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因辞职应对各方人士
乡党委迟迟不派人来谈话,向河渠并没有坐在厂里空等,他与各路人马进行着不停顿的接触。阮友义的大会点名,容不得他从容营造退路,得抓紧。这期间他拜访了钱教授、何宝泉、蔡国良、沙忠德,酒精、丙酮已卖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多少时就能出清,钢筋、钢管委托赵文富去处理,还有痰盂、塑料桶等物资,他要统统处理,要极尽最大努力来还拖欠的工资和投资款;要为朋友们找一条创业的路。
裴友忠在盐城结识的朋友说可以提供六百立方的木材,还可以订到一个班的胶带业务。向河渠本想到裴家去看看,一想饭前去不合适,饭后回厂小睡了一会儿。
想起国良带信让朱光辉、马如山去捧钱结帐的事,今天朱、马都在参加整党,就让国民传个话。国民说他不愿与这种不通人性的混帐说话,只好站在老蒋办公室门口说了一声,然后去了裴家。
裴家来人叫陆炳华,非常善谈,言之凿凿,却不提个人条件。听着此人的长篇大论,向河渠心想:此人与友忠只是初交,怎么这么好处呢?似乎嫌好了些;但又想只要不给钱,也骗不了我们什么;就随着他海阔天空神侃了一阵,然后告辞说:“这件事得跟经理汇报一下再给回音。”
接着对裴友忠说:“陆师傅的信息如果能成功,对我厂的贡献不小;你们商量个双方合作的方案,然后与我们敲定。你们的利益不要客气,本着双方得利的原则,一定要提。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裴友忠说:“我知道。”
四点多钟到秦正平家打算说木材之事,不料说是到姐姐家玩去了。他的妻子说回来睡了两天,气死了,说要出去玩玩。玩玩也好,省得气出病来。说要好几天才能回来,事情由我们定。说要让人家笑死了,边说边用手指指东边。向河渠没来过秦家,虽说过去采访到处跑,也知道秦家住在东方红9队,并不知道是哪一家,这一回还是边问边走来的,当然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家。说让人家陷害到这种地步。锣儿簸箕说了一大堆。
向河渠心想这件事可没有别人陷害呀,要不是你捉奸、打碎窗子,闹翻了天,又何至于此?自然不能这么说。从这位女士出言吐语、手势表情看,是个不让须眉的精明强干女子,容貌不比秦秀兰差,是《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秦正平在家,只怕也是个被领导者。作为一家之主,此女之才有余,作为温柔贤惠的妻子,则嫌不足。以秦正平的个性和条件,不找个秦秀兰,也找个张秀兰李秀兰的。
于是笑着说:“托着比你大几岁,叫你一声大妹子,事既发生了就不要怨天尤人了。不论什么矛盾都有它的内因和外因,而且通常情况下内因占主导地位,经理这件事也是这样。大妹子不妨自己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见此女要申辩,向河渠依然笑着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先听我说完再反驳。凭你的容貌,你的持家能力,你对上人的孝敬,对姑子的爱护,应该能俘虏经理的心。
你们已生儿育女、夫妻生活十几年,为什么不能绊住男人的心?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烂草绳能将石井栏杆蹭成痕。石头硬,快刀也劈不开,为什么软草绳却能年深日久地将刀劈不动的硬石头蹭成一道又一道的深痕?因为柔能克刚。
只要是个没有生理缺陷的男人,除妻子以外,总还想着别的女人,这是本性。就象陈毅诗中所说的‘爱河饮尽犹饥渴’,天下的美女都归他还嫌少,是动物的本能,没有办法。
还有,这么多年来,经理指挥别人已成习惯,可是一到家中却被你叫干这干那,还难满你的意,被你嫌。情人呢?却是小鸟依人,百依百顺,甜甜蜜蜜。两下里一比较,换了你,会向着哪一头?
怎么才能让男人围着自己转,而不去想别的女人,除了用软的办法感化他,没别的办法。大妹子,你是聪明人,只要你用心想一想,再跟他的情人比一比,用你的优势去拉他,而不是把他往情人那边推,是不难把他拉回来的。
大妹子,家庭是个感情第一的地方,除了大原则,其他不一定非要争个你对他错的,两个人合的一张脸,你赢了就真赢了?夫妻贴心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向河渠的这番话将经理夫人说愣了,过去只听小姑子说她们厂的向会计理论强,今天才算是领略到了。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在向河渠告辞出门时,赶到门外,说盼他有空常来。
经理夫人想不出怎么应对向河渠说的话,其实他的这番话虽是随口说出的,却也言之成理,回家后他在诗中写道:
今见秦妻尹秀英,手舞足蹈说不停。说是让人陷害苦,现被免职笑煞人。
若无碎窗捉奸事,何来纪委寻事拎?黑白颠倒钗裙女,怎能骗过秦正平?
托大叫声大妹子,经理此事主内因。别忙辩解听我说,在不在理等会评。
凭你容貌论能力,上人小姑拇指伸。夫妻相处十几年,为何不能一条心?
石井栏杆劈不开,日久成痕是井绳。柔能克刚是真理,家庭关系重感情。
吃着碗里想锅里,原是男人劣根性。在外领导成习惯,到家只好听你令。
做事难满你心意,被嫌挨怪怎欢欣?情人面前件件好,小鸟依人处处顺。
妻子情人那头好,你来帮他评一评。两人合着一张脸,一输都输赢都赢。
男人常在外场走,让他三分何不能?要想男人围你转,除用软功都不行。
不信你且试试瞧,只要用心准能成。
从秦家回来到厂里去,刚进过道,遇上傅会计,问起辞职情况,向河渠一一告之。傅会计说:“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马上就要倒闭的厂子弄到现在有了起色,有了可以生产的产品,吃了许多苦,不容易,当领导的应当理解你。只是这楼房款乡里真拿不出钱来承担,也是个实际问题,应当想个办法。”
傅会计说面对生化厂的实际,按他的想法,应当按实际占用的资金核准贷款数目,其余的都挂起来,留待利润弥补。象现在这样,是用麻秸撑磨盘,必断无疑。当说到报告已送去十几天了,乡里还不闻不问时,曹副经理从东边过来,接口说:“厂长辞职是飞面大的小事嘛,他们忙啊,忙大事啊。”
辞职报告送出后的第二十天,唐书记终于来了。盼望星星盼月亮,盼来唐书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刚才接到砖瓦厂的一个电话,有事要去,今天先谈几句,过天再谈。”向河渠愣住了,盼了二十天,就盼来这句话?他望着唐书记,说不出话来。“过天谈,”又将过多少天?
“想说什么就说吧,真的没多少时间。”唐书记催促着。
“好吧,盼了二十天,也盼不到畅谈,那就长话短说。过去报告上、汇报上凡已说过的话不再重复。”向河渠硬压住心头的激愤,平静地说,“我乡有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张网二十年前运动时开始逐步编织,至今触及每个角落,无处不至。在沿江不用说当厂长,就是当乡长、书记,只要不与这张网保持密切关系就当不长。”
见唐书记要发话,向河渠说,“你时间紧,我只说几分钟,等我说完你再反驳。我触怒了这张网中的骨干分子之一的成员,触一发而动全身,承包两年来,一直有网上成员与我为难,有写信到市化工局供销经理部的、到芜湖食品公司的,有撬墙挖洞劝我骨干分子离厂的,甚至党委中有人坐到我办公室为他人要投资款,拍桌子吵闹,不给不走的。
而今,当年一个战壕里战友——当权者到了,我是在劫难逃。刚来没几天就在会上声称要查我联办激素的背景,接下来的白收楼房不给钱,砍掉香肠不让干,制订的目标没完成是吹牛皮,并号召他人不要学向河渠吹牛皮,连正常的管理措施——生产情况日报表——也成了高高在上的罪证。这些与光滑等于不赖,不赖等于无赖,于是光滑就变成了无赖的荒谬逻辑一样,让我无话可说。
我惹不起这张关系网躲得起,辞职回家种田去。这两年来承蒙你唐书记关照不少,没为你争气,很是对不起。为稍稍弥补我的罪过,我暂不离厂,恭候你的指示,处理我应处理的善后事宜,但自辞职之日起不再主持日常工作,请书记早定大计。”说完,向河渠看看表,三分钟,不长,他住了口。
唐书记盯着向河渠看了有半分钟,说:“我知道你文化水平高,理论强,考虑周密,但奉劝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今天真有事,过天再谈。”说罢起身离去,向河渠送至铁门外。
纺织厂的厂长田怀仁与尹助理一起来见向河渠,说丹阳化肥厂有位工程师可以提供一个项目,用尿素作原料生产一种产品。向河渠说:“老兄还不知道我已呈送辞职报告了吧?对你的关心和帮助表示感谢,只不过决策只能请蒋支书和尹助理做了。”田怀仁说他也送过几次辞职报告辞过几次职。向河渠问他为什么没能辞掉?他答不上来。
向河渠笑着说:“你我辞职原因不一样,你的辞职只是发发牢骚,要求容易满足,工作容易做。我的辞职事关厂的生死存亡,除非让我看到有振兴生化厂的希望,否则决无改移。”
尹助理开口了,他说:“向厂长,受党委委托,工业公司暂时由我来负责一下。关于你的辞职一事,唐书记让我做做你的工作,不要辞职,有事好商量。”
“好商量?那好哇,谁没事找事要辞职?只要乡里承担十多万的楼房款,支持我生产香肠,就收回辞呈。”
“这,这,我可做不了主。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向河渠说,“关掉生化厂重建新厂,按实际占用资金额度承担一切负担。”
对此尹助理表示他也做不了主,得请示。
向河渠报出了一连串的数据后说:“这八万多块的固定费用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我们头上,又不让我们生产香肠,只靠还没走上正轨的胶带和年产值才几万的小化工,是不可能不亏本的;再加上白收楼房不减少欠贷款的数额,导致信用社不借贷款,连向建筑站借来的一万元也被收了贷款而无法用在生产上。你让我这个厂长还怎么当?拆我的烘房、砸我操作台、收去生产车间,就等于拆你纺织厂的机器设备,收走你的车间用房,你这个纺织厂的厂长还当得下去吗?”
一席话说得尹助理张口诘舌,田怀仁大吃一惊,谁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跟田怀仁握手、勾肩搭背走了几步路,竟被他的红眼病给传染上了。为不致传染给家人,跟国民在裴家商讨木材和厂址事情后,就一径去了厂里。易先生开的病毒灵和土霉素各十八粒,花去七角五,第二天睡了一上午。其实说是睡并没有睡着,而是盘算着退路。
依据已收集来的信息,计有两处小肠三处肠粘膜,还有木材、皮张、饲料和日化,可以从工商两途营造退路,一条是由秦经理、裴友忠牵头的商业,一条是由赵国民、张井芳牵头的工业。这两条路都应从速考察,以便在离厂前初步有个决断。
自己将来的前景如何,向河渠不很担心。他不想当官发财,只想有个生活不愁,从而得以坐下来完成自己目标的宽松环境:写成《一路上》,回答王梨花提出的“怎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人”。这一要求应当不难满足。如果能写成《一路上》奉献给社会,自己这一生也就值了。
现在担心的是怎样才能给朋友们有个交代。赵国民、张井芳、蔡国桢、蔡国云、戴冬珠、葛春红、范模、环泉、伍子芳、陆锦祥、洪礼、周兵、裴友忠、龚于贤、魏荣惠、李淑英,还有妹妹向霞、小郑郑若华,假如曹秀兰也算的话,应该是十九名。他们或是奔自己而来的,或是多年来与自己走得最近的,而且是在困难中不离不弃的铁杆。要是能找到一条可容纳这帮人的出路,也就不枉他们跟自己一场了。可是路在哪里呢?这些人能一起带走么?
别看现在信息不少,真能落实的有多少,在实地考察前是没有数的。上次与国民行程3600多公里,一条也没能落实下来,就象俗话说的“白天看见多多少,晚上一个摸不到。”退路岂是那么好找的?偏偏时间那么紧,手上还没有几个钱,唉——,真让人烦透了。
最让向河渠牵肠挂肚的要算葛春红了。这孩子是自己从众多姑娘中选出来配给国强的。凤莲说春红象自己,也许选她时有此潜意识吧,是将她当女儿看待了。虽然有些地方并不令自己满意,可就是自己的女儿又哪里都让自己满意了。尤其是那个二呆瓜馨兰,调皮捣蛋不算,学习还不用心,嗨!想到哪儿去了?
不是吗?春红有时财务上也是当忙不忙的呢。这孩子的会计职务至今还没定下来,是自己的一块心病,能不能在走前定下来呢?如果没有稳定的行当是不能带她走的,万一有个闪失失了业,丈母娘那儿不好交代不说,让凤莲抱怨一世,那可犯不着。
只是与你谈与他谈,就是不与她谈,也不妥当,她比较敏感,别让她觉得自己将她放到圈子外面去了,她的意见还是要征求的。说清利弊,由她选择,但鼓励她留下,不管厂的生死存亡如何,乡政府是不可能不将她当干部看待的。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蒋国钧居然也提出离厂三人共同创业,并提出到外地生产肝素去。与老蒋,应该从七八年三月到塑料厂算起,至今八年多了。八年来的历程如电影一幕一幕在向河渠脑海里闪过,他想起了那首小诗:“高高低低翘翘板,赖你平衡柱其间。何故忽然变了样,无端滑向另一端?且慢行,细回观,是谁鬼神莫测,暗将位置偷换?”又想起秦经理的忠告,还有新班子组建以来的件件桩桩,尤其是辞职报告送上去以后请他主持日常工作以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是有些让人难解的。
过去自己当家时他常怨自己主观、固执,现在他当家了却也听不进不同意见。天热生产胶带是要添加防溢胶助剂的,四次建议改配方,都不听,几天前再次提出时竟几乎吵起来。向河渠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首诗来:
“三人离厂同创业”,蒋公此语惊煞人。忆及八年相处事,道是有情又无情。
推心置腹诚交换,难敌此公城府深。有利也许能共享,遇难只能自担承。
好来好散是良策,搅在一起恐烦神。只是有个春红在,如不接受难为情。
接受又有为难处,创业无创怎能行?肝素不论有和无,他拿什么来经营?
无可奈何我离厂,他要离厂为何因?定职干部少不了,无须和我瞎胡混。
思前想后主意定,好来好散是上乘。
小环是个好小伙子,聪明、机灵,能干也肯干,一直关心我的成败,多次劝我要改改,要善于与上级周旋。他举周总理和彭德怀为例,说耿直的吃亏,善于周旋的能左右逢源;又举农具厂符凌云为例,说连说话都吱吱唔唔不分清的人也当上了厂长。朝中无人莫做官,只要能跟上头周旋好了,就能坚持下去,争取转机。由于有了电工证,又学习过安全培训,纺织厂、农具厂都劝小环到他们那儿去。小环说:“要不是向会计送我到这儿学习到那儿培训,谁认识我呀。向会计在厂一天,我一天不走。”公司傅会计和几位副经理都喜欢小环,从前途出发,他还是留在这儿好。当然要是将来能建起一个不错的私营企业来,让他去帮国民负责生产,也是个人才,只是目前不行。
正在云里雾里暇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向会计!”向河渠转头一看,是缪丽。
缪丽知道向河渠误解她去阮志清塑电厂的动机,两次进行了解释,并在十几天前特来告诉说她已离开了塑电厂。
向河渠说只要自己立定脚跟做人,在塑电厂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缪丽说她已说服妹妹一齐离开了,妹妹在无锡找到一份工作。原本就是为防止妹妹走她的老路才到塑电厂来的,现在妹妹走了,她当然不会呆在那儿。并说假如向河渠离厂创业,愿意跟他一起干。今天来就是问问情况的。
对缪丽此人,向河渠不想招惹,这是一块烫手的粘糕,粘上了难甩脱。他坚定地恪守着夫妻关系第一的原则,可又知道自己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让缪丽在身边工作,那可保不住藕断丝连,还是远离为佳。因而他说目前事情比较复杂,究竟离厂后怎么办,还没个头绪,而且目前还离不了厂。劝缪丽最好的路是去小朱那儿开个小店,也算是创业,又能夫妻在一走。并再次劝她奉行“夫妻关系第一”的原则,着力搞好夫妻关系,这才是追求幸福的正道。
缪丽说:“不要总是象个传教士似地说教,我不会缠你的,是真心想帮你,别不识好人心。”向河渠笑着说:“难道我不是在真心帮你?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不劝你上徐州呢。有心的,当我有了项目后,在徐州帮我打开销路,就谢天谢地了。”
缪丽走后,向河渠提笔拟退路,正写间,馨兰来了,说:“妈叫你回家打药水,刚才差点儿中了毒。”向河渠一听说,大吃一惊,父女俩立即骑车回家。
“叔叔!”突然有人在喊,向河渠一看是侄儿振华,连忙下车问:“咦——,华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向振华告诉他:“昨天晚上到家的,听婶婶说你害红眼儿病,不要你宿在家里,是吗?”向河渠说:“是啊,要不是叫我打药水,今天还不回来呢。这样,我先去打药水,回头我们叔侄再聊。”向振华自是说好。
这一期的棉田稻田都要打药水,工作量很大,打了十几桶,棉田还没打完,第二天露水干后继续打。谁知喷雾器上的小贮水器坏了,漏水,倒掉水,用烙铁修补,可能是凉鞋上的塑料不是聚乙烯,焊补不上,只好用塑料纸当围裙系上,继续打,将向河渠累得够呛。累虽累,却乐在其中,因为又能花大块的时间帮爱人干活了。
同振华的一席话让向河渠动了心,是不是可以从建筑业上开一条路子呢?技术指导和部分业务由振华负责,员工组织、物料采购由我方负责,比如让秦康寿负责找几个木工,让薛锦山夏振林牵头组织砖匠,由陆锦祥负责供应和业务,由振华的姨夫协助采购,同时帮陆锦祥熟悉业务。可以与秦、赵、陆商量商量。
国民的丈人来厂,是因国民去夏港乡找建厂的地方,不放心来了解一下情况。老人原任村支书,在当地还是挺有影响的。为让他敢于全力支持女婿离厂创业,向河渠将国民进厂以来所表现的能力和创造的业绩、生化厂盛衰经过、自己辞职的原因以及创业的设想作了详细介绍。话刚落音,老支书就表示将全力支持。
尽管如此,向河渠却对自己刚才的发言进行反思:象这样洋洋洒洒详谈细说,用于熟人自是应当,在初相识面前是不是有夸夸其谈之嫌,从而会产生不良印象,影响效果?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一旦形成很难改变,得设法补救。于是他在老支书表态后说:“与老哥哥初相见,就箩筐簸箕地说了许多,让老哥哥感到国民他舅舅大概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吧?”
老支书忙说:“对老弟的为人和水平早听国民和秀芬说过了,亲家也说了不少呢。你的用心我能理解。虽说从没见过面,但印象早在心里印上了。不是说一见如故吗?今天我们就是一见如故呀。”
老支书这么一说,向河渠放心了,说:“我呢,说到底只是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原来树国民的本意是把他推上一把手的位置,好好地巩固、发展、壮大这个厂,我呢,为他当当参谋,撑撑他的腰,同时在他的庇护下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完成我的关于怎样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探讨和研究。没想到事与愿违,一着不慎全盘皆输,香肠精肥比例的不当,引起这样严重的后果,加上环境、人事因素的凑合,以致补救无方,只好仓促后撤。但初衷不变,愿和老哥共同辅佐国民创一番事业。”
老支书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从一定意义上说我还要感谢你老弟呢,不管怎么说国民毕竟是我的女婿呀。”
正尔八经地写日记,向河渠是从八五年八月七日开始的,扉页上写的是:“生平不解愁滋味,惯以笑声熨皱眉。险山恶水寻常过,风刀霜剑鼾如雷”。这一天记的内容共七百字左右,涉及家庭的“凤莲田头打药水,老娘夜色理山芋滕,喷雾器盖子掉了。”“今晚22点另4分立秋,合家纳凉吃西瓜。”连标点符号45个字,占全文7%不到,其余都是厂里的事,约占93%以上。一年刚到的八六年的八月六日日记近千字,涉及厂里的事仅“跟老伍讲了酒精钱,一分钱也不能动,要发给工人。”仅23个字,只占全文百分之二点几,其余的不是记关于人员的分析就是家庭的私事,而且就是公事,从严格意义上讲,还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而不是记关于兴厂的。这一天日记的结梢写的是:“回忆八年来,尤其是近两年的历程,这才是:
醒了迷梦去烦恼,无边苦海回头早。叹人间是非颠和倒,一腔热血主不要。
闲云野鹤四海飘,放下包袱任啸傲。万里征途纵崎岖,也不权门表忠孝。
凄然仰天聊一啸,尽将是非恩怨了。
可见人的心一冷,就带来明显的后果。
为朋友们的去留,向河渠分别跟所有人都一一作了交谈。
伍子芳表示不跟老蒋干,原因是老蒋为公做不到很负责任,为私做不到顾及他人,跟他无论是谋私利还是创事业,都不会有好结果。在向河渠没找到好路子前,他想先回村办厂去,等向河渠扎下根来,什么时候需要他什么时候到。
伍子芳是向河渠亲自请来的,不能没个交代,只是自己前途未卜,箍在一起,在扎下根前是负担不起的,他有意回村,当然是件好事。
戴冬珠说她去学裁缝,只等向河渠一走她就走。离厂前向河渠与她进行了一场交谈。冬珠说:“进厂近两年来在厂里受到关照,又学了不少知识,很是舍不得离开。只是你已辞职,表明这个厂也不长了,我再呆下去,一来没什么前途,二来再不学手艺就晚了,所以我妈为我找了个师傅。”
向河渠为什么要辞职,全厂人人皆知,所以不去解释。他表扬了两年来她在工作和学习上的进步,感谢她在实验室作出的贡献。他认为学门手艺是对的,告诉她自己也学过裁缝。他说学手艺一是要认真,眼到手到心到;二是要细心,不能粗心大意;三是要多练多做,熟能生巧。要注意与师傅处好关系,让师傅尽心尽意地教她。建议她去新华书店买本关于裁剪的书,在家时不妨用门板当布,为家人量尺寸,在门板上学画图样,说自己学徒时就是这样做的。
向河渠说:“鉴于双方家庭的历史渊源,加上两年来的相处,我愿意就做人与处世问题跟你聊聊,作为你今后走人生道路的参考。”冬珠说她进厂以来受到他的教育和影响很多,尤其是担任团支书和主办黑板报以后受益更多,临分别前自然更希望能得到教诲。向河渠笑着说:“那我就不惮好为人师之嫌进行说教啦。”
其实向河渠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讲怎样做人与处世,而是从做人的准则、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待人接物等方面概括地讲了讲。他强调夫妻关系在人世间所有关系中是占第一位的,一定要千方百计处理好。只要不是大是大非、重要原则问题,一般都以适应为主。对公婆也是这样,是顺应,不是去改造对方及其家庭。他说夫家常看三件事,一是性格是不是温和,二是手脚是不是勤快,三是会不会过日子。家庭针线活儿也要努力学会,周兵的老爸就曾半开玩笑地对未过门的儿媳说要穿她做的一双鞋,就是在考察儿媳呢。他说谭老师为人很好,要好好孝敬老人。
冬珠说谭老与子女之间有距离,孩子们怕他,他有苦恼。小谭有话不跟他爸说,父子间有隔膜,谭老要想跟儿子说什么还要她去传话。
向河渠说:“看来谭老师是个比我还要书生气的书呆子。教书育人也是要进行心灵沟通的,怎么连自己的子女也隔膜起来了呢?恐怕主要是缺乏沟通。
代沟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现象,进门后,你要设法帮助填平。”
他说主要方法之一就是小谭要主动与老爸沟通。他说他家就有个晚汇报的节目,只要他回家,必定会坐在父母面前将自己的工作和所见所闻告诉二老,二老也会说出他们的感受。“晚汇报”这个节目是老爸从运动中对主席象履行的“早请示”“晚汇报”仪式中借来的。他说他与父母之间就几乎不存在什么代沟问题。
他说现在谭老师有工作可以冲淡代沟带来的苦恼,一旦退休后如果与儿女仍然难以在感情上融洽相处,是很苦恼的。盼望她进门后要善于体谅老人。
说到学徒开支,向河渠告诉冬珠,春红那儿没有钱,少自己的旅费、电报费和夜伙费都支付不出。厂里没有,除非自己回家去拿。冬珠说厂里没钱就算了,自己另外想办法。
冬珠说谭老师担心离厂会遇麻烦。向河渠说临工进厂自愿离厂自由,不要紧。吩咐抄一份移交表让自己看一下,再去找蒋支书说清情况,请蒋支书交代李淑英办理移交事宜。
“说说看,你跟蒋支书怎么说?”
“我就说:蒋支书,我在厂里不到两年,谢谢你们给与了很多关照。由于我年轻不懂事,有时候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请您谅解。现在向会计辞了职,厂里事少人多,不愿让您为难,另外我也想学个手艺为将来养家糊口,所以来向您辞行。”
“好!冬珠成熟了。”向河渠高兴地夸奖说。冬珠脸一红说:“还不多亏爷爷你的教导吗?”
“咦——,又来了,什么爷爷不爷爷的。自你三爷与童家亲事没成,你家与我们就算不上姻亲,辈份只是沿袭习惯这么叫叫的,当不得真。你亲爷爷是我的老师,你爸是我的同事,因而我只是你的父辈,不是什么爷爷,可别把我叫老了。”
陆锦祥态度很明朗,村里康支书要他到村里当一般干部,他说向河渠这儿他走不得,要等向河渠的去向定下来,并且离开他也无关紧要时,才去村里任职。
范模已有人请他去长江钢厂开行车,是件大好事,就不用担心了。
蠡湖的三位都说是暂且回家,裴、周、魏则暂时不动,这六位都表态何时需要何时到。
洪礼好办,他先到芜湖做生意,需要时他就来。
郑若华的去留有点费踌躇,这相公无所谓义气不义气,见利则忘义。片碱一度亏本就因他暗中偷卖液碱,偏碰上自己的那位宝贝外甥女儿马虎不收数,只按发票开入库单。虽说他明确表态要跟自己干,但如果老毛病重犯,说不定投资的钱还没收回,又被他所卖。从免受危害计,则侧重说清留厂的好处,劝他单独搞承包,一年缴几千块钱,他承认试试。还好他同意试试,要不然也不能拒之门外,毕竟同一个村,郑支书过去有过关照,到生化厂来又是自己弄来的,而且一直不被老蒋看好。
自唐书记八月二号谈了几分钟话后,尹助理、段乡长都找向河渠谈过话,要他继续干下去。段乡长问要搞好这个厂的关键是什么?向河渠说:“公正。”
段乡长问什么意思?向河渠将当厂长的背景、两年的经历、工厂的现状、辞职的原因都说了一遍后说:“所谓公正,就是合情合理、不偏仄。生化厂面临极大困难,却收去楼房不承担贷款;毁去生产香肠的设施不准生产,这是否合情合理?银行因为这些不再贷款,我的目标如何实现?既然目标无法实现,还当这个厂长干什么?当厂长就为振兴厂子,没指望振兴就不当,所以要辞职 。”
阮友义终于出面了,尹助理让小环通知向河渠,下午两点半去乡政府阮书记处谈话。
谈什么呢?国民说昨天下午的大会上阮友义说他不记得哪次会上点名批评过向河渠了,就是批评了又怎样?一批评就辞职?贷款从八万上升到二十几万,就这样好不干了?过去自告奋勇搞承包,没有错,现在亏了本,要查原因。蜜饯厂亏了,原班人马也要坐下来查原因。国民说:“要是今天他否认点过名,再做你的工作,怎么办?”向河渠说:“除非满足我的条件。”
谈话是阮、唐两书记一起找向河渠谈的。阮书记说:“直到这次党委会上我才听说你辞职是因为我在哪次大会上点名批评你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点名批评人,也不记得点名批评过你。说是六月二十七号,这有大会发言稿好查,不要说没有批评,就是点了名又怎么样呢?”
向河渠说:“点名批评这一点蒋支书传达会议精神时已传达过了,主要是‘多大的个厂还搞书面报表’‘固执己见’,这些不伤人,无所谓。伤人的是参加大会的村组干部告诉我的,原话是‘别人不敢包的厂他敢包,今年二十五万,明年五十万,后年一百万,直到现在还在吹。’过了一会儿,又说‘大家不要学习向河渠吹牛皮。’这已不叫批评了。”
“伤了你的自尊心了?”见向河渠不回答,阮书记说,“你比我高一届,好歹我们算同学,过去我在这儿时抓农业,你搞工业,相互没有交往,更没有什么意见,我不可能这么说。”
向河渠说:“如果只因为你书记说了这几句话就辞职,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会为一两句话意气用事?”
唐书记说:“你跟人讲拆了你的烘房,不让你生产汽水,让你损失了四万块钱?”向河渠说:“传话人恐怕传错了,我的原话是‘拆了我的烘房,砸了我的操作台,不让我生产香肠,四万块钱亏不下来。’”
阮书记问:“辞职报告上你将原因都推给了领导,厂搞到这种地步,你就没有责任?”向河渠说:“这是辞职报告,不是总结。辞职的原因就是因为领导的不公正。”
唐书记吃惊地问:“什么?你说党委不公正?”
向河渠问:“生化厂已负债累累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收去楼房却不承担贷款;香肠是我承包后得以在第一年的半年里就扭亏增盈的主产品,你们拆毁设施,不让我生产,这算公正吗?”见唐书记张口要说什么,向河渠接着说,“我知道你要说压库香肠压了一年才卖掉,是的,那是我向河渠工作上的大错,收全猪导致肥肉卖不掉,提高肥肉比例导致顾客不欢迎,甚至合肥官司的潜在原因也在于此,只是不能作为诉讼理由。但这不能作为不让我生产的理由。一窑砖报废了,能关窑不让再烧了吗?一次大的失误就不许再生产,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这算公正?”
“向河渠!你目中还有领导吗?这是什么态度?”唐书记指着向河渠断喝道。
向河渠一愣,觉察到自己的语气过火了,忙说:“对不起,二位书记,我这臭脾气,一到理由不顺时就容易犯,阮书记有点了解。我说过我不是当厂长的料子,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直筒子,有什么说什么,受不得冤枉、委屈,不会与上级周旋。”向河渠说的阮书记有点了解,是指他们不但是校友,而且是邻村,向河渠的直筒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与上级周旋的过去,阮书记多少也知道一些。
唐书记不高兴地问:“谁冤枉你了,亏本是事实,贷款上升了十几万也是事实,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向河渠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厂子亏了是我的责任,我承认。但今年二十五,明年五十万,后年一百万不是吹牛,我是有依据的。按生产能力讲,年产百吨香肠、七十万平米胶带,年创一百五十万产值不是吹牛。”唐书记紧跟着问:“达到了吗?”
向河渠张口想驳,想了想,忍住了,说:“对不起,唐书记,我又差点犯牛脾气了。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你会找到答案的。”说句心里话,他为对面这些领导思想水平、思维能力的低下感到悲哀,觉得在这些浅而易见的问题上再作争辩,真会辱没了自己 。
阮书记说:“老同学,我,一个乡的书记,再怎么的也不会象你想象的搞什么个人报复的,再说我与你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运动中你上学,我在农村,不是敌对派,而且即使分派,你从观点上说是拥派,与我们还是一派的;我到乡里时你已到农机站,我们基本上没有交往,更没什么意见;你怀疑我会因阮志清的关系,我知道那次汇报时我一见阮志清就离你而去,从而引起你的怀疑。那次我确实有要紧事找他而没有听完你的汇报,你不要瞎怀疑,我不会为他搞什么打击报复的。我知道就是让他继续当,不等于比你好。至于点名批评,我根本就不记得,你不要听人挑唆,说有什么关系网不网的。你厂搞亏了,党委中有些人说几句闲话,甚至当面指指点点,也在所难免。全乡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向河渠有水平,有能力。有能力有水平,用到生化厂扭亏增盈上去,不要在这儿钻牛角尖。现在当唐书记和我的面说说你扭亏增盈的法子。”
依往日的脾气,说他钻牛角尖,可能又会辩驳,但今天没有。他知道以一个乡党委的一把手能说出这种话来已属不易,因而认认真真地说:“我赞成阮书记的观点,求大同存小异,不在枝节问题上纠缠。既然书记不耻下问,我也就斗胆直说。”
向河渠就生化厂现在已具备的生产能力、单项产品的成本和销价、企业的负担详细叙述后说:“正如傅会计所说的,沉重的负担必须有强有力的支柱产品才能支撑,如果用麻秸子撑磨盘,必然一撑就断。面对现状,要么是起用强有力的支柱产品,要么是去掉沉重的负担,否则无法改观。”
接着他就这两点分别作了设想:关于减轻负担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关厂重建,一条是楼房款减贷款。他说:“关厂重建是上策。外国有破产法我们可以借鉴。由银行、政府和企业三方代表组成清算小组,对工厂进行关门清算,得出包括应收款在内的总资产和各项债务,然后按工资、税收、贷款和应付款次序进行分配。工资和税收是不打折扣的,全额支付,剩下的按比例分配。清算后厂就不存在了,债也就没了。在这基础上重新建厂,按企业实际占用资金承担贷款。”
至于起用强有力的支柱产品,他说就不用展开说了,因为书面报告上已不止一次说过了。
唐书记问可还有其他办法?向河渠说:“其他的做法当然有,比如单项承包,硬上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唐书记问假如采取这个办法就包给他行不行?向河渠说他不包。
“为什么?”“很简单,这办法不能扭转大局,只对承包者有利,我不贪这个利。”
两位书记对视了一下,见阮书记点点头,唐书记说:“辞职这事你好好想想,党委再考虑一下,今天就谈到这里。”
党委会采纳他的意见吗?向河渠摇摇头,不作这种打算。辞职离厂差不多已是铁板上钉钉,无可改变的了,正如他在诗里所写的:
铁锤砸我生产线,白收大楼不给钱。客户要货我没有,几十双手无奈闲。
服软求情没效果,据理力争白费涎。愧对全厂好兄弟,我撤我职回家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