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寒梅醒过来了。绍儒紧紧抱着软绵绵的寒梅喜极而泣,“寒梅,吓死我了,你可千万别有事。”
“娘,娘,你活过来了。”珠贝笑,泪流到嘴里,苦涩又甜。
寒梅望了他们一眼,没有出声。她只觉得喉咙里有人在烧火一样难受,身子软绵绵像根蔫蔫的稻草无力。
天亮后,绍儒送寒梅去了乡医院,医生是个老中医,一番“望闻切诊”后,一脸忧郁说:“《黄帝内经》里说,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她肝郁气滞,脾胃不和,阴阳失调,再加上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现在身体极度虚弱。不能再这样没命地做了,要好好休息,不然她这身体就垮了。”
绍儒相信医生的话,想着寒梅走过来的路,又有几人能做到不受影响?除非没心没肺之人。
“医生爷爷,你一定要救救我娘,让她好好地活着。”珠贝抽泣起来。
“孩子,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先开几包中药试下。”老医生抬头看了看眼前瘦小的珠贝,心里一阵酸楚,他多多少少听了些寒梅的事。
“谢谢医生爷爷。”珠贝说着,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绍儒和珠贝把寒梅送回了家,让她在床上好好休息。绍儒帮寒梅煎药。珠贝跑了出去。
“圣海伯伯,从今天起,我不想放牛,我要和大人一样做其他事。”珠贝郑重其事找到队长陶圣海。
“你是小孩子就只有放牛这事可做,忙的时候再做下手下的活,听话。”陶圣海望着珠贝瘦弱的身子骨,心疼道。
“不,我可以做很多事。插秧、车水、犁田、耙地、挑大粪的事我都可以做。”珠贝一脸倔强。
“犁田耙地你也能做,别笑掉我大牙了,你扶犁铧都扶不稳,别被牛踩死哦。”边上有人说风凉话。
“挑大粪?粪挑你哦。被粪淹死了是小事,浪费了肥料可是大事。”
“哈哈哈……”
“开始不会可以学啊,你们难道一出生就会做这些?”珠贝想起娘说的“人不是一出生就会做很多事的,万事开头难,但都可以学会的。”便反驳道。
那些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心说,小子,你等着!
“圣海伯伯,放牛一天工分才四分,太少了。我得多赚工分,减轻我娘的负担。我娘病了,不能干活了,我得养活我娘。”珠贝必须挑起重担。
“这,我考虑下。”圣海犹豫着。
“圣海哥,我教他做那些技术活,让他慢慢学吧!”绍儒知道珠贝的想法后求队长。
“那他就交给你了。这孩子怪可怜的。”
“那我家梅欣也要学,我教他。亲老子教,学得更好,是不?队长。”建生在边上阴阳怪气叫道。
“我家银山也可以学,挑粪也可以,挑不起满担的,挑浅担的,半担也可以。”
“你,你们……”圣海气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心里说,你们怎么要跟这孤儿寡母争呢?
绍儒一有机会就教珠贝犁田耙地,教他怎么识别好人坏人。珠贝认真学着,做什么事都不偷懒。
村里还有几个好心的长辈,看着懂事的珠贝,也都很乐意帮助他,有空就拉着他谈心,教他怎么做。
几个月后,犁田耙地他基本掌握了技巧,只是还不怎么熟练。挑大粪时,他不怕脏不怕臭,跟着大人一起挑。刚开始他挑半担,但还是落在大人后面半截。半天下来,脚酸肩疼。看着别人挑着满满一担粪都能健步如飞,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珠贝,下午你去放牛,不要挑。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绍儒不许他再挑粪。
“没事,我可以。我十五岁了。”
“唉。”圣海看着满头大汗,满脸通红的珠贝叹息一声,然后对边上的人耳语了几句。
下午,装粪的人每次都给珠贝的桶里少装一两勺。晚上记工分时,珠贝比大人们的工分少一半。
“珠贝每次挑,都没有挑到半担,凭什么给一半的工分?”建生不服气,每次陶飙记工分时,他都要看珠贝多少分。干活时,他也盯着珠贝干活,好像他是监工,他是队长一样。
“还有,他走得那么慢,别人跑三趟,他跑两趟。”黑峰在边上小声嘀咕着。
“就是,最多给三分之一的工分。”边上有个等装粪的矮个男子说。
“算了,他是孩子,寒梅又病倒在床,我们照顾下他们母子。”剑峰挑着空担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接话。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么照顾?你这么帮着他们母子,不会是……小心你家的杜小小拧落你的双耳。”矮个男子脸上有着得意又诡异的笑。
建生哈哈笑。黑峰偷偷笑。
“你?”剑峰脸突地变成了猪肝色,说不出话。
“明天,我让银山也来挑。要让他吃吃苦。”
……
珠贝的工分减了下来。第二天,梅欣和银山都来挑粪了。梅欣和银山俩人轻轻松松,笑嘻嘻地像是玩一样挑着粪。
“你看,他们俩多轻松。珠贝那个没用的人,挑上两担就气喘吁吁。”有的女子在边上干活,看到他们三个挑粪的样子笑说。
他们为什么能那么轻松?难道他们力气比我大,肩膀比我的硬实?珠贝也发现他们比自己轻松自如。
“为什么,我的半担粪,装的就有三分之二担,他们的还不到半担?”珠贝留了一个心眼,发现了这个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能比吗?”
“为什么不能比?我们一样大,都是人。”
“他们有父亲在,你有吗?”一脸讥笑。
珠贝哑口无言!
珠贝做什么事,梅欣和银山便跟着做。在做的过程中,他们俩又总是偷奸耍滑,做的好的是他们俩的功,做的不好的是珠贝的错。
有次挑粪,梅欣挑着空担,边走边玩,珠贝挑着大半担粪,战战兢兢走来。梅欣老远看到珠贝,心里生出一条歹计。
两人在一条窄窄的田埂上相遇,田埂一边是稻田,一边是小溪。如果两人相互让着,把扁担挑直,完全可以相安无事过去。梅欣空担不让珠贝不说,他老远就横着扁担快速跑着,跑到珠贝跟前故意把珠贝撞翻。
珠贝摔倒在小溪里,桶里的粪水全倒在了田埂上,小溪里。珠贝不会游水,小溪水很深又凉沁沁。珠贝在粪水里挣扎,想爬上岸。
“对不起,我跑得太快,没看到你过来。”梅欣装作吓得不轻的样子,“快,我拉你上来。”他放下扁担,伸出右手做出要拉珠贝的样子。
珠贝心里明白是梅林欣有意把自己撞下去的,但还是寄希望他能把自己拉起来,便把手伸向他。当两只手快要接触到时,梅欣又缩了回去,跑向另一处,伸手说;“那个地方滑,我怕你把我拉下去。”
接连两次他都这样,珠贝身上冷飕飕,心里却是火冒三丈,知道他是故意整自己,便骂:“他妈的,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不要你拉,我也能上去。”他努力抓着地岸的草,脚找着小溪边上的点,想踩着起身。他试了两次都未成功,只好大呼“救命!”
“怎么啦?天呀,珠贝,你怎么掉到小溪里去了。”后面挑粪的绍景来了,见到这情况大惊失色,赶忙把珠贝拉了上来。
珠贝身上臭烘烘,打着哆嗦,牙齿咯咯响。
“快回去换衣服,别生病了。你娘知道要心疼死。”绍景拍拍珠贝的湿肩道,“梅欣,你陪珠贝回家。”
“那耽误的时间扣工分不?扣,我就不陪他去。”梅欣站在不远处,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不扣。扣了,我的补你。”绍景吼道,心里说:这兔崽子没学好,总干些歪门邪道的事。
寒梅病还未好清,做不得重事,只得卧床休息。她见儿子全身湿淋淋,嘴唇发青,臭气熏天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小心摔到水沟里去了。”梅欣没有一点愧疚之心,笑着告诉寒梅,婶婶也不叫。
“快换下来,洗个热水澡。我煮点姜水你喝。”寒梅狐疑地望了梅欣一眼,对在房间换衣服的儿子说。
珠贝没有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也只是说自己不小心给石头绊倒了。
晚上记工分时,陶飙扣了珠贝所有工分,原因是他打翻了粪水,浪费了肥料,污染了溪水,耽误了梅欣做事。
“那是他故意撞我的。”
“我不管原因,我只管结果。”
“你偏袒他。你欺负我!”
“我就是欺负你,那又怎么样?”陶飙满脸鄙夷。
“你做事不公道。每次,明明我比梅欣和银山他们做得好做得快,做得卖力,可是评工分时,我的工分总是比他们要低半分到一分。”珠贝大声叫着,“我犯一点点错就是大错特错,他们犯了错,总是大错化小,小错化了。凭什么?”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这样的不公不止一次两次,几乎天天都有,以前不是很明显的,得失不太多的,他就算了。有明显的,他找陶飙理论,和他争吵了几次,但吵来吵去,最后伤心的仍是他自己。因为陶飙,还有很多人都对他翻白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本事你叫你爹来啊!你去安海叫你爹来啊。”陶飙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绍儒和秋生在。胡依瑶的母亲死了,绍儒一大家这几天去胡家办丧事了。秋生不知忙什么去了。
“他爹不要他,他又丑又孬,没用的货。”人群中有人讥笑,大声叫道。这些人都是听梅欣说初海不认珠贝的。
“哈哈,小子,你叫你爹来。你爹来了,我马上给你加工分,加双倍的工分。”陶飙说完哈哈大笑。
“你不是还有一个爹吗?叫他来啊。”人群中有人这样叫着。于是很多人跟着笑起来。
“他妈的,我叫你笑!”珠贝不知哪来的勇气,握紧拳头就冲了上去,对着陶飙就是狠狠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