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老头儿
我说,以我现在的生活状态,说我正走向一片流沙地带,绝非虚言。倘若我一直保持这种生活状态,并且用这状态去迎接将来——即尚未到达的当下的话,那么,这个将来给我带来的恐惧可是不小,因为我知道:我的将来与当下一样窘迫。像是面镜子一般,对照出彼此的不堪。
“刚才补了个觉,不好意思,冷落你了。”老先生如是说,随即将嘴边叼着的眼镜腿儿拿开,用袖子擦了擦,戴在眼上。
这老头儿实在罗嗦,我之前都说了,这并不碍事儿,可是他却仍旧叨念个不停。我现在脑袋疼,心里也烦,然而为显尊重,还是摆出一副好脸色给他看,说“没关系。”并恳切地请他不要在意,实在是给我看病要紧。
那天晚上大概我有事儿,需要去找我哥,因此披上衣服就去了。他家是开手机店的,虽说是夜里,但也不至于很早关门,非但如此,晚上时分,店里往往还有上几个顾客。他家离我家并不算远,丈量起来,不过二三百米。
至于战栗的缘由,即便现在想来,也觉得疑惑不解。答案好像被一团雾包围着,任我怎么去瞧,都不过瞧个大概。不仅如此,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会觉得疑惑无比,从而使我陷入质疑之中。然而,不论我如何疑惑,如何质疑,现实总是端端正正地摆在那儿。确实如此,我在那位老人尖锐的言辞之下变得胆小如鼠,浑身战栗。之前那一身狂气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畏惧。嗨!我把这事儿讲出来,倘若你想笑的话,就尽情地去笑吧,即便我自己,每当回忆到这儿的时候,不也是经常就此事而笑个不停吗?我知道这对于世人来说算是个笑料,因此,也就不再说什么。但是,倘若你笑的话,我却不知道你笑的缘由是不是跟我一个样?一个二十冒头的青年,竟然畏惧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的谩骂与威胁来?嗨!你当时并不在场,不知道我在此后究竟有做了什么,倘若知道了话,简直还要比我给你讲这个故事还要有趣,还要令人发笑。
倘若此刻,有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站在旁边,瞧见我当时的那副样子,就能将我的怯弱、惶恐、惊惧、卑劣、谄媚等等等等全都一览无余。一把斧子从我脑顶劈开,将我劈成一个半的人,我所拥有的另一半连我自个儿都从未发现。我向他赔罪、哂笑,不仅如此,还将他殷勤地送出门去,及至他们离开许久,我的肉体仍被这“小”的灵魂所占据着。
我的灵魂——每当我进行这个游戏时,势必是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秒钟。那时候自己的身体完全放空,四肢瘫软在床上,意识恍惚,而又无任何思想。我在沉睡的前一秒钟,灵魂钻出我的身体,我瞧见了它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的样子,随后我未发一言,便陷入沉睡。
我被他问得惶恐,因此讷讷不言,他瞧见我这副呆样子,不觉大笑起来。
这并不怪我。倘若他们问我缘由,我也只能如是去说。我在喝醉之后,往往感受不到灵魂的重量,仿佛它轻飘飘,软绵绵,白胖胖,如棉花糖一般,从我脑顶飘了出去。我的灵魂在我醉酒的时候飞了出去,意识混乱起来,思想也逐渐不明,我变得无法控制自己。倘若我醉酒之后,仍能如清醒一般,可以进行自我控制,那么我断不会在酒场去给他们讲那些我所见闻来的趣事儿。即便这些趣事儿算是绝佳的下酒菜,我也绝不会去讲。倘若就此,让我说明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灵魂仍能控制自我的缘故吧,大概就是如此。
“呐,可不是让你白让我享受这服务的,我在给你捏,是为了消除你心里的顾虑,你呢,现在就好好地想一下自己。”
空呀,空呀!我在这寸草不生的空中感受到了恐惧,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情绪。是自责?悔恨?害怕?还是觉得悲哀?亦或是面对这空无一物,而生出的无动于衷的感觉?无动于衷,无动于衷。我曾经只是面对这片荒芜,便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到了现在,面对荒芜,并且让我感到无动于衷,这才让我有这种恐惧的感觉。到了后来,恐怕即使我看到自己面对荒芜而无动于衷都没有任何情绪了。这简直悲哀!想到这,我近乎落泪。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掉出来,胸腔起伏,情绪激动,就连鼻涕都不受我控制地喷薄出来。老先生瞧我这样,把两只手放到我的下巴,然后让我后仰,脑勺靠到他的胸膛上。他这一行为让我感到无比温暖,我的心里像流了一股泉,这泉水从我的心里流向四方,我听到这声音叮咚作响,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往上飘,好像我面前便是一个翠绿的池塘,我把面颊贴了上去,绿莹莹清凉凉的感觉将我笼罩起来,我觉得惬意,觉得轻松,好似身处幻境,而又不至虚无。我的身体全然浸在池塘里,好似一方翡翠。澄净透明的水来往于我眼前,我浑身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