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我又检查了一遍程芮媛的骸骨,发现她左手无名指断端非常整齐,和其他自然断裂的指骨有很大的区别。我怀疑她左手无名指是被凶手切下另行处置了,而不是挖掘的时候被遗漏了。”骆蓝对张峰说了复检程芮媛骸骨的新发现。
张峰微微颔首,沉声问:“你有什么看法?”
“这……会不会是凶手有什么扭曲的个人癖好?”原本,骆蓝想直接说钟宜的名字,可又一想,现在的证据已经证明钟宜死于他杀,那么她们原先推断的钟宜陷害郎天成的情形也不成立,就连钟宜杀害程芮媛这件事也缺少物证。“或是,凶手与人有交易,切下手指作为完成任务的证明?”
张峰认真地考虑了骆蓝的观点,随后道:“都有可能。这根手指是个突破口,等郎天泽的咬痕比对结果出来后,看看预审员利用DNA鉴定结果和比对结果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少有用信息,我们再开个案情分析会,重新评估所有的证据,看看是否有我们之前忽略的细节。”
骆蓝点头,她知道这意味着她的工作量将剧增,但作为法医,她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会安排技术组和侦查组根据钟宜死前的活动轨迹去搜查,”张峰敲敲桌面继续道,“能找到这根手指最好。至少得把杀程芮媛的凶手确定下来,这是整个系列案件的根,否则后面的调查很被动。”
确实,从钟宜留下的视频自白判断,人物表情和情绪反应都很自然,视频背景也是她的住处,不像受人胁迫录下来的,她是凶手几乎是无法辩驳的事,可是总还缺少物证,如果能找到程芮媛缺少的那根手指,那将是很有力的物证。
“那张队,我先去忙,等会儿我会给你两份详尽的尸检报告。”
临离开前,张峰拐弯抹角地提醒了骆蓝一句,关于郎天泽以及其案件之间的关系,须按证据和案件程序来处理。他知道骆蓝与郎家的关系,怕她一时不察被有心人利用。
离开张峰的办公室后,骆蓝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微妙,她得设法在家庭亲情和职责之间找到平衡才行。
回到实验室后,骆蓝全身心投入工作,心态很快回归平静。赶在上午下班前,她将程芮媛和钟宜的尸检报告交到了张峰手里。
交了报告去往职工食堂的途中,骆蓝接到了郎天成的电话,她没有多想接通了电话:“天成,怎么了?”
“吃饭了吗?”对方清朗的声音透过手机传递过来。
“没呢!正准备去。”骆蓝轻快道,吃饭对她来说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那你出来吧,我们回家吃好吗?”
骆蓝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我今天有点忙……我还是在食堂吃吧!”
郎天成淡淡笑了几声:“这样啊!看来我又白跑一趟,那你好好吃饭。”
“嗯嗯,你也是。我挂喽?”
“好!”
骆蓝踩着愤懑的步子朝食堂走去,刚到门口又抽风似的猛地转身朝门口跑去,她诡异的反应惊得身后的宗霏都没敢出声喊她。
门口,骆蓝一眼就扫到了远处那辆再熟悉不过的红旗HS9,和那个靠在车上的男人。走近他,骆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还在这?不都告诉你,我没空回家,我不回去吃饭!”
郎天成挑了挑眉,打趣地看着撒泼的她:“没空回,咱就不回!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看着男人的笑,骆蓝越发觉得气不顺,胸口起起伏伏,感觉自己快炸了:“走!走!走!你走啊!别在这气我了,行不行?”
郎天成见她快气哭了,面上的表情正色起来。他动作轻柔地牵起她的手:“蓝蓝,记住我现在和你说的话,我,郎天成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此话一出,骆蓝感觉某根一直绷着的神经“碰”一声就断了,眼眶里有水汽在聚集。他根本不知道,他这句话对于身为孤儿的她有多大的杀伤力。
她这模样倒把郎天成吓到了,他连忙将人揽进怀里抱住:“好好好!我就走,你别哭啊!”
男人退开一步,低头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我走了,你快进去吧,要好好吃饭。”语毕,他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驾驶座的门上了车。
在车即将开动的瞬间,骆蓝反应奇快,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就跳了上去。
郎天成一脚踩死刹车,沉下脸将电子换挡系统旋钮旋到了P档,无奈地看着骆蓝:“你知不知道你的动作有多危险,如果我反应慢一点,会有什么后果!”
骆蓝低垂螓首,答非所问:“是不是二叔二婶逼着你来接我回家?”
郎天成低叹一声:“逼?你觉得这类词能安在我身上吗?”他拿出手帕探身托着她的下颚,仔细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净,“我只是太了解他们了,尤其是二婶,你如果不去应一声,我怕她回头就跑到单位来找你,到时候你更不好应付。”
骆蓝有些羞赧地躲开他的碰触:“对不起,我刚刚太无理取闹了。”
郎天成嘴角牵起温和的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和我闹,你打算和谁闹?”如今这种境况,她要是不和他闹,他才该急呢!
“更何况你也不是无理取闹,如果不是怕二婶来单位纠缠你,我也应该回避几天,等你们案子有定论了再见你。只是妈那边已经应付了二叔二婶一上午,也没把那两尊大神送走,二婶还嚷嚷着要来找你,我看这情形,既然避免不了见他们,那自然是在自己家里见最好。”
骆蓝回握住他的手,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郎天成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想吃什么?我先订餐,一会儿到了就能吃。”至于守在他家那二位长辈,他自然有办法应付。
“回家吧,好几天没在家吃饭,有点想念家常菜的味道了。”
“你确定?”
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家中等待她的将是一场难以避免的风波,可心中依然笃定:“百分百确定。”
郎家,一踏进客厅,骆蓝和郎天成便明显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郎天泽的父母郎弘明和耿笑萍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一身职业装的郎天心则在一旁轻声劝慰。
耿笑萍一见骆蓝便开口急切询问道:“蓝蓝,我们……”
“先吃饭吧!”郎天成抬手看了眼腕表,“二叔二婶也饿着,天泽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不如我们先吃饭,吃完坐下来慢慢谈?”
“是啊!是啊!”郎母连忙附和道,“客厅那边饭菜都上桌了,吃了再谈。”
郎弘明和耿笑萍勉为其难地扯出一抹笑:“好吧。”
席间,郎天心见二叔二婶心事重重没什么食欲的样子,便殷勤地帮他们布菜,每当郎弘明欲开口,郎天心便把话题往工作上引。
郎天心在家族集团企业任CFO,和任集团副总的郎弘明有不少共同话题,只是如今郎天泽情况不乐观,郎弘明也没什么聊天的心思,两次被郎天心叉开话题后,他便踏实吃饭不再开口。
骆蓝向郎天心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感谢她能让自己吃顿安生饭。郎天心淡淡笑了笑以做回应。
用完餐,回到客厅,郎弘明一开口就直奔主题:“骆蓝,我们想知道天泽的情况。”他的眼神露出几分急切。
骆蓝坐下,面对着他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天泽目前被怀疑和程芮媛的死有关,其他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既然被怀疑杀人,总有个证据不是吗?总不能空口白牙就是一句话吧?”耿笑萍情绪激动,眼中闪烁着泪花。
坐在骆蓝身边的郎天成握住她的手:“二叔,二婶,蓝蓝只是法医,她不是领导,在案子有定论以前,她不可能清楚整个案件的调查细节和进度。”
“好吧,”郎弘明目光如炬地看着骆蓝的眼睛,“那你经手的总知道吧?法医鉴定这边有什么证据证明天泽和程家那丫头的死有关?如果天泽真的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会袒护他。”
骆蓝叹气,看来不稍微透点信息给他们,今天她是走不出家门了。
“我这边有物证证明,程芮媛死前和天泽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这层关系使天泽有洗脱不掉的嫌疑。”此话一出,满室皆寂,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郎天成倒好,顶多算个面无表情。郎天心微微蹙着眉,郎母的脸瞬间变得铁青,郎弘明一脸无地自容。耿笑萍的表情最奇怪,似乎有意外、有愤怒、还有羞耻?那表情太复杂了,骆蓝解读不出来。
半晌后,耿笑萍似乎回魂了,她开口追问道:“蓝蓝,是什么物证?”
“对不起,二婶,这事关工作纪律,我不能说,请你体谅。”
耿笑萍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来找你了解情况的,你怎么能这样敷衍我们?”
骆蓝力持冷静:“二婶,我理解您的急切,但具体证物我确实无法透露。这是工作纪律,我得对案件对受害人负责。”
耿笑萍的脸色愈发难看:“工作纪律?对案件负责?那你对亲人就不用负责了?我和你二叔只想知道证物是什么,你不知道的细节我们也不逼你,我们会保密,你告诉我们好不好?”
骆蓝神色坚定,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呵!”耿笑萍怪笑一声,“我倒忘了,你是个孤儿呢!从来没有亲人的人,哪会顾念亲情?是不是?再说……”
“够了!”郎天成阴沉着脸,厉声打断耿笑萍恶毒的讽刺:“二婶,你是不是急昏头了?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郎弘明瞪着妻子吼道:“你是疯狗吗?在这乱咬什么?”
看见丈夫的脸色,耿笑萍硬生生把未尽的话语悉数咽了回去,小媳妇似的缩在郎弘明身边,不敢再出声。
可是骆蓝已经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她脸色渐渐苍白。郎天成手掌的温度熨烫了她冰凉的手,却暖不了她的心。
从小到大,她周围的人都喜欢将“孤儿”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并以此来伤害她,还乐此不疲。
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她反击,别人说:她是孤儿,没有家教,所以乱打人;同学东西不见了,她总是第一嫌疑人,因为她是孤儿,她穷,所以她偷别人东西;上大学,她获得奖学金,同学说:因为她是孤儿,老师同情她打分时对她格外宽容,不是她的真实实力;工作了,知道她职业的人总说:因为她是孤儿,自小内心孤独压抑,所以爱和死人打交道。
现在,她内心敬重的长辈,只因她坚守职业道德,再一次用“孤儿”这个标签来刺伤她。
本就不是她的亲人,装得再像也不是,既然这样又何必在这演戏呢?
无关紧要的人,压根就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情绪。骆蓝脸色渐渐恢复,她对郎天成笑了笑,然后平静地开口:“天成,二叔,你们别打断二婶,让二婶继续说。”她特别想知道,这个自诩她亲人的女人还能说出多恶毒的话来刺她。
耿笑萍哪敢再出声。
郎母忍无可忍,冷着脸道:“笑萍,你把蓝蓝当自家人了没?居然拿她的身世来中伤她!我问你,你们天泽和芮媛是怎么回事?芮媛不是他嫂子吗?他是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的!”
耿笑萍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对不起!嫂子,我急晕头了!”语毕,又对着骆蓝道了个歉,“蓝蓝,对不起!二婶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骆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没关系。”面上无悲无喜。对于这个人,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将她划入无关紧要那一列,这样的人以后再也伤不到她了。
郎弘明扯着妻子起身告辞:“嫂子,对不住了,如果天泽和芮媛的事属实,我会让天泽这混小子,给天成和您一个交待。”他脸上是难掩的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和大哥郎弘业自小感情便好,如今发生这种事,他自觉愧对九泉之下的兄长。
郎母了解他的为人,见他自责,没再苛责:“人死如灯灭,芮媛不在了,天成早就走出来了,现在他和蓝蓝很好。只希望天泽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毁掉自己一生才好,他能平安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是,嫂子。”
郎天心将郎弘明夫妇送到院里,在他们上车前安慰了几句:“二叔二婶,我相信天泽哥是清白的,你们要保持冷静别乱了阵脚,要相信法律的力量。”
法律的力量?对!找律师!
耿笑萍一下子有了主意:“天心,你把傅律师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我想找他咨询看看,天泽的事,我们能做些什么。”
“好,我这就发给您。”
郎天心维持着标准的微笑,默默地站在院里,望着驶出郎家的车辆,以及碧蓝如洗的天空。微风拂过,带动她衣摆轻轻摆动,她身形端庄,眼中一片深沉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