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退去,月华照落,战局已变。
韩轲面对二人合击之势,左右难避,大喝一声,嵌入墙中的龙纹刀赫然一扫,带出碎石飞砖,随即身子往后一靠,背后的石壁轰然倾倒,整个人撞入塔内,借此躲开了傅璇香和简长川的攻势。
烟尘扑面,石塔轰然耸动,楼顶的孙观忽觉身下木板随之剧烈晃动,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简长川见韩轲躲入塔楼,当即飞身转进破洞,傅璇香双足一点一踏,紧跟其后。
三人在昏暗的塔内四处游走缠斗,刀光鞭影,拳掌翻飞,破落的墙面被震得漱漱落灰,连开数道碗口大小的破洞,引得月光倾泻而进,形成十数道光柱。
韩轲左手死死攥住长鞭,另一头则仍然与傅璇香银丝长带纠葛交缠,右手单刀持立,抵挡简长川的千虹掌力。
凭借塔内视线不佳,他不断腾挪身形,一时面对两人夹击,却依然不落下风。
但随着月光照入,光线变得明亮,简长川蜷曲双腿,踏步俯身,使出一招拨草寻蛇避过韩轲刀网近身贴入。只见他左手握拳旋臂一挥,右掌也如浪潮般拍到,两招之间便已切入韩轲腹地。
噗噗两声,韩轲回臂挡住一拳,单刀横过,简长川一掌直击刀面,真气刮中韩轲面门,后者只觉眼前一花,硬生生退了一步,倏然间左臂跟着一麻,傅璇香搅动丝带,阴柔之力卷裹而来,韩轲顿感左手关节有扭曲之势,暗叫不好,单鞭只得脱手,否则这条臂膀算是废了。
他从雁栖门习得的这路横江鞭法招式本就大开大合,论到运转熟练,鞭随意动,比之傅璇香颇有不如,简长川从旁夹攻,分心之下再难久持。
傅璇香趁隙而进,丝带隔空遥击,使得又是拂尘、银索金铃、链子流星锤一类的劲力,顶头处虽无兵刃钝器,但力道实属不小,柔中带刚,击打角度复杂多变,与简长川拳脚配合,非但没有互相掣肘,反而长短互补,进退有度。
韩轲失了单鞭,再无法挟制傅璇香,简长川拳掌迫近,逼得他只能全力抵挡,数招一过更是束手束脚,险象迭出,突感脚踝吃痛,已被银丝扫中。
简长川忽地一下,一招“波澜九曲”连番抢攻,拳脚密不透风,势如无穷无尽。
忽然听得楼上一声巨响,无数断木碎板纷纷落下,直落傅璇香头顶。
傅璇香听得响动,冷哼一声,悄然闪过,只见一物携尘带土重重摔入地面,却是孙观。
原来他在楼上借着两层地板的缝隙见到韩轲危在旦夕,索性滚到傅璇香上边,使出浑身力气豁命挣扎,一番折腾,本就脆弱不堪的腐木难承其重,轰然倒下,直落两层。
这一砸直摔得他眼冒金星,孙观滚到墙角,吐出一口鲜血后昏死过去。
但这么一阻,傅璇香攻势停顿,韩轲抖擞精神,九阳十二式应用自如,一招“焚山燎岳”转守为攻,化解绝境。
当傅璇香准备再入战圈之时,又觉察到楼下异动,她冷眉一挑,娇嗔一声,身子探空而起,脚下地板随后裂开,一道身影直逼自己而来,正是韩凝。
她在塔楼外吐纳调息片刻后便冲入塔内,但手臂无力,只能单使一刀。
傅璇香倒踩梁板横木,身子翻转头朝下,翩然直对,舞花成圈,霎时,长带化作若干层银色光圈,自上而下逐渐变大,月色照耀下银彩夺目,极为绚丽,仿若展开的飞鸟羽翼。
韩凝势如破竹,冲入银光樊笼,她心知傅璇香只要真力一出,周边银圈便会朝中心收缩缠住自己,届时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想化解此招,非得迎难直上,抢在傅璇香收力之前击其要害。
那银圈越往上便越小,身子虽难以通过,手臂和刀刃却是层层往上。
傅璇香见韩凝身处中央,当即手腕一卷,银圈陡然收缩,四面席卷而来。
电光火石间,韩凝的刀终究还是慢了片刻,眼看刀锋寒气在刺中傅璇香手腕之前戛然而止,口子最小也是最近的一道银圈正好缠住刀刃,直刺之势随之消解,紧接着,韩凝手腕,肩膀,脖颈,胸口,小腹,双腿一层一层都被紧缩的飘带团束缠绕。
傅璇香会心一笑,此刻韩凝已是自己囊中之物,她只需稍稍发力,立刻就能勒死仇敌。
突然间,她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一把短刀飞旋而上,傅璇香正在得意之时,并未料到有此变故,眼见自己就要被钉死在顶棚之上,她急忙运气躲闪,幸而飞来之刀准头和劲力都有不足,锋刃只划过额头,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而这时,银带上的真气消散,韩凝也当即脱困。
傅璇香并未算到,那千钧一发之刻,韩凝丢出了另一把刀。
她本就是使双刀的!
左臂的酸麻无力让她失了准头,却也一举破了傅璇香绚烂华丽的夺命之招。
两名女子飘然落地,一个死里逃生,一个恼羞成怒。
鲜血从额头处流下,傅璇香感到脸部湿热,她伸手一摸,发现整张脸都已被染红。
“你...你......”傅璇香怒不可遏,口齿模糊,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另一边,韩轲和简长川连拆数招,斗得难解难分,听得傅璇香叫声,简长川荡开长刀,连忙赶到同伴身边,而韩轲也同时靠在了小妹身侧,两人眼神交汇,都知对方并无大碍。
“你受伤了?”依稀的光亮下,简长川惊讶万分地看着傅璇香满脸血污的脸。
傅璇香并未理睬,一对阴寒冷眸恶狠狠地瞪着韩凝。
眼见斗到分际,韩轲正准备开口罢斗,话未出口,忽然周遭间地动山摇一般,整个塔楼开始剧烈晃动,四壁倾倒,头顶脚下的木板也跟着躁动起来。
“不好!楼要塌了。”简长川意识到,随即拉着傅璇香,从窗外跃出。
兄妹俩心系孙观安危,撤身跳出时,也将孙观拉起,从一面倒下的墙壁处飞速逃离出去。
伴着一连串贯耳巨响,这座被岁月遗忘,禁锢的塔楼,终于在这一刻坍塌崩毁,它从中心陷落,碎石散落一地,碎土残屑四溅,烟尘滚滚,瞬间化为一片废墟。
韩凝不住地拍打着躺倒在地的孙观,呼喊着,祈祷着,泪水不住地滴落。
孙观从尘土飞烟中醒来,咳嗽了两声,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孩眉头紧锁,双眼潮润,笑着道:“这,这里,风沙太大,都吹到你眼睛里了。”
“胡,胡说,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因为你!”韩凝见孙观苏醒,又被他一逗,顾不得大哥在旁,扑进了心上人的怀中。
死里逃生,佳人在怀,孙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欢喜,一时间身上的伤痛几乎荡然无存,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准备将韩凝搂住。
“小妹!”韩轲叫了一声,语气充满警示。
韩凝闻声站起,孙观抱了个空。
“你,你非要,这个时候打断。”孙观气得心口发闷,随即意识到危险并未消散,而是正在逼近。
韩凝也顾不得拭去眼角的泪水,横刀立于胸前,跟兄长目视前方。
孙观扭头看去,废墟残骸之中,傅璇香和简长川从烟雾中走出,皆是杀气腾腾。
“还没完呢!”傅璇香单手摆动,挥散烟尘,“韩凝今日非死不可!”
她掌心一挑,银带腾升而起,傅璇香顺势舞花抽肩,再次攻了过来。
简长川喝了一声,紧跟其后。
韩轲与韩凝并肩而立,已然心领神会,两把刀,一长一短,交接一处,发出清脆声响,溅出火星。
“朝夕刀法!”
二对二,战局重启,韩轲抢在身前,屈膝踏步,运足真气,一招“初阳贯日”使得极缓,极沉,击向对方二人中间空隙,刀势浑厚隐约有破空声响。傅璇香,简长川避其锋芒,左右各自一让,刀气穿破仍未消退的烟尘,溅起碎瓦残砾。
二人身形稍缓,便欲分进合击,而韩凝已然欺到身前。
她灵动的身姿似乳燕穿云,曼妙刀光分别斩向两人,随后如羚羊挂角,轻风拂水面般一闪而过,穿至身后。
傅璇香侧身躲过,银丝随心而动,追向韩凝后心,简长川也跟着一掌拍到。
韩凝止住去势,扭腰转刀,这一下变化极快,使得对方两人攻势落空。
她引得二人转身截击,韩轲也已攻到,简长川清啸一声,拳脚齐出,气势如潮,韩轲放低身形,几乎贴着地面,鸣声赫赫,刀势如风吹浮花浪蕊,森寒掠地而来。
傅璇香和简长川当即跃起,忽感身后刀芒威压,侧目看去,韩凝已在空中等候,急切间,简长川踩着傅璇香的银丝长带,由此借力,挡下韩凝。
双方四人于兔起鹘落间连过数招,甫一落地,简长川和傅璇香心中都生出惊骇,气势上先弱了三分,不等细想,韩轲韩凝借着余势,双人双刀舞得蹙金结绣攻到,不容两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四人恶斗一处,飘带迎风,刀光挥洒,拳脚顾盼时身形闪烁,往来穿梭,一旁的孙观看得聚精会神,由最开始牵挂韩凝产生的担忧,渐渐归于平静欣喜,而后又慢慢变得惊讶。
若是各自单打独斗,简长川和傅璇香两人的武功只怕是稍占胜场,可二二混战之后,便感觉到韩家兄妹的刀路招式以及气息身法有了变化,忽热忽冷,忽慢忽急,原本刀势沉稳的韩轲变得灵巧轻盈,腾跃敏捷,而繁琐多变的韩凝一时间又变得刚猛纵横,凌厉异常。
而身处战局的傅璇香两人,更是早就有所感受,她两人也是自幼一同习武,对彼此间的武功招式也颇为熟悉,但奈何一个使鞭,一个练掌,一个极长另一个又极短,本就是两套武学,两种理念,又从未设想过今后会用此频繁联手对敌,配合上虽有默契,但瑕疵亦是不少,未能做到物尽其用,招尽其利。
而韩家兄妹的刀法本就是一体双生,朝炎夕寒相羁相绊,那日由邱忘怀点拨之后,更是通晓了家传刀法的深意,招式浑然天成,水乳交融。
再者,傅璇香和简长川虽有兄妹之情,但无法做到韩凝韩轲那般生死相依,福祸共进的地步,一旦攻势受挫,战况不利,两人便有慌乱和怨怼之意。
此消彼长下,韩家兄妹已是稳操胜算。
傅璇香见情势不妙,又恨恼韩凝使自己破相,极为难堪,攻守变化时,便产生偏重,刻意急攻韩凝,取其性命。
她长带当空,舞得密不透风,已全然忘我,顾不得与身边的简长川取长补短,两两配合。韩轲看得分明,想得透彻,趁着对方全力面对小妹之时,长刀斜斜一带,将简长川引入银带挥舞的范畴。
简长川应对韩轲的同时,又要小心避让傅璇香的兵器袭扰,顿时受挫,韩轲刀尖一抹,接着划出一道曼妙圆环锁向对方,简长川大感不妙,想出声提醒,又被从后赶上的韩凝牵制,千虹掌法中的一招“长河漫漫”被韩轲钻了空子,让其绕到自己后背。
而傅璇香听得身后有了空隙,转身不及,银丝被韩轲单刀点中,转了几圈后失了准头,韩凝看准时机,使出一招“八阳破晓”,刀身转入,已砍中傅璇香小臂,随即刀刃再转,和兄长一起攻向简长川。
两人之间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全凭心心相通,双刀齐出,简长川低手托掌,想着荡开两人攻势,谁料交锋一瞬,这两招竟然是一虚一实。
他接下了韩凝的一招,已来不及再应对韩轲的变化,后者刀尖掠过,顺臂而上,简长川心知难逃一死,双眼一闭,而韩轲突然变招,紧握刀柄将刀身一横,原本刺入咽喉的一刀变作一拳,直下打中简长川胸口。
他这一击已是留了力,但还是将简长川撞得闭了气,仰面而倒。
起承转合间,胜负已分,傅璇香委顿倒地,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刀锋已然架在喉头。
“别,别杀她。”简长川说出这话时,血液透过齿缝从嘴角趟出。
傅璇香见韩凝刀落半空,秀眉一蹙,叫嚣道:“哼,要杀便杀。”
韩凝想到孙观被两人折磨羞辱,正准备将她千刀万剐,但身边的韩轲却拉住自己,摇了摇头。
“哎,你瞧瞧你,又被人刀架脖子了。”韩凝朝她啐了一口,“说吧,你们是慕家的什么人!”
傅璇香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简长川,对韩凝的问题不理不睬,任凭宰割。
“先委屈二位了。”韩轲轻舒长臂,分点了两人穴道。而韩凝则收刀回鞘,将不远处的孙观扶了起来。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感叹终于劫后余生。
简长川见刚才韩轲有意留自己性命,又瞧他阻止了韩凝杀傅璇香,心中猜到了几分,忍着剧痛道:“不管你如何威逼,我们什么也不会说。”
“我有叫你回答什么吗?”韩轲回头看着简长川,眼神中尽是愤恨,对方设毒计加害小妹,他已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你们不肯承认,没关系,我将二位带到慕衡青夫妇面前,看他们有何说法。”
想到自己即将被作为人质要挟,简长川傅璇香同时低下头去。
“我要杀你们现在便杀了,随后将你们抛尸荒野,要不了多久,你们的尸体便会被豺狼乌鸦啃食殆尽,尸骨无存,谁人能知是我朝夕门下的手?”韩轲越说越气,长吐一口气,定了定神,接着道:“我留你们二人性命,不是为了折辱慕家,而是想将这段仇怨化解。”
“化解?”傅璇香嗔怒而视,“你想用我们两个的命还你妹妹的命?痴心妄想”
“你们两人的命跟我妹妹比起来天壤悬隔,也配说这种话?”韩轲冷笑一声,随即缓和道:“但对有些人来说,你们的命又十分精贵了。”
他回头见孙观和韩凝看着自己,又转而对两人道:“来吧,请二位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