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看病
“哦?”我不以为然。
“随便吧,”雷雷讲,“如此这般,我们定不会见着第二面。”
雷雷沉默,过了一会儿,说:“为了报复?心里原本愁苦得很,他一过来,我的情绪并未因此而转变,反而显得不耐烦,因此就想着报复一番。不过我这报复并非是针对他的,只是凑巧,他端着杯子过来了,因此打翻的酒水溅了他一身。”
“我说,倘若你不想跟人家聊天,完全可以婉拒嘛,何至于此呢?使自己陷入无聊中抽不出身,这还不算,还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嘛。”
我们开吃,并且接上刚才的话题:“我同意你的说法,给世人以尊重,但是,你拒绝他与你同坐,又不是不尊重别人的一种表现,况且,想要拒绝的话,也是分外容易,只需找一个借口……人们总是很识趣,因此不论蹩脚与否,总会成功。”
两人沉默了得有两分钟,雷雷又问我:“喂,你什么时候回去?”
“唔,我不回去了。”
“啊?”她听我的话,大概是吃了一惊,两只眼睛瞪圆,就这样直勾勾地瞧着我。我被她这眼神盯得十分不得劲儿,因此抖了抖身子,问她:“怎么了?”
“啧,穷游的话,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就揣着那么一点儿钱去大城市里生活,还想瞧瞧风景名胜,简直是不可能嘛。”
“不然呢?”我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笑说;“你是想问,找小姐那事儿吧?”
雷雷笑说:“倒也是。听你这样一讲,我就向阿姨道明你是我朋友的身份,把今天你住店的钱给免了。”
我“嗯”了一声,两人互道晚安,然后雷雷就去休息了。我又在这儿独自看了不过十分钟的表演,觉得乏味,因此也就去休息了。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是一个瘦老头,白大褂披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滑稽。我刚刚敲门进来的时候,应答的那一声可谓是懒洋洋,那声请进,说得也是有气无力。等到我推门进来,更觉得这位老人简直是给人抽掉了骨头一般,浑身懒懒散散,不仅如此,他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也给人一种没正形的意味。倘若不是他身上套着的那副白大褂,我甚至不以为他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即便是我通过桌上放置的身份牌确信了他的身份,但我总是持一种怀疑态度,寻思着他是不是名不副实。
我向老头儿一躬身,道了一声“先生好”,这个时候,他才把身子一转,正色看起我来,不过即便这时,他的嘴边仍旧叼着眼镜腿儿,一副不正经儿的样子。我掩住对这老头儿的厌恶,听从他的意思,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家具,这装修,这摆设,完全跟我们家一模一样嘛!倘若把这雷同全部推到物业身上,可是,为什么连这家里的细节方面也完全跟我家一样呢?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2017年的挂历表,电视机旁边摆着一瓶水仙花,还有鱼缸,今早出门的时候,我知道那条鱼翻了白肚,因此这绝对不会错。不仅如此,还有我今天吃的早餐,也摆在我卧室的床头柜上,而且,在这家的卧室中,我发现了我吃剩下的面包屑,就在床头柜下。这简直让我十分可怕。我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为的是掩饰我内心的恐慌,先前到楼上所有的气势汹汹全都化成了虚无。我不敢终止发声也不敢停止寻找,因为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畏缩不前,直到我偶然间站在了一面镜子前,我才寻找到我所想要的答案,我怒气冲冲地谩骂就好像给人掐断了一般,突然失去了任何的生命。我看到了镜子,镜子里有个自己。我张着大嘴放肆谩骂,镜子里的我也在谩骂着我。我恐惧、惊慌、不知所措,镜中的自己也表露出如我一般的情绪,他的双手好像因见到陌生无礼的访客而无处安放。随即,我瞧见他向我致歉,然后报以羞赧一笑——这笑容在我看来如此诡谲,从而又重新引发了我心底深处的恐惧。我战战兢兢,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这一刻,我心中只想着逃离,逃离这个使我感到恐慌的地方。然而我尚未迈出第一步,我就瞧见镜中的自己面容扭曲,脸上展现出痛苦的模样。我看见他双手抱头,似乎他的痛苦就是源于头部。不知为何,我竟然能够很清晰地感知他的痛苦,一并感知到的,还有他那不知为何的恐惧。我瞧见他那副样子,已然吓呆,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因此,只得跟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我瞧见他因痛苦而蹲在地上,我就也因痛苦而蹲在地上;我瞧见他仰头张大了嘴巴,显出很痛苦的样子,我也就仰头张大了嘴巴,如他一般,显出很痛苦的样子。他张大嘴,我听见他痛苦地呻吟,我也想要如此,然而,我张大嘴巴,做出一副努力呼喊的模样,却又听不到自己究竟在呼喊什么。后来,我瞧见镜中的自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也就放下了一颗心,觉得我所遇到的危机已经解除。因此,当黑暗来临之际,我也就在此沉沉睡去。
我瞧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生不满。我虽说年轻,在他面前算是个晚辈后生,可是,也不能受他如此的轻视嘛!从进来到现在,他简直就一直在那里倚老卖老,连正眼瞧过我这个病人都没有。我质疑他,不仅质疑他医术的高低,还质疑他医德的有无!我与世人相处的久了,暴露出的一些东西使我感到渺小和自卑,他们因此而小瞧我看轻我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我才与这老先生刚打一个照面,身上的一些东西都藏在心底,那他还有什么资格看轻我呢?嗨,没有!恰如我们刚来到人世间的时候,任谁都不会感到自卑和渺小,并且认为,这世间并未有谁有资格看轻自己。那么同样,我像当年刚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见到了这坐在我对面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像当年世界刚见到我一般见到了我,因此,他就像当年世界初见我一般,给予我相应的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视我、看轻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并请这位先生讲。——不得不说,这老先生这样说话,实在令人舒服不少,倘若他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或许从一进门我就对他像长辈一般尊敬。我对世人的态度向来如此:敬而远之。这态度不仅是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即便是对于自己的亲人,或老人,或小孩儿,都是如此。我尊敬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所有人,但我也不敢与他们走的太近,总希望在我们的脸上遮起一层面纱,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层纱去讲话、交往、彼此交换思想。
“根治我头痛的药方在我手里?”我愕然了,并请先生明示。
他大概被我问的烦,脸上显出一副爱搭不理的神色,问我说:“那么,我问你,你明知道自个儿是脑袋上的毛病,属于头痛,你之前可在诊所拿过药?”
“可是,这药只能缓解我平时里的小头痛,至于这次,却毫无用处。我也的确在这之前就找过诊所的大夫,去看我这头痛,但大夫说并无大碍,仍是给我开了平日里我吃的药,但不幸得很,我遵从他的嘱咐,吃了之后,这病情仍未见多少缓解。无奈之下,我就来到了咱们医院。况且,我之前就对这大夫的诊断心存怀疑,他说我这是普通的头痛,要用平常的方子,可我恰恰不这样认为。我是病人,头痛生在我身上,因此我要比这大夫更有深觉。打一开始起,这头痛就显出与之前不一样的症状,虽说难以描述,但毕竟能深感不同。其实,说是头痛,也不够准确,我只是清楚得很,自己的脑袋出了一些问题,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有这么严重?”我被他的话惊着了。
这老先生瞧我这样,板着的一张脸上这才露出一些表情,说:“你这年轻人态度还蛮不错,不像有些年轻人一般张狂,或者总觉得这是件不以为然的事儿,其实哪有!与病情与性命连在一起,岂有小事之说?能知道错说明这病还有的治,否则的话,恐怕这也就成了绝症。我见过很多年轻人,大抵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轻狂劲儿,而走上了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