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四微微仰头,看着浔州城的城门上的三个大字,心绪有些波动。
当初立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回可好,被老虎困在怀里了。
将马匹安顿好,沧澜与夜小四踏入了浔州城的街坊。
一如她离开时的样子,这座城并没有什么变化。
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摊位,夜小四拿出那长长的单据,开始照着单子,采买物品。
沧澜则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安静的就像一个假人。
一开始还能帮着夜小四拿一拿购买来的物品,后来便只能选了个背风的茶摊,将物品安放,自己则是点了壶清茶,喝着茶,看着夜小四穿街走巷的忙碌。
“糖水果子,素纱绢花,玲珑发钗,苏子饼,荷叶糕,簪花扇面,玫瑰糕胭脂……”
直到天色渐暗,夜小四才气喘吁吁地清点完所有要采购的物品,看着面前已经对成小山一样的物品,尴尬地对着沧澜笑了笑。
沧澜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了个响指,随后身后立刻出现了几名暗卫。
沧澜指了指那堆成山的物品,示意他们想办法带回山庄。
便起身,来到夜小四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询问:
“他们的东西都买齐了。你呢?”
夜小四眨了眨眼睛,一脸纯净地笑道:
“我?我什么都不缺呀。”
沧澜垂下眼,一把拉起夜小四,向着熙熙攘攘的夜市走去:
“跟本宫走。”
天色暗了下来,道路两边的摊位,都点起了小灯,行在路上的路人,也都提着灯笼,三五一群,穿街过市。
沧澜随手买了一盏精巧的兔子灯,递给夜小四。
夜小四低头看着这兔子灯的红眼睛,看着这熙熙攘攘,灯火闪烁的街市。
突然一阵眩晕,身子一晃,便要晕倒。
好在身旁的沧澜死死将她揽在了怀中,关切地问:
“怎么了?”
夜小四摇了摇头,手扶着额头,有些尴尬地从沧澜的怀中挣扎出来,尴尬地笑道:
“额,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
沧澜一脸审视地看着夜小四,突然攥住她的双手,焦急地询问:
“可有想起什么?”
夜小四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殿下在说什么呀?奴婢不懂。”
沧澜失望地松开手,摇了摇头,突然便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欲望。
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街角,侧头向着夜小四询问:
“可是饿了?去前面吃碗面吧。”
夜小四一抬头,也看到街角那个小面摊,点了点头:
“嗯,听凭殿下吩咐。”
沿途买了一瓶冰糖酸梅膏和一包梅子糕,两人便来到了那个有些脏乱的小摊位。
这个摊位,夜小四之前来过。
寻了个位置坐下,本以为那高高在上的武帝太子会排斥这个脏乱的地方。
谁知,他竟然像个常客一般,拉着发黑的条凳坐下,熟练地招呼起了老板娘。
“芸娘,两碗肉丝面。”
身形瘦削的老板娘,依旧是头巾覆面,走到桌边,悉心地挑了挑烛灯,便跟着打趣起来。
“哟,您大人可是许久不见。想必啊,我这粗粮杂面还是不和你胃口的。”
沧澜抿唇轻笑,抚了抚桌面上的浮灰:
“芸娘就会拿我打趣,今儿定要多给我加上一把肉丝,才能饶你。”
“好好好,你小子就会说嘴。”
将一壶茶推到沧澜和夜小四面前,老板娘笑着,跛着脚转身进了后面的小后厨。
夜小四一脸温和地笑着,看着沧澜:
“你也喜欢她家的面吗?”
沧澜一愣,面色瞬间一片凄然,攥着茶中,艰难地开口:
“那年,我大病一场,水米未进数月有余,本想下得山来就此了结。却恍惚之间来到了这个面摊,芸娘拉住我,给了我一碗面汤,又给我讲了她的故事。自那之后,我便喜欢上了这肉丝面的味道。那半年的光景,便只能吃得下这煮的烂烂的手擀面。我也便成了她家的常客。”
听沧澜这样说,夜小四转过头看向了那个并不点灯的小厨房,随口问道:
“什么故事呀?”
“你可听说过京城烟柳巷,几年前有个醉红楼。”
沧澜饮了一口清茶,抬眸看向了夜小四。
“醉红楼?”
夜小四心思一动,脑子里似乎有一道光闪了一下。
但仔细去想,却回忆不起来什么了。
沧澜沉吟片刻,不等夜小四回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醉红楼的老板娘芸娘,风光无两,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江湖之上响当当的情报高手。一场大火,她被倒下的房梁砸中,险些丧生火中,幸亏她的属下及时将她救出。只可惜,她伤了腿脚,也毁了容貌,而救她出来的属下,被火灼伤了双目。从此二人便隐居于此,如一对平凡夫妻。”
听着这个故事,夜小四不胜唏嘘。
不多时,老板娘端着两大碗面走来,稳稳地放在了桌上,如小女儿一般地插起腰,看着拿筷子搅着面的沧澜,调侃地开口:
“你一直说自己弄丢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可寻到了你所寻找的?”
目光意味不明地瞥向了夜小四。
夜小四忙着提着醋壶浇醋,并没注意到老板娘对沧澜的问话。
沧澜面上清朗一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老板娘刚要发笑,却看到了疯狂浇醋的夜小四,连忙出声制止:
“哎,客官,这是咱们农家自酿的醋,食多了伤胃。”
夜小四一听便笑了起来,这老板娘怕是忘了,她之前便是说过她一次。
于是便笑着说道:
“我……”
“不必管她,她颇爱食酸。”
还未等自己说出口,身旁沧澜早已吐出一句话。
夜小四突然愣住,脑子里的思绪飞快流转。
又瞥了一眼放在桌边的冰糖酸梅膏和梅子糕,心下一阵狐疑。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爱吃酸的,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看着面前的沧澜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夜小四不禁皱起了眉头,恐怕,真的被区琛那个家伙说中了。
看着夜小四一脸古怪地挑着面条,沧澜轻笑一声并不多话,将自己碗里的面尽数挑干净,就连面汤也喝了个精光。
随后放下筷子,极为有耐心地看着夜小四慢慢地吃面。
“也便是你生得这一副好肠胃,若是我,这一碗陈醋泡面下肚,怕是够我死上几个来回了。”
夜小四从面碗里抬起头,一脸好笑滴看着手执茶盅的沧澜,笑着说道:
“哎,殿下惯会说笑。不如尝一尝,或许你会喜欢也未可知。”
沧澜抿了口茶,摇了摇头,目光开始变得悠远:
“我那时可不就是学着你的样子,吃着红果糕,喝着醋泡水,硬生生呕出了血,水米不能进。”
夜小四挑净碗中的面条,抱着碗喝干了醋汤,舔了舔嘴唇,猫儿一样滴砸吧了两下嘴,开口问沧澜:
“那胃不疼吗?”
沧澜努力压下心口的抽痛,摇了摇头。
那点儿疼痛,跟心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沧澜站起身,抚了抚衣襟,看向夜小四:
“可吃饱了?”
夜小四乖巧地点了点头。
沧澜微笑着眯起眼睛,看着夜小四:
“吃饱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世人都说,这武帝太子生性高傲,草芥之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其实,那是人们不知道。
他骨子里一直都是个暖男。
六月末七月初的千寻山下,夜风已经带了浓浓的热意。
沧澜揽着夜小四共乘一骑,故意放慢了马速,缓缓来到千寻山下的河水边,勒马止步。
二人下马,于河边青翠的草地之上坐下。
晚风吹抚着夜小四的刘海儿,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身旁的沧澜。
沧澜坐于河岸边上,手撑着身子,仰面看着天空之上的点点繁星,手边,兔子灯正亮着它微弱的光芒。
“狗子,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夜小四看着仰面向天的沧澜,沉吟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
“殿下是想太子妃了吧?”
沧澜轻笑一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果然,在聪明的人面前,根本装不了傻。
沧澜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狗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夜小四目光灼灼,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您要节哀。想必娘娘在天之灵,也不远看到你如此伤怀,更何况您如今的身体……”
“狗子,留下来吧。”
未等夜小四把话说完,沧澜已经坐直了身体,一双水幕覆盖的眼睛凄然地看着夜小四,再次明确地说道:
“留下来,做我的太子妃。”
夜小四愣在原地,心跳突然空了一拍,半天说不出话来。
沧澜看着夜小四,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就在沧澜大笑的时候,夜小四冷静地抬起头,看着沧澜,不管不顾地开口:
“殿下怕是想错了。我虽然与太子妃娘娘有几分神似,但我毕竟不是她。我不会外面恋着一个,身边还藏着一个。更不会公然联合外人打上千寻山庄的大门。就算被你们治罪,也不会任由你们将我关进什么应璇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