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贝修好屋后,娘要他去上学,他不肯,要在家帮娘做事。娘没办法,只好让他去赚工分了。
不知陶珠贝是遗传了陶初海,善吹拉弹唱的基因,还是他真的是有这份天赋。他在和生产队的人一起放牛的过程中,跟着那些大人们,竟学会了用口琴吹奏绵绵情意的《梁祝》;用二胡拉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还会用嘴唇咬住一片树叶,吹奏悦耳动听的曲子。
和他一起放牛的同龄人有好几个,他们看到珠贝没学几天,就会用这些乐器吹奏动听的曲子,都夸他是音乐天才。
陶梅欣自己不想读书,也去放牛了。他,还有陶慕生,陶银山,三人也跟着学,但怎样学都不如珠贝学得好。慕生人老实,没学会就算了,承认自己笨就是。
梅欣就没那么好,见珠贝受夸,脸上挂不住,心里渐生恨意。加上他以前欺负珠贝,被爷爷打的事,现在摸着屁股都觉得疼。他对珠贝是新怨旧恨叠加,见到珠贝受表扬就恨得磨牙凿齿,暗骂珠贝十八辈祖宗。
听着小伙伴们的夸赞,珠贝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把这份喜悦和娘分享。
“娘,我会拉二胡哦,只是我们家没有,要不,我拉给你听。”珠贝回到家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对正在做饭的娘说。
薛寒梅一愣,随即脸一沉,但没出声。
“这个是口琴,是圣海伯伯送给我的。我吹《梁祝》你听,要不?”珠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光滑的口琴出来。
“不要听!你怎么跟着人不学好,竟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你爷老子一个样,不学好!”薛寒梅听到儿子说要吹口琴她听,脑海里突然想起,陶初海当年在祖厅,和那些人一起吹拉弹唱,谈笑风生的情景。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口琴,弯腰,往灶里扔了。灶膛里的柴火正烧得旺,火发出噼啪声,似是在叫好又或是在哭泣。
“娘,那是圣海伯伯送给我的。你不能扔。”珠贝哭着往灶膛钻,跪在灶门前,不顾火烧着自己的手,甚至头发,用火钳在灶里拨着。他本想让娘为自己高兴,开心下,没想到竟惹娘生气。
他跪在那里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明白娘为什么生气,又好像明白娘为什么生气。他听到娘说的那句“和你爷老子一样不学好。”他知道娘心里在恨父亲?
父亲?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有人说我像他?我可以去找他吗?在珠贝心里突然冒出许多的问题。想到这些问题,他站起身,丢下火钳,望了娘一眼,便默默走了出去。口琴在火里躺着。
寒梅一气之下,扔了儿子的口琴,见儿子伤心难过的样子,心如刀绞,恨自己没有控制情绪,也明白,自己心里对陶初海有怨恨。她待儿子走开后,忙跪在灶膛前,把自己扔进灶膛里的口琴弄了出来,洗干净。
“你想吹就吹吧。要不,你现在吹给我听。”晚上,她温声软语对儿子说,把口琴递给儿子。
珠贝接过口琴抬眸望了娘一眼,把口琴放到了唇边。只是,她吹出来的曲子不是《梁祝》而是《社会主义好》。
“娘,以后我不吹了。我把口琴还给圣海伯伯。”珠贝含着泪说。
“别人送你的东西,你还给人家多不好。口琴你留着,想吹就吹吧,吹得好听。”寒梅摸着儿子的头,把儿子搂在了怀里,眼里是酸涩的泪。
在接下来放牛的日子,珠贝不再跟着别人学弹唱。别人唱时,他就默默地走开。有空时,他就向别人借书来看。
有天,大家在山上放牛,绍儒发现珠贝一个人坐在离大家很远的地方发呆。
“珠贝,你拉二胡拉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拉呢?”绍儒悄悄坐到珠贝身边问。
“我不喜欢学,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珠贝扬头笑回。
“也不是完全没用,可以陶冶情操,没事时,拉拉唱唱,心情会舒畅好多。你想学有用的,那我教你打算盘可好?”绍儒摸摸珠贝的头,眼里是一种怜爱。他猜想肯定是寒梅不让珠贝学,说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唉,陶初海伤了寒梅的心。
“好!我一定好好学。”珠贝望着绍儒柔和温润的目光,好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
“你在家多练习毛笔字,算盘,书写,这两样越多练越好。晚上你去我家拿笔墨纸砚。”虽然寒梅拒绝和绍儒成为一家人,可他对珠贝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希望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能有一技之长。
“好。”珠贝笑,露出那一口白牙。他知道,外人在背后说娘和绍儒伯伯很多流言蜚语,但他觉得这个伯伯不坏。如果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愿意。可是,娘就是不点头。他不明白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绍儒伯伯,你知道我父亲去了哪里吗?”珠贝突然问,眸子里有期待的光。
绍儒一怔,他没想到珠贝突然问这个问题,“我,我……”他想说,“我也不知道。”可是,看着孩子期盼的目光,他不忍心骗他。桃树湾很多人在安海,他听其他人说过,在安海见过初海。初海刚离婚时,没有稳定的工作,后来才在一个瓷窑里上班了。而且绍儒还听说,初海在安海结婚了。
“你知道的,是吗?”珠贝见绍儒,说了两个“我”,又不说下去,知道是他不想说。
“他在安海。你想去找他?”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他长什么样子呢?”珠贝低头,是回绍儒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长得很像他。有机会,我带你去找他。”绍儒看着珠贝的脸好久,才说道,然后把珠贝搂进了怀里。他脑海里想着陶初海小时候的样子。珠贝的五官确实和陶初海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决定选个时间带珠贝去安海找初海。
绍儒和珠贝亲如父子坐在一起谈话的事,梅欣看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第二天,德武就知道了这事,但他没有立即找父亲,也没有对珠贝怎么样。珠贝到他家来学打算盘,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这让绍儒心安了很多,他本来还担心德武会说自己,会骂珠贝。
这小子现在也没像以前那样骂寒梅了,真的是要成亲了,懂事了。他心里想。他哪里知道,德武虽然没有像以前一样骂寒梅,但看到父亲教珠贝打算盘习字,心里对珠贝的恨又是与日俱增,在想着法子要整珠贝。
珠贝,梅欣和银山一起放牛。本身梅欣和银山就经常欺负珠贝。“珠贝,你帮我们看下牛,我们去挖红薯,烧来吃。”他们说完,不管珠贝有没有答应,就丢下牛不管,跑到红薯地里去挖红薯,然后躲在地岸下烧来吃。珠贝只有看的份,闻香味的份。
有时,野果子熟透了时,梅欣和银山跑到山上去摘野果子吃,无论摘到什么,俩人吃得津津有味,从不给一个珠贝尝下。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可恨的是,他们的牛吃了稻苗,或是踩了地里的庄稼等,他们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珠贝的牛吃的。
“明明是你们看的牛吃的,你怎么乱说。”珠贝生气地反驳。
“我叫你帮我们看,那就是你放的牛。难道不是吗?”梅欣狡猾地奸笑。
“对,那就是你放的牛。”边上有人帮腔。
生产队里的人二话不说,劈头盖脸把珠贝骂一顿,“没用的废物,看牛都不会看。”晚上记工分时,珠贝还会被扣掉一分或是两分。
慢慢地,珠贝放牛就不和梅欣他们一起,自己单独一个人放。纵使这样,他也没有逃过被欺负。
桃树湾前的桃树岭有座山,山上树木葱郁,还有一块很大的草地。青草茂盛,绿毯似的铺开来,把牛拴在边上的树上,绳子稍长点,放牛人就可以放心地做自己的事。到收工回家时,放牛人收牛绳就可以,牛肚饱饱的。这是懒人放牛法。
山左边是旱地,种着红薯,墨绿的红薯苗铺满整块地,远看像绿色的海面,风吹过,绿浪翻滚。山下是水田,绿油油的晚稻刚出穗,一块块,平平整整,像锦像缎,风吹过还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稻穗在唱歌。
这天下午,梅欣和银山在桃树岭山上放牛。
珠贝在村后边的田埂上放牛。
下午快收工时,队长告诉记工分的陶飙:桃树岭上有块地的红薯苗,被牛吃了一半,查下看是谁看的牛。
陶飙根本就没查,见到珠贝就横眉怒眼,指着珠贝破口大骂了起来。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欺负我?就是因为我没有父亲?他在安海,我去找他,他会理我吗?珠贝想着这些,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去找父亲!
正想着,他听到敲门声,赶忙把眼角的泪水擦干,起来给娘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