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呼唤惊雷
书名:小人物 作者:王永生 本章字数:5273字 发布时间:2024-01-04

第六十二章 呼唤惊雷
多年以来,由于我长期掩盖在谎言之下,当我在窥探自己的时候,甚至不能很好的分辨出真假。我回忆自己,瞧见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在照片上显得那样的生动活泼,并且灵气十足。他站在自家门前的石台上,两眼平视离家不远的学校——他在想什么呢?嗨!如果不是听我所讲,你是否能够凭依这张照片,而相信他在两个月前曾经拿着小刀割向自己的脉搏?瞧他这副与其他孩子一般无二的神情,你又能在其中挖掘到什么呢?


说实话,七八岁的我不仅要比现在的我要长得好看的多,即便是与同龄的女孩子相比,在容貌上,也绝不会相差太多。长久以来,我在读书的时候都会想到,能将骗术练到出神入化的,大概都是美男子吧?不论我在生活中所见,还是书本中所写,那些容貌姣好的男女,多多少少都掌握一些骗术。而恰是那些长得并不出众的,才更加的朴实自然。我曾较为细致地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出现这样的情况与人心有着很大的关系。但当我继续探索下去的时候,更为精确的答案,我却寻觅不到了。如同坠入一条满是雾气的小巷当中。


但倘若真如我之前所言,相貌纵容谎言作怪,我想,另一个纵容谎言的,便是我的年龄。那时候我不过七八岁,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年龄的孩子会谎话连篇,将自己一颗心都埋在虚假当中。不论是我的父母,还是老师,大抵都认为我们这年龄的孩子应当无忧无虑,或者有一个讨人喜爱的童心——总而言之,总不至于像我这般才对。然而,正是由于他们对我的过分信任,所以才导致我说谎的无所顾虑。如我之前所讲,掩饰我真实所想,隐瞒我的目的,或者仅仅是无聊——无聊!喝!你听见了吗?那时候的我,把说谎当作游戏一般。有时候我所说谎话,并没有其他目的,也不是想要愚弄别人,不过是将其当作一种游戏而已。


但是,我这项“好技能”,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技艺见长,到了后来,反倒是漏洞百出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谎言被别人戳了第一个洞,随后,我便开始穷心尽力地解释起来。解释不周,我便向被我欺骗的对方报以讨好的笑容,以来乞求他的宽恕。对方随意笑笑,这事儿也就作罢,但是,倘若对方不依不饶,非要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我可就犯了难。我本无心说谎(或只是如我所讲,不过为“游戏”二字而已),但我要将这话说出——“真不是有心要骗您,实在只是为了玩玩儿。”那么恐怕对方的火气更是要往上窜上一丈。所以,为了使对方满足,或只是松口,我就得去想个我向他说谎的缘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说谎,远要比说谎难的多,我便陷在其中不知所以了。有几次在对方的逼问之下,甚至满头大汗,即便这样,也没有给出对方一个很好的解释。到了最后,对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我便知道,他恐怕以后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就要起一些防范之心了。不过这错却是归咎于我,他这样做,自然也无可厚非。


第一个谎言给别人一指头戳破,真实和虚假之间便通了气儿。这一通气儿不要紧,虚假的气球便瘪得更加快起来。有了第一次丑态毕露,紧接而来的便是第二次,仍旧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在与他们对话的时候掺了假,给别人瞧了出来,立刻揭穿,我慌忙往这漏洞上打上补丁,然而却不尽人意。他们倒好,对我的欺骗并不在意,然而与前者一样,都要我说出欺骗他们的理由出来。然而……可想而知,我又在人前出了丑,道歉之后,人们才肯放过我。但我知道,他们以后肯定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存有戒心。即便是琐碎小事,我也撒谎,更何况大事?此举之后,怕是有很多人都对我敬而远之。


的确如此。没有人待见一个谎话成风的人,纵然我是说谎者本身,我也厌恶极了我的行径,并为这行径感到不齿。我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这是我曾经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然而,我所见过的最虚假之人无甚于自己。我说尽虚假之辞,做尽虚假之事,然而竟又咬牙切齿地说我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好在我说这话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人,倘若给人听去,岂不是笑掉大牙?话说回来,如果我的朋友中有如此之人,我断不与他来往,倘若之前有交情,我便抽出一把刀子来,将这份交情给他割断。然而可悲的是,我就是那最为卑劣之人。如果按我所说,要将这份交情割断,那恐怕这刀子应当割在我身上才对。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好在我认错及时,并且加以矫正,这才不致使说谎之风继续蔓延下去。以后的日子,我开始检点自己,慎重自己说下的每句话,即便是偶尔一句假话,自己也能发觉,不再像之前那般,连自己都给骗过。我费劲心力地矫正错误,不知道那些曾被我欺骗过的朋友们有没有发现,倘若有的话,那我应当谢谢他们;倘若没有,那也没什么。真假的话都藏在自个儿心里,开口闭口,都能够分得清虚假与真实。


走到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一个理儿:我像是布袋一般,身上缀满了补丁,补丁之下,全都是曾经让现实给我戳破的地方。说现实也不对,倘若换做“真实”二字的话,才觉出几分味道来。我这个布袋,每过一段时间,都得仔细瞧瞧身上,或者把自个儿翻过来,瞧瞧里面有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呀,出生之时,大抵算是个香包,可是如今二十年下去,早就没了那份光泽,甚至——如我之前所说,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布袋。可是不论它怎么破,到底还是个布袋,其中还能装下不少东西。倘若外面脏了破了,就洗洗缝缝,如此而已。补丁缀得多不丢人,可是万一我这布袋不成布袋了,那可到给我添了许多麻烦。


我曾经就有这样一段时间,布袋破了洞,里面搁的东西零零落落地掉了出来,自个儿却浑然不知。等我疑惑起周围的变化,而翻出我的布袋时,却瞧见其中所有都丢失了大半。以前年少的时候,我可不怎么在意这布袋里的东西,总觉得丢一点儿就丢一点儿,毫无所谓。布袋中的东西太多,我还嫌走路的时候坠得慌,我还得走几十年的路程,倘若一直这样背负,岂不是活得很累?然而,等到年龄稍长,我又觉得这布袋无比重要。倘若里面的东西不够,我走路时便东倒西歪起来,如醉汉般。既然如此的话,我便不在乎布袋上补丁的多少,所重视的,唯有其中之物而已。


我感觉到,老先生的手劲儿是越来越轻了,再往后,他的两只手就松了。这意味着按摩捏穴的结束。舒了舒筋骨,晃了晃头脑,我竟然感到浑身轻松。这还不算,就连大脑的疲乏,也一并消失了。我感到惊喜,看向老先生。他呀,给我做完这套治疗之后,竟然累的不得了。自个儿一个人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仰面靠在椅背。他气喘吁吁,汗水濡湿胸口,单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了。我先是感激,继而惭愧,连忙小跑到他旁边,然后给他捶背捏肩起来,以此来缓解老先生的疲劳。老先生瞧见我这副勤励劲儿,倒也欣慰,闭着眼睛点点头,笑说:


“呐,别的不敢说,单是我一套手法下来,确保你两年之内不会再犯头痛病。”


如此说来,自个儿倒是得意的笑了。


然而我却笑不起来,捶背捏肩的力道也变小了,开口询问,说:


“先生,这头痛……并未根除?”


“难的很呀!”这样说着,他左手扶额。


“你不问倒也罢,你这样一问,我倒开始头痛起来。”


“……”算什么事儿嘛!


“这个问题咱们先不必谈,我且问你,我给你治疗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这……”我回忆起之前,那般头痛欲裂的感觉,还有之后,如针扎了般的疼痛,又或是最后,脑袋虽说并不再疼,但仍旧嗡嗡作响时的情景。我不知道应当如何组织语言,向老先生说起。


“嗨!其实你并不需要跟我说,我都全明白。”老先生这样讲,“给你按摩捏穴,你头痛严重的时候,我下手的力道就重一点儿,头痛轻缓的时候,我下手的力道就轻一点儿。对症下药嘛!”


他又继续跟我说:“你也知道,你刚刚接受治疗的时候,反应是多么的剧烈吧?那时候我的一双手都快按压不住,想要动动银针,朝你脑袋的穴位上刺上一针,你就老实了。但这法子终究没用。你这头疼的症状,从之前如此强烈,到后来缓解到那种程度,听我说,不容易,实在不容易。你呢,就别再指望着根治头痛这一毛病了,我实在是——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医术不够高明的话,那你大可请别的医生去给你瞧瞧,让他们给你治疗,看看你这头痛的毛病能不能根除。哦,对了,我再奉劝你一句,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或说对那些医生为人的认识——那些敢向你拍胸脯打包票押上自个儿全部名誉的,大抵是没出息的狗屁医师。”


“……”


这老先生果真脾气古怪,我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却把自己给气着了。什么我不相信他要请别的医生给我看病,那简直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嘛!我从未这样想过,非但从未这样想,反倒是觉得这老先生医术了得。我自然知道,治疗我这头疼的病症绝非易事,因此前来,不过想着缓解,而并未想要根除。然而谁料这老先生一下手,两年的时间里,我便可不必再为这头疼担忧,这实在是让我感到惊喜。话不多说,我边给老先生捶背,边向他说着感激的话。


“两年么……”老先生低吟,说:“如果你有时间,两年下去,当这头疼再次发作的时候,不妨再到这里,让我给你瞧瞧。但如果你并没有时间的话……那我就给你开一副药,等到头痛的时候,把这药吞下,你所受的痛苦便能减缓不少。


“我这样说,你可能心里有疑问:究竟是什么药,有两年多的保质期?跟你说吧,我开的这方药,可并不是吃的。这药是景,也是你好的回忆。你知道自个儿头痛的病因在哪儿吗?就是你太过于在乎自己曾经犯过的错,总是愧疚,或者身陷痛苦。这不好。回忆是好事儿,那是一有鲜花盛开河流流淌的草地,而绝非泥沼。我不知道你自己觉出来了没有,你陷入回忆的时候一只脚就踩进了泥沼,你太——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但是想来,还是坏处居多吧。纵然,你能从过去瞧见自己的影子,认识到自个儿的错误,并且纠正,这对你未来的行进是大有好处的,但你实在不应当再一手将愧疚和懊恼捞出来。


我说,年轻人。你还是经历的世事太少,因此至于念念不忘,或者耿耿于怀。倘若你到了我这般年龄——你大抵会明白很多道理。这道理并非别人教授于你,它唯一的讲师是时间。你别瞧现在的我是坐堂医师,给人治病拿药,开导别人,但就此,你绝对瞧不见几十年前的我。我呀,如今虽已年迈老朽,但是总还是常常想起过去。我跟你不同,你现在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吧?二十五六岁,能认识到自个儿的错误,瞧见过去东倒西歪的自己,实属难得。我可就没有你这么好咯。我在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看不见过去的自己,因此许多年轻时候的弊病并未得以纠正。我经常犯错,时常遭人嘲讽却不自知。都说人心不可测,偏偏我到中年才明白这句话。别瞧那时候我二十五六岁,可是心性却仍如十七八岁一般。不自知,不自觉。你现在呢,就是过于看重自己的过去——照我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


你已经从过去的泥沼中走了出来,为什么又想着陷进去呢?你之前讲,割裂了过去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关系,我看就蛮不错嘛!非得把两者一刀两断不可,否则的话,岂不仍旧藕断丝连?当然,我说这话,未免过于偏激……但于现在的你来说,这或许是件大补的良方呢?五行缺水的咱们补水,浑身阴寒咱们就多运动,同样,针对你的畏畏缩缩,咱们就得下定决心,跟过去一刀两断……这话,你自行理解,总而言之,你不要老是因为过去而谴责自己。我说让你跟过去一刀两断,也就是指的,让你跟自责、埋怨、懊恼,或者一系列因过去而引起的负面情绪的一刀两断……怎么说出这话我总觉得底气不足?好像自己这想法错了一般。然而,我当年,在我幡然悔悟之际,我就是如此去做,至于结果,当然不错。如今我在这医院做了医师便是明证之一。”


我听他如此讲,深感惶恐,但又十分感激。长久以来,我总希望有人能够出现,指点我到底如何前行,以使我不再摸索。诚如我所说,一直以来我都是摸索着前进,到了后来,我便点起了一盏灯,这灯黯淡昏黄,虽说如此,倒也能多少指引我前行。不瞒你说,我手上提着的这盏灯,就是我对自个儿过去的反思和纠正。这灯的光芒照在我的身上,使我更为清晰地认清自己,我便在这微薄的灯光下调整步子,以使我始终向着坦途前行。然而……狭长的道路里,昏黄的灯芒一明一灭,刺鼻的灯油却将我的眼睛熏黑。我虽是跟随着灯光指引的地方前进,但却始终身处痛苦之中。我想要丢掉这使我痛苦的灯,但我又需要方向的指引,于是,我便希望我的耳边响起声响。这声响并不会给我痛苦,然而却始终指引我前行。使我不再磕绊,不再摸索,亦不需要摔得鼻青脸肿。


如今这声音从我走过的幽暗的道路里响起,它隆隆作响,如同惊雷从石壁滚落,使得我手中提携着的油灯一阵战栗。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我感到惶恐不已,我听见巨人在说:丢掉你手中的灯,让我指引着你走出困境。啊,我又听见了这如惊雷般的声音,它涌了过来,如波涛一般,一峰高过一峰。这声音告诉我,让我丢掉手中的灯。我举起提着油灯的手,看向那光。


那光微薄、昏黄、毫无生气,光照不过五步,并无任何温度。这光曾在我屡屡碰壁的时候给予我很大帮助,它使我明辨是非,认清现实,使我不再瑟瑟缩缩地前行。我因为有了这光,所以不再畏惧一切黑的东西。黑乌鸦、黑蝙蝠、黑蜘蛛、黑色的藤蔓、黑色的植株。我所瞧见过的所有的黑,都在这盏灯下化为飞灰。然而……如今我再瞧瞧这盏灯,它的光芒已然燃尽,所有不过昏黄飘摇。几近枯竭的灯油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这声响里满是刺鼻的味道,将我的鼻子蒙蔽,双眼熏黄。但我知道,我虽然不断行走,但前路仍旧很长。这盏灯不能再指引我前进了,我知道。于是我发出呼唤之声,希望能听得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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