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寒,外头的热气不知何时已凉,宋星摇伸直胳膊阖上窗棂,带动着烛火微微摇曳,卫子歌暗暗蹙眉看向四周,听见宋星摇开口说话,蕴含疑虑的视线重新敛得平静,落回她脸上。
“这么说……这两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青州,都是公子默许的咯?”
“嗯……”卫子歌略作沉吟,笑言:“不只是我,子湛也知道。”
他见她挑挑眉,欲问又止地盯着自己,主动解释道:“有的时候,对明知道心怀鬼胎的敌人不能一味阻挠诛杀,他们若死了,敌人不甘心,还会继续谋划其他方式、源源不断地派遣其他人来作乱滋事。与其耗费心神与之缠斗、猜测他们心中所想,不如给他们留条后路,引诱他们继续完成他们的计划,如此一来,我们才能弄清楚敌人真正的目的,最后一举反击制胜。”
卫子歌轻轻敲打着几案,歪头看着宋星摇,心里总觉得有丝异样的感觉暂时无法道明。
略停滞片刻,继续道:“去年他们所为目的不明,虽说祭台倒塌压死不少我朝百姓、引发不小的混乱,但于鬼方而言并未得到什么实际的益处,所以鬼方真正的目的并非在此。放了这两人静观其变,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啊!”宋星摇已然明白,忽然一想到自己竟手刃那个侏儒,恐怕会误了两位公子的计划,惊得站起来,脸上一片担忧——
“可是我杀了那个人!是不是做了错事了!”
卫子歌的心头一震激荡,看向宋星摇的双眸如若秋水,潋滟深情。
他按下眉头,只觉鼻尖处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甜腻,每次她一动弹,那股甜香犹如魅惑人心的幻梦,一丝、一缕不住勾动他的心神。
“没有……”
卫子歌的嗓子突然干哑,强压住越发剧烈的悸动,“你没有做错事!想必那两人最后的目的已经显露,对于子湛而言已是无用的废棋,早撤了监视的探子,否则……”
卫子歌闭上眼,脑中思维一片片融化,几乎混沌,“否则不会容许他们伤害你的……”
“星摇!”
卫子歌想拦住起了身去为他倒水的姑娘,只宋星摇的身形在他眼中缥缈不定,他无法捕捉到她的方向,就像一阵化出形的风,裹着香气,快速飘过,卷起他浑身血脉的热浪。
“公子……公子……”
“公子……你怎么了?”
“公子……你怎么不看我?你不想我吗?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你抱抱我,好不好?公子……”
“三个月了……你都不来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宋星摇的声音娇俏、委屈,忽尔遥远,忽尔响在耳畔,他几乎可以听见她的呼吸,细细痒痒,带着急切的喘息,勾得他燥热难耐。
他听不清她的话,心里残存的意念告诫自己,身旁的这个姑娘决然不会说出这样的字眼和语气来。
是毒,他中了毒!
糕点,他没有吃过,为何会……
卫子歌闭上眼将自己关进黑暗中,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鬓角滚下大颗大颗的热汗,沿着喉咙流进衣领内。
宋星摇端了水回来,发现卫子歌的异样,生出焦急,围在他身侧不住询问,哪里知道她的每一声关怀已被放大了数倍,失真成一道道勾魂的魅语,将卫子歌架在火上烤得沸腾。
卫子歌紧紧阖着眼,皮肤通红,虚汗淋漓,死命抓紧桌沿,指节绷得青白突兀。
“公子……”宋星摇放下茶盏,取了绢巾替卫子歌拭汗,“你究竟怎么了?”
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卫子歌的心猛烈一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耳中轰鸣不止。他睁开眼,勉强找准宋星摇的方向,艰难低促:
“不要说话……不要碰我……”
“我……”
“听话!”
耐力随着话音落尽,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向声音响起的方向迈去,不过一步,挡住宋星摇将她逼退在墙角,他的头抵在她的耳边,那香味愈发浓郁,侵入他每一寸毛孔,撩拨他、引逗他,他闭了眼,手一寸一寸向她伸去,悬停在她的颈前轻颤。
屋子仿若蒸笼,热得卫子歌面红耳赤。
烛花“啵”地爆开,扩大成回音,从四面八方灌进他耳中。
卫子歌猛地惊觉,挥袖对着桌案一角用力震去。
蜡烛连同青铜的烛台歪倒在案上,“叮铛”一声,房间陷进黑暗,只剩一缕灰白的烟雾升到半空,渐渐消弭不见。
他的心跳随着宋星摇的呼吸声交缠一处,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卫子歌移开手心,捂住她的嘴,将夺人心魄的鼻息盖在掌下,深咽喉咙,压住乱如麻的思绪,嗓音嘶哑——
“剑在哪?”
他的目光随宋星摇的手指看去,双眉痛苦地紧皱,顿住片刻,松开按在墙面的右手摸向她腰间,快速解了玉带扣,抽出她束腰外囊内藏着的青灵剑,连声催促:
“出去,星摇,你先出去!”
卫子歌侧开身子,握紧手里的剑,强迫自己不跟上去,待房门一开一合的声音落下,左手半握贴着剑刃划过,掌心顿时剌开一道鲜红的切口。
滚热的血浇在剑面两侧,青灵剑一声轻鸣,黑暗中霎那间泛出若隐若现的幽幽蓝光,冷却了卫子歌燥热的心神。
卫子歌目光微一讶异,举起剑再欲仔细端详时,那抹幽光已重归平淡,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脑海中的幻听,与剧烈搏动的心跳。
视线清明,听觉恢复如常。
毒,解了。
门外传来宋星摇焦急的踱步声,卫子歌暗暗松口气,回身开了门,看着她担忧的脸色、和牢记自己不许她说话而紧紧闭着的嘴巴,不免一笑。
“没事了,星摇……”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唇,“你可以说话了。”
“啊……”宋星摇正想发问,忽见卫子歌手心一片殷红,伸了手握住去看,急声道:“受伤了!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不等他回答,已跑到楼梯角,“我去找药来!”
“星摇!”卫子歌追上几步,额外交代她,“再取支新的蜡烛来。”
房间内烛光摇曳,光里再没有乱人心神的幻影。
卫子歌坐在桌旁,手搭在外沿,静静看着身前低了头为自己上药的姑娘。
她轻声问:“所以,那侏儒偷跑进我的房中,并非在糕点里下的毒?”
卫子歌立刻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忍不住笑起来,“是,没有在食物里下毒。”
果然,宋星摇目光投向角落里扔进渣斗的甜糕糖酥,悄悄叹口气,小声嘀咕,“可惜了、可惜……”
卫子歌抿嘴偷笑,下一刻却笑不出来——
因她又问,“那……公子你中的,是什么毒啊?”
卫子歌躲开宋星摇的目光,愣愣盯着脚尖,口中含糊不清地支吾着,“这……”
“嗯?”
“嗯……”
就在他纠结不定的时候,宋星摇一蹙眉,手里打着绷带的结,眨眨眼,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怎么没事?”
她睁着疑惑的眼睛看向卫子歌,“公子,你知道吗?”
卫子歌目光一滞,转而微笑起来,低声嗫喏,“可能这毒……只对我起作用吧……”
他答应过不会骗她,怕她继续追问下去,忙换了话题问她:“此番回家还开心吗?”
“对!”宋星摇一应声,“差点忘了这事了!公子在信中说,有当初隐遁的三位谍史返回谍庄的消息,着我留心查探。可是我在谍庄停留大约七八日,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也未见什么陌生的面孔……”
她惭愧一笑,“让公子失望了。”
“查不到才对。”
卫子歌放下受伤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神神秘秘道,“本来就是我拿来蒙混父王的托辞,不然岂能轻易为你争取一月的自在?”
宋星摇的心忽忽一抖,她从未想到,堂堂大公子为了在她生辰时送她一份礼物如此煞费苦心,竟敢算计自己的父王。
她垂了眸,心里的感激蔓延开,映在她嘴角的浅笑中。
为防房间内尚有其他遗留的问题未被发觉,或者逃走的鬼方探子深夜折返报复,两人经过商议,决定调换房间。
黑洞洞的屋子,卫子歌负手立在桌前,静静看着只剩一条黑线的剑身。
蜡中被滴了云雨欢情的毒液,这毒一旦入了体内,不出两刻,定浑身血热贲张、神志朦胧不清,需男女欢好方能解;或有意志力顽强者,硬生生抗过两个时辰,待毒性自行消退。只不过此法解毒,将全身脱力、虚乏,卧床休养三日才勉强得以恢复。
可这剑……
卫子歌弯了手指触碰着绷带的结扣,他当时本打算以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再躲在房中选用第二种方式解毒,未想剑刃割开手心的那刻,体内的毒不知不觉失了毒性,散了。
他抬手慢慢抚着剑刃,眼中的光泛着深远难消的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