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抚过宋星摇的睫羽，她眼睛一亮，已是认出了那熟悉的声音。
“公子！”
她收回脚步，转身凝眸望去，卫子歌对她粲然一笑——
“是我。”
“公子，你怎么来此地了！”
卫子歌松开手，打量着凑过来的宋星摇，见她浑身没有受伤，才笑答：“我有事要去青州一趟，又想着你也该是这个时间回来了，所以到郡里的客栈定了客房，看看能否碰见你。”
两人相互一笑，卫子歌递了手中的剑给她，继续道：
“无意间听到客栈的小二同他伙伴聊天，说有个姑娘似乎从军营而来，脾气大得很，将自己的房门摔得叮当作响，看见人就吼。我心里好奇，去了马棚里一看，果然有匹马配着青州军营的军马特有的青铜鎏金当卢。”
卫子歌的目光越过宋星摇，看向竹林外，“那小二说，那位姑娘回了房，没过多久，又摔打窗户，吓得他再不敢呆在楼上伺候了……我觉得蹊跷，便绕到客栈身后看看情况，看着看着，就听见竹林这边传出打斗的声音……”
他收回视线，瞥过地上那具尸首，重新落到宋星摇脸上，松了口气，“循声找来，当真是你。”
“我什么时候见人就吼了……”
宋星摇想起拐角处被自己吓得缩瑟的店小二，有丝尴尬，勾起手指触了触鼻尖，忙避开话题，语气不无懊恼，“不过，还是叫那鬼方人给跑了！”
“公子不知，那人便是去年祭典礼变故的始作俑者！”
宋星摇一拉卫子歌，凑近了些，急切地解释起来，“我亲眼看见他在人群里滋扰百姓秩序，他一吹口哨，立刻出现一群人躲在百姓当中吵嚷，没多久祭台就倒了！公子还是快去郡守衙司找人来吧，不能再让他跑了！”
她的鼻尖沁出几滴细汗，在竹影下跟着忽明忽暗。
卫子歌挪开视线，看着她的眼眸，点点头，“我知道。”
他见宋星摇表情变得错愕，弯起嘴角笑着重复，“我知道他们是何人。”
他转身向着地上的尸体走去，站定在侧，负手看着脚下这具尸首喉间的致命伤，心里生出一缕后怕来——
朱厌之人善用毒，若她……若她中了毒，若他再晚到一步……
沉默片刻，卫子歌暗暗叹口气，回头依旧笑若春风，“你有没有害怕？”
他看向宋星摇，他已有三个月没见她了。
这段时日，也不知是何原因，有数次他思念她时，心口就会忽然传来一股沉闷的钝痛，伴着猛烈的悸动，整个人就像站在一面巨大的鼓面上，随着鼓槌敲击，那一浪一浪的震动传遍他全身，令他几欲站立不稳。
此刻她立在卫子歌咫尺前，鼓着脸蛋，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等着他再解释的详细些，那份令他难安的痛感倒是不曾出现。
卫子歌挑挑眉，轻声问道：“方才我握住你的手时，你的指尖都是凉的，是杀这人的时候，害怕了吗？”
宋星摇这才如梦初醒，整个人从亢奋的情绪里退了出去，再看向地上的人满身污血，脖子、胸口两处伤口皆出自她剑下，手腕抖了抖，脸色白了几分。
她转过脸去，咬咬唇，“没有害怕，这人该死！只是……”
吞吞嗓子，“只是我第一次杀人……我该如何处理尸首？明日被巡逻的守卫发现，会不会来抓我？公子，你，你不会告发我吧……”
卫子歌一愣，一想到这种跳跃的问题确是她能问出来的，眼里随即漾出无奈又安然的笑意，抬腿走回她的身边，柔声调笑，
“那你以后可要好好鞍前马后哄我开心，不然，我就作人证把你送入太守狱。”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走到几步之外回了身招招手，“星摇，先跟我回客栈去，这边自会有人处理手尾。”
两人慢慢向外走去，不过百步远，迈出竹林的刹那，阴冷的风变得温热，撩起宋星摇的裙角，抚平她剩余的紧张。
她回头望了眼，有丝怀疑，“真的会有人去处理？”
“自然。”卫子歌略一停顿，等她重新跟上来，向她解释，“方才逃了的人一定会回去取走他同伴的尸首的。”
“什么！那我们去等他重新回来，这次一定不会让他再逃了！”
“星摇！”卫子歌开口叫住她，看着她无奈笑了笑，伸出手指对着客栈楼上指指，“先回屋，我慢慢讲给你听。”
待两人走到二楼的客房，各自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等站稳了准备去喊另一人时，才发现两人的房间竟比邻相隔，不免觉得有趣，同时看着对方笑起来。
“去我的屋中吧……”
“就去你的屋中吧……”
又是一笑，宋星摇施手推开自己的房门，先一步走进黑漆漆的屋中，凭靠记忆找到烛台的位置点了蜡，立时照亮一方天地。
屋子里略有些憋闷，宋星摇爬到榻上支开窗，深深吸了口灌进来的新鲜空气，回头喊去：
“公……”
她才张了嘴，就见卫子歌已立在门口里侧，目色严峻，专心致志地徐徐观察房间每一处角落。
视线滑过地面零乱的糕点碎末，他的眸底登时沁出锐利的机警，定住不动，语气不佳道：
“他们果然进过你的房间了。”
地上几处短小的脚印，碾得糕点的碎末变成齑粉，几乎嵌入地板的缝隙中。
宋星摇跳下榻，顺着卫子歌的目光看去，心里悚然一惊，当时被异响引出房间，再回来时只顾着生气，哪里发觉被人调虎离山、偷偷潜进了人？
“这……”
宋星摇看向案上的一盘盘糕点，脸色一暗，“是这些吃食！那个侏儒一定是将他口中说的毒下到糕点当中去了！”
“哼……”
她瘪瘪嘴，忽然想起这些糕的来历，偷瞧着卫子歌，见他仍未放松警惕，注意力尚且放在寻找其他的问题上，趁机支吾道：
“可惜了伍夫人送的糕点了……她还请我向公子转达谢意来着……眼下既然糕里有毒，我只能帮伍夫人口头谢谢公子了……”
卫子歌闻言转过目光向案上几碟糕点瞧去，眼底一笑，故意反问她：
“既然是伍夫人托你送我的谢礼，怎么我看……这龙须糖、绿云糕、梅子冻……都各少了一口，还有这份桂花酥，就只剩了一块？看来伍夫人送礼的心不诚啊！”
“啊哈哈！”
宋星摇干笑了几声，虽说心里清楚卫子歌在逗她取笑，不过这被人当场捉了罪证的滋味属实尴尬，取了掸子蹲在地上清理渣滓，偷偷一看卫子歌，依旧笑意盎然地盯着她不放，这才胡乱找借口狡赖：
“伍夫人也是！这么热的天还送易腐坏的吃食……也不怪她，她也不知道其实我并未在公子你身边，硬塞给我一大盒糕点，我也不便推辞！”
她仰起脸嘿嘿一笑，“要是我知道晚上就能遇见公子，我一定给公子留好！”
卫子歌抿抿嘴，伸手端起一碟碟糕点放回食盒当中，既无法分辨究竟哪份吃食里下了毒，只得全盘扔掉。
抬眸瞧见宋星摇的目光恋恋不舍地随着食盒而动，暗笑不已，又逗了几句，方喊了她坐好，同她解释起竹林当中两人的来历。
侏儒为朱厌人，是朱厌望族段氏一门的家奴，无名无姓、只有诨号，善配制各种奇毒，被段氏送给他们的国君派于鬼方。
去年祭典事成，朱厌国君大喜，特赐了他原家主的段姓，专门负责暗中协助鬼方针对大嬴的一应事务、联络其余同侪，地位水涨船高。
另一人是鬼方三孤涂麾下的心腹，据说原为鬼方骑奴，偶然一次救了遇劫匪体力不济的三孤涂，三孤涂心底感激，特意要了他去跟在自己身边行事。
自两人去年炮制了祭典的事故后，一直被大嬴暗中监控，派去监视他们的探子不作过密跟踪，只躲在合宜的距离外随时记录两人行踪，随时上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