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忽然感到一阵灼热，满目一片通红，她看到将军府，看到他们的家处于一片火海中。
黑夜吞噬了一切，四周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寸缕一点点化为灰烬，心中的无力感令她虚弱得几乎站不动，只能撑着膝盖慢慢弯下腰去。
火光陡然大炽，将晦暗的天地映得如白昼一般，“噼啪”之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中一阵焦慌。
“得得”的马蹄声如此熟悉，她猛然抬起头，看到烈焰之中，一个骑马的身影朝自己奔来。
银盔素铠，骏马长枪，一如往昔。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他驰到她跟前，便勒马慢下来，将长枪横在马背上，对她温柔一笑，俯身朝她伸出手来。
积压多年的恐惧、惊慌、伤恸，在这一刹那，俱烟消云散。
她将手搭在他手心，他的手心是温热的，翻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后，将脸贴在他肩上，他的肩一如从前那般宽厚。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浑厚，令人听了心安。
她抱住他的腰，扁了扁嘴，有些委屈：“这一次，真的等得太久了。”
他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箍在腰上的手背：“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勒转马头，载着她朝火光，朝那光亮的源头奔去。
为了能当日往返，沈尚书一大早就令人备下马车，与仲陵在城门处汇合后，便一路未停，赶到村里时还未到午时。
临近村口，闻到一股焦糊味，沈尚书怪道：“谁家的饭糊了，烟味这么重，不得把房子给点了？”
几个农人荷锄从村口出来，一边互相议论，一边摇头唏嘘短叹。
“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还烧得这么大？这大冷天的，该不至于啊！”
“就是天冷才容易起火，天冷了东西干，房子里头又生着火，要是没防备，落了火星子，就容易着起来。”
“对对对，而且屋里要点了炉子，就不能关门窗，不然光炉子的烟气就能把人闷死，像这次的情况，大概没起火时，人就被闷晕了，不然怎么没听一声叫唤呢？”
仲陵走到这几个农人跟前，问道：“几位大叔，请问发生什么了，谁家起火了？”
几个农人抬眼见到他，一时目露惋惜，叹声道：“你家……唉，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仲陵心噔地一下，突突狂跳起来，片刻后，不及与沈尚书打招呼，便疾步朝村中奔去。
他的家离村口不远，拐过一个弯便能望见，此时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都在议论，都在摇头叹息。
仲陵拨开人群，熟悉的屋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被烧秃了的屋梁架子摇摇欲坠，地面依旧是灼热的，还有许多处尚烧着零星小火。
他环视人群，努力搜索母亲的身影，却一无所获，看到旁边熟悉的妇人，哑声问道：“吴大娘，我……我娘呢？”
“仲陵你回来了！”吴大娘见是他，才一开口，眼圈便红了，“昨夜里你家起了火，你娘……没出来……”
仲陵打了个哆嗦，身上忽起一阵恶寒，怔怔地望着眼前废墟，却不甘心。
“什么……什么意思？我娘她……到底……”他哽了哽喉咙，挣扎着要做最后的确认，“到底怎么了？”
吴大娘叹道：“昨日见到你娘时，她还很高兴，打了许多酒，说你要带客人回来吃饭，后面和我们说了许久的话，说要跟你去京城了，又送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原想着她苦了这些年，终于能享福了，还陪她高兴地说了一天的话……”说到这，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旁边一位年迈的阿婆扯着仲陵的衣袖，抹着泪道：“你娘苦了这些年，原以为能享上福，没成想会遇上这种事……老天不长眼，你娘这么好的人偏要她走得这么早。”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仲陵感觉连呼吸都困难，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吴大娘：“我娘……现在在哪？”
“今早火灭了以后，就把你娘收殓好，棺材放在村中祠堂里，现在有人照看着，都说等你回来……”
未等吴大娘说完，仲陵便踉跄着脚步，飞快地往祠堂而去了。
眼前焦糊的面容，与记忆中熟悉的温柔重合，最后一丝侥幸也湮灭成灰，心头像被什么钝器所击，一下一下的，随心脏跳动而痛。
仲陵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焦尸，只觉得手足僵冷，几乎无力支撑自身，只能扶着棺木勉强立着。
许久后，他将手伸入棺材中，去拉母亲的手。
“娘，我回来了，是仲陵回来了，您怎么……怎么在这呢？您不是说，会在家等我回来的吗？”
棺中的人自然不能给他回答，只是被他轻触到的地方，落下一段烧焦的皮肤。
在一旁的村长叹了口气，踱到他身边，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仲陵，节哀吧！”
“不会的，不会的。”仲陵喃喃自语道，双手抓着棺材边沿，五指陷入棺木中，“我昨天还回来过，我娘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明明才几个时辰……”
他蓦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望着村长：“我娘……我娘是被活活烧死，难道期间没有呼救？”
村长被他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但到底年长，旋即稳住了，道：“村里住了这么多人，若是你娘有呼救，怎么可能会没人听到。这火是半夜起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烧了大半了。你娘嘴里没有烟尘，应当在火起前就晕过去了。”
村长又摇头唏嘘着道：“从前村里也有过中炭毒死的，本想你娘做事谨细，应当不至于，谁知她怕冷，屋里烧着炭火还要关紧门窗，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唉，仲陵，听我一句劝，日子向前过的，不要太伤心了。”
脑中响了一个闷雷，仲陵霎时愣在原地，微张着口，指尖发抖，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村长见此状，当他是伤心过度有些痴傻了，怕他再见母亲被焚毁的尸身，更发难以收场，便将他拉到旁边，令人将棺木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