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日重复着一日中过去了，虽然每天都在重复着昨天的内容，但小米仍旧觉得每天都是那么新鲜，每天也都心里满满地充盈着希望，似乎她每天都能看得见豆子哥经过在外面的打拼把日子过得火炭一样热腾，似乎她每天都能看得见谷子嫁人了，小日子过得也算得上殷实，似乎她每天都能看得见玉米和麦子两个读书都读出了名堂吃了皇粮，似乎她每天都能看得见小路生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后生，似乎她每天都能看得见自己也在这样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觉得踏实越来越心情。
“婶子，这些日子我觉得你变了。”癞豆娘满脸喜笑着看着小米说。
小米一怔，紧盯着癞豆娘，皱起眉头琢磨着说：“我哪儿变了？不还是一样吗？”
“我是说你的气色变了。”癞豆娘见小米犯了惊奇，马上说，“你的气色这些日子越来越好了，你看，脸上红扑扑的显滋润，整个人也显得精神很多。”
“是吗？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小米倒没有觉得自己变了。
“你自己不觉得，可别人能看得出来。”癞豆娘说，“自打玉米去了镇上的学堂之后，婶子你就开始变了。”
“我真没觉得！”小米说，“每天还不都是一样往前奔日子？”
“是一样往前奔日子，可你心里觉得有了更大的奔头儿，人也就在不觉间慢慢地变得更有精气神儿了。”癞豆娘说。
小米一笑说：“奔头儿不奔头儿的我倒没寻思，我就琢磨着这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变得景气些。”
“这就是奔头儿！”癞豆娘马上很认真地说。
小米又是一笑，说：“这就是奔头儿？”
“是！这要不是奔头儿啥是奔头儿？人有了奔头儿，精气神儿就上身了。人有了精气神儿，就整个人都精神了。”癞豆娘很是一回事儿地说，“自打赵老师进了我们那个家，我觉得日子有了指靠。虽说觉得日子有了指靠，可扳着指头盘算，日子会变得宽松些，再咋日子也不会有啥子太大的变化。我就想着以后癞豆能有个啥子出息，到那时候说不准家境会有个天地变化。只是这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豆那孩子知道用功念书，赵老师在癞豆身上又很用心，说不准癞豆那孩子以后真的能念书念出景气来呢。”小米说。
癞豆娘一笑，说：“心里巴望着癞豆以后能念书念出景气儿，只是不知道祖坟里有没有这个风水。”
“风水不风水的咱不说，反正我觉得癞豆那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小米说，“癞豆懂事儿顾家，这么小都不惜力气，这样的孩子以后能没有出息？”
“是啊！”癞豆娘点了点头说，“很多时候看到癞豆那么懂事儿，心里很疼。”
“这样的孩子不用操心他以后会咋的！眼下咱们就尽力培养他好好念书，至于念成念不成，那就看他的命。咱们尽力培养了，他念成了是咱的功劳，念不成是他的命。”小米看着癞豆娘说，“要是他有那个命，咱们没有尽力，那就是咱们的罪了。”
“赵老师也是这么说，不管咋的，要尽力培养两个孩子，苦一点累一点都无所谓，只要两个孩子以后能念出景气儿，都值得了。就算念出一个孩子，也值！”癞豆娘说，“我这肚子里一点儿墨水也没有，也看不到长远，可自打玉米免费进了镇里的学堂念书，我就私下里反复琢磨，念书有成绩了，也能免费念书，这跟吃皇粮没多大的差别。要是癞豆和赵暖儿也能念出成绩去镇上的学堂里免费念书，我们家也就有点指望了。”
“赵老师的那闺女赵暖儿，就是玲子，也很懂事儿，这两个孩子眼下真的不需要你跟赵老师两个人太操心，你们两个只管想着咋的能把日子过得景气些，真的两个孩子有能为把书念下去，咋的咱们也不能让孩子没钱去念书。”小米紧看着癞豆娘说，“苦日子咱们都经过，眼下虽说日子有点儿改善了，咱们还要把日子当成苦日子过，这样能节俭出点儿积存，方便以后两个孩子念书。过日子，不能囤里有了就锅里有，囤里有了，锅里也要俭省。”
癞豆娘点了点头。
“俭省归俭省，人来客往的这事儿上不能俭省，该大方的地方一定要大方，不能让别人觉得咱们在人情世故上抠门儿。”小米说，“人情世故上大方了，说不准会有哪个人能给咱们谋出一条门路来呢。”
癞豆娘又点了点头，说：“自打跟婶子你有了交往，我事事儿上都琢磨着跟婶子你学着呢。有些事儿我学不来，就会过来让婶子你给出个主意当个参谋。”
小米点了点头说：“咱们人穷，可心不能穷，人情世故上不能穷。人穷，咋的也要想着日子往富足了奔，但实在的日子再有也要往穷里过。不管咋的，都要在心里留点儿指望。”
“眼下看着癞豆和赵暖儿，说实在的，我心里觉得日子踏实多了，原本就想着跟赵老师一起能把两个孩子养大，给他们成家就算是完成了这辈子的任务。可眼下的心思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就想着咋的能让这两个孩子念书念出点儿景气儿。”癞豆娘说，“挨金似金，挨银似银。看着你跟我筢子爷这么用心玉米念书识字儿，我也琢磨着跟你贺筢子爷学着让癞豆和赵暖儿好好念书。虽说我说不出啥子名堂，可我就是觉得你跟筢子爷的作为不会有错。”
小米笑了笑，说：“起初我也是你那个想法儿，只要我们兄妹几个都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成家了，我就觉得对得起我死去的爹了。后来，多年没有走动的我大舅回来了，是我大舅让我觉得咱们还有可能有另一种活法儿。打那儿之后，玉米说她想念书识字儿，我就让她念书，念成念不成那是她的事儿。我想着她能念出点儿景气儿，我想归我想，还得看她自己的命。不管她以后念成念不成，我这做大姐的也算是尽了自己的能为。”
“这过日子啊，方方面面都要有个长远打算。”癞豆娘听了小米的话，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总觉得自己心里跟缺根弦儿似的，想着这个就忘了那个。”
小米笑了，说：“这个倒不是啥子缺根弦儿，是以前你不用操心过日子，有癞豆他爹活着，家有他当着，外面的事儿、长远的事儿，都是他扛着，你只管操心一天三顿饭做熟了就成了，不用去琢磨太多的事儿。癞豆他爹没了之后，你才扛起那个家，那个家的里里外外你才开始去思磨。我不一样，打自小就得整天琢磨着兄妹几个的吃穿用度，琢磨着乡邻乡亲的人情往来。眼下这个家，又有了小路生，不由得我也会琢磨着咋的能让这个家的日子能过得够滋润，琢磨着咋的能把小路生养大，咋的能把他养得有些出息。”
“这个家有了婶子你，真是这个家祖上积了大德了！”癞豆娘说，“这个家有婶子你，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想着往好处过，尽着力气往好处过，别的啥事儿就不去操那个闲心。”小米说，“咱们过的是自家的日子，就得琢磨着咋的能把自家的日子过得景气了，就得琢磨着咋的能把自家的日子过得顺心了，就得琢磨着咋的能把自家的日子过得更有奔头儿。”
癞豆娘点了点头，说：“这些日子我也在一直这么想着，牛绠娘这几天也不知道又扭了哪根筋，老是指鸡骂狗的想跟我找事儿，我不搭理她，随她嘴巴骂得噗沫。”
小米一笑说：“随她，骂渴了她还得自己烧水喝。”
“是！再咋我也不能在她骂渴了端碗热水给他喝吧。”癞豆娘说，“我琢磨着她这几天又有啥子不随心的事儿了，是不是跟牛大锤之间又有啥子不如意的狗扯羊皮了，这个我不说不清楚，就知道她这几天指鸡骂狗的想找我发火儿。我呀，学刁巧了，就是不理她，让她心里的火儿烧得更旺，烧焦她的心肝肺。”
“这几天躲着她点儿，她骂啥子都当作没听见。”小米劝癞豆娘说。其实，按照她的性子，这样泼皮找茬的主儿，她一准会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两个大耳刮子。但面对着癞豆娘，她很清楚，癞豆娘没有自己这样的性子，也没有自己这样脾气，躲让着牛绠娘是癞豆娘处理这事儿最适合的办法。
癞豆娘点了点头说：“只要她不堵在我家门口指名道姓的骂我，我就当没听见。以往不说，家里没啥子避讳的人，跟她对着骂也不会有啥子影响。眼下不成了，赵暖儿跟着赵老师进了我们这个家，牛绠娘那个脏嘴，啥脏的都能骂得出来，咋的我不能让她因为跟我骂架去伤着赵暖儿。”
小米点了点头，盯着癞豆娘看了一阵儿，她很清楚，癞豆娘已经把赵老师的女儿疼到心窝子里了。
“没有赵暖儿，我可忍不了牛绠娘那个破鞋女人！”癞豆娘愤愤地说，“我眼下能忍着她，是因为我家有了赵暖儿这闺女。”
小米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赵暖儿碰上你你这个后娘，也算是她的福气！”
“后不后娘的咱先不说，只要她一天喊我一声娘，她就是我的亲闺女，我就得想着不能让她有啥子委屈。针对牛绠娘那个破鞋女人，虽说我性子软弱，可我想的是咋的能护着赵暖儿这闺女。”癞豆娘说。
“我明白你的心思。”小米紧看着癞豆娘说。
“当初我就跟癞豆他爹念叨着能有个闺女，眼下有了，虽说不是亲生的，可我心里跟亲生的一样觉得亲热。”癞豆娘说，“赵暖儿那闺女也懂事儿，每一句‘娘’都喊得我心里跟喝了蜂蜜水一样滋润。”
癞豆娘的这句话刚落音，院门口忽地传进来了一声“大姐”的喊声。
小米马上转脸向院门口看了过去，她听得很真切，这是谷子的声音。
“大姐！”小米还没有愣怔过来，谷子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
“这是……”小米很惊奇地瞅着进了院子的谷子，嘴里像给烫了舌头一样不由得问。
“邻居家的婶子跟咱那个娘吵起来了，咱那个娘把邻居家的婶子给气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了。”谷子容不得喘口气儿，急急地说。
“啥？”小米瞪大了两眼。
“咱那个娘跟邻居家的婶子吵闹起来了，很多人劝也劝不住。”谷子着急地说。
“因为啥？”小米马上追问谷子。
“邻居家的婶子跟她说话唠嗑，不知说了她啥子，她就不依不饶了。”谷子说。
“她是想咋？”小米一下子火气了，紧看着谷子问。
“我看就是咱们兄妹几个太把她当娘了！”谷子抱怨着说，“她现在是吃喝不愁，轻闲得不知道自己啥分量了，就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你赶紧回，告诉她别矫情了！咱们能认她是娘，也能不认她是谁！”小米听了谷子的话，马上说，“回去告诉她，不管邻居家的婶子说了啥子她心里不舒坦的话，她都得忍着！这些年邻居家的婶子为咱们兄妹几个操了不少的心，咋的也不能让邻居家的婶子在她面前受啥子委屈。”
谷子点了点头。
“她要是跟邻居家的婶子这样闹腾，你告诉她，我不答应！”小米看着谷子说，“看着她生咱们兄妹几个的情分上，咱们兄妹几个给她吃穿，她也别太拿自己太当回事儿！”
“你赶紧回去，把她给镇住了，我今儿不回就明儿回，这事儿我得回去跟她敲打敲打！”小米催着谷子说，“告诉她，要是她不想吃穿了，就自己尽情作吧！”
谷子听得出来小米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
“告诉她别蹬鼻子上脸！”小米说，“不管邻居家的婶子说道了她啥子，她都得听着！她没有资格跟邻居家的婶子计较啥子长短。”
“我这就回！她要是再过分了，我就把她给锁起来，让她吃喝拉撒都出不了那两间房子！”谷子说着，就回转身往外急急忙忙地走去。
“回去之后别让春梅嫂子插手这事儿！”小米紧跟着谷子，在谷子的身后大声安置谷子说，“这事儿你自己去摆弄！”
“知道啦！”谷子回头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仍旧急急忙忙。
看着谷子火急火燎地走了，小米咬着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
癞豆娘紧看着小米，脑门子上的抬头纹拧成了一团疙瘩。
“我这个娘，招你笑话了！”小米回头见癞豆娘眉头拧成疙瘩地在盯着自己，咬着嘴唇笑了一下说。
“没，没，没！”癞豆娘马上摇着头说。
“没招你笑话就好，我那个娘，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小米叹了一口气。
“婶子你娘家的事儿，我也说不上话。但我心里佩服，不管啥事儿，婶子你一准会给处理得有理有节的。”癞豆娘说。
“要是她不回黄庄子，啥事儿都不会有了！”小米说，“她回了，不管咋的，她是我们兄妹几个的娘，我们兄妹几个总得想着把她跟左邻右舍之间的事儿给个让老少爷们儿心里舒坦的说法儿。”
“我说了，婶子你处理啥事儿我都服气！”癞豆娘点了点头说。
“我们兄妹几个邻居家的婶子，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妹几个没少的帮衬，很多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打心眼儿里把她看成了亲娘。”小米说，“你想啊，我那个娘要是跟我们兄妹几个邻居家的婶子闹别扭，我们兄妹几个心里能不堵腾吗？”
“我明白，婶子你是重情分的人。”癞豆娘说，“重情分的人啥事儿都看重情分。”
“这人活着，不看重情分活着还有个啥劲儿啊！就是因为情分，老少爷们儿间也好，亲邻朋友之间也好，相处起来才觉得有意思。”小米说，“要是人活着不看重情分，周围的人都像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不还似的，瞅这个不顺眼，瞅那个不舒坦，那样活着整天价心里都是算计和堵腾，累还不说，活得还不顺心。”
癞豆娘琢磨了一阵儿小米的话，点了点头。
“我们兄妹几个都是这样，把别人给的恩情看得比啥都重。”小米说，“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整个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这些年才会愿意帮衬我们兄妹几个一把。要是我们兄妹几个不看重情分，谁还愿意向我们兄妹几个伸把手儿？说件过去了的事儿，当年黄庄子的猫春把我们家的一只羊给糟蹋死了，我去猫春家闹了一场，然后把一只羊的肉分给了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我们兄妹几个只吃了羊下水。虽说一只羊的肉分给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一家也分不了多少，可那只羊还是让老少爷们儿们更清楚了兄妹几个看重的是老少爷们儿间的情分。今儿我那个娘跟我们兄妹几个邻居家的婶子吵闹了，这两天我咋的也得回黄庄子一趟，得好好地说道说道我那个娘。”
“这就是婶子你让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佩服的地方。”癞豆娘点点头说，“就咱们卧牛岗子里的女人来说，还真没有哪一个能赶得上你在老少爷们儿心里的分量。”
“你们娘儿俩说些啥呢？说得这样投心！”这个时候牛笔进了院子，满脸笑着跟小米和癞豆娘打招呼。
牛笔？小米心里一愣，他咋的这个时候进了这个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