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飞龙看老狼离去,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叹口气,回来上了马,吩咐随从收好银子木箱,一伙人熙熙攘攘,自纵马而回不提。
却说老狼,并没有径直回那个院子,他在村里兜了一个圈子,眼看田飞龙一干人离去,又转到村口,来到了那堆尸首跟前。
幸好是冬天,天气寒冷,尸体不会发臭,如若是夏日,这么小个村子,这么多的尸体,就这样堆在村口,就是熏,也能把一村老小都给熏死。
老狼自然顾不得思考这些,他看似无意地蹲下来,凑近了地上的尸体,无意中鼻子一抽,浓浓的血腥味中,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奇特的烟火之气。
再一看几具穿着衣服的尸体,腰间隐隐一点火熏痕迹,略一思索,心中早已明白。
难怪那些骏马好端端跑到这里,呆呆站了半天,突然像是被火星烫了一般蹦跳起来,还真让言中了,这些马,果真是被火烫了。
方才低头观察的时候,老狼早已发现,这个机关,虽然简单,却也足够精妙:先给马服用药物,让它们在狂奔三二十里后,精疲力尽停在某一个地方,又将死尸绑在马背上,绳结就打在马肚子下,绳结之下,又挂上一截胡麻草编就的火绳,等马跑到指定地方,火绳刚刚烧到地方,先烧断绑着尸首的绳子,接着一烧,刚好烧到马肚子上,马匹负痛,必然会蹦跳,将尸首抛下来……
问题的关键毫无疑问就是时间,一个简单的机关,计算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为了将这十七具尸体送到村口,这个站在背后谋划的家伙,也算是计谋算尽。
而且,再看那杀人的手法,背后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也算是难为他们了。
只是,江湖之上,除了他老狼,还有谁能使出这么快的剑……
跟一堆尸体待在一起,总之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何况是个寒气逼人的冬日清晨。
老狼拒绝了田飞龙五百两银子的酬劳,当然并不是嫌少——除了董万春那样财大气粗的家伙,五百两银子其实也不算少——他可以为了一个馒头去跟一个江湖顶尖高手拼命。只是,没来由的银子,不管多少,他从来都不会收。
就像没来由的酒,他从来都不会喝一样。
他当然可以杀了田飞龙——同样的道理,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也不会随意杀人。
他虽然杀人无数,但并不滥杀。
毕竟,他只是个剑客。
老狼默默站了起来,再看一眼满地的死尸,又抬起头望了望远方,无意间,眉头皱得很紧。
等老狼再次坐到那个厅房的木桌旁边时,那妇人早已走了。
令老狼稍稍感到一丝安心的是,好说歹说,那妇人总算收下了小姑娘拿给她的二百两银子。
按老狼的估计,这个气质高贵并且不知道内情的行乞妇人因为老狼请吃饭而已经感到不安,再当面给她送银子,恐怕怎样都不会接受。为此,他一方面想出去看看外面发生的事端,另一方面也回避一下,吩咐小姑娘出面——看那小姑娘的伶俐劲,而且同为女人,老狼相信她有办法让妇人收下银子。
其实,老狼也想多送一点——一来对一个妇人来说,二百两银子已经是分量十足,这些钱供她衣食自然有余;二来,眼看着妇人并非习武之人,一个人孤身在外,身上带多了银子,不见得就是好事。思来想去,就送了二百两。
当然,二百两银子买不回一条人命。
再多的银子都买不来一条已然逝去的生命。
老狼自然也不是个善于逃避的人,误杀她女儿的事,等老狼调查清楚了,不管要付出多大代价,定然会给老妇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老狼不觉心头一沉,一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小姑娘,叹口气,站在身来,双手抱拳,冲小姑娘道了声谢。
听得老狼恭恭敬敬跟自己道谢,小姑娘低下头,早羞红了脸。
忽然,老狼听到隔壁有些动静。
对,看来那条“蛇”还没有走。
老狼略一思索,将小姑娘叫道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院子并不大,不过,房屋还是有几间的。
老狼整了整衣服,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邋遢,轻轻敲了敲正厅隔壁一间土屋的木门。
“……”里面好像是有些动静,然而,并没有人出声。
停顿片刻,老狼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人出声。
等了半晌,准备再敲,突然,“咯吱”一声,那门就自己打开了。
老狼挑开门帘,一低头走了进去,看见门后并无旁人,只有那个毒蛇一般的男子一个人坐在白木桌子另一端,正对着门的方向,手端一碗酒,圆溜溜的小眼睛一动不动望着老狼,显得很是警惕。
这门真是自己打开了?
“刘爷,晚辈有礼了!”老狼自然没去追究这个问题,他冲男子一拱手,朗声说道。
“哦——少侠,这边请,少侠请坐,请坐……”男子见老狼行礼,似乎一愣,慌忙放下酒碗,半蹲半站地冲老狼一抱拳,结结巴巴说了几句。
他似乎喝醉了。
不过,那双小眼睛一直滴溜溜转个不停,加上那弯腰缩首的模样,真像是一条出洞的蛇,又像是一只藏在黑暗中悄悄窥视的老鼠。
自从老狼进来那一刻,他好像始终都充满了警觉。
老狼随口应答着,坐在了男子对面。
这家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时间还不到午间,早喝得满嘴酒气两眼通红。
当然,也没有人规定喝酒只能在午后或晚上。
只是,一坛子酒都没喝完,就喝成这个熊样,看来这家伙虽然好酒,酒量却是不敢恭维,除此之外,从架势上来看,这条蛇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气鬼。
大清早的,特意跑到花嫂这个地方喝酒,只要了一坛酒,如今坐在桌前,老狼自然看得分明,老酒鬼面前的桌子上,连半碟子酒菜都不曾有。
花嫂这个院子,神奇就神奇在说它是酒店它也不是酒店,说它是客舍它也不是客舍,说它是青楼它当然也不是青楼,可是这个什么都不像的地方,却几乎能满足一个人所有的愿望与需求。
特别是男人的欲望。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还要肯花钱。
相比较与那些看起来什么都像的地方,这个神奇地方要掏的银子自然是要沉重得多。
多得不止一倍两倍。
显然,眼前这个蛇一般的男人,并不属于这个行列。
或者没有足够的钱,或者不愿意花太多的钱,总之,他不是一个慷慨的人。
真因为如此,不同于对老狼的毕恭毕敬无微不至,仅仅隔了一睹墙壁,却赫然隔开了截然不同两个世界,数九寒冬,这个所谓的“暖房”,唯一的取暖物件只是挂在门口的一个棉布门帘,狭小逼仄的空间,居然一盆火都没有生。
初见那会,花嫂对这个“刘爷”的客套,恐怕只是出于一种职业的礼貌罢了。
“咣”的一声,那家伙倒提起酒坛,左摇右晃,很有耐心地将坛内残存的最后一滴酒倒进酒碗,随手把坛子往木桌上一扔,两只手慌忙将恰好位于他跟老狼中间的那个酒碗抢过来一口喝干,伸出舌头又舔了舔碗底,把个空空如也的酒碗紧紧抱在怀里,不由自主缩成一团望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老狼,愈发显得警惕十足。
他那模样,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老狼冲过来一般。
“啊……”突然,只听得一声尖叫,那条蛇一下子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