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大锤前前后后的一番操作下，小米他们家只花了几条烟几瓶酒的代价，就换来了一层五间正房的大院子。新园子上起来了这样一层让老少爷们儿称赞不停的大院子，这让牛二筢子很觉得荣誉，逢人就说这是儿媳妇小米操持的功劳，老少爷们儿们对牛二筢子竖了竖大拇指，心里自然也就由不得自己地流着长长的哈喇子羡慕牛二筢子家娶了这样一个漂亮又有能为的儿媳妇。虽然牛二筢子觉得欣慰，但小米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一来这些砖瓦沙子水泥石灰这些材料来路有点说不出台面儿，二来这中间承了牛大锤很大的情。
“爹，年底咋的也得把这些砖瓦材料的钱还给牛大锤，虽说我在买下来这片园子前后就想着能马上就能在这片园子上建这样一层大院子，但这院子建起来了，我心里反觉得不落忍了，这些砖瓦材料的钱还给牛大锤了，这层大院子也算是咱们用血汗钱建起来的，以后住着心里踏实。”小米清理着院子里的砖头瓦块儿，抬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停下手里铲土的铁锹，来回把这层新院子看了看，冲着小米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琢磨的！不管他牛大锤是咋的撺掇的，没有他的撺掇，咱们一时间还真拿不出钱来起这层院子。”
“牛大锤撺掇来这些砖瓦材料，人家是看着牛笔的那层脸面，这倒是没啥子说道，毕竟那些大队书记想着能跟牛笔亲近。我是说，这些砖瓦材料的钱虽说摊派到这几个大队的父老乡亲身上，一个人也就三分钱五分钱的，不多，可必定是这些父老乡亲血汗换来的，住着这样的大院子，我总觉得欠了这些父老乡亲的情分。”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至于说那些大队干部每天打着白条大吃大喝也是在作践父老乡亲的血汗钱，咱们管不了他们是不是觉得心安，可咱们不能心里不踏实。”
牛二筢子又点了点头，再次把整个院子瞅了瞅，琢磨琢磨说；“我大致算了算，手工钱不说，都是跟我一起干活的老少爷们儿，跟他们说清楚了，工钱可以拖到明年再给他们，单是砖瓦材料，加上梁檩和木工的工钱，年底得小两万块钱。”
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小米怔了一阵儿，马上笑了笑说：“小两万块钱也没啥，年底前出栏十几只羊也能换点儿，到时候我再回黄庄子跟老少爷们儿说说，估摸着能掂兑得差不离儿。”
“说到羊，我倒有个想法儿，年底前除了骟羊，其它的羊都留下来，这个院子里的羊圈建得敞亮，明年就能多养几只。鸡、鸭、鹅还留在那个院子里养，这个院子里能多养几只就多养几只。至于说年底的这笔钱，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牛二筢子说。
“爹，就依着你的意思。不过，这笔钱你就别太费心思了，到时我来拆兑。不是我跟你有啥子心思，这院子是依着小路生他爸的名义买过来的，这层院子建起来自然也就有我想办法还这笔钱，毕竟这个院子以后会落到小路生的名下。”小米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牛二筢子说，“你操了小路生他爸兄妹几个的心，咋的也不能让你连小路生的心也给操了。再说了，你跟前还有望夏和望秋，我也不能让他们两个说你偏心之类的闲话。”
“咋的了，跟我分这么清了？”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笑着说。
小米马上说：“不，不，不，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心思。”牛二筢子笑了笑，马上脸色沉了下来说，“你这样好的一个闺女嫁到我们家，我们家对不住你了。”
“爹，这话不能这样说！你不欠小路生他爸的，也不欠我的，你这话让人听起来总觉得你是在替小路生他爸还我的债似的。”小米说，“小路生他爸咋的不关你的事儿，那是他不明白事理。再说了，我是你的儿媳妇，不管小路生他爸咋的，我得尽一个儿媳妇该尽的孝道，跟小路生他爸明不明白事理没啥子牵扯。说句不该说的话，除非哪天小路生他爸真的在外面混成别人家的驸马爷不要我了，就凭着这一年多来咱们爷儿俩处出来的情分，你还是我爹！”
“傻孩子，别说这样不中听的话！”牛二筢子给小米的话说得喉咙管子有些发硬了，“也不会有那一天，只要我还活着，他望春要是真的作妖，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小米一笑说：“爹，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别想太多了。不管咋的，你都是我爹。你是我爹，我就不能让我爹再为了这个家太操心了。等小路生真的能全丢开手了，每天你就只管看着小路生就成，这个家的里里外外我能撑得起来！”
牛二筢子没能马上再说啥子，心里堵堵地看了小米一阵儿，这才喉咙管子还是有些发硬地说：“过两天屋里的墙面地面干了，你就跟小路生和玉米搬过来，那个院子我守着。这边房间宽敞，让玉米挨着你和小路生住一个房间，这样晚上她就能安心地多念会儿书识会儿字儿，也省得她胆小害怕。明儿我就让望秋顺手从从集镇上捎回来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念书识字儿的桌子。”
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本来我想着让你住到这个院子里，我跟小路生和玉米还住在那边儿呢。爹这么安排了，有爹的想法儿，就依着爹的。这两天我还琢磨着看谁家有小狗崽子讨要两条回来养，两边院子里都有畜生养着，保不齐哪天累得困了累了睡实了，院子里有个啥子动静也不知道。养两条狗，半夜里能有个惊醒。”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也是，两层院子两条狗，也是个警醒儿，人也能睡个踏实。望秋给人拉砖认识的人多，明儿我跟他说一声，看谁家有狗崽子，能不能讨要两条回来。”
“这事儿也是个碰劲儿，哪能正好望秋给拉砖的人家就有狗崽子。”小米一笑说，“能碰着更好，碰不到也就算了。这两天我想回黄庄子看看，到时候我看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谁家有狗崽子，顺势我就讨要两条回来。”
“说到黄庄子也是，好长时间也没你春梅姐他们的信儿了，过去看看也好。”牛二筢子见小米说到黄庄子，马上咂了一下嘴说，“也不知道牛牛是不是还那样壮实。”
“你要是想我春梅姐和外孙儿了，你就这两天过去看看，这样我也不用过去了，反正咱爷儿俩谁去看看都是一样。”小米看了看牛二筢子，笑着说。
“我得空儿就能去，这两天还是你先过去看看吧。”牛二筢子说，“不管咋的，毕竟黄庄子是你落地的地方，心里总会有忘不了的人和事儿。”
小米点了一下头说：“那我就明儿过去。跟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谷子跟我春梅姐一块儿过日子，我不担心他们的日子过不圆润。谷子懂事儿，不会惹我春梅姐心里不舒坦。我春梅姐也是明理顾家的人，自然也不会跟谷子有啥子计较。我担心的是我娘，我娘是个能作妖的主儿，她回黄庄子之后，我就担心她别跟我春梅姐作出啥子妖来。虽然说有我和谷子压伐着她，她也不敢跟我春梅姐作妖出怪，但有些日子我没过去看看了，心里老是提溜着她会不会给我春梅姐出啥子难为。不管黄庄子的日子过得是不是紧巴，咋的也不能让我春梅姐在黄庄子过得不顺心。”
“你娘她能有啥子？不短她吃不短她喝的，她也不会给你春梅姐啥子难为。”牛二筢子一笑说，“就算是她对你春梅姐有啥子要求，那也是该着的，毕竟她是你们的娘。再说了，你春梅姐也不是那种针鼻子心眼儿的人，不管你娘对她有啥子，她也不会放到心里去的。”
“是不短她吃不短她喝，我娘这个人，没法儿说，我还是过去看看放心。”小米说，“我春梅姐的品性我知道，知理明事儿，这是我春梅姐的为人。就是我春梅姐有这样的度量，我也不答应让我娘去难为她的日子。还是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咋的也不能让我春梅姐在黄庄子受啥子委屈。要是我娘搅合得我春梅姐他们的日子支棱叭叉的，我春梅姐不安生，我心里也不安稳。”
“你这闺女，哪能会像你说得那么严重。”牛二筢子一笑。
“我还是得时常跟我娘敲打敲打，省得她不经心就给我春梅姐找出啥子难为来。”小米说，“不时常给她点儿敲打，我怕她胆子肥了会惹出啥子麻烦。”
牛二筢子看着小米，一笑，没有再说啥子。
小米见牛二筢子没有说话，回头看着牛二筢子问：“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当闺女的对我娘没点儿人情了啊？”
牛二筢子忙摇头，说：“你的秉性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认理儿，心地善，性子要强还倔强。不是你没有人情，是你分人。”
“我对我娘还是她闺女，该咋的还是咋的，不短她吃不短她喝，只要她不搅合我春梅姐他们的日子就成。万一哪天她难为我春梅姐他们的日子了，我肯定不会答应！”小米说，“这些年她苦了我们兄妹几个不要紧，我绝不同意她去为难我春梅姐和牛牛他们。”
牛二筢子跟着小米的话叹了口气，说：“你娘这个人，也真没法儿让人说。”
“老话说，打狗刨捡鲢鱼，各人有各人的混法儿。这些年了，在外面没处落脚又回来贴靠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兄妹几个能认她是娘，不短她吃喝，也是看在她生我们兄妹几个的情分上。要是看在她抛下我们兄妹几个不管不问的这件事儿上，能去管她？”小米说，“说句我不该这样说的话，我怕她时间长了会就着我们兄妹几个对她的情分蹬鼻子上脸。”
“她心里能不清楚这些年她亏欠你们兄妹几个的？心里觉得亏欠你们兄妹几个，自然就不会再给你们兄妹几个惹出啥子揪心的事儿。你呀，也别想着你娘会咋咋的，再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肯定也会时常在心里掂量掂量她在你们兄妹几个心里会是啥分量，万一再给你们兄妹几个惹出啥妖儿来，以后她还会有啥子指靠？”牛二筢子笑了笑说。
小米一笑，说：“就怕她心里没个数儿啊！”
“你是多余这样想了。”牛二筢子想让小米宽一下心，笑着说，“经历了些事儿，她自然心里清楚谁才是她真正的指靠。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小米苦笑了一下，说：“怕的是她吃一堑不长一智哟！”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牛二筢子又是一笑，“好了伤疤总得记得疼吧。”
小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娘这个人，不好说。”
“唉……”牛二筢子叹了口气。
小米又是一笑，说：“不说我娘了。明儿我去黄庄子再打听一下蚂蚱大爷的信儿，他腿不好，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外面咋个一个情况。”
“蚂蚱大爷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得亏这几年有你们兄妹几个在他跟前，让他心里觉出暖气儿来，要不啊，我估摸着他说不准是咋样的一个心灰意冷呢。”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话说，“明儿你去的时候，顺手从驴堆集儿上给蚂蚱大爷买两双鞋让你春梅姐给他寄过去，在外面每天跑来跑去的，费鞋。等秋冬天的时候再给他寄过去两条厚棉裤，腿不好，秋冬天的风上腿。”
“这个啊，其实，我春梅姐比我想得周全，我春梅姐以前曾跟我说过，咋的也不能让蚂蚱大爷在外面受大罪。我就是想问问他眼下在外面身子骨咋样。毕竟他不是年轻人，上了点儿岁数了，身子骨咋的也赶不上年轻人那样抗折腾。只要他身子骨没啥，我也多少放点儿心了。在外面淘日月，难免不受点儿委屈，咋的也不会像在家一样。”小米说。
“是啊，人过中年天过午，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好些事儿是心不服力不足了。再加上他本来腿就不好，很多事儿就更吃力了。”牛二筢子说。
“我们兄妹几个本不想让他出去，担心的就是他的身子骨，可他偏偏上了心，咋的说都拦不住。好在我豆子哥跟他一道儿，有我豆子哥在他跟前，多少还能让人放点儿心。”小米说，“去年过年回来之后，还别说，他还出去出精神头儿来了，嚷着说外面虽说受点委屈，可掏出去的力气比种庄稼合算多了。”
牛二筢子笑了笑说：“蚂蚱大爷比我有能为，能出去见见大世面。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二百来里路，那是生产队派工去城里掏大粪。每天拉个大粪桶挨个公共茅房里转，掏满一桶就拉到城外找片空地摊开了晒，晒干了打堆儿，上面盖上草帘子，留一个人看着，怕被别人偷，另外两个人接着到城里挨个公共茅房里转。有时候为了跟别人抢公共茅房，还会轮着大粪勺子跟人家比划。等晒干的大粪能装一手扶拖拉机斗子了，生产队再派人去拉回来。我那出门，天天就是掏大粪晒大粪。”
小米笑了，说：“这总归也算是出了远门儿了啊！”
牛二筢子也笑了，说：“我这远门儿是出臭啊。”
“这臭出远了！”小米笑着说。
“可不是嘛，出了二百里。”牛二筢子依旧笑着说，“这么一来，我还真跟蚂蚱大爷比不了喽。我那当时回到家，满身都是臭烘烘的，连头发梢子里都是。你看眼下他们从外面回来，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还满身香胰子的味道渴望那能跟他们相比？”
“爹，话不能这么说。在当时来说，你那出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风光。这一时那一时，光景不一样了，这也没法儿相比。等小路生能丢开手了，哪天你也出去世面世面，到时候你就能在老少爷们儿面前风光风光，他们是出去淘日月，你是出去世面，不一样的。”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到时候说不准有多少人在心里眼馋你呢！”
“真有那一天的话，还真的要出去世面世面，也算这辈子没白瞎。”牛二筢子说，“到时候我就带着小路生、牛牛，还有春生，让他们小哥几个也世面世面。”
“成！”小米马上说，“到时候我给你们爷儿几个多烙点儿烙馍带着，路上有的吃，想世面哪儿就世面哪儿。”
“到时候再带一个大水壶，不能光有吃没有喝的。”牛二筢子说，“爷儿几个一路上有吃有喝，那世面多敞亮！”
“就得敞亮！”小米马上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不管咋的，出去世面也不能憋屈巴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