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咱们的大镇长跟咱们这些村上的女人一样小肚鸡肠啊?针眼儿大的事儿在心里就磨转不开了。老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的大镇长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有宰相的度量。再说了,今儿他是在生他养他的村子里跟老少爷们儿说话,没有半点儿官场的意思,哪能啥事儿都官场上那么认真呢?”杏花向癞豆娘说。
“还是我三婶子开亮。”癞豆娘接过杏花的话笑着向杏花说。
“这是望秋屋里的吧,生意人家出来的人都是好口才!”牛笔转脸看了看杏花,然后看着小米笑着说,“这口才,一般人还真跟不上。”
小米点了一下头,笑着说:“平日里她也不咋的说话,今儿大镇长到家里来了,看着你的情面,她就有话说了。”
“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啊!”牛笔听了小米的话,呵呵一笑。
“那当然了!”杏花笑着说,“咋的你也是官人儿,来我们家,我们家也跟着沾点儿官气儿。沾了你的官气儿,说不准以后小路生和春生这两个小子以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官气儿,要是真的像你说的这么灵验,我就得经常回咱们村子里来回走走,以后咱们村子里能多出些能混得一官半职的后生。”牛笔又是笑了笑,转头看了看癞豆娘说,“听说癞豆读书挺上进的,再咋也要好好供他把书念下去。”
癞豆娘很重地点了点头,说:“这边我小米婶子和筢子爷也是这么说。”
“你小米婶子有远见。”牛笔笑着看向小米。
“我有啥子远见啊,我就从我大舅那儿知道,读书识字儿好了,就不用再风里火里泥里土里,每天一身臭汗一身泥的跟这几亩地缠磨了。”小米一笑说。
牛笔微微点头,叹口气说:“是啊,虽说这话不该我说,但在老少爷们儿跟前说这话也不打紧,也不会给传扬出去。虽说眼下承包到户了,市场也放宽了,可咱们县的财政收入主要还是靠农业这一块儿,除了公粮、统购、提留,还有什么教育附加费等等,这些现在都直截算成现金了,一亩地就要上缴百十块钱。仔细盘算盘算,除了种子、化肥、农药、耕种这些费用,一年忙忙活活的,种地能不赔本就已经不错了。碰上灾荒,上缴的款项虽说会有减免,但也是干往里赔。”
“唉……”癞豆娘叹了口气说,“有啥法儿啊,咱就是这命!”
牛笔随癞豆娘无奈地一笑说:“所以要好好供着癞豆念书,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只有念书这条路能翻身。”
癞豆娘又向牛笔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过头来说,咱们村上就算望春他们家的日子宽敞点儿,可他们家那是咋的一个忙活法儿啊!从土地到户到今儿,那是没日没夜的紧着忙活,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忙。”牛笔说,“就算前几年他们家忙活出了点儿家底儿,这两年办了几宗子事儿,那点儿家底儿怕是也给抖搂得差不多了。”
“哪还有啥子家底儿啊!”小米说,“再说了,咱们庄户人家那点儿积存能叫家底儿吗?跟你们这些吃皇粮拿俸禄的人没法儿比。”
“我们是方便一些,但人情往来比咱们老少爷们儿开销要大很多。”牛笔一笑说。
“你们月月有,还不操心退位之后的日子。老少爷们儿一辈子就指望着每年的夏、秋两季,用你的话说,万一有了灾荒,一年的忙活也就白瞎了。”小米说。
“所以说,咱们老少爷们儿不管日子过得多么紧巴,都要想着供孩子读书。能读出来就是鲤鱼跃过了龙门,读不出来,肚子里有知识,出门务工,也比别人多一些机会。就算不出门在家种地,也会多琢磨一些挣钱的门路。还有,肚子里有知识,学手艺也能学得快一些学得精通一些。有了手艺,害怕没有养家的饭吃吗?”牛笔说,“就拿望春来说吧,他会开车,现在给人开车都是每个月两、三千的工资。有这两、三千块钱,在村子里还不把日子过得火炭一样红火啊!”
说到望春,杏花和癞豆娘不由得都看了看小米。
小米倒是一笑,笑得很苦涩。
牛笔似乎觉出了话说得有些不妥,马上尴尬一笑,抱怨说:“我呀,不该说到望春!这个望春,也真是!”
小米看出了牛笔的尴尬,一笑说:“没啥,没他的音信儿,我们爷儿几个的日子照样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儿。”
“我小米婶子性子倔着呢,可以这么说,家里地里的,一般的爷们儿也比不了她。”癞豆娘马上接过小米的话说,“我小米婶子一个人就能撑起这个家。”
牛笔点了点头说:“我听老少爷们儿这样说过。说望春娶了个好媳妇,可望春这个人不着调。以后要是有啥子需要帮忙的事儿,就尽管去找我,不管咋的,打自小我跟望春不管干啥都会一起干,下河摸鱼逮虾,秋天里漫地里捉蚂蚱烧红薯,可以说是我们两个形影不离。后来我去读师范了,他就去学了开车。在以后就很少到一起了,我也没有想到他现在会是这样一走就没个音信儿。”
“也是,我也没有想到我望春大叔眼下会这样一走就没个音信儿。”癞豆娘接过牛笔的话说,“以前不咋的回来倒让人说不出啥子,可眼下老婆孩子都有了,再这样一走就老鹰屁似的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就不是个说道儿了。”
小米又是一笑,回头看了看怀里的小路生。
小路生只顾得咂动着小嘴巴吃手里的油果子,并不在意院子里的这些人在说些啥子,即使他在意,他也听不明白这些话会是啥子意思。
杏花见这个话题戳到了小米心里的疼处,马上笑着向牛笔说:“听说上面又有了计划生育啥子新政策,是真的吗?”
牛笔点了点头说:“第一胎是女孩的,可以申请生第二胎,第二胎仍旧是女孩,就不允许再生第三胎了。像你们这样第一胎就是男孩的,不允许生第二胎的,你们可以申领《独生子女光荣证》的。领了《独生子女光荣证》之后,上面就不会强制结扎,再孕了的话可以到镇医院凭《独生子女光荣证》免费做人流。”
“申领不申领啥子《独生子女光荣证》,我一个人当不了这个家,这要等望春回来之后听他的意思。”小米马上接过牛笔的话说。
“申领不申领《独生子女光荣证》倒不是多要紧的事儿,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超生。像你们这样第一胎是男孩的,如果再次怀孕,上面是要强制流产的。要是超生的话,罚款的力度也加大了。单是罚款不说,夫妻双方还要被强制做绝育手术。”牛笔说。
癞豆娘睁大了两眼,很惊恐地问:“啥子?绑起来给骟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粗鲁了。”牛笔一笑。
“我肚子里没有啥子墨水,说话也不知道拐弯儿。”癞豆娘马上说,“这下手也太狠了!”
牛笔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这几年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人口增长速度也像坐了火箭一样,如果不切实控制人口,要不了几年,咱们的这片土地就很难养活我们的人口。”
“这个我不会算计,就是不明白为啥人家生了两个女儿就不让人家生了,这不是要人家断子绝孙没了香火吗?”癞豆娘说,“断了人家的香火,这是缺了大德的事儿!”
“你这还是老思想、老观念。”牛笔一笑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能一样吗?女儿大了嫁到人家去了,剩下老两口子,整天大眼儿瞪小眼儿的,那日子还有啥子趣味儿?”癞豆娘紧紧地看这牛笔说。
牛笔有些难堪地一笑,没有回答癞豆娘的话。
“打自古到今儿,都说养儿防老,倒没有听说过有谁靠女儿女婿养老的。”癞豆娘见牛笔没有说话,接着自己的话说,“再说了,没有儿子,这家的也就绝户了。”
“这个也是,老话总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米接过癞豆娘的话说,“不管咋的,总不能让人家绝后吧!”
牛笔看了看小米,笑了笑说:“这个还是老思想老观念,这个时代,女儿有能耐了一样能立门柱户。”
癞豆娘马上接过牛笔的话说:“满眼瞅瞅咱们庄户人家,靠着一身水一身汗的打理几亩薄地过日子,有几家的女儿有能耐?不都是小时候烧锅割草,长大了嫁人生孩子吃饭?”
牛笔眨了眨眼,咂磨了几下嘴,不知道该咋的回答癞豆娘了。
“是啊,咱们庄户人家的女儿不像那些城里的闺女有书读,有靠山。咱们庄户人家的闺女能读上书的很少很少,从小到大都是睁眼瞎儿,哪儿有啥子能耐?”小米接过癞豆娘的话说,“再说了,就在咱们庄户上,女人再能耐又能能耐出啥子光景?”
“就是,每天屋里屋外的,又能能耐出啥子光景!”癞豆娘接过小米的话看着牛笔说。
“那倒不是这个说道儿!就小米你来说,能带着兄妹几个长大成人,就是你的能耐。”牛笔看着小米说,“眼下支撑着这个家,娘家那边兄妹几个的日子你也操着心,这还不算能耐?说真的,要是小时候你能读书识字儿,眼下说不准混得能坐到县政府里工作呢,可能也会在省政府,或者更高的位置。”
癞豆娘眨巴着两眼琢磨起了牛笔的话。
小米给牛笔的话说得有些难堪地一笑,说:“我可没有那个命。”
牛笔叹了一声,琢磨了一阵儿自言自语似的说:“都是因为太穷困啊!”
小米、癞豆娘和杏花互相看了看,然后都翻了迷糊似的看着牛笔,不知道牛笔这句话是咋个的一个意思。
“要是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这计划生育工作可能也会好做了。”牛笔仍旧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今儿该不会是他牛笔来这儿做计划生育宣传的吧!小米她们几个不由得都有了这样的想法儿,三个人都仍紧紧地盯着牛笔。
牛笔似乎感激到了小米她们在紧盯着他,来回看了看她们几个,有了心事似的不自然地向她们笑了笑,说:“我这也该回了。”
小米她们几个仍旧很不解地看着牛笔。
牛笔又是有些难为情地向小米她们笑了笑,起身向院外走去,走到院门下,他又回头看了看小米。
见牛笔走了,小米她们几个这才梦醒了一样打了声招呼算是送了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