吃东西吧。”
”真麻烦你了，阿姨。”
”别客气，蓝樱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如果她真的……谢谢了。”妇人哽咽几声后只好以谢结束。
”如果不是我任性带她去骑马，她也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阿姨都没怪我，你这样说太让我令愧疚了。”
”好了，不说了，你呆在这里。我呆会就回来。”妇人说完并急匆匆的关上房门。
”蓝樱，对不起。”吴童握着蓝樱的手痛苦之色虽然努力克制也难以掩上，”请你回来吧。你这样会让我愧疚到死的。”
四周陷入沉静，只有呼吸声越来越响。
门，一下就被人推开了。由于用力过大，开门声在墙壁上碰出巨大的回响。这声音在这沉静的空间中急剧膨胀，回旋在中心点时轰然爆炸，震得房内的那人耳膜作痛。他飞快的别过头，在来人看到不见角度，拭擦自己的眼角。
”吴童，你也在啊。”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房门边的那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笑着挪着肥硕的身子，移近床边。
”蓝樱有这样的男朋友也算是自己的福气了，不像我那个死鬼老公，天天只知道打牌，喝酒，要不就是搏彩。说不到两句就吵架，哪像你这样重情重义，唉……人啊，就是这个命，每个人的日子都难过啊。”胖妇人自发自动的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定后，她身上的肥肉还是不停的颠，加上看不到脖子，她坐下来后就像是一堆柔软的棉花，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她仍然喋喋不休，一点都不在意的大发牢骚。 ”今天不上班。”半晌，她终于又问其他的问题。
”是的，王阿姨，这些天真是多谢帮忙照顾蓝樱的家。她父亲早逝，而我又工作忙，总是分不开身。本来应该上门道谢才对，可是……总之真是太感谢你了。”
”哎哟，你们这些斯文人说的话都酸得要死，反正我是听不懂的，不过邻居相互帮助也应该的，而且我也是看着这丫头一天一天长大的，看到她出事总还是心里不舒服，只不过最近啊，我觉得蓝樱家邪里邪气的。”
”邪气？”吴童诧异的抬头。
”是啊，别的不说，就说昨天吧。我在楼下炒菜。忽然就听到二楼口在响，然后就是嗵嗵的上楼下楼的声音，我以为是蓝樱的妈妈回来取东西，我一想钥匙在我这里啊。怎么不进来找我拿，听那声音蛮急的，我就朝楼上喊了一声。谁知情急，铲子一挥，滚热的油一下子溅出来，还好我避得快，不然啊，毁容哦。呶，你看，我的脸上现在起水泡呢。”她侧过脸，见到吴童点头，才接着往下说：”当时我也急了，就骂骂咧咧的上去，谁知道二楼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件小孩子穿的大衣抛在门口，我一想觉得纳闷儿，就打开门进去。里里外外也是一个都没有。但是衣橱都是乱的，特别是小孩子用过的东西丢了一地。而且这种情形发生还不止一次。”
”小孩子？”吴童接话道，”如果小偷真想偷东西的话不一定会偷那个，而且阿姨家也没有小孩子用的东西啊。”
”那是蓝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我之所以这么清楚，因为我记得那双红鞋子。那是她爸爸从香港买回来的，当时我家的那个丫头为了这个还和我斗了一周的气呢。我逼得没办法只好拿来细看后找了一双样式相似的给那死丫头片子，为了那鞋我跑全城整整找了一天，现在我一闭眼就想得起那鞋子的样式。不仅是那个鞋子，就连衣服什么的，那些东西都是蓝樱以前用过的。我一想不对劲，就全部拿到我家的柜子里锁起来。因为我家的柜子是法师开过光的，能避邪。”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泛起少许的得意之色，接着才道：”昨天我也问过蓝樱她妈妈她也说没有动过。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你是怎么认为？”吴童脸色发白，手不由得更用劲的握住旁边的那个人。
”也许是蓝樱的魂回去了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灵魂出窍总不是什么好事。”那妇人哼哼几声，见吴童不再接话，可是她暂时又找不到其他的话题。百无聊赖之际，她只好低头看表，看过之后她并像屁股着火一样一蹦而起：”哎呀，今天是到车站去接我女儿，想不到这么晚了，蓝樱她妈妈回来了，就说我也来过的。我得走了。”这胖妇人说话风风火火。虽然体胖却动作却矫健，话刚说完她已经走到了门外。
”再见。”吴童有气无力的应道。接着他吁出一口气，久久的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
”樱，你会醒过来对不对。如果你这么狠心走了，我也许会伤心一年，二年，三年，最多十年二十年，或者用一辈子的时间怀念你。但是记忆总会淡漠的，有一天我的生命中也会出现另一个人，她也许不会代替你的地位，可是我无法肯定我会为了你而放弃一生。可是有一个人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对于她而言，你就是她的一辈子，就是她的一生。所以请不要放弃生命，请你也不要放弃我。”
（九）现实与梦境
”你在找我吗？”女孩蜷缩在墙角，怯怯的。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那个昨天遇到过的男子。奇怪的是，她看着他却不想逃，她不像昨天那个男孩反应那么激动。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很温和，可是为什么这笑会让木旋觉得害怕呢。她不由纳闷。
”冷吗？”那个年轻的店主人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女孩子的额头。指尖流露出的灼热让他的眉头不由得一震。
”你在生气？”女孩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店主人微笑着反问道。
”感觉，你的手指给我的感觉。它告诉我你在生气。”
”你还和以前一样敏锐。”店主人轻笑道，抱起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子。
”以前我们认识吗？”
”是啊，你就像是我的一滴血。”
一滴血。这三个字在女孩子的心里击起层层波澜。有点疼，可是却不知道是哪里疼。
”是心疼。是你的心在疼。因为我会心疼，所以你也会心疼。”店主人说着莫明其妙的话，抱着女孩慢慢走下楼。
很遥远很寂寞，一座空旷的山，半天如血的夕阳。女孩的头开始发沉，忽然灌铅的那种沉。她还是挣扎着抬头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回家，回到过去的家。”店主人走进一片光亮之中，女孩记得这个方向是以前阴暗的楼道，为何现在会变得这样的亮。耀眼得像耀眼的阳光。
迎面扑来的是带着芳香的风。不见往日那股阴晦，而是淡淡的暖意这是假日才有的风情。从来没有闻过像这样温馨的空气，女孩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葱郁的草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后，又发现自己的视野竟然这么开阔，她不由得伸出一个懒腰。飞扬的乱发扫过她的脸，她发现自己的头发都变成耀眼的金色。带上阳光的味道。这不是我的头发。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在睡觉。”一个人迎面向她走来。她连忙转头，只看到一张微笑的嘴角却看不到来人的脸，在这里除了他的脸，一切都是明亮的。
”睡迷糊了吧。我们走吧。你不是要去看木旋吗？”
木旋？那个男孩？女孩呆呆的点头。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离开。这是哪里？她转头打量四周，到处是像画一般的风景：青翠的草，纯白的云，多彩的花，点缀成这一望无垠的草原，它在某一点蔓延扩大，一直连到远处雾霭般淡雅的群山边。这时连天空都出现了从来没见过的幽蓝，那种纯粹的蓝色在小城灰蒙蒙的天穹上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她就这样一路看着天，一路跌跌撞撞的被来者拉着走。
”看，就在那里。”顺着一根手指，她看到了最迷人的情景。
在银白瀑布边，一匹骏马正在抖落自己身上的水珠，它的体型饱满优美，头呈漂亮的狭长，一双幽蓝而多情的大眼盛着羞涩与狂放，修长的脖颈曲线得当，流畅的披散着微卷的鬃发，细密均称的毛皮在阳光下泛起淡淡金光。就像传说中的天马降世一般，它以高贵之姿凝视两人之后却长嘶一声表示亲热。
”好美的马。”女孩久久不能呼吸。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之后又退了回来。她在害怕，害怕再跨前一步这景色并会自动消失掉。
”想骑一下吗？”那人用笑容邀请她。
”可以吗？也许它会拒绝我。”
”不会。”男子坚定的摇头。”因为它是我的一滴血。”
一滴血。这三个字真的很刺耳，她不要再听到这三个字。
”要骑吗？”
”是的。”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御风而行，爽朗的寒意。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想回头看留在原地的那个人。可是风太大，她无法分清正确的方向。
”它不是你一滴血，它不是你的玩具。”她费尽力气的大声叫道。”它是自由的，它永远都是自由的。”
她和它从高高的悬崖往下掉，这是一种粟魂的快意。在坠落中飞翔，她怀念这种感觉。这种将希望漫天抛洒的奢侈感。睁开眼睛，女孩从冰冷的地面站起来，在她的脚下是她向往已久的木马，可是它已经成了残骸。这金色的木马不知为何从旋转轴中脱落出来，不止是梦境连现实也都碎了。梦尽头的路标是一截死去的木头。那木头身上虽然精致却廉价的漆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只有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随时都准备冲过往的人抛向一个暖洋洋的媚眼。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你是来杀我的。我是你的一滴血。因为我是你的一滴血，所以你才想杀我，来代替自己感受生命的结束，对不对？因为死亡不会临幸于你，你是被时间遗弃的人。”女孩大声咆哮，跟昨天的男孩一模一样。”上天诅咒你，诅咒凡是被你爱过的东西最后都会将你忘记，这是最绝情的抛弃，所以你总是不停的收藏它们，趁它们还爱你之前杀死它们，你的爱很恶毒啊。”
”你是我的一滴血。是的，一滴血。”店主人却温柔的笑了。他就这样一直重复着一直后退。
”等等，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女孩却勇敢的跑过去拦住他。
”也许因为我爱你吧。”店主人叹息，”你说得没错我的爱很恶毒。”
”不，你是个温柔的人。看着自己在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一定很难过。”女孩安静了，以为她不再说话，可是她竟然会微笑着安慰他。
”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的心在疼。因为你的心在疼所以我的心也在疼。”
说完这句话，她的笑更加甜美，她在店主人面前泛着淡淡的金光，在光环里那个小女孩正在慢慢的隐去。他看着她微笑的脸，又想起那坠崖前的一幕。
”拉住我的手。”他趴在崖边努力伸长自己的右手。那个金发少女的手臂虽然在颤抖，她却不肯将右手再往上抬起半分。
”告诉我，你爱这马还是爱我？或者你谁都不爱？”她倔强的眸子是绝别的冷意。”快回答我。”
”你不是我的血所以我无法爱你。”
”是吗？”听到比想象中更绝情的答案这女孩却笑了，她微笑着将手抬起，当店主人正欲拉时，她却用自己锐利的指甲划向他的手心。血，冒了出来，只有一滴，幽蓝幽蓝的颜色划过女孩的面颊飘向地面。
”别干傻事！”他急得大叫，可惜太迟了，她已经笑着松手。
”来世我会变成你的血，那时候你会爱我吧，我等你。”
她抢了他的血。她在等他来杀他。她用尽生命只想来世让他爱她。现在她做到了，所以她也该离开了。
”好……疼。”呻吟声从氧气罩后冒出来，隔着阻碍性只能隐隐约约听得，可是这微小的声音却让床边的人如听惊雷。
”蓝樱。”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可是却睁不开眼睛，黑暗中一只大手永远的牵着自己，它是那样的有力，努力的替她掌握方向，不让她陷入永恒的黑暗里，可是黑暗却有一双泛着温暖的笑意的眼睛，只是唇边又挂着淡淡的疏离。她回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可是耳边却能清楚的听到他的话。
”我要走了，我已经带走了我的血。你可以重生了。”
走？去哪里。她想问，她却被那大手使劲的拉扯着，她好几次想转头问话，可是都无从问起。
”樱，你回来了吗？我们等了你好久。”温存的呼唤，久违的暖意，这种让人心胸堵塞的暖意一时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终于睁开眼睛，努力的看，努力的分辨。
”……妈……妈……吴……吴童。”她迟钝且口吃的叫出那两张脸的名字。此话一出，有两张脸的泪水流到一块。
”太好了，这简直是奇迹。”护士站在门口，不仅是她，就连那些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脚步沉醉在这温馨的美景中。
（十）锁住的天堂
”你看吧，我就说这金头马很邪的，大白天的，谁也没碰它，竟然凭空无白的就掉下来还跌个粉碎。”少年抱着一大堆残骸，冲身边的同伴说道。
”什么邪不邪的，没听过热胀冷缩吗？可能就是太冷了，小小年纪这么爱疑神疑鬼的长大了怎么得了。”听到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抢白，少年红着脸气呼呼的把东西往地上一摔。
”你使什么小性子，一点都长不大。”
”管你屁事。”
”臭小子你竟然敢骂我，看我不揍你。”
”你来呀。你来呀。”
两人的声音穿过那条长长的小巷后消失在寒风中。这里的一切都寂静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回望那堆残骸时却发现那里早已站着一个男子，他穿着简便的骑士装，像十九世纪的西方庄园主人，他低低的牛仔帽沿并没有完全遮住他的眼睛。此时他正温柔的看着地上的残骸。
”木旋，我来接你了。”听到他的话，那堆残骸中升腾起一缕金光。在他的面前聚集成一个发光体，它虚空游离并不成形。
”你在生气？”
”不。”发光体却否认道。
”对不起。”那男子说道。
”这什么要道歉，我没有生气，我本来就是你的血，而且你的血给了我幽蓝的眼睛，虽然很忧郁但也是我喜欢的色彩。”
”所以上次坠崖也是你故意的？”
”是的。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打破诅咒爱上不是你的血。”
”结果呢？”
”我输了，而且害你更寂寞。”发光体在抽泣，声音变得低郁。
”不，你没输，我想我是真的喜欢某个人，所以今天才会杀死你来救那个人。”
”真的吗？”
”是的。”
”那你不会寂寞了对不对？”
”是的。”
听到他的话，发光体内出现一张灿烂的笑容，在交错而过的光影中那双幽蓝的眼睛显得快乐无比，接着在光影中的他仰起头瞬间并变成一匹漂亮的金马。它长嘶一声并融入一个透明的水晶瓶。瓶内还有一个漂亮的小人偶，一马一人并组成了一幅快乐的情景，马儿开始凌空起伏旋转。它伴着小人偶的笑脸一直慢慢的旋转下去。这时，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锁，他的眼睛变得晶亮快乐。于是透明的水晶瓶开始老旧、拉长最后定形成一个古董的桃木色的木盒，锁自然而然的附上去。可盒内的音乐声却不曾停息，从木盒上方的小孔看上去，里面仍然在不停的旋转。
”嘿，我锁住了一个天堂。”那男子冲着木盒里的东西眨了眨眼。
（十一）尾声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中年妇人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身体刚好就不要乱走，看你满头是汗。”
”妈妈，再走几步就快到了。”女子急促的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但是有感觉告诉她时间就快来不急了，有个人快走了。有一个人让她怀念许久的人就要离开了。
”你到底要去哪里？前面就是拆迁区了早就没什么建筑了。”
”拆迁？什么时候的事？”女子停下脚步，诧异的问道。
”你病糊涂了吗？早在四个月前那里就已经没人了，现在早成了一片瓦砾。你要到那废墟中找什么呀。”
”妈妈，快点，就快来不及了。”女子喃喃的又加快了脚步。
”少爷，东西收拾好了，可以起程了。不然真的会来不及了。”管家又催促道。
”好的。”男子应道，他手提着一个竹藤编的简易行李箱。临走时，他又回望了店门一眼才转身离开。
”少爷刚才在等人。”管家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的。”
”你等的人会来吗？”
”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继续等下去？”
”她不是我的血。”男子的话令管家沉默。
”少爷。”
”什么？”
”你爱过那个人吗？”
”从过去到刚才都爱过。”男子老实的回答道。
”那么现在呢？”
”我忘了。”
随着他们的离去，空气中泛出淡紫色的雾。天与地像是打着诡异之色的底板，万物似乎都在融化。这两个人也渐渐的融入其中，于是他们与刚刚打好底色的远景融为一体。随之整个背景模糊成一片。
在那一大片灰色的乱石瓦砾之中，忽然摇晃起凌乱的线条。蹒跚中走来两个年纪相差颇大的女子。那个年轻的女子挣脱长者的托扶。她跌跌撞撞的往一片高地跑去。许久之后，她终于呆立在那里，失神的看着地面。
她记得其中有一张照片最让她着迷。照片里的一个年轻的男子低垂着头，一身简便骑士装，他嘴角含笑，微卷的黑头从牛仔帽的边缘婉转而下，刚好漫过耳际后并向后飘去，帽子上的黑线在他的胸前形成一个长而柔驯的半弧，他身材高挑，穿着极老式的牛仔裤，黑色的马靴有型有款。在照片中他半侧着身子，表情温柔的抚摸着一匹漂亮的马，那马同样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细长的脖颈，长长的马腿，同样微卷后飘的马鬃，还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女子轻轻的把它从瓦砾中拾起。她仔细看向照片的左下角，上面写着那个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年历日：7／8／1916。而照片的后面还有一行淡得看不见的墨印。
这是与我最爱的木旋，献给它的三岁生日。
落款的名字是Cnxi。
”妈妈。”女子转过身，她微笑的看着身后那个不解的妇人。”我们到菜场去给吴童买一条鱼吧，我想今晚给他熬汤喝。他最近瘦了好多。”
”好啊。”妇人宽畅的笑了，她看着女子胸口捧的那个照片，不解的表情又出现在她的脸上，接着她试探的皱起眉：”那是……”
”一张很老的照片。”女子下意识的收拢双臂，下一秒她并松开了手，并把那照片的正面转向母亲。
”好旧的照片啊。”妇人发出一声惊叹，跟着她凑上前来。”拍得真好，就像一件艺术品一样，挂在墙上一定很漂亮吧？”
”也许吧。”女子淡淡的回答道。”这么好的照片竟然被人丢在这里真可惜。”
她说完并上前挽住母亲的袖子。
”不如你与吴童也拍一张照片吧，最好是穿着婚纱的那种。”妇人似不经间的提议。女子一下子愣住了。她的脸刹那间并升起一层淡红色的霞光，在她羞涩的相视一笑中两人缓步离开了那个地方。
序
阴霾的天色，背阴朝北的房间中，幽幽亮着盏落地灯。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屋中，扬起散落在地的过期报纸。一个男子贴着床脚坐在木质地板上，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啤酒瓶。他仰起头，蓬乱的头发抵住床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突然，右手狠狠压在嘴上，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掐紧鼻子，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男子闭紧双眼，眉头痛苦地攒起，他似乎可以听见，寂静的房中，心在剧烈跳动的声音。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本能地松开双手，无法止住咳嗽。一阵阵酸水上涌，几瓶刚刚下肚的啤酒，又从胃中翻了出来，全部喷到他的身上、地板上……
他虚弱地抬起手，胡乱抹掉胡渣上残留的呕吐物，抬起眼，转望向对面挂着的婚纱照。他呆滞晦暗的眼中，刹那闪出一丝光亮。她？她在哪里？他的头偏向房中的另一侧，眼睛死死盯着一张摆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一张婴儿满月的照片。恍惚中，灿烂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射入阴暗的室内，他看到她在微笑，怀中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微笑着走过来。
他颤巍巍地站起，弓着身子迎过去，张开双手接过婴儿，沉甸甸的揽在怀里。酒精又开始模糊他的意识，清醒的感觉再次消失，阳光突然逝去，房中回复昏暗，他感到双手似乎抚摩着毛茸黏湿的东西。墙壁里，房顶上，到处是挲挲的声响，一声声凄厉的怪叫，砰砰地急速奔跑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冲击着耳膜。怀中的沉重感消失了，他似被某种力量驱使，行动异常敏捷起来。转过身，弯下腰，他抓起地上的空啤酒瓶，辨别着声音发出的位置，大力甩了出去。一个，两个，三个……屋中一片狼籍。
大门外传来剧烈地捶门声。男子停了下来，侧过脸看向大门，手哆哆嗦嗦地伸进裤袋，掏出了一个打火机。”哒”，火苗窜出火石，映亮男子有些浮肿的脸，男子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睛仍旧望着大门，身体蹲下，捡起地上的旧报纸，毫不犹豫地送入火中……
一、刘强
1
早春三月，阳光明媚，刘强开着贷款买的新车，洋洋得意地驶进小区。抽着中南海香烟，微风徐徐掠过发梢，即使北方的天气仍然寒冷，却丝毫不影响刘强的心情。没有谁比他此时更感到满足，只花几万块钱，就买到了单位分的福利楼房，最近更是锦上添花，家中添了个7斤半重的胖小子。
车缓缓停在楼下，一层自家的窗上，挂满了簇新的婴儿尿布。刘强从车里拎出满满一袋子的婴儿奶粉，兴冲冲地锁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单元门口跑。这是栋已经颇有年头的原苏联式砖楼，刘强看准这里将要拆迁，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使尽手段拿到了住房的钥匙。虽然房间背阴，采光也不是很好，但拆迁后可以分到远超过投资的金额，刘强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两个8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单元门口，低着头，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刘强经过男孩的身边，下意识瞥了一眼。地上，3只肉粉色，胖嘟嘟的小老鼠蜷缩在那里。一个男孩手中握个小棍子，把小老鼠拨来拨去。另一个男孩拿着块石头，恶作剧地把其中一只小老鼠的头砸得稀烂。
刘强骤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停下脚步，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干什么那？这是哪里来的老鼠？”
”叔叔，这是别人刚抓的。”一个小男孩抬起头。
”缺德不缺德啊，你们大人怎么教你们的？这也是小生命知道不知道？”刘强皱起眉头，放下口袋，”玩别的去，去去！”
两个男孩吐吐舌头，对着刘强做了个鬼脸，丢下奄奄一息的小老鼠，跑进了楼道。
刘强抬起头四望，没有人注意到他。看着地上的小老鼠，刘强恶心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忍住上涌的酸水，刘强的脑中浮起了奇怪的念头。他突然无法控制住冲动，弯下身，拾起男孩丢在地上的小木棍，毫不犹豫地向小老鼠身上扎去，一种莫名的快感缠绕着他。一下一下，他的手快速地扎个不停，三只小老鼠血肉模糊，肢体分离。
”叔叔？”刚刚跑进楼里的两个男孩，重新返回，一个的手中多了个足球，傻楞楞地立在原地，盯着刘强。
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刘强抓起口袋，撞开男孩，疾步跑进楼道，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直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该死的感觉又回来了，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感觉。刘强狂吐不止，心中充满了恐惧。那个瞬间，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埋在记忆中很久也不曾翻动过的经历，此时，潮水般奔涌，噩梦一样的过去在他的脑中回放。
”刘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妻子王晶靠在洗手间的门边，一脸的担忧。
”没事，可能昨天聚会的羊肉串不干净，胃有点不舒服。”刘强直起身，指了指地上的袋子，”奶粉我都买来了。”
”你在外面别乱吃，我听说有些羊肉串是老鼠肉。”王晶拎起口袋，转出洗手间，把袋子里的奶粉一袋袋拿出来，放在门厅的桌子上，”这房真够破的，除了蟑螂，我今天发现还有老鼠！一层真是不好！”
刘强拿着漱口杯，打开水龙头，王晶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老鼠，使他忍无可忍，他摔下杯子，大声吼道：”我告诉你，以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老鼠！听明白没有？”
王晶楞住，刘强从未如此毫无理由地发过脾气，儿子出生后，刘强对她更是千般体贴百般照顾。卧室中熟睡的婴儿似乎被刘强的声音惊醒，哇哇大哭起来，王晶看了看刘强，欲言又止，眼圈红红地跑进卧室，抱起刚刚满月的婴儿。
喊出的刹那，刘强心生愧疚，重新拿起漱口杯接满水，对着镜子，他不停地小声提醒自己：”忘了过去，一定要忘了过去。我要照顾好老婆和儿子，不能让曾经的噩梦，影响我现在的家庭。”
匆匆漱完口，刘强打好腹稿走进卧室，他需要把委屈的老婆哄高兴。
2
岳母在隔壁打着鼾，儿子吃过奶，刚刚睡下，值夜班的岳母马上跟着睡熟。刘强穿着睡衣，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转换频道，心情烦躁不安，无论什么节目也看不进去。索性，关掉电视，钻进被窝，搂紧老婆。
刘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出白天看到的小老鼠。深夜寂静，只有岳母有节奏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吱扭”声响，那是卧室门合页开合的声音。刘强激灵警醒，竖起耳朵。隔壁房间的鼾声停了下来。刘强不由攒住眉头，翻身坐起，心中思忖：岳母起来了？
披上外衣，刘强起身下地，趿拉着棉质软底拖鞋，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刘强的心骤然一沉，卧室的门紧紧的关着，并没有打开。刚才开门的声音是哪里传来的？也许是隔壁房间。刘强自我安慰着，顺手打开大门。
小小的门厅黑暗，灯的开关在门厅的那一端。刘强摸着黑走向洗手间。岳母的房间里亮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门虚掩。刘强从门缝中看到岳母仍旧睡在床上，儿子躺在婴儿床里。他稍微宽了心，走进洗手间，摸向墙壁上的开关。
一阵凉风从背后灌入脖中，刘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急转过头回望，一个黑影一闪不见。外衣从肩膀上滑落，刘强顾不得捡起，快步冲出洗手间。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岳母的手臂露在被外。
寒意从刘强的脊背直冲头顶，他感到全身的毛发似乎都耸立起来。身后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带着股农田里潮湿的泥土味，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刘强的心跳在加速，身体酥软，似乎随时会晕倒。不敢转身，他缓缓低下头，从脚面往后看去，一滩流动的水正在慢慢流过来，慢慢浸湿他的棉质拖鞋……
趿拉趿拉的脚步声，伴着滴水声不停地在身后响起，地面流动的水逐渐浸到刘强的脚后跟。冰凉刺骨的寒冷。他再也控制不住恐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倒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了秋暮的小河边，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灰色老鼠。
3
刘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头昏昏的有些痛，精神不佳。他抬眼看看墙上的挂表，9点，骤然睡意全无。急急从床上跳起来：”王晶，你怎么不叫我！”
王晶哄着儿子，微笑着走过来：”叫你干吗？星期六让你多睡会……”
刘强扶住头，重新又躺了回去。转头望，外衣整齐地摆在床边的椅子上，刘强突然想起了昨晚的经历。他指着衣服问道：”这件衣服？”
”衣服怎么了？要送去干洗吗？”王晶亲昵地吻着儿子的小脸。
”我……”刘强欲言又止，难道昨晚的经历是个梦？他明明记得晕倒在门厅，他是如何回到床上的？看王晶的表情，似乎全不知道。
”妈在睡觉，等妈醒了让她看着儿子，我把衣服送去。”王晶仍然没有察觉出刘强的异样，继续看着儿子傻笑。
刘强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晶。昨晚的经历如此真实，那真的只不过是个梦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为什么现在回想起，还是如噩梦，驱之不散。离开家乡这么多年，那条小河再也没有去过，他不想再面对那里，不想温习曾经纠缠他很久的感觉。刘强以为他忘了，以为他已经抛掉了这个包袱，实际上，这个噩梦一直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思来想去，刘强再无困意，转回身叫着王晶：”你说……家里有老鼠？”
”是啊，我昨天在厨房看见有只小灰老鼠，嗖的在我眼前跑过去了，真是吓死我了。”王晶的表情很夸张，看到刘强下地起床，她把孩子放到了床中间，轻轻盖上小被，”我们是不是买点老鼠药和蟑螂药啊，不过我又担心会对儿子有影响。”
”暂时先不要买吧。”刘强弯身看着儿子，白白胖胖的脸蛋，实在是可爱。这个刚刚满月的小东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真是幸福。刘强这样想着，小心地轻抚儿子的小手。
柔柔软软的小手，刘强忍不住亲了下去。嘴刚刚触到，小手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刘强凝目去看，肉呼呼的小手上，满是被咬过啃食的痕迹，洞洞疮疮，毫无血色。再看儿子的脸，长满了灰色的长毛，小嘴中凸出尖利的牙齿，睁开眼睛，对着刘强狞笑。
”啊！”刘强摔下小手，从床上惊跳起，连连退步。
”呀！”王晶大叫着扑了过去，仔细查看宝宝的手臂，”你疯了？”
儿子被惊醒，哇哇大哭不止。刘强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解释。
”怎么了？”岳母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她很快穿好衣服，走了进来。
”妈，刘强他……”王晶心疼得抱起儿子，眼圈又红了起来。
”王晶，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情绪有点急燥。”看着岳母皱着眉头走近，刘强急忙道歉。
岳母拍拍刘强的肩膀：”我知道家里刚添了一口人，你做了爸爸，压力比以前大了很多，不过刘强，女人生孩子很辛苦，你就多迁就迁就王晶。”岳母一边说一边对刘强使着眼色。
”妈，你不知道，刘强他刚才……他昨天无缘无故对我发脾气，今天又这样对我儿子！我真不该要这个孩子……”王晶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岳母拉着王晶去了另一个房间，刘强一个人坐回床上，盯着儿子刚刚躺过的位置发呆。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地出现幻觉？一定是幻觉！刘强再次扶住头，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想了起来：”你看你看，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
刘强用力地甩头，妄想把这个声音赶出去，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大，不断地重复：”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
刘强拧紧眉头，拉开抽屉，翻来覆去地找药，却一无所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力推进抽屉，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急急地按号码。电话很快接通，电话里传出女性慈祥的声音：”哪位？”
”小姨！是我，刘强。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情找您。”刘强忍住头痛欲裂的感觉，迫不及待地说道。
”什么事？怎么了？我有时间。”小姨担心地回答。
”那您在家等我，我马上过去。”刘强说着挂断了电话，穿上大衣，抓起车钥匙，冲出卧室。经过隔壁门外，刘强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王晶，别生气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回来再给你陪不是。”
”你脸也不洗，去哪里啊？”王晶已经不再哭，抱着儿子喂奶。
”来不及了。回来再跟你说。”刘强说着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岳母追了出来：”刘强，回来吃饭吗？”
刘强想了想，摇了摇头。
岳母回头看了看门里，走近刘强，声音压低：”儿子，你昨天半夜一个人干什么？弄得门厅地上都是水。衣服也掉在洗手间。”
刘强刚刚抬起的脚，突然变得沉重，他不可置信地小声说：”妈，您说什么？”
”幸亏王晶白天太累，你那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妈知道你能干，为了王晶和孩子，你非常努力，但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半夜收拾了半天。”岳母慈爱地看着刘强。
刘强点了点头，心底升起疑惑，是他自己弄的水？怎么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望着岳母担心的脸，刘强勉强露出微笑：
”妈，我知道了，您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遇到点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你赶紧进去吧，这儿有风。”
”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早点回来，开车小心。”岳母扬了扬手，走回去，关好大门。
刘强小跑着钻出楼道，坐进车里，急急点上根烟。昨天晚上他到底干什么了？越想越怕，冷汗迭出，刘强扔掉香烟，摇上车窗，把暖气打开。发动车子，离开了小区，他必须去找小姨，他母亲的亲妹妹，不能再让幻觉继续，他需要和她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4
刘强接过小姨递过来的可乐，一饮而尽。
”有什么事？这么急？家里出事了？”小姨坐到刘强的对面，自己端起茶杯。
刘强理了理思绪，异常严肃地说：”小姨，我看到老鼠了。”
听到刘强的话，小姨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杯外，但马上恢复镇静地说：”看到老鼠怎么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可是，可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有幻听！”刘强的表情痛苦，”我该怎么办？”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要这么紧张……”小姨放下茶杯，走到刘强身前，”你一定是想的太多了，你在王晶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都没请假休息，我劝你还是请个年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刘强摇了摇头：”小姨，安慰我是没有用的，我自己知道，二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又看到了那条小河，看到了老鼠……我……我想起了他！”
”你等我一下。”小姨的神情凝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匆匆走进卧室。不一会，手中拿着个药瓶走出来，递给刘强，”你拿着这个，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吃一片。”
刘强低头看，小姨拿给他的是瓶安眠药，他急得把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小姨，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回来了，他附身在老鼠的身上回来找我了！”
”别瞎说，你疯了？这个世界哪里有鬼？”小姨发怒，按住刘强坐回椅子。
几秒的沉默，气氛僵化，刘强与小姨两人心中都在担心。略微沉思后，小姨首先开口：”我看这样，我给你介绍个看心理的大夫，你去找她好好看看，我觉得你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刘强抱住头，自己嘀咕：”真的没有鬼吗？真的不是他回来了？真的是我心理有问题？”
小姨点着刘强的额头，毫不客气地说：”我告诉你，就是你的心理有问题。王晶知道这事吗？”
刘强沮丧地摇摇头：”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她。”
”先别告诉她，你偷偷去找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大夫，请个年假在家休养一下。这次一定要听我的，不能再拼命工作了，记住没有？”
刘强勉强”嗯”了一声，站起来：”我还没洗脸呢，先洗把脸去。”
5
刘强按图索骥，找到了李大夫的家。这是个新建的花园小区，园景别致，长长的绿化带前，停满了私家车。李大夫早已在自家的楼门口翘首等待。她的姐姐是小姨的大学好友，大学时，小姨经常去她家作客，关系早已是不同一般的亲密。
刘强锁好车，客客气气地走过去打招呼。李大夫看上去年龄50岁上下，体相富态，鼻子上架着个宽边金框的眼镜。她热情地引着刘强上楼，进房，走进她的工作室。
”我听说，你有幻觉？”简单地寒暄后，李大夫开门见山地询问。
刘强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地把两天的经历详细地讲述一遍。李大夫仔细倾听，做着笔记，一直等刘强把整个过程讲完，从始至终没有打断他。
房中的暖气很足，刘强的头上沁出汗，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喝口水：”大概就是这样的。”
李大夫扶扶眼镜，语气平和：”我想你了解心理的隐患都有起因，作为你的医生，我希望你可以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这有助于你的治疗。”
刘强的头上又冒出汗，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回答：”好的……”
刘强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走过单元门口时，他刻意地去看了眼小老鼠曾经躺过的地方，尸体早已不知去向，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刘强使劲用脚蹭了蹭，又找了些土把痕迹盖上。他要彻底地把它掩盖掉，就如他的记忆。
儿子又睡下了，老婆靠在床上看电视，岳母在厨房准备晚饭。刘强拖着步子走进去，坐到老婆身边。他的心中升起愧疚，这么幸福的小家庭，不能因为曾经的过去而破坏掉。他要努力去克服，李大夫的话不停在脑中萦绕，这些都是他的幻觉，年幼时的经历，带给他心灵的创伤，所以他至今无法面对和老鼠有关的一切，除了迪斯尼的米老鼠。
望着王晶生产后，仍然浮肿发胖的圆脸，刘强的心在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她？还是一直隐瞒下去？
”你回来了？去哪儿了？”王晶一边吃水果，一边问刘强。
”去了小姨家。”刘强把头靠向王晶。
”去诉苦了？说我欺负你了？”王晶调侃他。
”你怎么会欺负我……白天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稳定，我已经给经理打了电话，请了年假，星期一去填表，估计星期三就可以批下来了。”刘强怜爱地掐了掐王晶的脸。
”嗯……你终于想通了。”王晶笑，”快把衣服换了，我们待会再说话，我这会看得正有趣。”
刘强笑笑，换好衣服，走进厨房帮忙：”妈，我来帮你。”刘强挽起袖子。
”不用了，你去歇着吧。别给我添乱。”岳母似乎很高兴。
刘强想了想，没有离开，站在岳母身后，轻声问道：”妈，我昨天晚上……您跟我说说。我下午去看过大夫了，您别跟王晶说，我怕她担心。”
岳母手下麻利地切着菜，头也不回地回答：”我醒的时候，看见你蹲在地上，门厅里有一滩水，你的手不停在水里拍，好象说着什么老鼠老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清，然后我叫了你几声，你也没理我，站起来就回房间去了。”岳母说着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刘强，你是真的在梦游吧？我听说梦游可能会……你是不是先跟王晶分开睡，反正我和王晶也得照顾孩子。”
刘强明白岳母的意思，她在担心自己的女儿，刘强点了点头，肯定地说：”行，妈，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就睡小屋去。”
”刘强，你别误会妈的意思啊……”岳母为难地转过头，表情尴尬。
”我没误会，您放心，我已经去看过大夫了，以前我也没梦游过，不过为了王晶好，我治疗的这段时间，我还是去睡小屋。要麻烦您多照顾王晶和我儿子。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王晶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说。”岳母的脸上又露出微笑。刘强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厨房。
6
入夜，刘强辗转在床上，无法入睡。隔壁房间传来岳母给儿子喂奶的响动，刘强回忆白天，儿子变化的小手，心止不住揪痛。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但是在看到老鼠以后，该死的幻觉还是重新出现，如果不及时控制……刘强使劲把头缩进被子里，盖住整个脑袋，他不停地自问，如果不及时控制，会有什么后果？刘强翻身坐起，扭开台灯，小姨给的安眠药就放在枕下，今晚他必须依靠这个才能睡觉。
吞下药片，房中再次黑暗，刘强重新躺下，静静地等着药效发作。他的脑中不能控制的出现了那条小河……秋天的黄昏下，小河的水闪着金色的粼光，只有十岁的农家小孩，独自坐在岸边，低着头哭泣……
刘强缓缓地走过去，踏着小河边的碎石，无声无息地慢慢靠近小男孩，蹲在他的身边。刘强伸出手，抚摩男孩有些脏乱的短发，男孩毫无知觉，仍旧默默地掉着眼泪。刘强感到一阵心痛。他想要开口劝慰，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有待在男孩的旁边，陪着他一起发呆，看河水潺潺。
小男孩望着地上的石子，哭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用稍微有些短的衣服袖子擦了擦眼泪，把手插进了口袋。刘强恶心的感觉又泛了上来，酸水上涌，他看到小男孩从口袋中取出了两只小老鼠，已经被煮熟的小老鼠。刘强紧紧用手捂住嘴，小男孩没有犹豫，顷刻间，两只小老鼠相继被送入小男孩的口中。小男孩一边吃，一边狠狠地说道：”这样你们就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小男孩的表情变得邪恶，嘴边露出一丝狞笑。刘强心中升起无名的恐惧，站起，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小男孩的声音：”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
刘强亡命的奔跑，进入了一条黝黑的通道，耳边突然想起吱吱不停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刘强不禁停住，双手捂紧耳朵。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过来，那是另一个男孩子，年龄大约13、4岁，脸色惨白，浮肿，仿佛已在水中泡过很久。
刘强呆住，心跳似乎停止，他望着男孩走近，双脚钉在原地无法移动。男孩走了过来，伸出双手，声音空洞，他反复叫着刘强的名字，和刘强说话：”你看，这多好玩，这多好玩……”说着，男孩举起手，手中拿着枚已经生锈的铁钉。
男孩停在刘强的身前，刘强看清了男孩的样子，脸上洞洞疮疮，满是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嘴里不停地吐出水。男孩又在诡异地笑，左手径直伸到刘强的眼前，右手狠狠地拿着铁钉扎了下去，铁钉扎进肉中，男孩的手中突然又出现了另一个铁钉，男孩继续扎着，转眼手中扎满了铁钉。
刘强被恐惧紧缚，他妄图大声呼喊，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男孩举起满是铁钉的手在刘强眼前晃着。骤然，手上凸起无数的灰毛，男孩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身体变形，面部扭曲，嘴部快速凸起，眼睛变得血红，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出现在刘强的眼前，全身扎满了铁钉。同刘强一样大小的老鼠，突然裂开嘴，怒吼起来，身体直扑向刘强。刘强感觉到，老鼠扑进了他的体内。心脏似乎被强烈的攥缩，刘强的恐惧提升到极点，他剧烈的挣扎，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一个噩梦！”
冷汗涔涔，刘强终于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摸向身下，冰凉的水。抬起头四望，冰箱，饭桌，刘强发现自己躺在门厅的地板上，背下全是水。他急急地爬起，打算回房，隔壁的房门吱呀打开，岳母的头探了出来，悄声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刘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回答：”没事，您赶紧进去，别吵醒王晶和我儿子。”
岳母看着地上，皱了皱眉：”怎么又一地水？”
”您别管了，我收拾！您赶紧回去吧。”刘强的口气有点不耐烦。
岳母犹豫了一下，转身关了房门。
刘强盯着一地的水，楞了几秒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躺在门厅的地上？这水是哪里来的？难道是他自己弄的？刘强满心疑惑，心里还残存着对噩梦的恐惧，蹑手蹑脚地从洗手间中拿出墩布。
隔壁的门再次被打开，岳母手里捧着衣服走了过来：”我看你衣服好象湿了。刘强，这是怎么了？你可别让妈担心啊……”
刘强伸手接过衣服，放在桌子上，回答：”妈，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洒了。我收拾完就睡觉去，您也赶紧休息会，我儿子一会还得喂奶。”
”不小心洒了？我睡得熟没听见什么动静，刚才想去洗手间，看见你又站在门厅里。刘强，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别瞒着妈呀。”岳母一脸紧张。
”妈，您别担心，真是我洒的水。”刘强说了谎话，他从岳母的脸上看到了猜疑。
岳母迟疑着，走进了洗手间。刘强迅速把地上的水收拾好，轻轻说了声：”妈，我先去睡了。”岳母在洗手间里答应着，刘强拿起衣服回了房间。
二、岳母
1
岳母站在洗手间里秉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刘强在拖着地，没什么异常。她低下头思忖：刘强这两天是怎么了？举止这么怪异？连着两个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弄得门厅的地上满是水。他到底想做什么？
岳母一边想一边继续注意门厅里的刘强，他似乎打扫好。岳母听到他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刘强在外面和她说话，岳母急忙接口答应。刘强走回了小屋。”喀哒”锁响，岳母心中更加不解，他怎么把门锁上了？已经快要天亮，他锁起门来干什么？
岳母打开洗手间的房门，刘强的屋里已经关了灯。岳母蹲下身查看地上，水已经清理干净。岳母仔细闻了闻，只是普通的水，没什么特别。她的心中满是疑惑，低着脑袋走回屋里。刘强的举止绝对不正常，刚才打开卧室门，看到刘强的第一眼，岳母感到眼前的刘强是那么陌生，他的眼睛中明显带着惊恐，他究竟是怎么了？
外孙还在熟睡，岳母坐在床边发起呆来，脑中回想着刘强昨天晚上的行为。她真的被刘强的样子吓坏了。
那时，外孙吃过奶睡下，岳母感到疲累，睡着不一会，就被怪异的声音惊醒。和王晶交换值夜班后，她总是睡得很轻，总是担心照顾不好外孙，女儿女婿会不高兴。
她记得她打开台灯，披上衣服走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门厅中黑着灯，刘强背对着蹲在那里，地上有一滩水。起初，她并没有异样的感觉，小声叫着刘强。刘强完全没有反应，这个平时对岳母诚惶诚恐的乖女婿，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
她不以为然，悻悻地走过去。
刘强在那里小声嘟囔：”我的老鼠，我的老鼠……”刘强一边说，双手一边在水里拍着，似乎使劲在压着什么东西。
岳母轻轻拍拍刘强的肩膀：”什么老鼠啊？你在干什么？家里有老鼠？”说着，岳母仔细地看地上的水，水中什么也没有，浅浅地滩在门厅中央。
刘强不回答，继续拍水，嘴里重复着：”我的老鼠……我的老鼠……”
岳母想了想，起身，走向门厅靠近小屋的一侧，打开灯，再回身看刘强。心脏骤然一沉，眼前的刘强，双眼中布满血丝，他的表情……岳母搜遍所有可以形容的词汇，只有一个词最为恰当，那就是邪恶。刘强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岳母大骇，刚想再过去询问。刘强突然站了起来，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说了句：”睡觉。”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屋。
岳母呆立在门厅半晌，略微醒过神后，满腹狐疑地把门厅清理干净。
这就是她昨天看到的刘强，如果昨天刘强脸上的表情是邪恶，今天在他脸上出现的就是悲伤与恐惧。岳母坐在床边，看了看熟睡中的王晶与外孙，心中担忧不止，刘强似乎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2
星期天下午，阳光充足，天气格外的好。刘强与王晶抱着外孙先下了楼，在小区里散步。岳母把泡过的婴儿尿布洗好，晾上，随后跟着出了门。
楼前的树已经吐芽，春天来临的气息浓重，暖暖的阳光撒在身上，多少驱走了些岳母心头对刘强的猜疑。被这早春的明媚感染，岳母的脚步也轻松起来，沿着小区的人行路，边走边张望刘强与王晶的踪影。他们不会走远。
岳母四处寻找着，远远望到王晶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孙，坐在小区中央花园的木椅上，下面垫着她亲手缝制的棉椅垫。刘强微笑着低头看外孙，和王晶说话，实在是一幅小家庭合美幸福的画卷，老人的脸露出满足的笑容，急急赶过去。
”看，就是那个叔叔！坐在抱小孩阿姨身边的那个！”路边一个小男孩指着刘强大声喊着，旁边围着3个身高年龄差不多的孩子。
”对！就是他！好可怕！”另一个小男孩夸张地接着说。他的话，拖住了岳母正疾步向前的身体。岳母停了下来，故意好象忘带东西，转身折返回走，全神听着4个孩子的对话。
”好残忍啊！他真的把小老鼠扎烂了？”小女孩似乎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拧着小小的眉头问。
”不骗人。真的！我和他亲眼所见，那个叔叔拿着小木棍把那天你们看到的小老鼠都给扎烂了。都是血啊，流了一地呢！”男孩的话显然夸大其辞，但是却如重捶一样敲击在岳母的心里。她的心情又开始变得沉重。
呆立在原地许久，灵光在脑中突然闪现，岳母无法控制，她急急跑回家中，必须要了解一些事实。手颤抖着打开大门，岳母直奔小屋，拉开抽屉翻找，没有。她不知道想要找出什么，但是她希望可以找出蛛丝马迹，来证明刘强的心理问题。掀起枕头，她看到了那一瓶药......-安眠药？这说明不了什么。岳母想起刘强提过去看病，她又急急地跑到门厅。天气好，刘强外出只穿了件厚甲克，大衣和外出的衣服还在家里。她的手仍在颤抖着，伸向刘强的大衣口袋。
”妈，您要找什么东西吗？”刘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岳母一个激灵，她没有关大门吗？刘强怎么进来的如此悄无声息？她尴尬地缩回手，心虚得不敢直视刘强，躲开他的视线，故意无所谓地回答：”天暖和了，想把你的大衣送去洗衣店干洗，我刚掏掏兜，打算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然后下楼送去。”
岳母听到刘强”哦”了一声，语气似乎不满：”还会冷几天呢，不用这么着急去洗，先放那儿吧。”
”好好……那……我找王晶去。”岳母赶紧放下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和刘强在家中，岳母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她走到门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有点累，想睡会。您去找王晶吧，她一个人抱着我儿子在花园坐着呢。”刘强径直走进小屋。
”我把门给你撞上，你好好休息吧。”岳母说着退了出来，大门锁上，岳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盯着房门，岳母思忖刚才和刘强独处的感觉，骤然发现，除了惊慌……还有恐惧。王晶还在花园中，岳母来不及多想，匆匆出了楼道。她没有发现，门上的门镜中，一只眼睛在里面窥视。
3
岳母弯着身子，坐到刘强刚刚坐过的位置。王晶凝视着婴儿，满脸挂着母爱，幸福地微笑着，岳母不知如何开口，该不该询问女儿？她有没有发觉刘强的举止不同以往？女儿现在的心思完全扑在孩子上，她肯定是忽略了刘强。岳母默声思虑。
”妈，您刚才碰到刘强了？他回去了。”王晶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婴儿，不舍移开。
”碰到了，我还没出来，他就到家了。”岳母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中午才起的床，怎么又要睡？身体不舒服？他怎么说的？”
”瞧您紧张的……”王晶抬起头，皱了皱眉，想了想说，”他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啊，刚才他突然双手冰凉，全身冒汗，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担心了。”
”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哪里不舒服啊？”岳母接过外孙，不动声色地问。
”忘了问他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王晶靠向椅背，手指向花园对面的方向。
岳母顺势望去，那边停着一辆白色的中型面包车，车身上漆着一只灰蓝色的小老鼠。岳母骤然全身泛冷，又是老鼠，怎么会又是老鼠？岳母扭过头，急急问王晶：”刘强……他是不是怕老鼠？”
”怕老鼠？不会吧。从没听他说过，昨天我们还商量药老鼠和蟑螂呢，也没听他说害怕呀。不过那天他突然发脾气，好象跟老鼠有关系……”王晶笑着回答，”妈，您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了？”
岳母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赶紧笑笑：”我担心女婿嘛。对了，你不要只顾着儿子，忽略了老公，我看刘强近一年太累了，为你们这个家奔东奔西，现在房子、车都有了，该让他喘口气了。他最近脾气有点怪，你别和他计较，他压力比你大。”
王晶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刘强的确很辛苦。”说完，王晶一歪脑袋，”您的话说得好象您是我婆婆，不是我亲妈啊。”
”这丫头，别提你婆婆，宝宝刚满月就走，也不说多留几天帮帮忙，就累我一个。”岳母说着顿了顿，”不过，为了我的丫头，我累点也愿意。还有我的大胖外孙子。”
王晶亲昵地搂住岳母：”我妈最好。说起来，刘强和他妈的关系很疏远呢，可能跟他从小就离开父母有关系。”
岳母点点头，没有答话。
王晶继续说：”妈，您不知道，刘强小时候可没这么能干，您可别问他。他小时侯很爱哭，在农村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都是他大哥在保护他，大哥是他小时侯最亲的人，是他的英雄。”
”他大哥？很小就死了的那个大哥？”岳母拍着外孙和女儿聊天，心里却仍放不下刘强。
”嗯……他大哥死了，他好伤心啊，人都快崩溃了，变得傻傻的，村里的孩子继续欺负他，但是没有大哥保护他了。他妈就把他送到城里小姨家寄养，一直到现在，除了过节，他都几乎没再回老家去过。”
”这个我知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所以后来才会变得这么争强好胜，这么世故。”岳母叹了口气，心底思忖：刘强还是个好孩子，从认识王晶到现在，一直对王晶很好，俩人从未红过脸，不过看他这两天的举动……想到这里，岳母突然问王晶，”除了那天你们拌嘴，刘强没有再对你怎么样吧？”
”妈您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啊，刘强一直对我很好啊。不过他最近的脾气是有点大，那天对宝宝……”王晶说着有点冲动，”他要再那样对宝宝，我绝对和他没完。”
岳母摇了摇头：”你怎么还象个孩子？我是觉得刘强有点不对劲，你多留心他一下，如果哪里不舒服，赶紧去医院。”
王晶笑着点点头：”妈，出来半天了，儿子该吃奶了，我们回去吧。”
母女两人站起身，王晶抱过儿子，一起走回家去。
4
岳母和王晶走进楼道，自家的防盗门大开着。岳母心底疑惑，她记得她离开时是锁了防盗门的。刘强曾千叮咛，万嘱咐，现在的治安不好，进出一定要把防盗门关好。她清楚地记得她锁好门的细节。
王晶似乎没有在意，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嘴里嘀咕：”怎么没关防盗门啊，妈，您肯定是忘了吧。”
岳母没有回答，抱着外孙进了屋。小屋的大门敞开着，床上被褥凌乱，刘强并不在床上。
”这个家伙？不是说睡觉吗？”王晶探着头望了望小屋，然后叫着，”刘强？刘强！”家里没有人回答。
岳母低头看鞋柜，刘强平时在家穿的拖鞋摆在那里，外出穿的皮鞋不见了。岳母径直走向大屋，叫着王晶：”别叫了，家里没人，他肯定是出去了。”
王晶应着脱掉大衣，跟着走进大屋：”真是的，说回来睡觉，还出去乱跑，防盗门也不关好了。”
岳母把外孙放回小床，走出大屋去厨房洗手，准备给外孙冲奶粉。心中的猜疑越来越重，刘强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他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外孙吃完奶，又沉沉睡熟，岳母也感到疲累，哄着不肯睡午觉的王晶一起休息。躺在床上，岳母仍旧不停地担心，老鼠，刘强似乎惧怕的老鼠，到底是什么意思？胡乱猜想中，困意袭来……
”叮咚”门铃响，岳母翻了个身，没有起身。王晶应该会去开门。门铃响个不停，门外的人接连不断地按响门铃，吵得岳母再也无法入睡。她悻悻地坐起，揉揉眼睛去开门。
刘强兴冲冲地站在门外，看见门开，兴奋地对岳母说：”妈！我给儿子买回来一个好玩具。”
”什么玩具？”岳母被刘强的喜悦感染，侧身让刘强进屋，她注意到，刘强的大衣鼓鼓的，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刘强变戏法般地夸张转身，诡异地笑着，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大老鼠，双手搂在怀里，美孜孜地说：”这是我给儿子的玩具，看啊，老鼠，大老鼠！”
岳母生起气来，对着刘强发脾气：”你怎么弄这么个东西回家，老鼠很脏的！”
刘强奇怪地歪着头，回答：”脏吗？老鼠脏吗？对了，妈，您不是很喜欢老鼠吗？还说今天的晚饭我们吃老鼠！”
”什么？”岳母不敢相信，她急急跑向厨房，厨房的灶台上，蒸锅冒出袅袅热气。她不假思索地拿起锅盖，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没有退毛，被蒸熟在锅里。
刘强抱着大老鼠跟了进来，继续诡异地笑着：”您告诉我们要吃老鼠的啊。”
岳母撞开刘强，冲出厨房，门厅里已经迥然于以往，墙上到处贴着老鼠的大幅画片，地上老鼠成堆。她突然想起外孙和王晶，不顾刘强在身后放肆地大笑，跑进大屋。王晶和外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上下，爬满了灰色的老鼠……
恐惧与绝望升到极点，岳母控制不住，哇呀一声大哭起来……
”妈！妈！快醒醒！快醒醒，您怎么了？”王晶焦急的呼唤渐渐清晰起来，岳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心痛与恐惧的感觉还不能消失。只是一个噩梦，一个让岳母痛到心底的噩梦。
岳母抬起手，擦擦眼角，有泪。她已经被梦惊得在现实中哭了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天想刘强与老鼠想得太多，居然做了如此恐怖的梦。她虚弱地问王晶：”刘强呢？”
”已经回来半天了，妈，您做噩梦了？”王晶神色担忧。
岳母勉强笑笑，安慰王晶：”做了个噩梦，还好你叫醒我了。外孙呢？”
”刚吃过奶，又睡了。”王晶扶着岳母坐起，”您再躺会吧，您是太累了，我看……还是请个保姆吧。”
”请什么保姆？保姆哪有我们自己带孩子细心，我身体这么好，你现在又没去上班，我们俩大人还照顾不了一个孩子？别请，有那钱你都给我！”岳母皱着眉揉揉太阳穴说：”我嗓子有点干，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王晶应着出了大屋。岳母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中重复刚才的梦境，恐怖的梦，千万不要在现实中发生。她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再观察刘强几天，如果不见好转，一定要他尽快就诊治疗。
5
星期一大早，刘强吃过早饭，精神饱满地离开家上班，岳母小心地观察了他一个晚上，没有任何异样发生。岳母收拾好碗筷，打算回房睡觉，王晶会继续照看外孙。走到门口，岳母迟疑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背，若无其事地走进刘强睡觉的小屋。
王晶在大屋中哄着外孙，温柔地声音传过来，岳母轻轻把小屋的门虚掩，仔细查看刘强已经叠放整齐的床铺。详细查找后，除了那瓶早已见过的安眠药，岳母一无所获，她安心地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准备去睡觉。
走过门厅，岳母习惯性的扫了眼垃圾筒，筒中有一团揉皱的纸，似乎从笔记本中撕下来。岳母从上面的笔迹认出，那是刘强的字体。以往岳母从不检查垃圾筒，习惯每隔一天就去楼道外倒掉，此时，她趁着王晶没有走出大屋，迅速地捡起了纸团，装进裤子口袋。进入洗手间，岳母插好门，把纸团打开。
纸团上字迹潦草，但是还可以大概看清内容。上面断断续续写着：哥，你在天堂还好吗？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很想你……哥哥……我恨老鼠……但是……但是……但是……
后面一大串一大串地写满了但是，从字迹中可以看出，刘强心情烦躁，整页纸都是他彷徨的心情。岳母心虚得把纸撕碎，扔进马桶冲掉。呆呆地想，老鼠和哥哥有什么关系？这个哥哥难道就是刘强已经死了二十年的那个哥哥吗？最近刘强的情绪不稳定，难道跟他的哥哥有关系？岳母猜测着，走出洗手间。
王晶看见岳母低着头进屋，轻声说道：”妈，您赶紧睡吧。”
岳母”嗯”了一声，躺到床上，背着身突然问王晶：”你知不知道刘强的大哥是怎么死的？刘强跟你说过吗？”
”刘强他不愿意提，是小姨告诉我的，好象是淹死的。”王晶回答，”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事，想起来了，随便问问。”岳母盖好被子，摆摆手，”你带着孩子去那屋，让我好好睡一觉。中午叫我，我起来作饭。”
三、王晶
1
儿子在床上酣睡，王晶坐在床沿，仍可以听到母亲在大屋辗转未眠。她的眉无法控制地拧了起来，刘强的异样，母亲的异样，她都看在了眼里，但是却极力装做毫不知晓。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晶低着头问自己，直接问刘强发生了什么，直接和母亲商量不是更好吗？但是内心深处，一个颤抖着，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要提那件事，不要提，也许谁都不提，这种情况会很快过去，很快就会过去……”
刘强的过去，刘强在10岁时的经历，王晶是知道的。和刘强结婚不久，刘强出差，小姨过来陪她，两个人谈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小姨第一次给王晶讲了那个故事，让王晶听得眼睛中盈满了泪，同时冷汗频出。直到现在，一个人独处时，想起刘强的大哥，王晶还是会感到浑身汗毛刺立。她答应小姨，她永远不会让刘强知道小姨说出了这个最忌讳的秘密。小姨告诉她这个故事，不过是想让王晶更了解刘强，知道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但是最近，刘强明显的有些不正常，半夜起来……王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母亲以为她不知道，实际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明察秋毫的心知肚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是大哥回来找刘强了？王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她从小就怕鬼，虽然谁也没见过，谁也说不清鬼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王晶是相信的。和刘强结婚了3年，刘强从未梦游过，而且，刘强的大哥听说春天死的……到今年整二十年。
这样一直坐着，王晶还是没有想出办法，她只是觉得，让母亲这样操劳下去实在于心不忍，应该和母亲调换一下值班的时间，以后晚上就由她来照顾儿子，顺便观察一下刘强。母亲自然不同意，母女两人各怀心事。王晶坚持，母亲犹豫再三，想着前一天晚上刘强并没有继续梦游，不得不答应了王晶。
2
刘强早早的回了家，脸色苍白，公司领导看他的确身体不适，不仅批了他病假，15天的年假一并签了字。刘强只需要再去一次公司，把手上需要及时处理的事情交代一下，就可以正式享受年假。
他脚步沉重地进了门，王晶接过刘强手上的包，盯着他的脸，吃惊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刘强摇摇头，声音有气无力：”我头疼，让我静一静。”说完，刘强径直走进小屋，躺倒在床上。
王晶紧张，跟了进去，手抚在刘强的额头：”发烧了？”头并不热。
刘强闭着眼睛，没有马上回答。王晶看着刘强发呆。刘强突然拉住王晶的手，开口说道：”清明的时候，我们回趟老家吧。我的年假已经批下来了。”
王晶心中一惊，她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刘强这么慎重的选择清明回老家，他想去祭祀一下大哥？王晶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刘强，我看你最近好象有心事……你……”
”我有什么心事？我就是身体不太舒服，太累了。而且……”刘强顿了下继续说，”太久没回过老家了，这次想回去看看……”
”嗯……清明回去，也正好陪婆婆去看看死了的大哥和公公。”王晶试探性的问，她明白，其实她还是希望刘强能主动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即使她知道后，可能会非常害怕。”你老家有没有大哥的照片？”
刘强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怪异，情绪激动，满脸涨红：”提大哥干什么？看他干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王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不是最疼你吗？他一直保护你，是你的英雄。”
刘强的眼神似乎变得涣散，脸上的肌肉扭曲，王晶突然感觉到陌生，此时的刘强陌生得象另外的人，从不认识的人，她听到刘强怪里怪气地说：”是啊，是英雄，是个大英雄。”
”刘强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王晶扑了上去，使劲摇着刘强的身体，眼泪不能控制。
王晶的哭叫引来了母亲，她惊慌失色地跑过来，嘴里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妈，你看刘强这是怎么了？”王晶放开了刘强，擦着眼泪。
”王晶，你干吗？”刘强皱着眉头看王晶。
王晶揉揉眼睛，凝目再看刘强，严肃的表情，理智的眼神，这是平时的刘强，她所熟悉的刘强。刚才的是谁？刚才突然出现的是谁？王晶不可置信地盯着刘强：”你没事了吗？”
”我怎么了？”刘强茫然地看看王晶，再看看岳母，”我下班回来这么累，你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对了，我的年假批了。我可以在家好好陪你们了。”
”你不是说回老家吗？”王晶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靠在默然站在身边，一句话不说的母亲身上，一下一下地擦眼泪。
”回老家？我什么时候说过？回老家干吗？亲戚都出来了，回去也没什么熟人。”刘强说着站了起来，”倒杯水喝去。”
王晶擦着眼泪的手僵在脸上，她抬起头看看母亲，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慈爱地抚摩王晶的短发。这一刹那，母女俩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实，不管是什么原因，刘强真的发生问题了。
3
夜深，窗外狂风扬起的细小沙砾，偶尔敲打着窗玻璃，每次微弱的响动，都惊得王晶的心急跳不止。
刘强早早睡了，王晶看见他吞下了一片安眠药，被子蒙住头。王晶走出小屋不久，小屋里传出喀哒声，那是房门落锁的声音。王晶皱了皱眉，忍住想冲过去敲门的冲动，走回了大屋。
母亲哼着儿歌哄儿子，看见王晶走了进来，小声问：”刘强睡了？”
王晶点点头，接过儿子：”他把门锁上了。”
”锁上也好，昨天晚上他锁了门，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晚上。”母亲把奶瓶递给王晶，”等他正式放了年假，你找个时间陪他一起去看看大夫。孩子我给你看着。”
王晶把奶嘴轻轻送进儿子的小嘴，儿子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王晶欲言又止，考虑再三，转过头神情紧张地说：”妈，他不会是遇到什么脏东西，被附身了吧？”
”别瞎说！亏你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呢，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太还迷信啊！”母亲瞪了王晶一眼，”我觉得是刘强心理上的问题，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王晶茫然地摇摇头。
母亲想了想，开始脱衣服：”我估计今晚上也不会有什么事，你也赶紧睡会吧。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能睡整宿觉啊……”
王晶很快喂好了奶，儿子在小床上睡熟。她拿了本书靠在床上，耳朵留意着隔壁的动静，尽管母亲再三强调是刘强心理的问题，但只要王晶想起那个关于老鼠和大哥的故事，她还是揣揣不安地认为，这也许真的是灵异事件。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早一个星期在窗根下闹春的野猫，这几天不知躲到了哪里。今夜在王晶看来，似乎很不寻常，有一种强烈的，无法说清的预感支配着她，她隐隐直觉，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书在手上举着，眼睛盯着书页，却丝毫看不进去。脑中胡思乱想，在这样一个有着狂风的深夜，王晶越想越怕，心神不宁。她索性丢了书，钻进被窝，继续注意着隔壁。
轻微的”啪嗒”声，王晶的心似乎被人用小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骤然心惊。是刘强！小屋的锁被刘强打开了。他要去洗手间？王晶这样想着，不禁从床上坐起，披着衣服，蹑手蹑脚地趴到门外倾听。
小屋的门”吱呀”开启，刘强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王晶屏住呼吸。刘强以一种奇怪的节奏走在门厅里，王晶感到心跳加速，刘强走路的声音异常缓慢。他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向大屋走来……
王晶几乎忍不住打开房门，恐惧已经紧紧抓住她的神经，即使门外站立的是她最亲密的爱人。此时，在王晶强烈的认为是灵异事件的心情下，一点点响动，都会成为让王晶惊跳起的因素。
一只手搭上了王晶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下了王晶欲打开房门的胳臂。王晶在这一瞬间全身变得酥软，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转头望，母亲不知何时披了衣服，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王晶气呼呼地看着母亲，在母亲耳边刚要说话，母亲的手摆了摆，示意王晶不要说话，指了指门外，王晶会意，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刘强的身上。
门厅里此时没有了脚步声。王晶与母亲疑惑地对视。
突然，细小得几乎听不清的抽泣声在门外响起。王晶无法相信，即使声音多么微弱，她还是确认这是刘强在哭。她的手又伸向门把，母亲再次拉住了王晶的手，眼神中充满了猜疑。同时，王晶听到，独自一人在门厅的刘强……竟然在说话。
听不清刘强在说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刘强是在和一个人对话。他在和谁说话？他为什么要哭？王晶的冷汗涔涔滚落，手指冰凉。
王晶抵住门，胡思乱想，门厅中刘强的声音却突然停止。既而，王晶听到刘强穿大衣，换皮鞋的声音。他要出去？他去哪里？大门被打开，王晶听到刘强最后一句清晰的声音传过来：”我和你去。”
王晶再也无法忍耐，冲到门厅。大门已经关上，楼道里是刘强不同于一般人行走速度的走路声。王晶打开门厅的灯，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边穿边对呆立在大屋门边的母亲说：”妈，我不放心刘强，我要去找他。”
”我和你一起去。”母亲说着，也开始拿大衣。
王晶心情焦急，跺跺脚，阻止母亲：”那我儿子怎么办？你在家看着他，我马上拉刘强回来，很快！”王晶说着，拉开大门，手无意摸向口袋，她转过头严肃地说，”我带着手机呢，您不用担心。”
王晶不再犹豫，一阵风似地冲离大门，在母亲的眼前消失，她担心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会让刘强永远地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她要快点找到他！
4
北方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白日里暖洋洋，照得人懒懒得太阳，此时换做清冷的月光，伴着呼啸而起的狂风，王晶感觉，现在仍旧是冬天，刺骨的寒冷。缩在大衣里，王晶把帽子的扣子按紧，在没有路灯的小区路上，搜索刘强的身影。黑暗是恐惧滋生最理想的地方，即使王晶知道刘强刚刚出门，就在附近，但是处在一片黑暗中，王晶还是止不住的全身发抖，这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天冷。她开始后悔没有同意母亲一起跟出来。
黑影幢幢，并不明朗的月光下，王晶看见了一个正在奔跑的人影。虽然无法看清那是谁，但是王晶直觉的判断，那就是刘强。谁会在有着狂风的深夜2点多，在小区里跑步呢？只有不正常的人……想到这里，王晶的冷汗又冒了上来，刘强现在……是个不正常的人……
王晶使劲追了上去，此时她才发现，急急出来，忘记换鞋，脚上仍是家用的棉质拖鞋。王晶不由心急，这样怎么能追上刘强？犹豫间，前面的刘强突然慢了下来，身体摇晃着，象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王晶紧赶几步，悄然隐身在旁边的楼道里，全神注意着刘强。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她应该冲过去唤醒他，带他回家……也许，她在期待着什么，期待她的推测完全是正确的，马上就会有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
刘强摇晃着身体，头不自然地转动着，嘴中念念有词，王晶听不到他的声音。突然，刘强用力地转过身，对着王晶隐身的方向，诡异地笑了起来。他的脸正好迎上朦胧的月光，在王晶的位置看是那样清晰。刘强的微笑使王晶激灵，难道他发现她了？王晶刚准备走出去，刘强却扑通坐到了地上，双手掩面。
王晶感到一丝难堪，幸好现在的时间人们都在熟睡，不会有人看到刘强的异常。王晶难过得看了看刘强，还是从阴暗的楼道中走出，她决定带刘强回家。
刘强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找我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王晶调整了下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刘强，走，我们回家去吧。”
刘强的手突然放下，抬起头，望向王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奇怪，但是却让王晶的背脊从下到上，寒意直冲头顶。她看到，刘强的视线虽然投到了她的方向，但是却越过了她，他在看向王晶的身后，对着她的身后微笑……王晶僵立在道路中央，狂风呼啸，她一动也不敢动。
刘强站了起来，缓慢地缓慢地向王晶走来，眼睛却仍看向王晶的身后。他的脸上保持着诡异的笑容，嘴唇哆嗦着，轻声说道：”我的小老鼠带来了吗？你带来了没有？”
王晶茫然地看着刘强，还是不敢转头去望，她的头皮发麻，双腿颤抖。
刘强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惊喜的东西，他的表情开始兴奋，疾步走过来，绕过王晶。王晶身随念动，随着刘强转过了身体，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她都会去接受……她在内心安慰自己：”不要害怕，一定不要害怕“。尽管如此，恐惧仍如发丝纠结，理不顺，梳不清，扫过心底，时时提醒它的存在。
王晶转过身，眯着眼睛，她可以感到心脏提升到喉咙的紧张。月光下的黑暗与清冷，刘强对着一面墙，伸开双手，除此之外，王晶没有看到她所想象的鬼怪。
王晶慢慢靠过去，她看到刘强的双手弯起，就象抱着宝宝一样，他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王晶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一点点的挨近。
刘强转过身，表情变得不符合年龄的天真，他用手轻轻抚摩着怀中，王晶看不到的东西，嘴里小声嘟囔：”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在我的肚子里，我们已经是一体。这次，再没有谁可以分开我们！”刘强笑着，满脸喜悦，这表情与深夜3点，狂风呼啸的气氛是多么的不相符。由此更显诡异。
王晶心中不停思忖，到底会是什么东西？王晶想着，不禁皱紧了眉。终于靠近刘强，她瞪着眼睛往刘强的怀里看去，刘强的左手虚虚地托着，怀中空无一物。王晶的心中稍安，开始考虑母亲的想法，不是灵异事件，而是刘强真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恐惧的感觉减弱，王晶突然意识到了寒冷，这种寒冷不同于恐惧的寒意。她转看寂静的四周，双脚已经冻得发麻。必须马上带刘强回去，天一亮就陪他去医院，一刻也不能耽误！王晶这样想着，手拉向刘强的胳臂……
刘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王晶就站立在身边，王晶的手拉住他的胳臂，他竟然如受到惊吓般的跳起，转而，傻楞楞地盯住地面，表情错愕。
王晶丝毫不觉，继续拉扯刘强，语气尽量温柔地劝道：”乖，外面太冷，我们回家去吧，会感冒的。”
刘强奋力甩开王晶的手，手指指着王晶的鼻尖，以一种王晶从未见过的凶恶态度吼道：”你杀了它！你杀了我的宝贝老鼠！”说着，刘强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把王晶扑倒在地。
”你干什么啊？刘强？什么老鼠啊？我是王晶！你老婆！你怎么了啊！”王晶被刘强压倒在地，恐惧又重新回到心头。
”你杀了我的宝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刘强面部狰狞，双手紧紧扼住王晶的喉咙，全身用力。
王晶的眼前发黑，她没有料到刘强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双腿使出全力，妄想踢开刘强，但是丝毫不能改变劣势。她的双手抠住刘强死命按压的手掌，喉咙中咕隆咕隆地说不出话。生命的感觉……力量的感觉……似乎都在慢慢消逝……
楼中先后有电灯亮起，窗帘后相继有人影晃动。有的人直接打开窗户，探头探脑。熟悉的铃声从刘强的身下响起，那是王晶的手机。王晶看到刘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突然松开使劲掐住王晶的双手，双眼一翻，晕倒在地上。
”干什么那？大半夜的！”一个男子粗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要闹回家闹去，再扰民报警了啊！”
王晶没有回答，剧烈咳嗽着爬起，浑身颤抖着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是母亲打来的，她仍然无法控制从声音中散发出的恐怖，断断续续地说着：”妈，刘强晕倒了，您出来帮我一下……”
5
王晶与母亲费尽力气，终于把身高将近180的刘强拖回了家中。抬到床上，替他脱掉外衣，皮鞋，盖好被子，王晶终于有时间仔细回忆刚才的经历。全身似乎脱力，她软软地坐到床边，凝视刘强。他……怎么会这么可怕？
抚摩刘强的额发，王晶不禁回想起与刘强最初的相识，相恋。他的魄力，他的精明与世故，无一不是吸引王晶的闪光点，但是直到今天，王晶才猛然意识到，她和刘强之间存在着一个秘密，一个刘强隐瞒了她这么多年的秘密。
母亲端着杯热水走进来，递给王晶：”暖暖手。这是蜂蜜水。”
王晶接过杯子，暖意穿过掌心流遍全身，驱散些不久前的恐惧。她抬起头小声对母亲说：”妈，明天天亮，我要陪刘强去检查一下，他……”
母亲的眉头皱起来：”这样最好，刘强的行为有点吓人啊。刚才他干什么去了？”
王晶沉思，不能把刘强的行为告诉母亲，她会担心。她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随意地顺顺短发，满脸疲倦但仍微笑着回答：”没事，就是有点扰民。”
母亲突然抓住王晶的手，仔细打量。王晶这时才注意到，手背上有几处明显的划痕。已经来不及掩饰。母亲同时发现了王晶脖子上，手指狠狠掐过的印记。她急急俯下身，异常激动：”这是什么？这怎么弄的？刘强他？”
”妈，没事。”王晶拨开母亲的手，按住脖子，隐隐还能感觉到曾有些窒息的痛。
”不行！这怎么能说没事？我女儿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刘强他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显然控制不住情绪，拉起王晶，”给我去那屋，我们收拾东西，明天就带着孩子回家。”
王晶被母亲拉着走回大屋，她关好房门，极力辩解：”妈，您别这么夸张，刘强他不是故意的……他……他有病！”
母亲停了下来，瞪着眼睛看王晶：”有病？我知道，但是这个……”母亲指着王晶的脖子，”他太危险了，我不放心，我带你回去。等确定他没事了你再回来！”
”不行，他现在这样，最需要别人照顾，我不能离开他。”王晶一脸坚决。
”可是你刚生完孩子不久，你自己还需要调养身体！你别跟妈罗嗦，你必须跟我回去。”母亲也毫不妥协，”叫他亲妈和小姨来照顾他一下！反正都不上班。”
母女俩争执着，谁也不肯让步。
突然，电灯熄灭，屋中骤然一片漆黑。月光本不明朗，房中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了？”王晶悄声询问，脑中又回想起刘强直视她身后的眼睛。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爬满全身。
母亲摸索着，走向台灯的位置，心中疑惑：”停电了？”但是，她马上止住了冲到嘴边的话。窗外，仍有深夜不眠的窗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她感到双手冰凉，全身寒毛乍起。
王晶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奇怪的声音从门厅传来，王晶屏住呼吸，她的精神已经紧张到随时会晕倒，脑中一片空白。
王晶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声音，寂静的深夜，这声音如坚硬物划过玻璃般刺耳，在王晶的感觉里，无限的放大，她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在抖。这是她活到28岁，头一次如此真实得体验恐怖的感觉。
”吱……吱……”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一声声敲击着王晶的神经，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恐惧，双腿酸软，倒头摔在地上。晕倒的刹那，她恍然看到一个半人高的黑影，迅速地从门外蹿了进来。身边响起母亲的大叫：”谁在装神弄鬼！”
6
簌簌的响声惊醒了王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大屋的床上。刘强捧着本书坐在床边。王晶扭过脸，本就采光昏暗的窗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天色。墙上的表指向10点。习惯性地望向小床，儿子不在里面。一定是母亲在给儿子喂奶。想到这里，王晶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猛地坐起，大声喊着：”妈！妈！”
刘强放下书，满脸的温柔体贴，轻轻按着王晶，小声说：”别喊，妈和儿子在小屋睡觉，刚睡熟，别吵醒她们。”
王晶悬住的心稍微轻松一些，她靠向床头坐好，心中思忖昨晚的经历，到底要不要开口问刘强？
”你有心事？”刘强把手贴紧王晶的前额，”还是哪里不舒服？”
”刘强……”王晶犹豫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强仍然温柔地笑着。
”妈，今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王晶小心谨慎地旁敲侧击。
刘强突然扭过身去，背对着王晶，声音有些冷漠：”没有。什么也没说。”
刘强的反应让王晶诧异，很明显，母亲一定跟刘强说了什么，他才会如此回答。王晶凑过去，贴紧刘强的后背，柔声说道：”刘强，我知道你……妈说什么你别在意……不过，我们真的发现，在你的身上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是上午10点吧，我马上起来，咱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刘强的身体似乎猛然一震，既而轻微抖动起来，他点点头：”小姨已经给我介绍了个大夫，我自己会去。你不用担心我。”
”不行，刘强，我和你一起去。”王晶说着起身下地。
”我说了自己去就自己去。你怎么和你妈一样烦！”刘强突然用力拉住王晶的胳膊，把她推倒在床上。
”刘强？”王晶诧异地瞪着他，眼泪瞬时涌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你差点杀了我！你有事情隐瞒我，你没有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如果你不能对我坦白，我们怎么过以后的日子？”
王晶的话说完，刘强募地打了个寒噤，脸一下阴沉下来：”以后的日子？你要我坦白什么？”
”老鼠，你大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最近……”王晶顿了一下，仰起头，”我要明白，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阴惨惨的笑在刘强脸上浮起，他站了起来，身体有些僵硬：”大哥？老鼠？你想知道这些？”刘强说着，俯身靠近王晶，”他来了，和我的宝贝老鼠来了……就在这间屋里……”刘强说着，指了指身边，”看到没？他就在这里……”
王晶一下感到窒息，神经再次绷紧，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扎到刘强怀里，哭着喊：”刘强，你不要吓我。你这是这么了？我告诉你，你再这样吓我，我就跟你离婚！我带儿子走……”
”走？离婚？你怎么和妈说得一样？”刘强的眼睛眯起，把王晶推开，右手虚虚得揽着旁边，好象搂起了一个人，样子亲密，”你走了，也会回来的，和大哥一样……和我的老鼠一样……”
王晶惊恐得瞪着刘强的右臂，心跳加速，她似乎隐隐听到”吱吱”的叫声响起，捂住耳朵，王晶冲出大屋：”我现在就走，带上儿子现在就走……”
”妈和儿子不会和你走的……他们答应我永远留下来陪着我……”刘强嘿嘿地在身后笑着，”大哥，你看……女人就是女人……”
小屋的门紧闭着，门厅中昏暗，王晶用力推小屋的门，门上了锁，她使劲地敲着门：”妈，妈，开门！是我，我们走，我受不了了！我们现在就走……”
”吱吱”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就象昨天晚上一样，王晶全身的毫毛早已乍立，她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背后袭来，头不自然地转回去……
四、小姨
1
小姨坐到电话前，拿起电话本，翻找刘强的手机号码。从上次刘强风风火火地一大早到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刘强没有再打来电话，不知他担心的事情过去没有。小姨并不是很挂心，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处理不好这么简单的问题。但是，1个小时前，李大夫的电话却使小姨开始坐立不安。
”我认为刘强有很严重的心理缺陷，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会具有攻击性。”这是李大夫在电话中告诉小姨的。小姨不以为然，这怎么可能？刘强从小就是个很乖的男孩子，乖到被别的小孩欺负……从来都是他的大哥保护他，大哥不幸淹死，刘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天天跑到小河边去哭。为了防止刘强也发生意外，他的母亲把他送到了小姨家中，一直到他考上大学住校……小姨认为自己很了解刘强，他怎么可能会有心理缺陷？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刘强给我讲了他十岁时发生的事情……我认为……他讲的和你们知道的并不是实情……事情的真相就是造成他心理缺陷的元凶。”李大夫以专业的冷静，在电话里分析。小姨怀疑地重复李大夫的话，事情的真相？会有什么真相？刘强大哥的死，的确跟刘强有关系。刘强不会游泳，眼睁睁看着大哥在河中淹死，至今仍然内疚，这就是小姨了解到的情况。他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不假，但也不至于因此而造成心理缺陷……小姨把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但是李大夫坚持她的判断。
”刘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我这里了。最后一次我给他催眠治疗，发现他……他有强烈的攻击意识，他在我的对面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刘强说……要杀了他！”李大夫的话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丝毫的保留，她充分表达出了她的忧心，建议小姨去探望一下刘强，有必要了解他现在的病情。
小姨的脑中不停回响着李大夫的话，刘强10岁时的经历，难道另有隐情？拨通刘强的手机，听筒中传来接通的声音……小姨等了很久，刘强没有接。再拨，还是没有人接。小姨抬头看表，下午6点，这个时间刘强应该回家了吧？小姨想了想，又拨通刘强家中的电话，滴...滴...滴......，电话占线……
小姨决定过一会再拨。放下手中的电话本，摘掉眼镜，小姨的脑中浮出刘强十岁时的样子，还有她去接刘强的那个下午。
2
暴土扬尘的土路，路上满是大小如剥了皮的桂圆般，黑色的羊粪。小姨每次回到这里，就感觉讨厌，从心底不愿承认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开那些黑色的小圆球，以及厚厚的浮土。白色漆亮的皮鞋，却还是染上了不干净的灰色。
村口已在眼前，一群光着脚，穿着邋遢的农家孩子，在村口追跑着。只有一个男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扯着衣角，不时伸长脖子往村外看。
小姨背着包走过去，男孩站起，低着头，怯生生地问：”是小姨吗？”
”刘强？”小姨笑着反问。
刘强点点头：”妈叫我来迎迎，我给您拿包。”说着，刘强伸出手。
小姨看到刘强黑黑的指甲，满是泥土的双手，皱了皱眉，仍保持微笑说：”不用了，小姨自己拿，这个包很轻的。”
刘强似乎察觉，使劲把双手在衣服上蹭蹭，转过头小声说：”那走吧。妈在家等着您呢。”
”刘强大笨蛋，笨脑壳，笨脑壳，以后娶个鼠老婆……”旁边的农家孩子，看到刘强要走，纷纷跑了过来，把刘强围在中间，拍着手，不停喊着自编的歌谣。小姨不悦，唬着脸吼那些孩子：”喊什么喊？一边玩去。”只有十岁的刘强，又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拉住小姨的胳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头往圈子外冲。
稍微有些短的衣袖褪了上去，露出刘强一段黑呼呼的小胳膊。小姨无意中望了眼，却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胳臂上，有几条明显的疤痕，还有几块淤青的地方。她再望向刘强的小脸，脏兮兮的脸上，没有因为被欺负而委屈的表情。那一瞬间，小姨到现在也记得清楚，那是倔强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回想，小姨依稀明白，那时的刘强，心中一定充满了恨……
刘强的亲生父亲，在刘强2岁的时候得了场大病，丢下母子两个匆匆去了。刘强的母亲守了一年寡后，带着3岁的刘强嫁到新家，新任姐夫是个老实人，前妻留给他一个比刘强大4岁的男孩，跟个外省人跑了。这个男孩就是刘强的大哥。
小姨又想起了院中那个浅浅的水坑。二十年前，她带走刘强时，刘强亲手把那个水坑填上，他告诉小姨，以后，再也不能和大哥一起玩海军的游戏。他要把这个坑填上，他说，他最喜欢躺在这个坑里，后背全被水浸湿，闭上眼睛，感觉真的是浮在水上……
还有院子角落里那个简陋的铁丝笼子，那时小小的刘强，走出院子时回望那笼子，眼中是多么的不舍。那是他曾养了一窝老鼠的笼子。小姨想起姐姐的叮咛：”无论如何不要再让这孩子养老鼠了。如果他到了城里还要养，你千万别同意！”小姨不解，那时城市中正风靡着一种叫”金丝熊”的小宠物。姐姐背过所有人，叹着气告诉小姨，刘强的大哥用铁钉扎死了刚刚出生的小老鼠，刘强难过，把小老鼠都给煮了。养了很久的大老鼠自己跑了，刘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当时听到这些的小姨不是不惊讶，但是在落后的农村，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
现在想来，姐姐当时的表情欲言又止，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刘强上个星期曾说，大哥附身在老鼠的身上回来了，难道大哥的死和老鼠有关系？小姨再也按捺不住，反正刘强家的电话占线，她翻起电话本，又拨通了姐姐家的电话。
3
小姨握住电话筒，电话那端早已挂断，但是她仍拿着电话，对着墙发呆。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姐姐在电话另一端的呜咽似乎仍在耳边，她在小姨严厉的追问下，终于说出隐瞒了二十年的事情。
刘强失去父亲后，姐姐一人带着刘强生活艰苦。姐夫体恤姐姐，经常帮助她，一年后，他们组成了新的家庭。比刘强大4岁的男孩，聪明，乖巧，身材象他父亲一样强壮，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出长大后，一定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手。他对待刘强比亲兄弟还要好，这让姐姐终于放了心，一心一意地跟姐夫开始新的生活。
新姐夫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很少跟孩子沟通，姐姐因为对他的感激，对他前妻留下的男孩多了份关爱，由此忽略了小刘强。小刘强没有玩具，他抓了一对小老鼠，当作宠物细心照顾，这对老鼠就成了刘强最好的朋友。
小姨不是没有疑惑，她在电话中提出问题：”那个男孩不是对刘强很好吗？刘强不是一直很崇拜他吗？”姐姐的回答，让小姨异常吃惊。大哥死后，姐姐询问目击事情发展经过的刘强，刘强才第一次对母亲说了实话，大哥在外人的面前的确是保护他的，但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大哥比别人欺负得更厉害，小刘强身上的伤痕，并不是来自其他人，而是大哥的杰作。当时的母亲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大哥会用铁钉扎死刚刚出生的小老鼠，他不想看到每天守着小老鼠的刘强兴高采烈的样子。因为刘强是抢走他父亲的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哥的确是被淹死的，但是在刘强的母亲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身上有许多被老鼠咬过的痕迹。奇怪的是，咬痕的位置都是在衣服可以遮盖的地方，所以除了给大哥换衣服的母亲和守在一旁的父亲，村里人并不知道详情。而且，刘强从小就热衷于躺在水坑里装海军的游戏，那时，刘强的母亲和继父都隐隐感觉出，大哥的死和刘强有关系。看着刘强倔强地咬着下嘴唇，死活不肯说出大哥死亡的经过，两人商量后决定，把刘强送走，送到城市中，远离这里……一切都象从没有发生过一样，时间会掩盖掉一切。
老鼠？又是老鼠？到底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小姨警醒过来，听筒里是嘟嘟的声音。她再次拨刘强家的电话……反复地拨，总是占线。小姨抬头看表，已经是7点半了。担心与好奇终于战胜理智，她拿起大衣，匆匆告诉家人外出的打算，饭也没吃，直奔城东—刘强的家。
五、 大哥？老鼠？
1
火苗在刘强的眼前迅速蹿起，火舌舔起散落在地的报纸，蔓延着……
门外是小姨焦急的捶门声，她在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刘强的名字。门外的人似乎越聚越多。刘强不理，他的脸上浮出解脱的微笑，缓缓向小屋走去。他要见王晶，要见儿子，这次他们全家人不会再分离。永远也不会。
小屋的门被推开，王晶和岳母身体冰冷地躺在床上，全无生息。儿子也永远不会再啼哭。刘强温柔地坐到王晶的身边，轻轻抚摩她的短发：”为什么要提离婚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能离开我！我已经失去了我最爱的老鼠，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儿子……”
刘强说着停了下来，倾斜着身体，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温柔的笑又出现在脸上，他的手划过王晶的短发，留在她的面颊：”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强俯下身子，把王晶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怀中，继续说，”因为大哥来了。他在怪我，他当初想杀了我，结果他没有做到，是老鼠……我的老鼠回来了，成千上万的老鼠跟着我们跑到河边，扑到他的身体上……大哥就那样叫啊，叫啊……自己跌下了河……”
刘强又停了下来，满脸诧异地问：”你不相信？你为什么不相信爱你的人？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你离开我……”刘强僵硬地转过头，面向冒出浓浓白烟的大屋，”你看，大哥来了，还有数不清的老鼠，他来接我们了！”
刘强抱着王晶坐了起来，王晶的手臂啪嗒跌落到床沿，刘强怜惜地拉起那条手臂，放到王晶的胸前，脸贴着王晶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亲切地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好，我都告诉你……大哥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他爱我啊……他说他要把我当亲弟弟那样来爱，然后就掐我，拧我，打我嘴巴……他在我的面前用铁钉扎死了我最爱的宝贝……你看你看……”刘强的左手虚虚地托起，似乎他可以看到手掌上正托着一只刚刚出生的小老鼠，”这是脑浆子……这是肠子……王晶，我告诉你，老鼠很好吃的……以后我经常煮给你和儿子吃，岳母也一起吃……这样，我最爱的人就永远在一起了……我的爱和大哥不同的，我不会欺负你，不会打你……他说我和妈妈抢走了他的爸爸，其实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如果当初只是我和妈妈一起，没有他，没有那个爸爸……王晶，我们之间千万不要有什么改变，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到永远……好吗？”
刘强眼望着门厅地上那一滩浅浅的水，突然叹了口气，双手把王晶抱起，走到门厅中。浓烟已经滚滚袭来，辛辣的睁不开眼睛，刘强却仍然温柔地和王晶说话，把她放躺在地板上，背下是那一滩水，刘强也慢慢躺到王晶的旁边，紧紧搂住她：”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做海军漂在海上的游戏，最近我经常玩呢，和大哥一起玩……今天，你也陪我玩一次吧。”
烟已经从窗户、门缝涌出，外面人声惊慌杂乱。刘强的脑中却很平静，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条小河，牵着王晶的手，他们站立在小河边。岳母抱着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个十来岁的男孩被一群硕大的老鼠包围着……
2
李大夫拍了拍小姨的肩膀，沉重地叹了口气：”刘强现在在单人病房……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小姨擦着眼泪点点头：”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李大夫穿起大衣往门外走：”你也休息一下吧，待会王晶娘家还要来人和你商量怎么办她们娘三的后事。”
小姨送出了李大夫，关好房门。她的精神已经倦极，神情恍惚地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困意袭来……她感觉头无比沉重，不禁趴到沙发上小睡。
突然，屋中响起簌簌的声音，伴着滴答滴答的水响，朦胧中，小姨惊恐地看到，一个十三、四岁，全身扎满铁钉的男孩，在一群灰色老鼠的包围下，狞笑着向她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