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又一场冬雪，好像赌气似地，铺天盖地降下来，将乾国都城平明毫不留情地包裹起来。
乾国侯府大殿瓦顶压了厚厚的积雪。随风飘下的雪粉，被阳光照射后显得亮晶晶的，落到大殿周围的草丛里。
穿着银白色长束衣裙的侯府侍女们，套着棉坎肩，在府邸大殿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着。她们既有南方女子的柔美，也有北方女子的爽利，涂抹着精致但不过分的妆容。这些女人眼睛低垂着，鼻子和嘴巴呼出热气，就像行走在雪里的白天鹅。
侍女们端着各种精致的水果、点心，为祈丰节做准备，也为了异常的冬雪祝祷。今冬寒冷异常，雪量几乎是往年的一倍。
瑞雪兆丰年。
至少乾国侯是这么认为的。为此，衡骥找来卜算子，宣称乾国今年诸事皆顺，要举办大型祈丰节庆祝，同时也庆祝乾国与苍陵结盟。
有了苍陵战马，乾国可以建起一支骑兵，能够和威、武及坤国抗衡，这是乾国主战将领们的渴望。当然，段羽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只是希望得到盟友的倚伏，让强邻侯国有所忌惮便好。
此刻，段羽站在大殿下，望着府中仆人忙碌。他细眉长目，鼻子高挺，圆润的下巴上蓄着长度适中的胡须，精致的五官如同宫中乐人一般。段羽身后跟着长了一张胖脸的衡骥，穿着华丽的朝服，手上拿着一封书信。
祈丰仪式即将开始，乾国君臣走出大殿。
参加祈丰节的朝臣足有数十人，大司柏氐没有走到前列，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走，与大督谭德轻声交谈着。柏氐更削瘦了，皮肤显得更加苍白，宽阔额头下的眼睛炯炯有神，自带一股锐气，眉毛则很淡很长，胡子也长了不少。
谭德身材魁梧，生得浓眉大眼，宽阔的脸膛黑黑的，鼻子很大，有点朝左歪。虽然他是乾国的大督，但是并非乾国生人，因而受到衡骥等人排挤，没有机会指挥军队。
真正掌握乾国军队的将领，不是衡骥等弄臣的族人，便是亲近威、武等国的贵族。他们打仗能力一般，克扣军粮本事不俗，体罚部下的私心极重，往往会为了各族的利益互相倾轧，根本没有抵抗外敌的战斗力。
墨白远远地站在大殿后方，冷眼旁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了前往昭阳的一幕一幕。
毫无疑问，昭阳一行令墨白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但是也让他更加苦恼了。柏氐没有受到重用，自己依旧是小吏，眼见乾国像跌进沼泽的耕牛，无奈地越陷越深。
当然，最让墨白难以忘却的是，他与柏氐登上鸠峰，在天鸠阁见到了文轩与上官风。
年轻人，如果你有贵人相助，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定能攀登人生最高的巅峰。
文老的话使墨白浮想联翩，更使他想到魏武调查自己。这使墨白隐隐之间觉得，他的出身可能有些蹊跷。
蹊跷的是，他与柏氐前往后山，本想去祭拜柏氐的故人。没想到，有人偷袭了天鸠阁，杀死了文老与上官风，包括小童子与柏氐的仆人。
最诡异的是，墨白被闪电击中而未死，只是在胸口留下了一朵状如闪电的花形疤痕。
柏氐也没有想到。他发现墨白尚有呼吸，便用学过的医术将墨白救醒。之后，两人埋葬了文老与上官风，离开了天鸠阁，星夜兼程赶回了乾国。对于文老的死，柏氐与墨白都讳莫如深，连对墨老都没有提及。
眼下，墨老的身体更差了。原本墨老也想参加祈丰节，只是早晨头风症发作，只好作罢。
墨老曾说过，乾国稻米收成的好坏，决定乾国政局稳定。如果天时不合稻米欠收，乾国不仅无法供应自己的军队，也不能通过商贸兑换，得到自己需要的武器和战马，更会引来强国们的觊觎。
祈丰祝祷不是给国人看的，而是告知强大邻国：新的一年乾国风调雨顺。
可是，这会不会是乾国侯一厢情愿呢？上天会眷顾段羽吗？
墨白看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和风幡，在空中飘扬，祭品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似的。乐手们奏着祈天的祷乐，空灵邈远的声音传出了很远。
“今年是元世纪的最后一年，而乾国祈祷丰收已经传承百年。数百年前的乾国族先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代表着七子之神守护一方，如今我辈万分有幸，得到乾国侯这样的明君，早晚乾国必将强盛立于廊中。我和乾国的臣属躬请国主，为国人祈天进香。”衡骥慷慨陈词。
一个侍从手捧又长又粗的巨香，交到段羽的手中。段羽慢慢地走着，来到祭桌前的一只青铜香炉处，朝着天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到香炉里。
段羽回转身体，看着乾国的众臣。数十位朝臣鸦雀无声。
“过去的一年世事纷乱，亚夏大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乾国一直为帝国坐镇廊中的中枢，把守三江，此志永不会变。如今银夏帝国已有新帝，北方边境的战事也已缓和平息，乾国该为帝国分忧，支持娥帝修筑边境长城。”
段羽顿了顿，再次环顾四周。
“今日，我率众臣们在这里祈丰祝祷，希望今年风调雨顺，为乾国和苍陵王国结盟祝福。我相信，有了苍陵军马的补充，乾国就会在帝国的支持下，成为廊中新强，那些被威、武和坤等强国欺凌的日子将一去不返。”段羽大声地说着。
祈丰祝祷进行得非常顺利。
段羽与众臣回到大殿，一起开怀畅饮。欢快的钟鼓乐声奏响，迅速地透过大殿宫墙，在整个侯府里回荡。雪地上留下了不少水果和稻米，引得之前守候多时的麻雀飞来抢食。
墨白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向钟楼。
侯府中的小厮眼睛特别毒，看不起与柏氐亲近的墨白，常常言语中带着讥讽之意。你们不过是依附于权贵们的鹰、狗而已，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跪拜在地。墨白看着那些轻视自己的小厮，心里暗自想道。
钟楼的外墙颜色灰暗斑驳。他推开楼门，信步走上昏暗的楼梯，楼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像风烛残年的老年人，咔咔作响的轻脆骨头似的。钟楼里弥漫着腐酸的气味，还有厚重的灰尘呛人的味道。
墨白慢慢地走上三楼，几根蜡烛的微弱亮光摇摇晃晃，给这个死水一潭的空间带来一点生气，呛人的感觉则更加明显。
在这座小楼里，墨白得到墨老授业，不断完善学识体系，掌握了信使所会的全部本领，尤其是对如何培养信鸽的体力、韧性和方向感，形成了一套自己独有的办法。除此之外，墨白还和墨老学习典籍，以及治国的政策。
真正的治国之策是什么？
有一次，墨白问墨老。墨老想了很久。
顺势而为。
墨老如此作答。
如今，天下的势再乱不过了。北方游牧部落虎视眈眈，亚夏大陆的未来在哪？谁会为天下苍生带来改变呢？如果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会不会成为一代至尊伟帝呢？墨白胡思乱想着，望着坐在椅子里的墨老。
墨老很少称赞他人，对柏氐则是例外。从师承角度而言，墨老还算是柏氐的前辈，与柏氐之师文轩乃是挚友。
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文老的话证实了一点，亚夏乱局已是许多名士的共识了。可惜，文老被人害死，没有说出他猜测的依据。
墨白听说，为了保卫边境，防止北方游牧部落外敌入侵，娥帝决定修筑长城。依照朝贡体系，各个邦国需要提供钱币和物资支持。不过，有传言说威、武和坤三国偷偷会商，准备借题发挥，逼迫乾国代付。
如果段羽拒绝会有什么结果？三国趁机瓜分乾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