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知不觉间,脚下的油菜花丛已然抵达到了尽头,银色回旋镖削出来的痕迹戛然而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浑身裹得非常严实的黑衣人,她的腰上正别着那把银色回旋镖,身后有一排鲜红高大的美人蕉阻挡着视线。
那种奇怪的香味更加浓郁了,蕞儿能明显的感知到,气味的源头就是来自于美人蕉后面的东西。
谢柏松对着那个黑衣人恭敬地说:
“陛下,人已经送到了。”
“好,你们退下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未见其容,就能想到是一副少女的脸。谢柏松一行人没有多言,放出紫烟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藤蔓猫凝望着她,并问道:“喵,你就是秸清?”
“对。”
“就是你指使谢柏松杀掉蛇和狼的?!”
“是的,我们别无选择。”
“喵——!”,藤蔓猫怒吼着刚想冲上去撕咬秸清,可她却非常冷静的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在见到她面容的那一瞬间,藤蔓猫就愣在了原地……
她没有五官,没有容貌,从下巴的位置起,全然就是枯木般难看的皮肤,水泡也有长在她的身上,只是环绕在脖子一圈,远看有些像佛家的念珠,她落下的头发很长,长到能接到地上,只不过那些头发都和树根一样——无可厚非,她比外面受到诅咒的熏风人更加悲惨。
“喵...你也受到了诅咒? ”
“是的...并且,我是第一个接触到诅咒的人。
我很早的时候就去过有神明的地方了,我是在上百年前染上诅咒的。”
“什么?!”,蕞茶二人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声,秸清重新将面具带上,领着他们穿过了那排美人蕉。
只见一个宝塔壁炉正冒着幽蓝色的炊烟,里面好像正煮着什么香料,那古怪的气味果真就是来自于这里。
蕞儿充满新奇的碰了碰炉子,抬头问秸清道:
“这是在做什么? ”
“没什么,我在心烦的时候就喜欢烧东西。”
藤蔓猫不想多言,便单刀直入的问:
“喵——可花海这里为什么没有受到诅咒?”
“因为你的同伴在这其中出了很大一部分的力。”
藤蔓猫突然大吼道:“你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又没有浪费它们的价值。”
“——喵!!!”
藤蔓猫刚想上前,一旁的蕞儿却拦住它并忽然问:“那你让我们来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听说你们想拯救熏风之地,所以想和你们谈谈,即便你是我们的仇人。”
“仇人?”,蕞儿忽然想起来了,便又问那秸清道:“我和你们有什么仇?”
秸清充满悲愤的回答说:“你杀掉了我的丈夫谢柏闻,还让整个熏风之地落入了极乐的魔爪,让我们的子民饱受折磨!”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曾经的你嗜血、残暴,为极乐卖命,征服了五个王朝,杀死了所有的君王!”
“才没有这种事!”,茶姐一把将蕞儿护在身边,恶狠狠地盯着她说:
“在那个乱世需要有人一统,谢柏闻肯定是做了坏事才让蕞儿杀掉他的!”
“你说什么?!那我问你,他所统一的世界是和平的吗?极乐之地有给人类想要的和平吗?他分明是让这里的人过的生不如死!!!”
茶姐刚想开口,一旁的蕞儿却拉住了她。
“好吧,如果过去的我真的有罪,那我甘愿受罚,拯救薰风就当做是我的赎罪,谢柏闻他们当初对我的刁难也就算是理所应当,可即便我没有罪,当初杀掉谢柏闻的是另有其人,那我也不会责怪谁会冤枉我,这样能接受吗?”
“你……”,秸清顿了顿,戴着面具的脸已经流出了冷汗。
“哦,你果真和他们说的一样,那好吧...拯救这里也同样简单,把猫和鸟交到我们的手上,诅咒就自然破解了。”,说罢她刚想把手伸过来,却被蕞的一根手指头给抵住了。
“拯救这里可不简单呢,我不想让我的朋友失去生命。”
秸清闻言难以置信地问:“朋友? 你说的是这两只动物?!”
“当然!”,蕞儿回答说。
“它们就是诅咒的源头,难道你要为了这两只牲口的命而放弃……”
“喵——诅咒的源头分明是谢柏闻和舍梗!”,藤蔓猫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秸清微微地低下了头,坐在了宝炉旁的木椅上。
“你们都知道了? ”
藤蔓猫立即反问她说:“哼,果然是你传播的谣言吗?!”
“谣言? 不,只要每个人都相信,谣言也是真话。”
“——喵!!!”
“你是对那些薰风人怎么说的?”,蕞儿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和拯救薰风之地无关,不是吗?”
“我相信你会说的。”
蕞儿就坐在她的面前,微微倾斜着脑袋,就像个安静的聆听者。
“……”
“那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反正这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的确是我们传播的谣言,我们为了稳定民心,为了让薰风人继续相信谢柏闻的统治,从而守护好他的名誉,我们就将罪责全都安在了那四个长着植物的动物身上。”
“啾啾——你们就没有一丝负罪感吗?!”
“哪有什么罪呢?反正你们都要死的,神明也指明了要你们的命,带着罪孽而死,至少会让我们轻松一些。”
“喵——原来是这样!!!”,藤蔓猫近乎失控的叫道。
蕞:“这就是薰风人对它们态度改变的原因?”
秸清:“呵,要不然呢?”
蕞:“可是,它们不是薰风人的同伴吗?它们不也是在为了拯救薰风而努力吗?你们毁的不是它们的生命,你们毁掉的是它们的心!”
秸清缓缓的摇了摇头,仅是挥了挥手,宝炉里的蓝烟就变换了颜色。
“它们能做到的事情更多,不是吗?”
“你们只是在利用它们的善良,这比杀死它们还要可恶!”
“呵...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更何况我们所做的也都是为了守护薰风人,守护属于我们的子民,告诉你吧,哪怕是这四只动物都死了,我身上的诅咒也不会消失,这是神明烙印在我身上一生的痛苦……”
“你说错了,你们守护的不是薰风人,你们守护的是这里的君王,守护的是谢柏闻,守护的是他的权柄和荣誉!”
“好吧,但我们甘愿如此。”
“谢柏闻为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做?”
“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过去,但这太长太长了。你不知道,在他的身边曾经有四个忠臣,却被你杀死了三个……”
“我?”
“对。而在你面前的,就是最后一个忠臣。”
“你能和我讲讲经过吗?”
“不,我记不清了。”
“啾啾,那你怎么确定是这小子杀的人?!你看他的样子,像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吗?”
“……”
秸清刻意的回避了藤蔓猫的问题,她继续跟蕞说:“那时的你没有同伴,你当然不明白生死分别的痛苦,我是那场战役唯一留下的人,直到等待谢柏闻重生,我始终都没有离开这片土地,现在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我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比我美的人有太多了,对于我这种怪物而言...你说,谢柏闻为什么会娶我为妻呢?”
“他相信你? ”
“他相信我的忠诚。”
蕞儿微微地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谢柏闻很幸运,他至少还留住了你。
你能找得到他的位置吗?”
秸清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也找不到,不过,已经习惯了。”
片刻,她又道:“好了,回归正题吧...你们不想交出猫和鸟,又怎么能拯救薰风之地呢?”
“我会尝试和神明谈谈,替它们求情。”
“呵,神明会有感情吗?”,她充满讥讽的问。
蕞儿取下了身后背着的头骨项链,举到秸清身前说:“这是神明送给我的礼物,它在一朵绽放的花蕊中央。”
“神明......送给你的?”
茶姐点头补充道:“对,而且你们水泡破裂传来的声音,就是在试图对蕞儿沟通。”
“啾啾——在我们胸口上的图腾就是这小子的名字!”
藤蔓猫最后说:“神明是蕞的信徒。”
“啊...啊这么说来......”
秸清的身子都颤抖了起来,如果她还有容貌,那表情一定是震惊。
“我觉得薰风之地还有机会,这些动物也有机会,它们不应该就这么死掉。”
“...原来,是你......神明当初对我施加诅咒时,也有提到过你,说不定...说不定我就能变回最初的样子了...”,她想摘下自己的面具,却忽然停住了手。
那,你在向神明求情的时候,请别忘了我。”
“什么?”
“如果神明真的会为了你而退步,就请让她也将我身上的诅咒解除吧!我已经忍耐了它上百年了。”,她没有眼睛,但语气中的诚恳和热切近乎会让人失神。
“……”
蕞儿沉默了一会,但还是选择答应她。
“好吧,我会试着和神明提起你的。”
“你是怎么受到神明的诅咒的?”,茶姐上前一步问她。
“我曾误入了神明的坟冢,和她做了一场交易,她许诺我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也能永远陪在谢柏闻的身边,但代价是...诅咒会越来越严重,我也会越来越痛苦,时过境迁,我便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我清楚的记着,神明曾预言过,在未来的某天,终会有一位令她敬仰的人来到薰风之地,来到她的坟冢那里,他会让我的诅咒消失。
我等了很久,却始终也没有见到那位她“敬仰的人”。”
“……”
空气忽然凝固下来,他们互望彼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喵,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解除了诅咒后会发生什么呢?”
“并没有。”,她像是有些困惑的望着藤蔓猫。
“喵——算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它扭头看向蕞儿,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发话。
“也对,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先等等,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什么?”
“这样吧,你答应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拯救了这里,你们就要当着所有薰风人的面为这四只动物洗白冤屈,承认自己的罪过!”
“不可能。这种事情我们根本办不到...要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为谢柏闻所做的事情也都毫无意义。”
“那总不能让薰风人一直受到欺骗吧?”
“我说过,只要每个人都相信那就是事实,现在哪怕你们去告诉这里的薰风人是我们欺骗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
“可是……”
然而,藤蔓猫却摇了摇头,它打住蕞儿说:
“不必了,我早说过,我们已经不再奢求这些,狼和蛇的命不会回来,它们也永远听不到人们的道歉声,既然是敌人,我们就永远不会原谅!”
“……”
“啾啾——猫,但至少要让薰风人知道真相,让他们知道自己才是错的,他们错的可笑可悲,要让他们后悔!”
“不需要,我已经下定决心在见到神明之后死去了,这些人跟我都不再拥有瓜葛。”
“唉,你怎么又说要死呢?”
秸清缓缓地站起身,接着告诉他们说:
“神明的坟墓离这已经不远了,过了花海就是我们的宫殿,只是那里也有诅咒,而我选择了留住花海。”
“花海比王宫更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的。漫天花海的美景是我们最值得回忆的地方,如果他会回来,就一定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他。”
“喵,我们走吧!”
藤蔓猫转身穿过了美人蕉丛,鸟也跟了上去。
“我们也是敌人,对么?”,秸清忽然开口问蕞 。
蕞儿笑了笑,“你们算不上是我的敌人,因为我知道,这里的人没有纯粹的善恶,现在的我,只会对无药可救的人动手。”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弱小,才成为不了你的敌人。如果你没有那么强,我一定会替谢柏闻杀了你,然后再杀掉那只猫和鸟,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秸清的字里行间中没有半点感情,可蕞儿却仍然不为所动,他依旧平静的吓人。
“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同样的,我有能夺取你们性命的力量做基础,所以才愿意平静的和你们说话来征服你们的心。”
说完,他和茶姐也走出了美人蕉丛。
宝炉里的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盖子突然被强烈的气流给冲落,里面的香料四处飘散,但秸清并没有理会。
“哦,对了...如果你想替别人守住权利,那就得先学会占有权利,要不然,你连你身边的人都防不住。”
“……”
渐渐地,蕞儿的影子已经离这愈发遥远,她缓缓地将手伸进烧红的炉子里,抓出了一块蛇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