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山村.野蛮.鬼祟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33959字 发布时间:2024-01-05








第210章 山村.野蛮.鬼祟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橙子和南翊笙背着两个大包,一脸愁苦地看着橘子和风风手拉手在山路上蹦跶。翊笙连连摇头,那表情像在心里甩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我为什么要想起来啊?从老公变成劳工,这就是有女人的男人的命!”

  橙子撇撇嘴:”你就知足吧!我连老公都不是就变成劳工了!”

  翊笙向公司请假带了风风来这深山老林里蜜月旅行,拉了橘子和橙子一起。不是他想带着朋友一起蜜月旅行,而是这个地方有个修炼的好地方,灵气充足。

  这里有个小村庄,四人在这儿找了个老妇家住下,橘子一面把自己的瓶瓶罐罐拿出来,一面转头问:”我怎么觉得这个村子没什么人气呢?”

  老妇正端了热茶进来,听到她的话,说:”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稍微有点条件的都把自家老人也接了出去,只有清明和春节回来扫墓祭祖,真正住在这儿的人已经很少了。”

  翊笙想了想问:”现在乡下的日子应该挺好过的,比在外打小工要好得多,别的地方很多年轻人都回去了,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这里就只有他是个关心时事的人类,这种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老妇顿了顿,叹了口气,说:”这村子前几年出过事,不过都是些迷信的事儿,你们这些知识人不会信的。”

  ”您说说吧,我们当故事听就好。”橙子的故事瘾上来,点了一支烟,静静地坐在一边。 

  暑假终于在雷夏忧心忡忡的期盼中到来了,那个钢铁丛林已经让她喘不过气,尤其是那个冷冰冰的丛林里还有个冷冰冰的前男友。

  雷夏一个人回到老家,那里有真正的丛林,潺潺溪水,木头搭的老屋,还有多年不见的奶奶和叔叔。

  ”夏夏来啦?哎哟,外头晒,快!进屋!”奶奶一直在门口盼着,一见到雷夏便迎上去接过她的大包小包,往屋里领,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堆满了喜悦。

  雷夏跟在后面,看着老人微驼的背脊,不由心中生愧。自己上初中后就没回来过,接奶奶去城里住奶奶又不愿意,爸爸说奶奶晕车很严重,几乎不怎么出门。四年了,这么长时间见不着儿孙,奶奶心里肯定牵挂得很,每次电话却又什么都不说。

  老屋很大,像是古时大户人家建地宅子。奶奶说这宅子是祖传下来的,雷家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

  一进门就是个长方形的院子,院中有口水井,井水甘甜。穿过院子便是一条弯曲的回廊,回廊绕着正对大门的两层小木楼往宅子深处弯延而去。雷夏和奶奶进了小木楼,这是奶奶和叔叔一家平常住的地方,里面的屋子都差不多荒废了。

  ”二叔和婶婶呢?”雷夏在家里没见着叔叔,放好东西忙问奶奶。

  ”你叔和你婶下田去了!杰杰跑出去玩儿了,都得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回。”奶奶给雷夏倒了水,问:”夏夏,你跑了一天肚子饿了吧,要不要弄点吃的?”

  雷夏哪舍得让老人家又为她辛劳,忙说:”不用了奶奶,我一路吃过来的,就是累了,想睡会儿。”

  ”好!我带你上楼去休息!你小时候住的房间都给你留着呢,奶奶给你铺了新床单,你爸爸前几年送来的,我没舍得用。”

  雷夏鼻头一酸:”奶奶,以后我一放假就回来陪您,再给您多带点床单!”

  奶奶帮着她把行李放好,宠溺地笑:”傻丫头,我要那么多床单干什么?你回来就够了!”

  奶奶铺的床总是这么舒服!雷夏幸福地想,快速进入了梦乡,一个不太幸福的梦乡……

  梦里的老屋给人一种晦暗的感觉,全然不似雷夏印象中的明媚。

  顺着那条弯曲的回廊像宅子深处游荡,雷夏似乎闻到了一股腐烂发霉的气味……是宅子深处那口废井!雷夏自然的想着,往更深处走去,她知道那口满是枯藤缠绕的废井在等她……从很久以前就默默地在那儿等待着……

  雷夏一步步朝它靠近,身边的一切都扭曲在黑暗之中,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井口冒出来,布满深绿色苔藓的脸上,两只铜铃大的圆眼有着黑珍珠般妖冶的光泽。他的眼怔怔地看着雷夏,突然地咧开嘴笑了,苔藓从脸上剥落,露出一块块黑乎乎的空洞。

  ”夏...夏……夏...夏……”他咧到耳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柔地呼唤,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充满了诱惑,雷夏不自觉迈开脚步……

  ”夏夏!夏夏!起来了,吃饭了!”

  雷夏睁开眼,奶奶正在拍打自己的脸,见她醒来,慈爱地把手放在她的额上:”夏夏,你叔叔他们都回来了,洗把手脸下去吃饭吧。”

  ”噢……好……”雷夏的脑袋里还乱哄哄的,只记得刚刚做了个怪梦,至于具体梦到些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也正常,经常会有一觉醒来只记得做了梦却不记得内容的情况,只是这次雷夏隐隐觉得这个梦不太一样,总有种吸引力让自己去努力回忆起它。

  浑浑噩噩地在楼下吃饭,几次把菜夹了放在桌上。二叔是庄稼人,见不得孩子糟蹋粮食,刚想训斥,抬头却见雷夏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乌……

  ”夏夏,怎么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二叔放下碗筷,走到雷夏身边拉过她的手:”给二叔看看。” 

  雷二叔自学过一点儿中医,村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算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了。十二岁的杰杰见爸爸给姐姐号脉,也有模有样地拉过雷夏剩下的右手,搭了两指闭着眼:”嗯……是水土不服!”

  奶奶推了把他的小脑袋:”去去去,什么水土不服,你姐姐可在这儿长大的!”

  杰杰见自己的诊断被奶奶推翻,不服气地嘟着嘴:”姐姐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会水土不服也不奇怪啊!”

  雷二叔回到位子上拿起碗筷道:”没什么大事,天气热,有点热乏了。先吃饭吧,晚上我拿点药给你。”

  雷夏乖巧的点头:”谢谢二叔!”

  雷杰见老爸都发了话,只得乖乖坐好吃饭,只是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惹得婶婶展现了身为母亲的威严:”咕哝什么呢?吃饭!”

  别人或许没听见,但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的雷夏听得清楚,他说:”我们家这么阴凉怎么会热乏了!再说中暑成这个样子早就晕倒了,怎么会像没事儿人似地,爸爸怎么搞的!”

  的确,这宅子里十分凉爽,不像城里非得开着空调才能睡着,甚至连电扇都不用,开着窗就能睡得舒服。中暑这种小事儿二叔不会看错的,可是二叔没有说谎的理由啊,为什么呢?

  入夜之后气温更低了,雷夏穿着吊带打了个喷嚏,拿了条薄薄的披肩裹上。桌上放着二叔送来的药,雷夏看着他从奶奶房里拿出来的,带着一脸的愁容。

  难道自己病得很重,重到二叔不忍出口,只得用中暑来搪塞?

  雷夏叹气,吃了药,又想:不对,要是真的病得那么重,应该让我去医院才对。到底怎么了?几年不见,这个宅子怎么变得神秘兮兮的。算了算了,不想了!早点睡吧。

  躺在床上,雷夏又想起下午做的那个记不起的梦。”要是能接着做梦就好了!”侧过身睡下,盖了毯子,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朦胧中,雷夏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轻巧的脚步声……有人放了东西在床头,又轻轻地走了。雷夏闻到一股异香,大概是奶奶拿了什么熏蚊子的东西来吧。迷迷糊糊地想着,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梦,又是这个晦暗的宅子,弯曲的回廊……

  雷夏顺着回廊走了许久,脚步越来越快!不停地左右张望,似是要找到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要找什么。

  停住脚步,气恼地坐下,自语:”怎么不见了呢?到哪儿去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夏……夏……”

  有断断续续的呼喊声,轻柔地渗透进来,从四面八方……雷夏起身转着圈张望,始终不见有人,她也急切地喊:”你在哪儿?你是谁?”

  ”夏……找……夏……井……”

  那声音愈来愈远,雷夏也愈加焦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

  ”夏夏,夏夏,怎么了?做恶梦了?”

  雷夏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地坐在床上,奶奶和叔叔站在床沿担心地看着自己。抹了把脸,摇头道:”没事,可能认床睡不安稳,做梦了。”

  奶奶问:”梦到什么了?”

  雷夏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睡吧,最好先洗把脸……”二叔说完又指了指桌上的药品”吃颗药再睡,可以睡得安稳些。”

  ”嗯,吵醒你们了,奶奶,二叔,你们也早点休息。”

  送了两人出门,雷夏来到桌边拿起药瓶,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一粒,回到床上。

  ”他要我找什么?井?”雷夏低声自语,她并没有忘记这次的梦,只是刚刚下意识地就撒谎了。她的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宅子里有个和她息息相关的东西,一个奶奶她们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好奇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抗拒的诱惑,尤其是真相和自己有着某种奇妙的,能够真切感受到的关联。雷夏此刻就被诱惑着,迅速沦陷。她是个聪明人,很清楚探索是需要掌握时机的,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机会,奶奶和二叔一定会看着自己。等过几天吧,等他们不再担心的时候。

  雷夏沉沉睡去,夜风起了,穿梭在这座老宅……宅子深处呼呼的风声,像是一声声轻笑…… 

  一个星期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雷夏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也不再做梦了。奶奶和二叔似乎放下心来,不再天天在家看着。

  阴雨天,不似城里那种灰蒙蒙的苍白,水珠儿顺着树叶滚落下来,带着翠绿的清新明媚。二叔一早去了镇上买生活用品,其实主要是给雷夏买些好点儿的零食,免得她在山里无聊。婶婶带着雷杰去山上采药去了,只剩雷夏和奶奶两人在这空旷的大宅里。

  ”雷二哥!开门呐!雷二哥!”

  雷夏正一人坐在屋檐下,听着雨水滴滴嗒嗒地敲击石板,手上捧着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不舍地放下游戏,大步跑过院子开开门,一个满脸雨水的壮实汉子立在门口,看到雷夏先是愣了楞,随后才反应过来道:”这是夏夏吧?”

  雷夏礼貌地点头:”是,叔叔好!”

  ”好……好……”汉子憨厚地回应,又朝院里望了望:”你二叔在吗?我找他有事!”

  奶奶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见到汉子招呼道;”张老大来啦,怎么不进来坐,瞧你淋成那个样子!”

  ”哎呀,雷奶奶,我这是急得呀!我那儿子今早就开始说胡话,额头烫的很,给吃了感冒药,半天了也不见好,请您家二哥给瞧瞧吧!”

  ”哟!勇娃子又病啦?我家老二去镇上了,我跟你走一趟吧!”奶奶回屋拿了雨伞和药品,在门口吩咐雷夏”夏夏你就留这屋里,宅子里面荒废了,虫蚁多。”

  雷夏应声是,关上门,心思却还在刚刚奶奶拽在手中的药上——那股药香味,和她吃的中暑药一样!

  是奶奶不通医术拿错了药,还是另有原因?雷夏踱步,想着:单单拿了那一味药,说明奶奶坚信它能治得了那孩子,但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什么问题呢?

  雷夏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这真的是她长大的那个地方吗?为什么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朦朦胧胧,看不通透。

  等等,现在家里只剩了自己一人,正是去探究那个怪梦的好时机!至于虫蚁什么的,小时候的确是怕的很,但现在嘛……多喷点蚊不叮就好了!

  雷夏虽然安慰自己别怕那些小虫,心里却还是毛毛的,回屋换了长衣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踏上回廊朝宅子深处走……

  这场景与梦里相似,却不似梦里那般手足无措,这次雷夏的目的明确,找井!

  越是往里走,雷夏就越发觉得熟悉,身体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扶了扶自己的肩,自嘲地笑道:”不至于吧,在自己家探个险也能兴奋出这种效果?不过这地方总感觉以前来过……”

  井不会在回廊里,雷夏每走一段都会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清理过,那草竟长了半人高!小心翼翼用脚拨开草丛,一步步地搜寻那口井的踪迹……

  这宅子里的井并不少,雷夏找了阵,也找到了几口,但只匆匆瞄了一眼,她便知道不是在找的那个。那感觉很诡异,虽然没见过要找的井长什么样,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气息!

  这不知道是自己找的第几个院子了,虽然总觉得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找不到它就浑身不舒服,但是人都会觉得累,尤其是在城里长大的小女生。雷夏有些懊恼了,高高地抬脚把杂草踩倒在一边,嘴里不快地嘟囔:”这宅子也太大了!这个院子再找不到就回去好了!”

  喀!脚下传来一声轻响,草可发不出这种声音!低身扒开草丛,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玩具车安静地躺在草上,两个圆圆的车灯如眼睛一般可怜巴巴地盯着雷夏,仿佛在祈求她的怜悯。

  雷夏将它托在手中,这玩具怎么这么眼熟?难道是杰杰的?仔细看了看,玩具车底用透明胶贴着一张白纸,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夏字!

  ”这是……我的?”雷夏皱着眉又看了看,恍然自语:”对哦!这是小时候问爸爸求来的,睡觉都抱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怎么在这儿?难道我以前真来过?”

  想想好像不太可能,虽说小孩贪玩到处跑是可能的,但这种地方对于怕虫怕的要死的小雷夏来说是很有威慑性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拿着玩具车,雷夏又重新燃起了寻找那口神秘井的决心,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有车在手,就像作者找到了灵感的源泉,雷夏的步伐越来越快,中间许多院落都直接跳过了,那个井和自己的感应更加强烈! 

  就是这里!雷夏看着回廊尽头紧闭的院门,胸口剧烈的起伏,说不清是因为走快了气喘还是太过兴奋。

  院里萧条破败,却没有一丝杂草,仿佛脚下那黄色的不是土地而是水泥……院中有一口废井,半米高的井口,糙石打造的井口上缠绕着一圈圈枯萎的灰色藤蔓,颓然得美丽!

  雷夏不由自主地朝井口走,吸引她的东西就在那里!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黑乎乎的井里有张黑乎乎的小脸,眼睛黑亮黑亮。那脸看着她笑了,耳朵咧到耳根,脸上的黑块掉落……雷夏终于看到了那张黑脸下,吸引她的是什么!

  奶奶从勇娃子屋里出来,擦汗道:”这不是病了,你们快去杀只大公鸡,把血端来给我。”

  张老大一听急了:”撞着什么了?”

  ”厉害东西,别问了,快去!”

  ”诶!”张老大答应着奔出门,才走了两步又被叫了回去。奶奶坐在勇娃子床前,自语道:”怪了!刚刚还闹得凶,怎么突然就没事了……糟了!夏夏!”

  村子人口不多,住得却都很远,张老大家和雷家更是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年轻人都得走上半个小时。

  奶奶佝偻的背影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竟没有一丝停顿。门没锁,一推就开,老人一脸惊惧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雷夏的游戏机还躺在屋外的小板凳上,人却不见了踪影!

  老太太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站在院子里,颤微微地向屋里挪着,嘴里喃喃地念着孙女儿的名字:”夏夏……夏夏……”

  ”奶奶你回来了?”

  老太太转头,雷夏正端着一杯水站在她身后。

  ”夏夏,你刚刚去哪儿了?”

  雷夏笑了笑:”厨房倒水去了呀!奶奶你怎么湿哒哒的,不是带了伞去吗?”

  奶奶不可置信地绕着雷夏仔细看了看,又问:”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儿啊!奶奶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你玩儿吧,我去换身衣服!”

  雷夏看着奶奶的背影,欢快却无声地笑,嘴咧到了耳根……

  ”妈,我回来了!”雷二叔提着大包小包从院门走进来,见雷夏从房里走出,把袋子往她手里递:”夏夏,二叔给你买了零食,你拿自己房里吃!别让雷杰看到了,他长虫牙,吃不得零食!”

  雷夏看了看,并没有接过,一脸担忧地说:”二叔,上午奶奶去张叔叔家说是给勇娃子看病,现在都下午四点了还没回来!奶奶不让我出门,你去看看吧。”

  ”好,我去看看,你别出门!”雷二叔也着急了,急到没有注意到雷夏隐藏在担忧之下的一抹浅笑。转身弯腰把东西放在门边,手上东西还没脱手,便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雷夏把手里粘着血渍的游戏机扔到一边,关上院门,踢了脚晕在地上的雷二叔,嘴里恨恨地:”要你害死我!要你给我喂药!哼!”

  拢了拢散在额前的发,把他搬上一早放在旁边的推车,推上回廊……

  枯井旁,奶奶紧闭着双眼躺在井边。雷夏二叔从推车上推搡下来滚到奶奶身边,满意地笑了笑,趴在井沿上轻声呼唤:”你在吗?我把他们都带来了,你能出来了吗?”

  黑乎乎的小脸突然从井底升上来,鼻尖几乎和雷夏相触。雷夏却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模样,反而开心地咧开嘴,伸手去摸那张黑色的脸,抹去那常年附在脸上的深绿色苔藓。苔藓下是一张漂亮干净的小脸,微微翘起的鼻梁,丰满的嘴唇,圆滚滚的大眼……和雷夏极其相似的脸,只是看上去年岁小了许多,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把他们……”那脸说,温柔地看着雷夏,嘴开心地咧着:”丢下来!”

  雷夏豪不犹豫,点头道:”好!你等着!”说完便转身去拖地上的奶奶……

  ”住手!”稚嫩的声音把雷夏震在当场,偏过头,竟是雷杰!

  雷杰一脸的严肃,如大人一般一步步走到井边,却始终没有看井边的雷夏一眼。手撑在井沿,低头看着井里的那张脸,质问道:”三叔你不是说只要雷夏吗?为什么连奶奶和爸爸都在这儿?”

  雷夏冲到井边一把推倒弟弟:”你会吓到我的!什么三叔,那是我,你没看到那是我的脸吗?”

  那是雷夏的脸,在她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因为自己的一部分就在这里啊!

  那张脸用她的声音叫她夏夏,告诉她雷家是古时流下的异能家族,这宅子在这里是要守住一个妖物。因为雷夏是雷家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异能突出的,奶奶和二叔把年幼雷夏的一魄锁在了井里,用来镇压妖物!要让这一魄出来,得把当年的施法者弄来,也就是奶奶和二叔……

  照这么说,井里的就是夏夏,雷杰叫三叔当然是不对的。雷夏想着,继续拉着奶奶往井边靠……

  雷杰从地上爬起来,扯开雷夏,抱着奶奶哭道:”姐姐,你不能丢奶奶,三叔,你不能害奶奶啊!”

  揉揉脑袋,雷夏的脑里混乱一片:对啊!不能丢奶奶!但是他们要害我!但是奶奶……心里有两个思想在争斗,看在雷杰眼里就是姐姐头痛了,不停地用手捶打摇晃……他也闭上了嘴,他很清楚井里的东西是出不来的,只要雷夏想清楚了就没事了。

  雷杰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原本以为这井里陪着他长大的三叔只是想要雷夏的一魄来挣脱这个束缚而已,没想到会把他想要保护的奶奶和爸爸也搭进去。显然这个自己视为至亲的三叔在雷夏面前又有了新的身份,他才意识到这井里的或许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危害雷家的妖物罢了。

  雷杰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笨蛋一个,就因为这妖物从不伤害他陪他长大就轻易相信,还帮着它引起姐姐对爸爸的怀疑,把乱神的药香放在姐姐床头,一早就拉着妈妈上山去采药……还好自己不放心提前跑了回来,不然奶奶已经被丢在井里了。

  雷夏突然停了下来,直视雷杰,笑道:”杰杰,三叔对你这么好,你应该帮着三叔才对啊。你爸爸可不是什么好人,三叔小时候就是被他害死的。你奶奶也是,我不就吃了夏夏一魄吗?为这么点小事把我锁起来,你说他们过不过分?来,把他们给我!”

  姐姐被控制了!意识到这点,雷杰不大的手拖着奶奶往后退,眼里满是恐惧,还抱着一丝希望喊着:”姐姐你醒醒啊!别被他骗了!姐姐你醒醒啊!” 

  雷夏越靠越近,雷杰拖着奶奶走了一段,见爸爸落下了又奔过去拖爸爸。眼看着雷夏步步逼近,雷杰眼泪都急出来了,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抱着爸爸看着她。

  突然雷夏身形一滞,奶奶和雷二叔也迅速从地上翻了起来,雷杰被这变故惊得呆在原地,看着雷夏身后的母亲道:”妈……你怎么?”

  婶婶横了雷杰一眼,冷哼道:”臭小子!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三人手中似乎都抓了根无形的绳子,死死地拽着站在三人中间的雷夏。奶奶冲儿子儿媳点头,三人掏出一把小刀,将拽着绳子的手腕割出一条小口,血似被牵引一般化作血线缠绕着雷夏,化成一个大大的符咒将她包裹起来。

  房里,雷夏被符咒五花大绑地躺在床上,奶奶坐在床边照顾她。雷杰跪在地上捏着耳朵,被爸妈劈头盖脸一通好骂。

  奶奶叹了口气道:”行了,他还小,被那东西迷了心智也不奇怪。夏夏不也被迷了吗?别骂了!”

  ”婆婆,夏夏是小时候丢了一魄,魂力不稳才会被迷。这臭小子可是啥都不少!这样都被妖物迷了怎么当雷家的继承人!”婶婶说着又狠狠地瞪了雷杰一眼,吓得他脖子一缩。

  奶奶叹道:”行了,都是我不好,当年老三掉进水里我没能救他,他心里有恨和妖物融在一起。那妖物有了雷家的力量,我也一直拿它没办法,要不是它觊觎夏夏的魂力让老三的魂魄窜进她的身体控制她,我们永远都不能把老三从它身上剥离出来。”

  ”妈,弟弟掉水里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抱好他,您别自责了。现在妖物彻底封住,我们能出去了吗?”雷二叔问,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窝在这个山坳里,实在是憋屈的很。

  ”嗯……把老三从夏夏身体里拉出来。”

  橘子听完问:”又没有害到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搬走。”

  ”雷家人走了,一直没回来!可妖物在,没有人管着,经常能听到宅子里鬼哭狼嚎的,当地人都吓得够呛。但凡有点办法的,谁愿意住在这么个定时炸弹旁边啊?”老太说着说着想到什么,讪笑道:”你瞧我,你们过来玩儿的,我还说这种故事吓你们。”

  橙子笑道:”没事儿!我们胆子大,您去忙吧!”说完又抽起了烟……

  南翊笙看着橙子一脸凝重的样子,问:”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只是我印象中的雷家没这么不负责任罢了。”橙子说着,透过窗子看着在院里忙的老妇。

  橘子捅了捅他:”你怎么谁都认识?” 

  橙子笑道:”活得久了,总会碰到很多人……”

 

  折腾了半天,我们还是在山上迷路了。罗洋慢慢停下车,对着后视镜里的我们说:”现在怎么办?”

  一天的奔波劳累已使我没有力气去开口说话,我也懒得思考这个肯定没有答案的问题,于是我继续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反正总有人会应他的话的。

  ”罗洋,振宇,你们两人大男人快想想办法呀!我可不想死在这荒山野岭!”除了我之外的唯一女性伙伴朱丽大声嚷起来,她的声音刺激了我的耳膜,我醒了过来,无奈地看她花容失色的脸孔。朱大小姐的脾气我们是知道的。

  朱丽的前任男友倪振宇看了看车窗外,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周围很安静,偶尔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转向罗洋:”罗洋,开车吧,看看前面有没有旅店。今晚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下山比较好。”

  罗洋点点头:”只有这样了。小安,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姓安,他们都叫我小安。我看了罗洋一眼,淡淡地说:”我没意见。”

  于是,汽车载着我们四个人在黑夜中奔驰。

  朱丽百无聊赖地拿出指甲钳开始修指甲:”我真搞不懂,我们为什么非要来这种鬼地方买丝线!”

  忘了告诉你,我们四个人是某服装公司的职员,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是我们想要的。前不久有消息说在这座山的另一边的小村子里盛产一种名叫黑叶丝的植物丝线,用这丝做成的布料价值连城。于是我们偷偷跑来买黑叶丝,赚了钱之后就可以从公司独立出去了。

  我瞄了一眼身边装黑叶丝的盒子,盒盖是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黑色丝线,乌黑亮丽,很有光泽,不愧是名贵的丝线。可是,我不禁脱口而出:”好像人的头发,这丝。”

  ”讨厌!别乱说!怪恶心的!”朱丽连忙打断我的话,并瞪了我一眼,”我们已经很倒霉了,你别再说这种话吓我!”

  ”糟糕!汽油不多了!”罗洋的语气开始紧张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两个小时,每个人都会变得不安。可是窗外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的话像死刑判决,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呼吸声。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在我们都绝望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亮光,我叫了起来:”你们看那里!有灯光!肯定是旅店!”

  ”太好了!有救了!”朱丽兴奋地在振宇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又对着驾座叫道,”罗洋,一定要坚持到那里啊!”

  不负众望的车子终于在到达目的地后完全熄火。大家在感叹幸运之余,不禁打量起四周来,眼前是一幢普通大小的三层楼小旅店,我们看到的灯光正是旅店的门廊上挂着的两只灯笼,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晃着,昏暗的光显得迷离飘忽。我看不清房子的颜色,只感觉它应该十分古老了,大门上挂着一块积满灰尘的木牌,上面写着旅店的名字”天使在夜里”。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店名!”朱丽不禁靠向振宇,”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除了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住了。”罗洋锁了车,走过来,”敲门吧。”他伸手按了门铃。

  ”罗洋,那丝线呢?”

  ”放心,在车里,不会有事的。”

  门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了,出来的是一个和这房子差不多年纪的老头,他眯着眼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你们有事吗?”

  ”我们在山里迷路了,今晚想在你的店里住一晚。”罗洋说。

  老头用审视的目光仔细地看了我们四个人,便侧身示意我们进去。

  ”打扰了。”我们走进了屋子。

  老头,也就是店主,给我们倒了茶:”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房间。你们想要怎样的房间?”

  ”我和振宇住一间!”朱丽紧紧抓住振宇的手臂,她看起来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我和罗洋相互看了一眼,我说:”我一个人住。”

  ”我也是。”罗洋跟着说。

  ”知道了。”店主慢慢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罗洋开玩笑道:”朱丽,你又要和振宇再续前缘啦?”

  ”我只是害怕。这里阴森森的,我一个人一定不敢睡觉!”朱丽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振宇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也许是安慰她,我没有听到。

  我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早已泛黄,天花板上有一盏吊灯,虽然已经锈迹斑斑,却也可以想象它昔日的光彩。屋子中间是一张大桌子,桌脚似乎有被老鼠啃咬过的痕迹。桌边是一张长沙发,坐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音。除此之外,吸引我的是壁橱里放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托盘,不是很大,托盘上雕刻着奇异的花纹和几个字”天使在夜里”。

  ”这不是店名吗?”不知什么时候,罗洋来到我旁边,端详这对托盘,”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摇摇头,却感到莫名的战栗袭便全身,”‘天使在夜里’,这好像是一句没有写完的话。”

  ”是啊,天使在夜里干什么呢?”罗洋也思索着。

  当我们正猜测该用什么宾语的时候,店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客人,房间准备好了。”

  ”哦,谢谢。”我招呼朱丽和振宇过来。

  店主看过我们的身份证后,开始给我们房间的钥匙:”罗先生的房间在一楼,朱小姐和倪先生的在两楼。还有你,安小姐,你的房间在两楼的最后一间。你们可以去了。”

  当我们准备各自回房时,店主叫住了我们,他用冷漠的声音说:”四位客人,我必须提醒你们,晚上最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乱跑。特别是不能到三楼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不要去,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他独自走开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朱丽的声音在颤抖,”难道晚上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别怕,”振宇安慰她,”有我在呢,走吧。”

  他们相拥而去。

  ”罗洋,你自己小心。”我说,我想我强装的镇定似乎根本抹不去心中的恐惧。

  ”小安,我倒要看看天使在夜里干什么。”他笑着说,便朝房间走去。

  我握着手中的钥匙,踏过充满腐朽气息的楼梯走进了我的房间。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屋子,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灰白的被子。床的旁边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还立着一台小小的灯。我走过去拧开了灯,原本黑漆漆的房间变得昏明起来。我从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出去,外面是婆娑的树影和罗洋停在树旁的黑色汽车。

  没什么异样,我安心了不少,便上床睡觉了。

  原本以为过了今夜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可是我却在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了,因为我感到口渴。睡意朦胧中,我听到了某些声音。是女人喑喑的哭泣声,从天花板上面传来。霎时,我被这断断续续的呻吟吓醒了,是三楼传来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店主的话又回荡在耳边。我想开门的手蓦然缩了回去,我回到床边,拥紧了被子,上面会是谁呢?这旅店除了我们四个人似乎没有别的客人,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

  哭声渐渐弱了,终于消失。一切又归为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从被窝里探出头,额上早已是冷汗淋漓。我爬起来,感到口干舌燥,感到再不喝水就要死掉了,反正奇怪的声音已经不见了,我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

  阴冷的风迎面吹来,走廊里一片漆黑,我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走着,寒气从脚底板冒上来,使我不住地打哆嗦。

  ”嘀嗒,嘀嗒”,又有声音从三楼传来,我停下了脚步,是滴水的声音!我扶住楼梯扶手,抬头看去,上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刚才女人的哭声和现在的滴水声有什么关系吗?不知怎么我突然好奇起来,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鬼魂,也许真的是有位女士碰到了困难。想到这里,我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那个房间在我房间的正上方,我走到那里,滴水的声音刹时清晰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毫无预兆地,门竟然自己开了!

  在散发着霉味和浓烈的血腥味的房间里,我看到了,惨淡的月光下,一个长发的女孩跪坐在窗边,她低着头,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的身上穿着袭地的白色长裙,裙摆散开在地上,像一朵腐败的花。她低声啜泣,小小的身影是那么单薄而诡异!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的侧面。她的怀中抱着一团东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我只知道,嘀嗒的水声是从那东西上淌下的,一直流到我脚边。我低首,是血!暗红的液体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难道那是……我忍住心中的恐惧,拼命仔细看去,天啊!少女的怀中竟然躺着一只人的头颅!

  ”罗……罗洋!”我认出了那张脸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小安,你终于醒了!”我的身边坐着朱丽和振宇,他们的神情都很憔悴。

  ”我怎么了?”我的头痛得利害。

  朱丽扶起我,带着哭音说:”你昏倒在三楼的走廊上,把我们吓死了!”

  我昏倒?我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我听见了声音,上了三楼,看见了一个神秘的少女,还有……”罗洋!”我尖叫起来。

  振宇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问:”小安,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语无伦次地把我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振宇和朱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朱丽的眼中明显流露出惊恐。而后,她失声尖叫着跑出了房间。

  ”朱丽!”我不知所措,我想我的话一定吓到她了,”振宇,怎么办?你一定不相信我说的对不对?因为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相信。”振宇有些艰涩地开口,”因为罗洋他……真的死了!”

  ”什么!”我惊跳起来。

  ”在三楼你说的那个房间里,他倒在血泊中,而且……”振宇的声音开始颤抖,”没有了头颅!”

  我的呼吸似乎刹那停止了,难道我昨晚看到的不是幻觉?是真的罗洋的头?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感到身子一软,便虚弱地倒在了振宇的怀里。

  ”小安,你要振作!”振宇扶着我,低喊道。

  ”我们应该怎么办?”我无助地看着他。

  ”去问店主。那老头子曾警告过我们不要上去,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旅店的大门被推开,店主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浑身湿透的朱丽。

  ”朱丽,你怎么了?”振宇疾步上前,扶住她,”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出了那么多事,你不要乱跑了好不好?”

  店主说:”我看到这个小姐在外面淋雨,就带她回来。”

  朱丽的唇冻得发紫,她不停地发抖,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我可以理解的,她一向很胆小,看见罗洋的尸体又听到我说的话,肯定受不了的。

  ”店主,你说出来吧。”振宇神情严肃。

  店主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干咳了一声,说:”我昨晚去了三楼,我听到女人的哭泣声,我也看到了……”

  ”你看到了?”店主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向我直刺过来,他的手开始不自然地抖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过了良久,他终于恢复了平静,目光也不那么凛冽可怕了,他叹息了一声,”好吧,你们看那幅画。”他细长又苍老的手指向房间的角落指去。

  我们三人同时回头去看,就在那个壁橱的旁边,赫然挂着一幅油画。画像上是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长发,白裙,她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盘子,十分虔诚地向上祷告着。昨天有这样一幅画在这里吗?

  ”那只盘子!”我惊叫起来,”和壁橱里摆着的一模一样!”

  ”你昨天看到的是她吗?”店主直视我的眼睛,阴冷的眼神使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可能……我没有看清她的脸……衣服很像……”

  店主不再看我,他面向那幅画,仿佛陷入了他的回忆当中:”她叫索菲娅,是一个公主,因为她长得太过于纯洁美丽,很多人都叫她‘天使’以至于忘了她原来的名字。她极得皇帝的宠爱,可是她却拒绝了邻国国王的求爱,和一个平凡的男人产生了恋情。为了那个男人,她抛弃了公主尊贵的身份,和他私奔到这里,盖了这栋房子。可是,天使作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顾一切爱着的心上人竟是被她拒绝的国王派来引诱她的恶棍。在这屋子的三楼最后一间房里,男人残酷地砍下了她的头颅!在她充满恐惧、害怕却已经死亡的脸孔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从那以后,每当天使被杀的那个夜晚,这里就会听到她的哭泣声,她的亡魂忘不了她爱的男人,她在等他回来。不过,安小姐,你真是幸运,多少年了,有很多客人不听我劝跑到三楼去,却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

  听完了店主的故事,我们三个人几乎都忘了怎么说话。

  振宇是第一个恢复神志的人:”可是,昨晚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朱丽也回过神来附和:”我因为害怕,只想着快点天亮就可以下山,几乎整晚都没有睡,可是我也没有听见有谁在哭。”

  振宇思索着:”小安听到也许是因为他的房间在那间鬼屋的正下方。我和朱丽离得较远所以听不到。那罗洋是睡在一楼的,他更听不见了,可是他怎么会跑到上面去?”

  我突然想起罗洋最后说的话:我倒想看看天使在夜里干什么。难道他本来就打算趁夜深到那里去调查?

  我不知道店主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到那个可以听到哭泣声的房间里,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住在那里,也就不会听见奇怪的声音,也就不会有这些可怕事发生了。我不禁看向店主,突然发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阴险的笑。

  晚饭过后,大家坐在底楼的大厅里,各自想着心事。罗洋的尸体就躺在客厅中央,上面盖着薄薄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染红。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恐惧而又窒息的寂静。

  ”我想回家,”朱丽嗫嚅道,”振宇,小安,我们马上下山吧,再待下去,我要发疯了!”

  我麻木地看着罗洋的遗体和地板上已经干了的血迹:”我也想走,可是我们怎么下山?唯一会开车的罗洋死了。”

  ”我不管!我宁愿走着下去,也不想在这里一分钟!”朱丽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难道还要我在这鬼屋里再待一夜吗?说不定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了!什么天使,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朱丽,你冷静一点!”振宇抓住她颤抖的肩膀,”明天警察就会来这里调查,我们不能让罗洋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真的象店主所说的有冤魂,我也要去弄清楚!今天晚上,我一个人住到三楼最后的房间去。”

  听了振宇的话,朱丽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她惊恐地拉住振宇的衣服,喊道:”你不能去!你会被杀的!”

  振宇的脸色并不好看,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也在害怕,可是他是一个男人,此时此刻只能是他去面对恐怖了。

  我看着振宇和朱丽在那里争论不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你们别吵了,我去!”

  ”小安?”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振宇,今天晚上你留下来照顾朱丽,我上去。”

  ”小安……”

  我打断振宇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万一我死于非命,你就赶快带着朱丽离开。”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镇定,朱丽象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也许是我过于的冷静使她恐惧。

  为什么我们四个人,偏偏只有罗洋死了?为什么罗洋的头颅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为什么店主会知道天使的事,他和她是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吗?

  我要解开这幢房子的秘密。

  夜深了,我坐在那个满是血迹的房间里,看得出这个屋子有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天花板上、桌椅上甚至床上都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为了壮胆,我打开了窗子,好让这个屋子不成封闭状态。如果有什么事我还可以从窗子逃生。可是,真的是鬼的话,她会让我逃走吗?我不禁笑出了声,我太幼稚了。不过,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好歹也为这屋子添了一点生气。

  时间快到了,我看了看表,昨天我也是这个时候醒来的。突然间,我感到自己开始冒冷汗,我知道我害怕了,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这令人恐惧的安静使我原本的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害怕并不是对于鬼魂,而是对于未知,我根本不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吹来,我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我惊恐地看到原本关闭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有东西从外面飘进来,我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可是我还是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是那幅少女的画像!飘浮在空中,缓缓向我这边移动!我发现画中的少女和先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是了!她原本闭着的眼睛现在却是张开的,她在对着我笑!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画像在空中停止了移动,画里那只黑色的托盘开始滴下鲜血,染红了少女的衣裙。更不可置信的事发生了,托盘里赫然出现了一只人头!那脸,分明是罗洋的脸!

  我张大了嘴,抑制不住地想尖叫出声,突然,画像失去了重力,硬生生地摔在地板上,月光下,哪里有什么人头?画上的天使依旧闭着眼,向上祈祷着,白衣白裙,素净而幽雅。

  难道是我眼花了?我拼命揉眼睛,看到的还是原来那幅画。

  可是,我已经知道确实是有鬼在这屋子里,否则这幅应该在底楼的画怎么会飞到这里来?想到这里,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朱丽和振宇还在楼下等我!

  我冲向门口,脚却像被钉住似的一步也挪不动了。因为我的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她站在那里,散乱的头发披到胸前,白晰的脸庞几乎透明。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异样冷漠。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丑陋又刺眼的刀痕,鲜血还不断地从血管里冒出来,滴到地上。果然是她,画像里面的少女!

  我拼命忍住心中的恐惧,我试着和她对话:”你……是……谁?”

  她还是漠然地看着我,良久,有一种声音从她的喉咙里飘出,很低沉很脆弱,可是,我分明听出那是……笑声!她在笑,她咧开了嘴,露出了流淌着血丝的白色的牙齿,她冲着我伸出了手……

  我几乎快要发疯了,因为她的手中捧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举到了我的面前,在离我不到两公分的地方,一股恶臭迎面扑来。那是什么?是什么?我躲不开,只能睁着眼去看。头发、眼睛、鼻子……这是一只活生生的人头!被那女鬼残酷地抓在手里!

  脸孔已经扭曲变形,可是我还是能认出来,这是……振宇的脸!

  ”死了……呵呵……他是……我的……”她的脸俯近我的,阴冷之气使我不停地发抖。一切都是冰冷的,她轻轻在我耳边呢喃,”我的……男人……我……等……他……”

  ”不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使足全身力气推开她,没命地找门外逃去。

  我一口气跑到底楼,朱丽和店主都在。我扑过去抱住朱丽控制不了地大哭起来。我真不敢相信,一分钟之前,我还在和鬼魂说话。我怕极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等我平静下来,朱丽焦急地问:”小安,振宇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下来?”

  振宇?我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刚才那一幕,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不,我一甩头,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不可能的!

  ”你说振宇怎么了?”

  ”振宇说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快半夜的时候,他也上去了……”

  店主”嘿嘿”笑:”那位先生,八成是已经死了!”

  我喊道:”不会的!”

  ”安小姐,你还想自欺欺人吗?”店主别有深意地看着我,”你明明已经看到了天使手里的东西。”

  我一下子愣住了。

  朱丽拼命喊:”你看到了什么?什么‘天使手里的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我仍在否认。

  ”是吗?那,那是什么?”店主举起手,迅速向后一指。

  我和朱丽同时尖叫起来。

  壁橱里,原本是什么也没有的两只黑色托盘,现在里面赫然摆着两只头颅!血肉模糊却又触目惊心!是罗洋和振宇的头!连着头的一小段脖子还在淌血,鲜血从黑色的盘壁溢出,流到了外面。血流过之处,原本没有字的地方慢慢出现了红字:哭。天使在夜里哭。

  ”宿命如此……”店主的眼中闪过什么,他缓缓向我们靠近,把手伸向朱丽的头发……

  清晨的空气有一点萧飒,山上万籁具寂。

  我走出旅店的大门,一眼就看到大树下躺着的两具尸体,都是男性,都没有了头颅。他们那么相似地摆在那里,让人看了不禁想笑。

  我走到其中一具尸体边,从他的裤子口袋中摸出了汽车的钥匙。经过了那么刺激的两个晚上,我想我应该离开了,为了编一个凄美的鬼故事,我浪费了不少脑细胞,所以我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车子开到半山腰时,被一名警察拦下了,我摇下车窗,只见他很有礼貌地行了军礼:”对不起,小姐,可以检查一下你的驾照吗?”

  我说可以,便递过了我的驾照和身份证。

  ”你们真是辛苦啊。”我随口搭话。

  他无奈一笑:”是啊,谁让山上的旅店出了命案呢?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这些警察原来是准备上山调查案子的。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因为我相信店主会处理得很好。

  检查完后,他把证件还给我:”小姐的名字真特别,叫安琪拉,象外国人的名字。这发音在英文里是‘天使’的意思吧?”

  我冲他微微一笑。

  这个警察挺认真,他让我下车,检查了我的车箱和座位底下,他指着座位下的盒子问:”这里面是什么?”

  我打开它,里面是成捆的丝线。

  ”哦,是黑叶丝啊,我知道。”

  我钻回车里。

  他又看了看我的副驾驶座:”这是什么?”

  ”也是黑叶丝,那个盒子装不下了。”我瞄了一眼那个小盒子,平静地开口。

  他看了那密密麻麻的乌黑的丝线,示意我可以通过了。

  ”谢谢。”我发动了车子,慢慢向前驶去。

  颠簸中,小盒子的盖子松开了,里面的千丝万缕开始在风中飞扬乱舞,一如朱丽活着的时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看着发丝在风中飘飞,我的心情格外舒畅,我想,车座底下的黑叶丝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我漠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天使在夜里应该微笑。

 

  单位中有个女孩来向我求教,问用手工如何才能缝制一件真丝面料的吊带裙?我说用最小号的针,最细的线,最细密的针脚,还有,最大的耐心。我笑:没有这个必要的,你还是用缝纫机吧,把线和压脚全部调松,再衬上软薄纸,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也快。

  女孩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分明是想说:莲蓬,你帮我裁好吗?

  但我已经再也不摸裁剪刀了,这点在我所在的整个机关,都是知道的。

  这个女孩是刚来报到的,她尚不清楚,我曾做过的衣服,是鬼衣

  (一)

  那年我的妻子萍儿刚满20,我们处于有点漫不经心的恋爱中。可能因为自小的营养太好罢,萍儿的体形属于比较丰满的那种,偏她又喜欢运动,胳膊腿的肌肉都非常结实。这种运动员的体形最难找到合适的衣服。不是嫌小,就是过于宽松。象所有的青春期女孩,她当然也喜欢漂亮的衣饰。那一阵她总是跑家门口的上海裁缝铺,手里拿着《上海服饰》之类的杂志,请他们照上面的图样做。

  只不过,做完了左看右看,总是不大中意。而买料呀手工呀什么的却花了不少钱,我记得那一阵秦皇岛的裁缝生意相当不错。我姑姑家隔壁有一服装厂的病休工人,一个月光是踩缝纫机就踩出了两千元。

  对《上海服饰》、《现代服装》之类的时尚杂志。百无聊赖之中,我也会仰在床上翻翻。但最喜欢的是对着清凉美人的图片想入非非。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独自研究了半天书上的服装结构图,我发现以我的智商,对付这种结构图实在是小儿科,再看模特图片,感觉她们身上的服装,我是能拆解出结构图来的。

  萍儿的母亲去天津出差时,曾带回一台很漂亮的日本胜家牌电动缝纫机。也只是做些小部件,而萍儿根本就没有动过那台机器。

  她就晓得买面料,做衣服,买面料,做衣服,花钱如流水的一个大小姐作风。

  那天我没事鼓捣那台胜家缝纫机玩,很顺利的就将萍儿已经豁了好大口子的枕套重新缝好了。完了我说:萍儿,我给你做衣服吧。

  我的小美人怔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狐狸状,她说:你?聪明呀莲蓬。

  我给萍儿做的第一件衣服是款式比较别致的连衫裙,原图样好象来自日本的《少女》杂志。这件衣服萍儿是穿上了,并在街头给她增加了不少女人的回头率,不过那目光大多不是艳羡,而是惊奇和茫然。萍儿在读懂了这样的目光后便冲我大发了一通脾气。

  那时秦皇岛大街上有大大小小的所谓”上海服装店”。萍儿常去的那家店就是其中之一。门口用红笔赫然大书曰:正宗上海师傅。其实姓张那位小师傅是江苏张家港人。萍儿的母亲利用在政府做事的方便,替他联系了一笔校服生意,条件当然是有的,就是要我和他学徒。

  对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买卖,小张师傅笑得大嘴都合不拢,但看我这一米八的大汉而且是机关干部的身份要当他徒弟,他不由挠起了头,他有点腼腆的说:这活计辛苦的,大哥受这累干嘛呢。

  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我诚心诚意的对他说,再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儿。

  那时我正参加讲师团,在乡下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却托人从医院开出了心肌炎的假条,在家无所事事。

  看在那笔生意的面上,也看在我只是玩票并不是真想在将来抢他的饭碗。小张师傅倒是对我倾力传授,他也毫不掩饰的告诉我,实际上他做的西服,没有一套不偷工减料的。正经做一套象样的西服,需要二百七十多道工序,而且每一道都有严格的要求。这样做是不可能的。他苦笑说,那我就没法挣钱了。不过他还是把这二百七十多道工序教给了我。我因而做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件西服,给自己穿。

  虽不是很合身,却是让人惊奇的结实,可以用洗衣机洗完了而不散架的。

  我很快发现我对给男人做衣服不感兴趣,我更喜欢给女人做,而且是身材漂亮的女人。小张师傅的文化水准不高,所学的还是最为古老的比例裁剪法。这种裁剪法虽然可以用,但做得漂亮合身却是极难。我开始自学其它的裁剪法,如日本文化式,登丽美式和英国女装原型。

  这时我开始感到困难了,因为这些先进的裁剪法中,含有一些专门的高深知识。

  临近春节,小张师傅回家过年,将店交给了我看。并说好这期间所有的一切收入全归我自己。但也得由我发两位工人的奖金。

  因为我的原因,这家所谓的”上海服装店”的西服质量突然好了起来。而且春节期间是旺季,一时真忙得我恨不能爹妈给多生两只手。萍儿本来还愿给我帮忙的,但她是大小姐做惯了的,新奇劲儿一过,就不想再管那些烦事了。有时我上她们家去吃饭,她还时不时的损我两句:莲蓬啊,你不是玩玩吗,还真拿这挣钱了?

  要不就是:你把那店盘下来算了,这辈子你当裁缝也不错。

 

  (二)

  我就在这时候认识了小昭。

  小昭来的那天在下雪,她是个小小的身材匀称的女孩子,留一头齐耳短发,大大的圆眼睛直鼻樱唇。她来到我的身边的时候,竟是吓得我差点儿要惊叫一声。

  我说了,外面风雪交加。服装店的大门是紧闭的,而且还有厚厚的棉帘子。谁进来都会带来一股寒气和雪花,而她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店里了。竟然,在冲我微笑。

  她的面相长得很甜,有点象洋娃娃,这天使般的微笑让我把惊叫压了回去。

  她的双眸盈盈如水,她的脸颊却苍白得让我感到恍惚。

  我曾在南方上学,江南水乡女子细腻的肤色曾令我痴迷。

  但小昭的肤色却不是那样的,可能是因为有点儿不似凡间之物吧。

  蹲在服装店这么久,这附近的居民我差不多全认识了。但我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也许是放假归来的大学生或是来走亲戚的吧。

  她穿一件黑色的呢长大衣,全身包得严严实实。

  因为忙,我没再多想什么,客气的冲她点点头:小姐想做衣服吗?请稍候。我把裁衣台上的纯毛面料均匀的喷上水。

  然后我拿了软尺,准备给小昭量身,但她并没有脱掉大衣的意思。我不解的对她做了个请她脱衣的动作。

  小昭摇了摇头,她的微笑在慢慢消失,眼角有一丝霜意在浸润:不是我做。

  不是你?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陌生人。

  哦,还没来吧,那等一会。

  不用的。小昭说:我有尺寸,你记吧。然后她说了一大串的数字,这显然是一件男式西服,我把所有的数字听着她说写好后,不由得傻了眼。因为这是只有服装专家才能说出的数字,不要说胸宽背厚,连袖笼的高度弧度,下摆起翘的数字都有!

  我惊疑的去看小昭,奇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居然就不见了!而棉帘子那里,静静的纹丝不动。我使劲的甩了甩头,这不是幻觉吧?

  不是的。

  我的裁衣台上,丢着一块面料,是亚麻色的。

  我问店里埋头操作的工人:刚才那位小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们是很茫然的表情:什么小姐,我们没看到耶?因为活计太紧,她们也没有心思再理我这个问题,缝纫机轧线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愣了一会儿,伸手去摸那块面料。

  触手有点儿发凉,外面冰天雪地的,有点儿凉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我觉得那凉好象阴恻恻的,分明是我第一次摸到死了好久的尸体那样的感觉。而且,这是什么面料啊?我虽然做裁缝没有太多的时间,但自信面料还是难不住我的。可是,居然就是说不清这亚麻色的面料是什么成分!

  感觉它应该是麻的,我拿起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竟然有一股奇怪的气味,象是腐烂的水草。

  我撤掉裁剪台上的纯毛面料,将它平铺了上去。然后用米尺想把它刮平。可是,就在我这一恍惚间,这面料自己就抻得平平展展!我惊在那里,手中拿着的喷壶也有点发抖。但我还是开始喷水,我需要知道它的缩水率,以便搭配相适的衬里料。

  然而,这居然是块不会缩水的面料!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傻在那里。

 

  (三)

  小昭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工人们早已回家,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做完了最后一件活,就是用那件说不清的面料所做的西服。除了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手感一直是阴阴的,并没有什么太让我不适的地方。

  在一身黑呢大衣的衬托下,小昭苍白的脸上满是霜意,这与她第一次来的微笑不同。

  我有点奇怪的问:他又没来?不用试衣吗?

  小昭说:不用,我看看就可以。

  她左手拎着衣架,右手将那件西服捋捋平服。”你把肚量没放出来”她说,这不是我给你的尺寸,你是偷懒罢?”我脸上一红,我裁的时候的确图省事没有放肚量,我嘻皮笑脸道:嗨,小姐,你叫他来试试便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不是?小昭不理我这句话,又说:袖宠缝得太过了,弄得里子紧,这样胸部会拘束的。

  小昭淡淡道:没说的,返工。

  我急了:小姐,你这不是折腾我嘛,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要改,过完年成不?

  小昭说:不成,我们不过年吗?

  可把这西服拆开就要不少时间,再放份,再重新缝制,那得什么年头?这个我可做不到,我还不如赔你钱呢!

  你的钱赔不了我。小昭嘴角有一丝笑,你的钱对我也没有用的。这样吧,我帮你来做。

  你?

  对,你看,我已经帮你拆完了。

  我一愣,这才发现那件西服已不在女孩手中,我去看裁剪台,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这一眨眼工夫,刚缝制好的西服已经面里分离的散了一台。

  我再回头,不由得又是吃了一惊。小昭身上的黑呢大衣已经不见了,我的眼前是一个娟秀的女孩子。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旗袍。这旗袍非常漂亮,显然裁剪时用了比较先进的裁法,穿在她身上玲玲珑珑的十分合体。领口与大襟都是勾了边的,在胸部和腰侧,有几朵色彩淡雅的荷花。我注意到她的腿是仅套了透明丝袜的,这夏日的风景让我替她起了一阵寒噤。

  我挑旺了屋中的炉火,开始重新缝制那件西服。小昭一直在我身边帮忙。我感觉我的很多动作下意识就完成了,速度非常的快。这还罢了,还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感觉不到小昭的气息。

  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的身边蹭来蹭去。竟是让我抓不到她。什么体温呀,气味呀,旗袍锦缎的质感呀,我全是感觉不到的。

  而她的身体,分明是紧触着我的。

  唯一真实的,是我能看到她,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小昭告诉我,这件西服,是给她的男朋友做的。

  你的男朋友很忙吗?我问: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小昭说:不是,他的劫数未定,所以出不来的。

  这话听得我云山雾罩的,看女孩一脸忧郁的样子,我也不想再往下问了。我看着她身上的旗袍,道:你这件衣服不是一般的水准,你在哪儿定做的?

  小昭说我自己做的。

  我已经察觉到小昭的制衣水平远远的超过我。只是,她为什么不亲自来做呢?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但是她没有要说的意思。我这人有一个不错的习惯,就是对自己的很多疑问,总是有耐心等到当事人想说的时候。

  我继续那个话题:你这件旗袍挺合身的,是用登丽美裁的吗?

  小昭笑:你还知道登丽美?不是,我用自己的原型。

  我问:那是什么样的,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可以呀,明天吧,你说要过年的。现在你先把这衣服缝完。

  明天是大年初一,她怎么会约这个时间呢?我感到奇怪,但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来。也许这女孩只是说说而已吧。

  那个时间,人们全呆在家里,店里是不会有人的。

  西服快缝制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小昭突然说:行了,莲蓬,就先到这吧,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她从哪儿知道的我叫莲蓬哦?我正纳闷间,没什么感觉的,缝纫机台上的西服和小昭都消失了。我使劲的眨了眨眼:没错,店中空空如也,而炉火也在黯然下去。

  这时萍儿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内:你有毛病吧莲蓬,啥时候了还在这儿窝着?不想过年了是吧?

  我解释说刚做完活,刚让人给取走。

  刚才?这时候还有人来取活?萍儿一脸狐疑的望着我:你还真有毛病了不是?得得...快回家吧你。别让你妈老往我家打电话。

 

  (四)

  我在父母那儿吃了除夕饺子,看了两眼春节晚会,这时萍儿电话我,问我困不困,要是不困的话再到他们家去打麻将。我去的时候,萍儿的父亲,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的老江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莲蓬,你的脸色不好。

  我不在意说可能是累的吧。

  这几天也真的把我给累惨了。我虽不是大少爷,又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玩命的活计?

  萍儿父亲将信将疑的,又说这不象是累的,你的印堂发暗,而且脸色发青,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劫数。

  劫数?我摇头,这些天我一直在店里,又能遇上什么劫数?

  萍儿说:什么劫数,我看他就是有点儿神经,打麻将打麻将。

  天亮的时候,我踏着满地的爆竹纸屑离开了萍儿家。裁缝店离萍儿家不是很远。我经过那里,看到店门还是锁着的。

  一种第六感,驱使着我打开了锁。

  果然,小昭在店里等我,她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屋内没有火。但看不出她感到冷的样子,她的脸色已是这样的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你已经无法给寒冷定一个界线了。

  我穿着厚厚的鸭绒服,我的手和腿却是在颤抖。

  许多事情似乎很清晰了,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小昭没有笑,幽幽注视着我:莲蓬,你还真的来了。过年好呵。

  过年好过年好,我搓着手,似乎想让屋内增加一点热气。

  你不怕我吗?小昭问,嘴角又淡淡的有了一丝笑。

  怕什么,我装糊涂:不怕呀。

  但我还是因为紧张而发起抖来,我在想是不是我该夺路而逃了。

  因为女孩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剪子,这是典型的裁衣剪刀,只不过我从没有见过这种金色的!

  小昭说:这把剪刀,送给你。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有很强的质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与我熟悉的金属感不太一样。

  小昭说:这把剪刀是法国生产的,是我的奖品。你知道世界上青年服装设计师的最高大奖:金剪刀奖吗?

  我点头表示听说过,我的双手将剪刀捧在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因为你需要,而我不需要了,就是这样。

  小昭说:用这把剪刀,你可以裁出任何你想要裁的衣服,不管它是多么的复杂。

  小昭说:莲蓬,你还没有叫过的我的名字呢。我叫小昭。

  小昭...。我说。我叫的时候,感觉嘴里有丝丝的冷气。

  一朵笑花绽开在小昭甜甜的脸上,但还是充满了寒意的。

  小昭教给我她设计的原型。我在打纸样时,发现我根本控制不住这把剪刀。完全由它带着我的手移动。

  这实际上是一把神剪,我有点瞠目结舌的抚摸着这把剪刀。

  春节过后,周围的顾客忽然发现我这家裁缝店的旗袍做得非常地道。这种服装因为它特有的美感,无论哪个年龄层都是非常喜欢的。店里一时挤破了门。萍儿和她的母亲也大吃一惊。而且不由分说的,就让我给她们先做。当萍儿穿上一身合体的旗袍时,她母亲的嘴都合不拢了:看不出来你啊,莲蓬。

  她抚摸着女儿身上精美的补花和勾边,还有别致的盘扣:这手艺可真的不一般,你和谁学的呀,你那上海师傅可不会这个。

  我笑:和一个妖精学的。萍儿母亲也笑:胡扯什么!不错不错。你别在乡下耽误时间去了。我帮你再延两月假,你好好做你的活计。

  上海的小张师傅没有回来。他在北京又找下了一个落脚点。他来信请我帮忙,将他的那所店盘出去。当然,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张师傅来拿钱时,看到屋里这么多的旗袍咂吧着嘴说:不一样,不一样,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服了。

  小昭不是总能来店里陪伴我,只有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她才能出来。

  我们聊天,讲些稀奇古怪的笑话。她也帮我做活,她在旗袍上补花绣花的技艺匪夷所思。那些花草看起来都是栩栩如生的了。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我发现对萍儿的感觉竟是有些淡了。而对这个飘忽无定的小昭,竟是有了强烈的依恋感。

  除了我,小昭的真形是没有人看到过的。

  小昭有时会非常的忧郁:莲蓬,她说:我们不能老是在一起的。

  为什么?我问:

  我们不是一界的人,我们是处在阴阳的两边的。阴与阳,相处久了只有一个可能,我们全要化成水的,而且不得投生,将万劫不复。

  我说:小昭,我听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你听得懂,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想点破罢了。

  我缄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小昭,没有那么严重吧,再说我的感觉很好。你不要多想啊...。如果真的那样,我也不在乎的,你放心。

  可是我在乎,小昭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制衣吗?因我的男朋友需要一件阴阳相间的衣服。他的劫数未定,所以他还需要点阳气,不然他要冻死的,可是在阴间,他也不能穿全阳的衣服,就是这样。

  这后面似乎有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我不想问。

  我说:小昭,你是什么意思呢?想要离开我么?

  小昭幽幽看着我:莲蓬,你愿意我离开你吗?

  我摇了摇头。

  小昭道:我也是。

  我舍不得你。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的,可是...

  你一直这么宠着我。

  我现在流不了泪,我想哪一天,我要你看到我的眼泪。

  我怔怔的望着小昭,有些是听不大明白。

 

  (五)

  在盛春的季节,万物萌生,我的神情却是比冬日里更憔悴了。不要说萍儿的父亲,连她的母亲也觉得不大对劲儿:莲蓬,你是不是有病了,到医院去看看吧。你的心脏真的不太好,不要太劳累了。

  我说没什么,我的感觉还好。

  萍儿父亲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四月里来了第一场春雨。小昭来看我的时候,苍白的脸颊竟是有了淡淡的血色。而且,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

  居然,她给我带了便当来。

  我有几分惊疑,我不知道这便当是阴间的还是阳间的。但我决定不想让小昭难过,我打开了便当。

  很奇怪会是热气腾腾的。里面是汉堡,可以看到面包片边上露出来的黄黄的摊蛋。

  我咬了一口,立刻惊得再也合不拢嘴;真好吃呀,小昭,你这鸡蛋是怎么摊的?

  小昭笑:不告诉你,我最拿手的就是做鸡蛋汉堡了。

  她挨在我的身边坐下,这时我感觉了她的身体是有一点点的温暖的。

  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可是我不知道,恐怖已经开始笼罩了四周的居民。

 

  (六)

  就在我吃汉堡的那一天,我的一个顾客的女儿,突然在前夜里不明不白的暴毙于闺房。

  这是个年仅十八岁的高三女生,皮肤黝黑,在学校里是田径运动员和团委书记。平日很开朗的一个姑娘。很奇怪的,她被发现死亡时,全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在颈动脉处,似乎有两个青色的出血斑点。关于死因,警方和医院都无法下结论,家属拒绝解剖遗体。

  这个女孩,在我的店里也是定制了旗袍的,但是我还没有做。她的杭绸面料,还有尺寸,全在我那里。家属派人来商量,问能不能在她出殡前,将那件旗袍赶出来,也算了了女孩的一个心愿。女孩这一生还没有穿过旗袍呢。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连夜赶工,可这时小昭并不在,我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有些很烦琐细致的工序。如制滚边条滚边,缀花盘扣,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过完成。我差点儿就要打电话给萍儿母亲,让她帮我找人。

  冥冥之中,一定是由于我的感应,小昭突然出现,本来这时候,她应该陪伴她那可怜的男朋友的。

  这件旗袍是由小昭亲手设计的。湖蓝色的缎面上,一条活泼泼的锦鲤。

  居然就没有繁花似锦,但生命已经因而活泼起来。

  小昭喃喃的:女儿是水做的尤物,生生世世,她们最缺的就是活泼而有氧的水啊。对不起呀,妹妹。

  恍惚中,好象有一滴泪水,溢出小昭的眼眶。

  我向她伸出手去,带着点儿愕然。她的手轻轻的搭入我的手心,十指葱葱。细腻的肌肤里透出青色。我的另一只手又将它覆盖,这并不是虚无飘渺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细腻与温柔,虽然她远比我的体温要低得多。

  我坐到一把差不多要散了架的木椅上,让小昭坐入我的怀抱。

  她有些羞涩,并不好好坐着,而将头埋入我的颈侧。我的手臂,差不多是将她抱住的,就象在抱一个孩子。

  我想她的嘴唇,正触在我的颈动脉上罢。

  湿湿的,凉凉的,气息显得很遥远。

  她的声音却是清脆而滋润的:你不说我?

  我显得茫然的样子:说你什么呀?小昭。

  你在宠我,莲蓬。小昭低低的啜泣起来。可这样下去要宠坏了我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莲蓬!

  为什么做了鬼,也还是有人宠我,莲蓬?

  小昭的容颜日见灿烂,事情便无法结束了。女孩出殡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死于非命,她是啤酒厂的工人,下了中班回家,死于没有水的河床。这次尸体被警方拉走。显然不可避免的受到解剖,但警方拒绝透露任何细节。只是表示不排除该女因心脏病过度劳累而突发死亡的可能。

  拒说这女性的尸身,也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颈动脉处有两点青色淤血。

  更离奇的是,据从警察局传出的可靠消息:法医刀下的这具女尸,实际上体内已经不存在一滴血。她所有的血都象被什么东西吸吮殆尽。

  从稳定大局出发,警方只好沉默。

  但流言却是难以控制的,也无法稳定,恐怖的气氛如大雾一样弥漫。有时见到脸色苍白的女子,也要让胆小的女孩惊叫起来。

 

  (七)

  有一天中午到萍儿家吃饭,看到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萍儿父亲的好友,在港城赫赫有名的铁八卦刘指一。据说他看阴阳风水,指一不指二。但以为他是神神叨叨的风水先生可就错了,人家正经的政协委员,早年教书育人,现在经营字画古玩。

  酒足饭饱,刘指一笑眯眯的说给莲蓬同志推一推运道?

  萍儿母亲有点不满,说老头子纯粹是没事找事。现在莲蓬气色好多了,你给他算什么命?那命是天意,让人知道又有什么好?

  萍儿却不住嘴的说:算算算,看他命里会不会发财的??

  刘指一甩出十二枚大钱,我捻起一枚,又看了看这十二枚全都一样,有点儿吃惊:这是道地的秦半两!

  刘指一微笑:你识货。

  萍儿母亲插言道:刘老头,他历史专业毕业!

  刘指一让我将这十二枚钱双手捧起,闭合。记着啊,莲蓬同志,心诚则灵,你不可胡思乱想的。

  我笑,好,我不胡思乱想,可您要我想什么?我还不知要算什么呢?

  萍儿摇着我的手:财运呀财运呀!

  刘指一道:就想你最想的事儿吧,水到渠成,心诚则灵。

  我摇着手,铜钱在我的手心哗哗作响。我闭上双眸,让我所有的思维全部收拢。最想的,那是什么呢?几乎没有迟疑的,小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行,不能想她的!还是想萍儿吧,但就在这一迷失间,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

  我的双手没有经过大脑就张开了,这十二枚铜钱,如乱雨泄下。

  辟辟啪啪砸在茶色的玻璃茶几上。

  正面反面,一幅随意的,难以描述的图案。

  刘指一掏出烟斗来,一锅烟抽完了,老头脸色凝重:莲蓬同志,他尽量语气平缓的说,你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我不敢看他的脸,想顾左右而言它。但这是什么声音呢?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辆的警车。

  我陷在沙发中,面如死灰。

  这次遭到噩运的,居然是住在萍儿家楼下的女孩!同样是很年轻,只有二十二岁,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但又在业大读书的女生。

  在死亡时间与原因上,警方与家属产生了争执。警方据尸检报告,坚持认为这个女孩死于昨夜约9点40分,但家属说孩子是晚上12点半才回家的,那个时间孩子的母亲还看了看表,有点不满的咕哝了一句。也因为这点,他们才让她在白天”睡觉”,而在下午的时候才去叫她”起床”。

  尸检报告表明:这个女孩的心脏带有先天性隐患,死于急性心功能衰竭。

  家属根本不服,斥警方糊弄了事。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小昭认识萍儿么?她可能是认识的,她见过萍儿,可她了解萍儿与我的关系么?萍儿还有一个妹妹玉儿,她又认识么?

  我不敢想了,一腔的热血冲上脑门,又寒下心头。

  小昭!

  残阳如血,哀乐绕梁经久不绝,风声中象有无数个精灵在哭泣。

  店门是虚掩的,我一脚踹开了它。店中还有两个在加班的工人,让我给吓了一大跳。一向温文尔雅的我,神情因情绪失控而显得暴戾。我粗鲁的让工人离开!工人们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拿了自己的衣物跑了。

  我一个人在店中发了半天呆,然后操起了那把破椅子。

  裁衣台上有一处金光闪闪的地方,是那把裁衣剪。

  我抡起了椅子。

  有一阵风掠来,挟裹着一种如兰的氛芳。这是谁?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被小昭扶住,她一脸的惊奇:莲蓬,你要做什么?

  这个女孩今天的旗袍,居然是纯黑的。暗香丛中,是两只粉色的蝴蝶在飞。她原本苍白的肌肤变得细腻,淡淡一抹胭红,罩上双颊。

  我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

  小昭这回又给我带了便当来,没开盒时,鸡蛋的香气已经溢满了不大的屋内。打开,我看到白色的面包坯上,有细末般的点点新葱。

  我怔怔的瞧着,直到那葱绿在慢慢的洇红,整个汉堡好象浸溶在淋漓的人血中。我狂叫一声,把便当从裁衣台上扫下!

  小昭在一刹那睁大了眼睛,血色尽失,脸上是绝望的惨白。

  便当中的食品散落一地,摊蛋已沾染了灰。

  我当然清楚,以小昭一介新鬼,要做出可口的阳世食品来送我,经过了多少磨难,不是我能想象,也不是…我能承受,我吃下那可口的便当,也就等于我喝下了那些死去女孩的血!

  阴阳两界原本就没有七月七日,也没有一道鹊桥。两心悦时,血已成河;阴阳不伦,天理何容?

  很久了,我终于看到小昭泪流满面。

 

  鬼是没有眼泪的,只有大地的阳气才能带给你泪水。但天何残忍,鬼又是有情感的,欲哭无泪,这些飘忽无定的精灵永远的欲哭无泪。

  我黯然问:小昭,是你做的?你害了她们。

  小昭哀哀:莲蓬,你不是才知道罢?我说过了,你要宠坏我的。

  你是怎么害的?

  吸血,我需要健康活泼的人血。

  昨天晚上九点四十分,你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对。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送回家,我不想让她暴尸。

  她死不瞑目。

  我笑了:这是你的好心吗?小昭?

  阴阳永隔,你我能够能相识相亲,已经不知是多少轮回的九转造化了,小昭,你比我还要清楚,是么?

  我感觉你的温暖,你的美丽,你的柔情,和你让我迷醉的气息。可是,小昭啊。。我亲爱的女孩。

  我咆哮道:还要有多少人的血,你才能还阳!

  小昭凄然笑了:莲蓬,你不明白,我还不了阳的,不管喝了多少人的血,我也还不了阳。如果那样,九河之下,所有的鬼还不全跑上来吸血?而且,因为我喝了人血,我的灵魂已经万劫不复,将不得超生。

  我惊愕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明白的。

  我明白?

  我舍不得你,我要陪伴你长一点的时间,可是阴阳不容。纯阴之体伴纯阳之体,如果到了极限,莲蓬,你要陪我化成一滩水的。

  可人血不是营养啊,小昭!

  人血不是营养,人血对我来讲,只能压制住我体内的阴气,让我可以用阳间一切柔情来陪伴你,包括给你做饭,包括我温暖的身体。

  还要我说吗?还要我一定说出来吗?小昭泣不成声。

  我爱你,莲蓬!你就当我疯了吧。

  我受不了了,活着的时候我是一个野孩子,死了的时候我是一个野鬼,

  我才不要那样多的规则,什么万劫不复,什么九转轮回,我不要啊

  莲蓬,你理解吗?

  我只要我自己的感觉。

  可那些女孩子,那些生灵,她们的感觉就那么不重要吗?

  不,我对不起她们,我忏悔。

  忏悔就够了吗?你的灵魂有多么残忍,这样一个灵魂又能让我爱上多久?

  我说了,你要宠坏我的,莲蓬。

  你那么一个聪明的人,我在你面前做了什么,完全是透明的,对不对?

  我无语,小昭的情绪慢慢的有些缓和,她幽幽凝睇着我:莲蓬,你听我说。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总有些什么人,要被永远的伤害,你明白吗?

  我喃喃了一句: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吗?

  永远。

  我默默的盯在裁衣台上,神思有些恍惚。室内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台案中间,那把金剪发出眩目的光茫。

  小昭惊叫了一声:莲蓬!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我了。

  那把金色剪刀划过我的左臂,然后镗朗朗落向地面。

  我看到有血柱从我的左臂深处飞出,缓缓的喷,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微笑了,原来失血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恍惚的愉快啊。

  小昭扑了过来,她抓住我的左臂,用嘴唇覆盖住我的创口,她的嘴唇温热而湿润,口腔中却有一股冰澈的气息喷出,我感觉到汹涌而出的血流因这股气息而显得凝滞,我用右手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我似乎听到了女孩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咽血声。

  小昭的头向侧面一闪,挣脱了我。她的脸上,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我手臂的创口,血液已经不再急涌而变成了往外渗流。

  我很不甘心,我抓住小昭的头发,又用力的想把她的头往我的手臂上压。你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了呢,我还有的是血!

  小昭哀哀的哭:莲蓬,我吸血是为了什么?我吸你的血,那又有什么意义?你别疯了好吗?

  是的,我疯了!是你让我疯狂的,是你让我认真的,我爱你,爱你让你吸干我全身的血,不行吗?

  可我是鬼呀,你要不了我的!你说过了,阴阳不伦,天理难容。这当不得真的。好好的,莲蓬,就让我陪你这一段时间,然后...。。

  小昭又挣脱了我,我竟然是把握不住她的,尽管她娇娇小小的,象个洋娃娃。我试图想再抓住她,可她在闪我,她是精灵啊,我当然抓不住她。我的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面,我简直要给气晕了。

  最后我将她压在了裁衣台上,我们的嘴唇纠缠在了一起。

  从未品尝过这样五味俱杂的吻,血的腥泪的咸还有来自她体内冰澈的阴寒。

  小昭的表情有了诸多娇羞,她不让我再吻他。”不要这样啦,莲蓬,我不习惯的。再说,我体内的阴气你要受不了的。”

  她依偎在我的怀中,象只疲倦而幸福的小猫。

  莲蓬,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不算,再来。

  我爱你。

  是真的么,你会爱一个鬼?

  我爱你。爱你要吃了你。我笑。

  要吃了我?这么恨我?小昭抬头凝睇着我,眼光中有点哀惋,我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她怕痒似的缩起了身子,我又去吻她的唇,但这次我感觉不到她口中那种冰澈的感觉,她的嘴唇紧紧的闭着,但并不躲避。我的手抚弄她的头发,这是鬼身上唯一与人有相同感觉的地方。

  很多的人恨我。小昭说。

  哪能呢,你那么可爱。

  是呀,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因为爱我,所以恨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任性的人。我贪得无厌不可理喻。

  我看不出来。我说。我一直在温情的抚摸她,她的肌肤凉爽而滑软,她细腻的脸颊依然呈淡淡的胭脂色,娇艳可人。

  小昭在我的怀抱中坐直了身体,她的手臂环绕上我:莲蓬,你知道吗,爱情对我来说,是这夜里的昙花,绽放之后,会迅速枯萎的。

  室内很安静,外面却有狂风呼啸而过。

  我听到小昭的声音轻轻的,带了点儿羞涩,我体内的血也象这春天的狂风一样呼啸起来。

  小昭说:莲蓬,让我绽放好吗?

  昙花绽放的过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有很多的面料散开了堆积在我身上。那么沉重,沉重得让我的身体依然湿汗津津............我竟然是一丝不挂的。而小昭,已经穿戴整整齐齐,身上看起来分明是干干爽爽的,只是她的肤色,又苍白得让我恍恍惚惚。

  我的脸颊依然潮热,曾经的快意还没有完全从我的身体消失,我喃喃道:小昭,很晚了吗?

  小昭说是的,莲蓬,你穿衣服罢。

  她的目光非常奇怪,是一种满足的哀伤:谢谢你啊,莲蓬。

  我有点迷糊: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快乐,快乐的感觉。浸在水里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我不会再有了。小昭的表情是有些羞涩的,但她的脸部连同嘴唇却都没有一丝红润。

  我感觉我的潮热却是更甚了,回味和柔情令我的身体又开始兴奋,我向她伸出手:怎么会呢,你来呀,我再给你。

  小昭微微笑着,摇头。

  我也笑:你怕我累着吗?我的手在面料下摸索,我的语气变得亲昵而狎戏。我说,小昭,它不会累的,它在向你示意,我打开来给你看看?

  小昭的笑容却落寞下来,直至冰凉。

  我怔住。

  小昭说:不,你不能再碰我了。

  永远。莲蓬,你明白吗?你永远不能再碰我了!

  小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中是干涸的,没有泪在流。

  我呆在那里,傻傻的象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小昭来到我身边,我抓住她的手,是一种冰凉而僵硬的感觉。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手臂,大腿,最后我抓住了她的乳房,这曾经的温软而充满弹性的尤物。可现在给我的感觉,却是僵硬而死寂。

  我的手滑落下来,鼻翼中的酸楚喷薄欲出。

  小昭的笑容里充满了衷伤:现在你对我还有点感觉,一会儿,你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象我刚来时那样。

  我说过我的爱情象昙花,绽放了,也就消失了。

  我不后悔,带有这样一份满足的感觉。小昭后退着离开我,莲蓬,我足够了。现在我要走了。

  你会想我吗莲蓬?

  这一次,可能真的就是永别了,你会想我的,对吗?

  小昭!我大叫了一声,从裁衣台上坐起,很多的面料滑落到地面。

  莲蓬!小昭也叫,有人来了,你倒是快穿衣服呀!

  在我的衣服没有完全穿好前,铁八卦刘指一破门而入。

  我愣在那里,象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老头儿一身唐装,长发在脑后结了一个马尾,斜背着一把红樱长剑。室外还有人在嘶喊,一片火把照亮了夜空。

  我回头看看,以往这时候小昭早就消失了,可现在她竟然还站在那里!我急了:小昭,你快走呀!

  小昭摇头,大大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表情:不,我不走。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呀。

  别费话了,你快走!

  她走不了,我听到刘指一底气沉雄的嗓音:莲蓬同志你鬼迷心窍,快让到一边吧。

  说话间,刘指一已经出手。

  我的耳边传来空气的撕裂声,但我不知那是什么掠过。我再看小昭,她的旗袍绽开,碎成了丝丝缕缕。

  我愕然看到小昭惨白得象雪一样的身躯赤裸在火把的迷乱中。

  有什么东西没入她的身体中,有血在流出。那血是青色的,浓稠而无力。

  又一枚东西击中了小昭,这次我看清了,是刘指一据说从不离身的秦半两大钱!打得晓昭的皮肤爆起。

  我哀嚎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小昭,她的身体已经很轻,轻得让我感觉不到她。在这一刹那,又一枚秦半两飞来,我惨叫一声............这枚大钱结结实实的击在我的后背。我痛得面部都在痉挛,但我还是紧紧的抱住小昭。

 

  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象是从水底在浮出。

  莲蓬,再说一声爱我好吗?

  我爱你,可是你不能走啊!小昭...。我泪如雨下。

  你一定不要走,你一定要陪我,好吗?

  那怎么可能的,天下的事,总有结束的...

  我不要结束!我狂叫。

  莲蓬你冷静一点。来...。亲爱的,看着我的眼睛。

  小昭美丽的双眸中有了一丝光泽。

  看着我啊...。。莲蓬,我的目光将永远依附着你,从此以后...莲蓬,你用目光就可以测出别人的身材,再也不用软尺。

  好玩吧,宝贝,胖GG...

  为啥叫我胖GG?我傻傻问。

  你以后要长胖的呀,我看得到...

  这是小昭最后的一句话。随后她就从我的怀抱中消失了,我一直用力抱着她,现在我自己抱住了自己。

  那件黑色的旗袍也不见了,我的脚下只有湿渌渌的水草。

  我的眼前一黑,所有的世界轰然崩溃。

  凌晨的时候我被送到医院,我一直在昏迷中,大夫给我做了手术,治疗我背部的伤口。然后有七天的时间,我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时喊小昭的名字有时大骂刘指一。很多人说我中了邪,得找个明白人看看。但医生却不以为然,他们很不客气的说:我是纵欲过度,以致造成身体元气大伤,

  我的面色枯干发青,体重在急剧下降,真的象纵欲过度的色鬼。

  这期间萍儿表现得从未有过的懂事,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再来到裁缝店时,已经是二十天过后,自从闹鬼后,这间小店再也也无人敢进。我的工人们当然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找房东要了钥匙,打开门,屋中的一切已经落满尘埃。

  但在第六感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那儿,是什么呢?

  面料撒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我用脚拔动着它们,这时有一道金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是那把金色剪刀,还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没有消失。

  我蹲下身,将它拿到手里,开开合合,很顺手的样子。这时我改变了主意............我本来是要来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退租不干了。看到这把剪刀......--我没有什么伤感的感觉,我也不会再流泪。但我决定接着干下去。不是为了小昭,而是为了这把金剪,来自法国的金剪。

  重新开业后,没有什么生意,也没有人来帮我。

  港城在传说我做的是鬼衣,把我那间店叫莲蓬鬼店。

  我决定做一件旗袍,为不知是否还有来生的小昭。

  为此我在梅雨的季节远行南方,选了上好的丝绸锦缎。

  我和萍儿,以及她们家的关系慢慢变得淡漠,我无所谓。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将来的人。

  没有生意,当然更没有人气。

  我一个人,慢慢的,细致的做活。

  绣花补花,用铜丝盘扣斜缎滚边。甚至的,我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勾中国结。这些很细腻的技艺让我安静。

  这件精美的旗袍让我用去一个月的时间。

  快要完成的时候,我总觉得还有人会来。

  决不会是小昭,小昭也许真的永远不能来了。

  这时我看到了他,他穿着那身亚麻色的,我亲手制成的西服。

  挺括而干净,就象刚在我的店中穿上。

  你来了?我平静的说了句,并没有想停下手中的活计。请稍等,还有一点我就要完活了。我随手示意了一下,你随便坐。

  沉默。我的身边无声无息。

  我安祥的将一副中国结缀在旗袍的开襟处,这种创意让整件服装显得别致而吉祥。

  你知道我要来?

  是的,就象我知道你是谁。

  你害了她。他的声音沙哑,但是愤怒是压抑不住的:你害了她!

  在生前,他应是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现在却是一脸的狰狞,他的眼圈,还有嘴唇全是乌紫色的。我默默注视着他,无语。这让他不自在起来:姓莲的,我晓得你不怕鬼,你有种!你用不着这样看我!

  忍不住的,我还是问了一句:她在哪?

  他嗫嚅了一下:她在哪?她还能在哪?你大爷的!

  他随手一甩,一片锦绣落在了裁衣台上,繁花万种妖娆,我从未看过这样绚烂的锦缎,这种华丽让我眯起了眼睛,我不知所措。

  裁!他命令。

  裁?给谁裁?我不解。

  小昭的尺寸,还用我来告诉你?!

  我的手中就多了那把金色的剪刀,我竟然不知道它是如何到了我的手里的。我机械的踱到裁衣台前,仅剩的一点本能让我去找划粉。但我很快就明白:这种绚丽,划粉是根本落不下痕迹的。我看到那匪夷所思的锦缎在我金色的剪刀下绽开。

  这把神剪依然能控制我,心意到时,料已成裁。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很别扭,只是我无法阻止。

  我平时习惯了用右手握剪,这次不知怎么是左手。有一种力量带动着我,我停不下来。

  刀刃前面的锦缎上,停着我的右手,它在那里压着面料。

  这时我听到了阴测测的笑声,是他在笑。

  我想也没想就一刀剪了下去...。。

  关于这后面的事,我是听萍儿讲的。

  房东发现火情后赶忙冲进店里,我的重磅电熨斗通着电,压在它下面的面料在咝咝的冒着火苗。而我则昏倒在地,我的右手浸泡在血泊里。

  吓了一大跳的房东赶紧喊人,先把我给抬了出去。拦了一辆的士送往医院,就这么一会的工夫,服装店的火势已经不可控制。

  连救火的消防队员也说这火邪了,多大的水龙也压不下去,直到把整个裁缝店焚为灰烬。

  我至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那把金色神剪。

  而那件旗袍,我一生中做得最美仑美奂的作品,也至此消逝无踪。

  那年夏季,萍儿满20岁,我们决定举行婚礼。

  我陪着她去华联商厦采购,我们在二楼的冷饮厅休息时。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是小昭!但最让我吃惊的还不在这儿,她身上穿的,分明是我精心制做了一个月的旗袍!

  开襟处的中国结摇曳生姿,我死也忘不了它,毕竟是我亲手勾结出来的呀!

  我从椅子上跳起,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女孩!

  女孩因惊怒而满脸通红,没错的,她是小昭!但她比小昭可健康多了,她的脑门莹然生辉,娇嫩的肌肤滋润如水。

  这种美丽,青春和健康,迫得我不自信起来。但我的手还是不放松,我迟疑的叫了一声:小昭...

  这个女孩大叫起来:流氓!你放开我!她拚命的挣扎,我不得已的放开了她,她的手臂已经青紫,这时又一个比我还壮的男青年冲上来,两手揪住我衬衫的领子。他冒火的目光狠狠的盯住我。

  我呢,我一脸的绝望。

  周围一阵骚乱,好象有餐桌被挤倒踏裂的声音。

  在商场巡逻的保安很快就冲了过来,他们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青紫的手臂,毫不客气的扭住了我,我被送到一楼的治安办公室,但在这儿我拒绝回答问题,实际上我什么也解释不了。

  萍儿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急得她落下眼泪。

  警察核实了我的身份,我所在的机关名称让他们稍稍客气起来,但他们还是要求我对这件事做出解释。我只是沉默不语,一位看起来象个小头头的警察终于不耐烦起来:哎,我说同志,你这可就不好办了。

  算了,也许他真的是认错人了。这时有人插话,是那个曾抓住我脖领的男青年。

  认错人也没有把人手臂抓成这样的吧?警察说。

  这也不能全怪他,我对象有爱皮下淤血的毛病,算了算了,他说。

  我和萍儿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出租车”嘎”的一声在我面前刹停,我们正要上车,这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我回头,见那个男青年一路喊着等等,等等!跑过来。萍儿急了,一拧身拦在我的身前:喂!你还想干嘛?这事儿完了对不?!

  男青年举起双手,做出友好的表示:呵呵,你别紧张小姐,我只是想和这位大哥谈谈,没别的事。

  萍儿依然戒备:还谈什么,有必要吗?

  男青年停顿了一会儿:也许,他说,我是诚意的,你看我对象已经让她先回家了。

  我说好吧,你找个地方,我请你。今天也多亏了你。

  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西餐店,两个大男人,烛影咖啡,很古怪的感觉。我是不抽烟的,但破例接了他递过来的烟。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到我的右手上,我用左手夹着烟,把右手放到桌下去。

  他说:我知道你,你是莲蓬,做鬼衣的莲蓬。

  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也要去找你。他盯着我,目光是真诚的。

  哦。我不置可否,我发现我抽烟的姿势很老到。

  你不想问为什么?他说。

  想。

  我也看着他:她不叫小昭?

  我们都叫她小波,没有人喊过她小昭。

  哦。

  不过,他停了一下:她姓赵。你叫小昭也说得过去。

  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好象有点伤感:莲蓬,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们喝点儿酒吧?他也不等我同意,就起身叫服务员。

  于是我听到了这么一个让我恍然大悟的故事。

  小波有个双胞胎姐姐叫小萱,她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为不同。一个霸道一个温柔,一个聪明绝顶一个稍微好象有点儿愚努。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同样的漂亮。

  妹妹从小就让着姐姐,如果有一支冰淇淋,那也是姐姐全部吃掉而不给妹妹一点点,这在家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姐姐实在是太聪明了,从小就很争气,很给她的爸爸妈妈长脸。

  小萱十六岁的时候就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十八岁到法国和世界各国的顶尖设计师同台竞技,获金剪刀奖。同年留学法国。十九岁进入伊夫。圣洛朗公司,20岁回国,21岁在北京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昭。”昭”走的是高级女装的路子,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小萱就把分店开到了香港。

  这冰雪聪明的女孩走得顺风顺水,也一直受宠。从她的家庭,到周围的环境,以至后来的保罗............保罗也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与小萱走的是不同的路,他很小的时候就让父母由大陆带到了法国,在那儿成长上学,他同样也是世界顶尖的几个优秀青年服装设计师之一。为了爱小萱,他做了很大的牺牲,陪着小萱来到北京创业。

  按说保罗宠爱小萱,并不次于她的父母。只是小萱以自己为中心惯了。她的霸道与任性,在保罗的眼中慢慢的由可爱变成了烦躁。保罗其实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开始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再让步,这让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危机,很多的时候他们深更半夜还会吵架。

  但不管怎么吵,有一点很明白,他们最爱的,还是对方。

  只是这样的爱让保罗无法承受,他更喜欢和一些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当然也包括女人。小萱为此感到极度受伤,因为她的优秀,她永远能找到中心的感觉。她也开始以各种借口不和保罗在一起。

  甚至在那个情人节,她也依然找借口。

  那天保罗做了精心的准备,他发现自己更愿意和小萱在一起,他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世界。但小萱没有来到。

  那天保罗喝了很多的酒,然后开车出去,在三里屯的灯红酒绿中,保罗忽然发现了小萱。

  她居然立在马路牙子上,和一名金发青年紧紧相拥,深深接吻。

  保罗认识那个叫史蒂夫的金发青年,是”昭”公司的一个固定客户。

  保罗没有下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车,引起一阵混乱。

  警方开始追踪这辆公然违反交通规则的车,但他们找到这辆车时,保罗已经从公寓的十六层坠下。

  没有遗书,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保罗临死前想了什么。

  小萱赶到保罗身边时,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她抱着保罗已经和面条一样柔软的身体,把脸颊和他紧紧相贴。

  她喃喃的:你以为我就不能对别人好吗?我会的呀。

  你这样是要和我说什么呢?我给你看,我做鬼去给你看。

  我再爱一场给你看。

  小萱气绝身亡。

  其实,她的身体,比她的妹妹小波差远了。男青年说。

  她从小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心脏有先天性隐患。

  我半晌无语,转动着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一口。

  我知道。我沉闷的说。

  你知道?

  是,她的身体不好。

  我说:昙花一样的女孩子,最娇艳时,爱已枯萎。

  可是,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男青年说。

  我开始喝酒,等着他的下文。

  我越来越觉得,这小波和小萱,好象是一个人呀?他一脸迷惑的表情。

  你指什么?我问。你说过了,她们的性格差异很大的。

  原来是的,但现在,怎么说呢?莲蓬,小波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刚才你抓住她时,她那种大叫和挣扎,完完全全和小萱一样的。

  我微微笑了,笑得有点伤感:也许她们应该叫小昭。

  最奇怪的还不在这儿。男青年迟疑了一下:莲蓬,你真的见过你说的那个小昭?你确定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不确定。

  你看到小波身上的旗袍了吗?这旗袍她连着穿了好几天了,很奇怪的,这旗袍是这么来的……

  我伸出手制止他说下去: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天机不可泄露。

  世界上总有些什么秘密,总有些什么人是将永远不知道的。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的。

  世界上总有些爱情,说穿了反而焚尽因因缘缘。

  我冲着茫然的男青年微微笑着,我说谢谢你,时间已经不晚,我得先走一步了。

  我站起身的时候,泪落双襟。

  正是槐花香满海岸的日子,我和萍儿搭乘同学的车出游北戴河海滨。白色的本田风一样掠过沿海公路,萍儿和我同学及我同学的女友兴致勃勃的聊天。只有我心不在焉,我失神的目光在窗外没有焦点。

  公路那边的槐林,大片大片开得正盎然的槐花。

  我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拍着我同学的肩膀叫他停车!

  吓了一跳的同学紧急减速,但并没有停车。

  我又看到了小昭……我宁愿用这个名字,她是小昭。她依然穿着那件旗袍,我亲手制的那件旗袍。她在槐林中奔跑,有许多的槐花洒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脸颊也如清新的槐花一样娇艳。

  她是那样的开心,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小昭。

  那位男青年陪伴着她,我已经知道了他姓杨。

  我强烈的感知了还有一个人,或者说我已经看到了,在槐林深处有一双忧郁的,但并没有恶意的眼睛。

  亚麻色的西服融入槐树丛中几乎看不见,他是保罗。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就是保罗与小萱............也是我曾深爱过的小昭的爱情吧。

  永恒关注着小昭的,是保罗,是杨,但不是我。

  萍儿也看到了他们,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是右手,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全少了一截。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总有些什么,将永远被伤害。

  总有些激情,掠过了只是落寞秋风杀满心。

  总有些永恒,不经意间就已经万劫不复。

  总有些……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握裁剪刀。

  我爱你,小昭。

 

  尾声)

  公元2001年夏天。

  槐林深处的秦皇岛野生动物园大门口。我懒洋洋的靠在车头看报。萍儿搭我的车,带了几个客户考察景点,我却没有心思进园陪他们乱转,专心做了司机。

  这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悦耳的嗓音:胖GG,请问这儿离北戴河还有多远呀?

  我移开报纸,眼前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梳着两只细细的长辫,娇憨可爱。我有些发傻:胖GG?你叫谁呢?

  叫你呀,胖GG,她笑。

  我吸了口气,但我不争气的肚皮怎么也收不回去,不是胖GG是什么?我只好认了这个称呼:不远不远,还有8里地吧。我笑嘻嘻的说:同学,你的体形不错呀!

  女孩脸红了,谁是你同学!

  我不依不饶:同学,你的三围是85,61,87,没错吧?

女孩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那里。我听到她身边的同伴大叫一声:哇!晓昭,他说得一点没错呀!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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