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得敞亮,咋的咱也不能在老少爷们儿面前丢了那份脸面。”小米紧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不管咋的,在三乡五邻里,咱们家也算是有光景的人家,这份光景不能给人笑话了。一旦让别人笑话了,以后咱们在三乡五邻里也没啥子光彩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咱们家不能丢了这张脸。”
牛二筢子点头笑着说:“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不管是假脸还是真脸,咋的咱们家不能把这张脸丢了让人当啥子玩意儿踩到脚底下去!”
小米一笑,说:“这话说的,我咋的觉得跟做梦似的。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还真不知道是驴年马月呢。我琢磨着,小路生不管到了哪个年龄,总归身边少不了人对他管束,再说了,那几亩地一年四季也少不了人操持,家里养着的这些畜生一天到晚也少不了人照看,邻里间的人情世故也少不了照应,至于说咱们爷儿几个一起出去世面儿,在心里想想就成,也算是咱们爷儿几个一起出去世面了。”
牛二筢子也是一笑,说:“是啊,咱们庄户人家缠腿的事儿太多,不能跟那些吃皇粮拿俸禄的人相比。他们不用操心一年四季的庄稼收成是不是准成,不用操心天干天旱,不用担心水灾洪涝,不用担心虫灾鼠患,他们旱涝保收,得闲了就能四处去见世面。咱们庄户人家就不能,走出去三里路,心里就会惦记哪块地里的庄稼该追肥了,哪块地的庄稼该浇水了,哪块地的庄稼会有啥子虫灾,哪能真的有心思去见世面?我倒是想真的能会有那么一天,咱们啥事儿都不用操心了,爷儿几个能真的可以闲下心思好好地到外面世面世面。咱们庄户人家有多少人有要出去世面的心思,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出去世面了?都只能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念想儿,但很多很多人到走的那一天也没能出去世面过。”
“可能是老天给的这样一个命吧。”小米笑着说,“其实我觉得世面不世面的也没啥,世面也好,不世面也好,只要一家人的日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就算不出去世面,那也算是好日子了。整天家里破马张飞鸡飞狗跳的,一天三顿都没个着落,就算是出去走了十万八千里,他也没有心思去世面。我就觉得咱们眼下的日月挺好,虽说不知道外面的世面到底是啥样子,在心里想着外面的世面,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牛二筢子笑了,说:“是这么一个理儿!”
“是不是理儿我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一家人的日子比啥子都要紧。”小米说,“一天三顿家人们有吃有喝,平日里一家人有说有笑,其它的咱还巴望啥子呀?”
“是哟,前些年我跟你娘就巴望着能把望春他们兄妹几个平平安安地养大成人,眼下我就巴望着你们的日子都能过得舒舒心心的,还巴望着小路生他们几个能健健康康地长大。至于说见不见世面,我倒没有多大的心思。当然了,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咱们爷儿几个都能走开了,出去见见世面也算是这辈子没白来一趟。”牛二筢子说,“眼下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们几家的日子上,说句扎你心思的话,望春这孩子眼下没个音信儿,更多的心思我还是在你贺小路生身上,这个可不是我偏心你们娘儿俩,也不是我要替望春补偿你们娘儿俩,我就琢磨着趁着还能动弹,能多为咱们爷儿仨多拉扯点儿就多拉扯点儿,以免你跟小路生娘儿两个的日子过得不称心。”
“爹,话不能这么说,你也不能这样想。至于说小路生他爸,咱眼下也不管他咋的,眼下是咱们爷儿仨的日子,我说过,不管咋的,你是我爹,等小路生能丢开手儿了,这个家我一个人就能支撑起来,到时你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活了。”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到时候里里外外我来打理,你就顺手帮个忙儿就成。还在黄庄子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没个底儿的日子我和豆子哥都能支撑起来,何况眼下咱们这个家多少还有点儿底气儿,支撑起来要比支撑我们兄妹几个的日子要容易得多。再说了,有你在后面照应着,这个家我一样能支撑出光景来。”
牛二筢子看着小米,没有说话。
“眼下这个院子已经建成了,咱们多养畜生的打算也能落实了。我刚才还琢磨了一个想法儿,院里院外沿着院墙能多栽一些果子树,枣树也好,桃树也好,到果子成熟的节气,院里院外的果树多少也能给结出些进项。”
“院子建起来之后我就有这个想法儿,不过眼下不是栽树的季节,等明年春上的节气,我就去买些果树苗子栽上。”牛二筢子点头说,“我琢磨着买些柿子树栽上,柿子树被称作铁果树,头年里栽上,两到三年就开始挂果,只要这中间不伐了它,它能几百年上千年到挂果子,所以,老话都叫它铁果树。”
“爹,你这考虑得也太长远了,以你这个说法,只要明年咱们把它栽上,以后咱们家人老几百辈子都能吃上咱们栽下的柿子树的果子了。”小米笑着说。
“不是我考虑得长远,其它果子树赶不上柿子树的长远。在我小时候,我姥姥家门前有一棵老柿子树,两个人才能抱过来,谁也说不准它有多少年了,里面的木头都朽掉了,只有外面一层厚厚的树皮活着,每年都能结出很多很多的柿子。”牛二筢子说,“我估摸着那棵柿子树已经熬过几十辈子的人了,我姥爷说那棵柿子树里住着精怪,每到阴天下雨,树洞子里总会有稀奇的声音传出来,说是听起来挺瘆人的,所以平日里很少有人靠近那棵柿子树。每年到柿子成熟的季节,上树摘柿子之前,我姥爷总会先在柿子树前点上三柱香,磕头念叨念叨再上树摘柿子。”
“这么说,柿子树这么长远,那就依着你的意思明年再院墙里外都栽上柿子树。”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同意了牛二筢子的想法儿。
“再说了,其它果子树容易招灾生病,长得半大个儿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柿子树没那么娇贵,也扛病虫,栽上之后不用咋的打理,活个三百、五百年的不是事儿。这三百、五百年的,只要没有啥子天灾,年年都会挂果子。”牛二筢子说,“时间越久,挂果子越多,等长到碗口粗细,一棵树挂三、两百斤果子不是事儿。”
“果树还有这个说道儿?”小米说。
“有,不同的果树有不同的打理法儿。”牛二筢子很肯定地说,“枣树每年收了枣子之后,围着枣树根挖个一圈一尺左右的深坑,在深坑里浇上大粪,然后再把深坑埋上,第二年一准是满树的枣子,并且枣子又脆又甜。还有核桃树,在我们这儿的核桃树,每年秋后要在核桃树身上用刀子上下划上些口子,不能划得太深,第二年核桃树才能长得快并能多结果子。要是不在秋后给它划上几道口子,核桃树长得慢不说,还不容易结果。所以说,其它果树都不如柿子树省事儿,也没有柿子树长远。”
“经爹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多了见识,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些。”小米说。
“这些都是老辈子人传下来的经验。”牛二筢子说,“咱们也只是知道一点儿皮毛,要是把老辈子人的经验都能掌握了,那这个人就不得了了。”
“也是的,就拿咱们常见的花花草草的,咱们也觉不出啥子稀奇,可经过看病的先生几样一掺和,这个三钱,那个五钱,还有的两钱半,就能熬出来治病。”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我琢磨着,老辈子传下来的经验一天学一样,也得几辈子才能学完。”
“学不完的,这可不是老辈子哪一个人的经验,是很多人的经验,天上的星星月亮,地下的树根、草根和虫子,还有地面上的万事万物,老辈子人都有他们的认识和经验,这就多了去了,一个人别说几辈子,几十辈子也学不完。”牛二筢子说,“一个人一辈子能掌握老辈子人在一个方面的所有经验,那就了不起了。就拿果树来说,世上有多少种果树,谁也说不清,每一种果树的栽种管理都有老辈子人的经验,一个人咋的能把所有果树的栽种管理经验都能掌握了呢?一事精,一世通。一个人只要把一件事儿做精了,他这一辈子走到哪儿都畅通。人不能百事通,百事通,百事松。每一样都知道的人,每一样他都做不精。”
“爹,你这么一说,以后咱们就专门养羊,鸡、鸭、鹅这几样咱不费大心思了。打自小我们兄妹几个就养羊,羊的吃喝拉撒我心里都有数。”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说,“鸡、鸭、鹅这几样,我是嫁进这个家之后看我娘喜欢摆弄,我就依着娘的喜欢打理它们,虽说跟我娘学了点儿打理鸡、鸭、鹅的办法,可跟养羊比起来,可不如养羊我觉得顺手。”
“打理鸡、鸭、鹅,你娘还是跟我学的,不过,里里外外的我也没有太多的闲工夫,就教给你娘打理了。”牛二筢子笑了笑说,“以后前面院子里的鸡、鸭、鹅我来打理,你就只管放开心思在这个院子里多养些羊就成。”
“你哪有得闲的时间打理那些鸡、鸭、鹅啊?你还要领着一帮子人给人家盖房子。今年也就这么着了,反正有小路生拖着我也去不了哪儿,鸡、鸭、鹅还有羊都有我来打理,明年再说明年的吧。”小米不同意牛二筢子的说法,“再说了,眼下的鸡、鸭、鹅不用太多的经心了,早上把它们放出去,晚晌它们自己都知道回笼了,这中间给它们添点儿吃食儿喂点儿水,留心着有哪只别有啥子毛病,这样不要费啥子力气。”
“今年就这么着了,明年看吧。”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今年秋冬看羊的行情,要是跟前两年一样有涨,明年你就别出去给人家盖房子了。要是牛大锤他们继续给你揽活儿,你就找个可靠的人替你忙活,到时候分钱的时候让他多拿一些,你少拿点儿,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前前后后地忙活了,不管咋说,一来你年纪越来越大了,再加上你身上本来就有伤,怕你身子骨吃不消的。”小米说,“到时候要是你想着多养些鸡、鸭、鹅,就在家多养些鸡、鸭、鹅,不管咋说,养鸡、鸭、鹅不算啥子重体力活儿,就是多费点儿心思,这样总不比重体力活儿消磨身子骨。”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到了明年,小路生也不会老缠在人身上了,这样我就能放开手里里外外的忙了,到时你只管打理鸡、鸭、鹅,顺势看着小路生就成了,家里地里的,我就不让你插手了。”小米说,“这可不是我霸道,咋的我得让你有个好身子骨,这样我才能安心踏实。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哪天你把身子骨累垮了,这个家的日子该咋过?”
牛二筢子一笑,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一个人过,不会拖累你们娘儿俩的。”
“一个人过?那样我良心上也过不去,别人也会在背后把我的脊梁骨给戳断了!”小米马上说,“所以说,我不答应你把身子骨累垮了,也不会让你把身子骨累垮了!你能有个好身子骨帮我搭把手,有个几年,我相信咱们家的日子会过得很光景。”
爷儿俩正说话间,院门口响起了一阵儿洋驴铃铛的声音。
牛二筢子一怔,这声音不是牛大锤那个会转圈儿的洋驴铃铛的声音。
小米一阵惊喜,忙起身冲出院子,嘴里亲热地喊着“大舅”。
小米的大舅推着洋驴随小米进了院子。
牛二筢子见是小米大舅,马上咧嘴一笑向小米大舅打了声招呼。
“我先是去了前面的院子,见院子里没人,刚好有人经过前面的院子,打听得知说你们爷儿俩在这儿收拾新院子,就又奔着这个院子过来了。”小米大舅扎好洋驴,满院子里看了看,称叹说,“这院子宽敞!”
“新买下的一片树园子,小米琢磨着盖层院子,这就把这层院子盖起来了。”牛二筢子接过小米大舅的话,然后让劝着让小米大舅进屋看看,“进屋看看吧,不过新屋子还没啥子家具,这两天我琢磨着先让望秋给玉米买张单人床,买张念书识字儿的桌子,再添把椅子,以后玉米就能跟小米他们娘儿俩晚上多念会儿书识会儿字儿了。”
小米大舅随着牛二筢子进屋几个房间看了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也多亏着你老哥的支撑啊!”
“说啥子支撑啊,自家的事儿。”牛二筢子一笑,“这新屋子里也没条板凳啥的,只能让你这样站着说话了。”
“站着说话就站着说话吧,都是至亲的亲戚,哪有那么多的计较?”小米大舅笑着说。
“大舅,麦子没跟你一道回?”小米这时看着大舅,眉头一紧问。
“回了,在黄庄子呢,本来她要跟我一道过来呢,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可牛牛那小家伙特缠她,她一离身牛牛就闹,就留在黄庄子逗牛牛呢。”小米大舅笑着说,“本来说我今儿把麦子送回来就回县城呢,因为城里还有点儿事儿要处理,可我琢磨着好久没过来看看了,一来想看看你们现在的日子咋样,二来我还有个大的好消息要让你高兴高兴!”
“啥?”小米睁大了眼。
“这次全县小学生作文大赛,麦子写的《我的姐姐》拿到了一等奖!”小米大舅很骄傲地说,“县教育局已经决定把麦子的这篇作文送到省里参加全省小学生作文大赛。”
“一等奖?”小米怔怔地看着大舅。
“一等奖是第几名?”牛二筢子满脸的惊喜和疑问。
“可以说是第一名。这次全县小学生作文大赛分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和鼓励奖,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五名,鼓励奖二十名,麦子拿的一等奖。”小米大舅激动地解释说,“这是经过多名评委老师再三阅读,斟酌,审核,最终才给出的结果。其中有几个评委老师说,读麦子的这篇作文读得满脸热泪,心里又十分敬佩姐姐的倔强和不屈。”
“第一名?第一名!”小米喃喃地说,“麦子出息了?”
“麦子出息了!”牛二筢子说。
小米大舅点了点头说:“几位评委老师说,她的这篇作文送到省里参赛,一准也会取得很好的奖励。”
“麦子真的出息了?”此时的小米已经由不得自己流出了眼泪。
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热。
“麦子能这样出息,咋的咱也不能把玉米给丢下了!”牛二筢子很受感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