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川脸色一变,连忙展开双臂,身形一跃,接连三个翻滚便跃上山谷地宫入口的门廊。
回头,身后涟漪的身影已然翩然而至,而身下,门口处汇集的一众长老,皆是面如土色。
熙川足尖一点,右手向前一指,一道丝线向前飞出牵引着他的身形,飞入了地宫大殿。
身后飞身而至的涟漪再次劈空。
熙川身形进入地宫大殿,便又是几个翻滚,接连跃上四五个圆台广场,一路向着最顶端的圆台而去。
此时,在最顶端的圆台之上,最高处的座位上,正卧着一个蓝色的身影。
任由着外面的打斗冲进大殿,他依旧是稳稳地卧在那里,独自饮着酒。
事不关己,心不在焉。
看着熙川杀入了大殿,身后的涟漪也不含糊,引着短刃便也跟着进了大殿。
熙川身姿灵巧地跃上第三层圆台,手中丝线一甩,双臂一展,面前涟漪冷着脸又开始向他冲来。
这一次西川没有躲开,而是右手指尖轻撵,猛然护到胸前,道道丝线线带着刺穿一切的力道从天而降。
涟漪大惊,再顾不上自己旧伤未愈,凌空向后翻去。
熙川目光瞬间一亮,收回手臂,护在胸前开启防御姿势。
眼前涟漪大怒,一转身,一声怪叫赫然带着一道残影便冲向了熙川,手中短刃刺向熙川的鼻尖。
熙川看着眼前的涟漪,轻笑一声,一抬手,涟漪的短刃竟然无声断掉。
早在涟漪发起进攻的一刻,熙川便用丝线割断了她的短刃。
涟漪这次是真的怒了,额头上青筋暴露,一把甩开刀柄,大喝一声便赤手空拳向着熙川袭来。
熙川站住不动,等到涟漪冲到他面前尽力击出一掌的一刻,愕然发现,熙川不见了。
当涟漪落地站稳的瞬间,腰际火辣辣地一痛,这才发现,熙川已经跃到了她七步之外。
而她自己已被熙川的丝线将自己的腰划开一道伤口,虽不致命,但……
她看到了那最高的圆台上,独自饮酒,事不关己的沧澜。
原来,她在他的眼中,就是这样,无关紧要。
涟漪轻笑出声。
不等涟漪作何反应,熙川身影瞬间出现在涟漪背后,单手立掌。
对着发愣的涟漪的后心连劈几掌,然后猛地掌力一推,狠狠便将涟漪打飞出去。
涟漪重重地摔在最高的圆台上,也正是沧澜的面前。
伏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在这一刻,涟漪想不明白。
她此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苦撑到了现在?
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面前卧榻上的这个男人。
熙川缓缓走上第二层圆台,隔着最高层圆台中央燃起的火焰,看着那卧榻上饮酒的沧澜,还有那地上伏着的涟漪。
“呵呵,呵呵呵呵……”
涟漪开始大笑,看这熙川缓缓开口:
“两年前,我在赤迦遇见了破军。那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男子。是我,引诱的破军带我来到这虞泠团。是我让破军误会妻子蒻笙,害得蒻笙以死自证清白,直到她死去我才知晓,她已经怀胎三月,一尸两命。随后又是我勾引廉贞,伙同他一起设计陷害破军,让破军众叛亲离,惨死兄弟之手。之后,又是我将与朝廷串通引外敌入团的罪名扣在破军的党羽族亲之上,将破军的党羽赶尽杀绝,其族亲一概罚入虞泠狱,终生为奴。”
说完这些,涟漪已经耗尽了半条命的力气。
却依旧苦撑着,流着泪,含着血,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我爱的男子,都不爱我……”
这一句已经牵动了她的心肠,腰际的伤口突然开始流出鲜血。
说到此处,涟漪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她面前的沧澜,颤抖着,伸出了手。
“沧澜哥哥……”
沧澜默然不语,摇了摇杯中的酒:
“知秋,他在那边等你很久了。去吧。”
说完饮尽了杯中酒。
知秋,已经走了四年了吧?
涟漪的眼神期盼着沧澜,最终黯淡无光。
那一只伸向沧澜的手,也重重砸在了地上。
身下,涌出的鲜血铺面了整个圆台。
熙川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涟漪,许久缓不过神来。
一个人的生命,竟是这样的脆弱。
无论生前有多作恶多端,死,都是一样的简单。
熙川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有风在耳边拂过。
“哥,小川替你报仇了。”
就在熙川闭上眼的一瞬间,一股霸道的力量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背上一痛。
睁开双眼,他已被突然暴起沧澜单手扼住咽喉,生生抵在了一旁的巨大石柱上。
沧澜目光冰冷,蓝色的衣衫衣角飞扬,乌发在身后张扬而起。
狠狠滴盯着面前脸色煞白的熙川。
“你……你……”
熙川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恨恨地回瞪着沧澜。
“小小鼠辈,竟敢在本宫面前班门弄斧。”
沧澜空着的另一只手抬手一招,光芒璀璨的千寻剑显露形迹,带着迫人的压力狠狠抵住熙川的胸口。
此时,熙川惊恐地瞪着双眼,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完蛋了,低估了这个武帝太子。
“上路吧!呀——”
沧澜一声轻喝,手中千寻剑光芒大盛,向着熙川的胸口便猛地刺去。
熙川闭上眼,认命一般侧过脸。
刚报完仇,还没等开心一下,就要交代了……
大哥,救我……
大哥,救我!
大哥,救我——
“呛——啷!”
耳边两声轻响,紧接着喉头一松,熙川立刻睁开双眼。
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脖颈开始大口喘气。
眼前,一只橘色仙剑缓缓入到他的身前。
来不及再做什么别的表情,熙川稳稳拿住仙剑,挽了剑花,便直指面前的沧澜。
而面前的沧澜,早已千寻剑脱手在地,捂着自己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柄橙色仙剑。
“殇颜……”
默念着仙剑的名字,引得殇颜剑剑光一阵如水波动。
沧澜目光开始变得柔和,殇颜剑认得他。
细细打量着泛起橘色火焰光芒,隐隐有凤尾纹样环绕的殇颜剑剑身,一声轻笑:
“蔷薇楼火系术法的火焰,应璇门惊鸿诀第十三层徽灵境的橙色,还有凤影抄的凤尾纹样。原来……原来……”
沧澜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意,不自觉地抬手抚上阵阵抽痛的胸口。
原来,她是故意隐去了她的功法痕迹,隐匿在世间,让他好找。
今日,若不是他断然出手直取熙川性命,逼得她毫无顾忌地出手相救。
当那只橙色仙剑带着浑厚的力道撞开他的手腕,让千寻剑脱手。
他便知道,她就在这附近。
再不愿搭理眼前的熙川,沧澜一甩手,冷冷喝道:
“涟漪死了,这虞泠团本来是你哥的,现在,便交给你了。”
说完,转过身,看也不看那地上涟漪,脚步有些虚浮,却硬是趔趄着走向了地宫大门。
看着眼前突然失态的沧澜,熙川愣住了。
但此时已有武林武帝太子的口谕,这虞泠团,便是他的了。
从地宫外大批劫后余生的团众纷纷涌入地宫,看到最高圆台上站着的熙川,不约而同,纷纷跪地行礼。
“见过新团主!恭送武帝太子!”
“见过新团主!恭送武帝太子!”
“见过新团主!恭送武帝太子!”
一波接一波的叩拜声冲入耳朵,沧澜逆着人群,向那透出光亮的地宫大门而去。
眼前的一切,他皆看不见,只能看到眼前渐渐刺眼的白亮光线。
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突然就站在原地,伸出右手,在自己眼前挡住那地宫外照射进来的刺眼光亮。
就在这一刻,他身边一切都不见了。
自己的腿脚,自己的腰身,自己的手臂,全都消失了。
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那样白亮的天地,刺骨寒风,冰封一切。
地上厚厚的积雪,将一切全然掩埋。
他记得这场雪,也记得那个春节。
那场雪掩盖了一切,掩盖了一些离去的人,也掩盖了一切人心底的伤痕。
后来,那场雪化了,千寻山庄后殿院中的荔弥花又开了。
他看见自己在那火红的花树下舞剑,身姿英拔,剑光流转。
剑刃动浮云,剑锋啸九尘。
他一直都是那个风流太子,浔芳楼上丝竹轻响,歌舞升平,举杯执酒,揽美入怀。
他一直都是那个武帝太子,千寻山下骏马长嘶,千寻剑法,一剑封喉,血落无痕。
可是,当他坐于众人之前,看着漫山遍野的江湖众人向他叩拜称臣之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满足。
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就像人心,就像那孤冷的帝位。
就像置身于茫茫风雪,孤身一人,只能咬紧牙关,独自苦撑。
有时候,他见到了她,一如往昔一般将她拥入怀中,贪恋的依稀的温存,激动着吻上她冰冷双唇。
然而,当梦醒的一刻,才发现不过是自己倚在卧榻一头,滴落在嘴边的泪痕。
身为洞悉天下江湖事的武帝太子,又怎么会不晓得涟漪的安排。
他也可以在坦屠进入越国边境之前,一道江湖令,将其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