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片的树园子……”牛大锤的女人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说是有主儿吧，它又没主儿。说它没主儿吧，它又有主儿。别人说是两千块钱卖了，其实就是想让牛笔他爹给弄个手续把这片树园子归到我们家，他也就白白得了两千块钱。”
小米听了牛大锤女人的话，很迷糊地紧盯着牛大锤的女人。
“我跟你说吧，这片树园子原本是牛斜眼他们家的，是牛斜眼的太爷传给牛斜眼他爷爷，牛斜眼的爷爷跟前也就牛斜眼的爹一个后人，自然这片树园子在牛斜眼的爷爷死后传给了牛斜眼他爹，这不是牛斜眼和他爹都没有了嘛，牛斜眼的一个出了五服的堂叔惦记上了这片园子，可他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占有这片园子，毕竟牛斜眼有好几个出了五服的堂叔，都在心里盯着盯着这片园子呢。”牛大锤的女人很知情地告诉小米，“他们商量着说把这片园子一家一份儿给分了，可每家分一个簸箩那么大的地方，栽棵树长大了树枝子就伸到别家的地方了，他们就又商量着把这片园子卖了，平均分钱还好分。”
“牛斜眼不是还有后吗？”小米很不解。
“牛斜眼的女人一来势单力薄，惹不起牛斜眼的这些堂叔，再说了，牛斜眼的女人这不是带着孩子出了这个村子又进了一家门嘛，也就不算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虽说牛斜眼的后是这个村子里的种，但随着他娘进了别人家随了别人家的姓，也就不算是牛斜眼的后了。”牛大锤的女人摇了摇头说。
小米很不能理解地看着牛大锤的女人，不禁问：“万一牛斜眼的后人长大了要回这个村子认祖归宗呢？”
牛大锤的女人听小米这么一问，叹了一口气说：“那是长远的事儿，牛斜眼这几个堂叔估摸着也没想着让他长大后认祖归宗！”
小米微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人啊，咋的就会有这样的心思呢！”
牛大锤的女人也笑了一下，随着小米的话说：“人跟人哪有一样的啊！这事儿回去你跟你公爹商量一下，两千块钱这么大一片园子，咋的都合算！”
“我估摸着我爹也不一定会讨这个便宜。”小米看着牛大锤的女人说，“等晚晌我跟他说说看吧。”
“这个便宜总归会有人占的，你家不占就会有别人家占。谁占都是占，咱们咋的能放着这个便宜给别人讨去呢？”牛大锤的女人说，“反正牛斜眼的那几个堂叔铁了心要把这片园子卖了分钱。咱们两家的关系又这么亲近，这中间牛笔他爹自然会周旋得让你们家留不下啥子扯皮的秧子。这一大片园子，就算是盖上五间大瓦房，还有一个老大的院子，院子里栽菜养鸡还会很宽敞的。我琢磨着牛笔他爹应该把这个事儿跟你老公爹透气儿了，晚晌等你老公爹回来，你再跟他念叨念叨这事儿，我估摸着你老公爹心里应该有个八八九九的。”
听了牛大锤女人的话，小米不由得点了点头，从她心里来说，她真的很想眼下自家的院子能够再大一些，有了小路生，这几年自己也就守着自家的院子和几亩薄地奔日子了，望春也没个指望驴年马月能回来一趟，自家的院子能够再大一些，就能多棚个羊圈，多搭一个鸡棚，这样也就能多养几只羊多养几只鸡，每年也就能多出一些进项，日子也就能过得多滋润一些。不知咋的，她不由得四周围打量了一下这片树园子，当年牛斜眼的祖上有多大的家业啊，能给牛斜眼他们留下这么一大片园子？
“说起这片园子，听老一辈子人说，原本不是牛斜眼他们祖上的，是牛斜眼他们祖上硬霸占别人家的。说是牛斜眼的太爷爷跟周围的几个胡子头头都有牵扯，这就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没人敢招惹他们家。他见左右邻居没人敢招惹他，就脸红脖子粗的说这家借了他们家几两银子，那家又借了他们家几斗粮食。那个年月兵荒马乱的，地方上也没有个官府评断是非曲直，就这样，牛斜眼的太爷爷耍着横今儿占了左邻的三尺地头，明儿又强占了右舍的二分宅基。这片园子说是牛斜眼的太爷爷硬说人家借了他们家十五两银子，不拿这片园子抵债就让胡子过来帮他们要账，到时候胡子会咋的对付人家，牛斜眼的太爷爷说灭门绝户也说不准。就这样，人家惹不起牛斜眼的太爷爷，卷起铺盖一家人就离开了这个村子。”牛大锤的女人把听来的传闻说给了小米，“至于那家人离开这个村子去了哪儿，至今也没有人能说出个音信儿。”
“怪不得牛斜眼和他爹都没有人招惹，原来根儿上都是这样的货色！这就叫老猫枕着屋脊睡，一辈传一辈，他们家这样的品性就这样一辈儿一辈儿从血脉里传下来了。”小米听了牛大锤女人的话，不由得笑了笑说。
“估摸着牛斜眼的太爷爷也不会想到，当时他盛份霸道，孙子和重孙子都会死在盛份霸道上。”牛大锤的女人说，“老话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时辰到了，肯定会报。这人啊，还是本分些没有啥子亏吃。你这辈子人强势，下辈子人也强势，总不会辈辈人都强势，一旦哪一辈子人落魄了，上面几辈子人作的恶，都会在这一辈子人身上报应出来！牛斜眼他们家就是这样，以前几辈子人作的恶让牛大棒子几钉耙都报应了。”
小米笑了笑说：“这就叫打狗刨捡鲢鱼，各自混的！”
“可惜了牛大棒子那个憨小子了！”牛大锤的女人还是为牛大棒子感到可惜地叹了一声。
“也可怜了牛斜眼的女人和孩子了！”小米跟着牛大锤女人的话叹了口气说。
“牛斜眼的女人倒是因为这个不再受牛斜眼他们爷儿俩的欺负了，就是那个孩子以后会受委屈。”牛大锤的女人苦笑了一下说，“牛斜眼的女人是他强霸占的，就算是心里对牛斜眼有一千个不愿意，但她又不敢反抗，只能每天咬着牙把心里的委屈憋在心里。牛斜眼没了。女人倒不用每天提溜着心思过日子了，就是那孩子自小就没了爹，怪让人觉得可怜的。”
“嗨……”小米叹了口气。
“没办法，摊上这样一个家，也是那孩子命里的造化。”牛大锤的女人说完，也无奈地叹了了口气。
“这片园子，说实话，就算是个大便宜，还真的不忍心往上面琢磨。”小米又来回看了看眼前的这片树园子。
“他们家几个堂叔都能忍心盯上这片园子了，咱们还有啥子忍心不忍心的？就算咱们不忍心琢磨它，也会有别人忍心惦记上它。”牛大锤的女人也来回看了看这片园子，“这片园子，我琢磨着咋的也有亩把地，真的买了它，盖上一层大院子，该有多敞亮啊！你们家又是养鸡养鸭养羊的，这么大的一层院子，养多少都宽敞。”
听牛大锤的女人这么说，不由得小米还是点了点头。真的能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经管的好了，一年也能有个三、两千的进项，油盐酱醋这些开销，加上逢年过节一家人添件新衣裳啥的，都不用再从口粮里挤兑了。真的能把这个园子买下来，以后留给小路生也是一份不算小的家业。
“咱们庄户人家，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手里宽敞了就是买房子置地。以前的地主，不管有多大的家业，都是这么不断地买房子置地慢慢积攒出来的。虽说眼下不准土地买卖了，宅基地好像还没个说法，估摸着以后会落在谁家的名下就是谁家的了。”牛大锤的女人叹了口气说，“其实起初我也想着了这片园子，牛笔他爹不同意，说牛笔是工价人，孩子也都是公家的户口，以后就不回这个村子了，要这么多宅基地干啥？我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惦记这片园子了。”
小米点了点头，眨了眨眼说：“你说的都有理儿，我就琢磨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这片园子是牛斜眼他们家的，他几个堂叔做主给卖了，以后会不会有啥子扯皮的事儿啊？”
“这个不会！私凭文书官凭印，到时候要签字画押的，不是平白无故交了钱就没啥子凭据了！”牛大锤的女人笑了笑说，“这几年牛笔他爹帮人办事儿都是这样，我也就知道了私凭文书官凭印的说道儿。有牛笔他爹这中间撺掇，说不准到时候文书上会让牛斜眼的堂叔们签上牛斜眼的名字呢，反正牛斜眼也没了，也没个对证。牛斜眼的几个堂叔分了钱，都有了好处，他们也不会出面作证说那字不是牛斜眼签的，都会摇头说不知道牛斜眼卖宅基地这事儿。就算牛斜眼的后人长大后回这个村子认祖归宗了，村子里也会想法给他再找片宅基地让他安个家，这片园子有牛斜眼的签字文书，他也没有理由再要回去。”
小米心里一惊，也一敞亮，粘上官气儿的人家都是这么贼精啊！
牛大锤的女人左右看了看，马上压低了声音说：“要是你公爹也惦记上了这片园子，最好有你出面买这片园子，公开说这钱是你从娘家几个叔叔大爷那里转借的，这样这片园子就光明正大的成了你和望春名下的了，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也说不出啥子名堂，以后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留给小路生了。要是让你公爹出面买这片园子，以后说不准会留下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俩的纠缠。”
小米一怔，盯着牛大锤的女人。
“这事儿你还别不相信，三乡五邻的为了宅基地打得头破血流的亲兄弟多的是！我这样的心思是为着你和望春，更多的是为了你和小路生。”牛大锤的女人又左右看了看，“望秋他里边杏花倒还通情达理，你看望夏他里边杨槐花，那可不是一个善茬子。这个时候把这事儿弄得清白了，就算杨槐花咋的，到时也说不出啥子三六九来。”
小米琢磨琢磨了牛大锤女人的话，点了点头。是啊，三乡五邻有不少亲兄弟在分家时为谁多分了二斗粮食或者谁少分了半尺布，闹得跟几世的仇人似的，打啊闹啊的，哪儿还有丝毫的亲兄弟的情分啊。
“我这主意你千万不能说出去，万一给别人知道了，杨槐花他们不记恨我一辈子啊！”牛大锤的女人见小米没有说话，马上交待说。
小米点了点头，一笑说：“这个我知道！要是我爹同意买这片园子，这钱按你说的有我来出，就算是我爹出钱，我也给他打个欠条，最终这个钱有我来还上，这样我心里踏实，不会觉得对不住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俩。”
“我就说嘛，你这个人办事儿比很多老爷们儿都敞亮！”牛大锤的女人马上笑着说，“你这心思，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俩更说不出啥子别辙来。”
“你的主意刚说出来我立马就想到这一块儿了，咋的也不能因为这个以后会闹出啥子兄弟间让别人看笑话的事儿来。”小米说，“要是我爹真的同意买这片园子，明儿早上我就先跟望秋通个气儿，省得以后他会抱怨我爹咋的咋的了。”
“你这想得很周全！”牛大锤的女人马上称赞说，“怪不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说你通情达理会为人处世呢！”
小米一笑说：“哪里啊！理儿都在这儿摆着呢，前面走个秃子后面走个瞎子，先明后不争。事先跟望秋通个气儿，他心里也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以后他也不会计较啥子。”
牛大锤的女人点了点头说：“先明后不争，就是这个理儿。”
这时，几只羊的叫闹声吵得小米和牛大锤的女人不由得都转过头去看了看，几只母羊不是很安分地找吃的，而是互相追着往其它羊的身上跳。
“这个节气了，这几只母羊看样子要跑羔子。”牛大锤的女人回过头来看着小米说“这两天估摸着你还得忙着去找养骚胡子（公羊）给这几只母羊配羔子了。”
小米又回头看了看那几只母羊，回头向牛大锤的女人点了点头。
“你这一个人又要带娃，又要照看这些羊，还养了那么多的鸡，也够你忙活的，太难为你了。”牛大锤的女人看着小米说。
“家里光指靠我爹一个人也不成啊！再说了，那几亩薄地每年的收成也有限，单是一年的油盐酱醋这些开销，算计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再有个人情世故的来往，指靠着那几亩地上的收成哪儿行啊！养几只羊喂几只鸡，咋的一年下来也能带来点儿进项，手头上也不会太紧巴。”小米笑了一下说。
“这个倒是！再说了，咱们庄户人家指靠着那几亩地，虽说能吃个饱饭，可手头上就没有啥子宽敞的了。”牛大锤的女人点了点头说，“说实话，整个村子里能有几家不指望着老母鸡下蛋换回来油盐酱醋的？”
“小路生他爹望春又指望不上，我再不多忙活点儿，单指靠着我爹一个人，那还不把这个家的日子过打锅了呀！再说了，我爹自打摔了之后，身子骨也不是那么利索了，我能忍心让他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吗？”小米说，“就是这出去给人盖房子，我跟干活的老少爷们儿说了，千万不能让我爹吃重，轻来轻去的活儿他可以帮把手，每天他出门是我也反复提醒他不能吃重，咋的也不能因为多挣两个钱把身子骨累垮了。”
“摊上你这个好儿媳是你公爹的福分！就是望春那孩子，我这也不是在戳你的肺管子，小时候看着他挺懂事儿的，咋的这长大了就不着四六了呢？”牛大锤的女人叹了口气，“我要是能见到他的面，咋的我也得好好数叨数叨他，摊上这么一个好媳妇是他命里的大造化，还这样不着四六？”
小米一笑说：“有他没他的，我们家的日子不是照样往前过吗？”
“是，没有他，你们家的日子过得也敞亮，就是太委屈你了！”牛大锤的女人说。
“有啥子委屈的！打自小就这样，习惯了也就觉不出啥子委屈了。”小米又是一笑。
“你呀！”牛大锤的女人看着小米，有些怪罪地说，“性子太倔了。换成别人，还不整天跟跟爹闹得鸡飞狗跳的没有个安生的日子？”
小米笑着说：“这跟公爹有啥关系？自己答应嫁到这个家，就是自己的事儿，别埋怨说这个那个的。再说了，埋怨有啥用，不还得过日子？”
“还是你敞亮想得开，换上我就想不开！”牛大锤的女人很佩服地向小米笑了笑说。
“想开也是一天天的往前过，想不开也是一天天的往前过。”小米也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