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人挣不过命。”癞豆娘接过小米的话，叹了一声，“都是身生为女人，咋的就有这样大的差别啊！”
“也别抱怨这个，自古都是这样，人分三、六、九等。人跟人要是都一样了，谁坐轿谁抬轿？”小米抬头一笑说，“不管咋的，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是咱们的本分。”
“啥是过日子的本分？这两年我觉得好多人变得不本分了。”癞豆娘抬脸看着小米，很是不够明白地说，“就拿赵老师他前面的那个老婆来说，不明不白地就跟别人跑了，不明不白地就跟别人过日子了，人家偷偷地把她养在外面，连个名分也没有。”
癞豆娘的话让小米一下子就想到了娘，这么多年，娘抛下自己兄妹几个，也是没有名分地跟别人过日子，到头来落了个啥样儿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回到黄庄子，最终还指望着自己这兄妹几个为她养老送终，还落得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看不起。
“哎……，这人呐……”癞豆娘叹了一声。
小米又是抬脸一笑，说：“这人跟人哪有一样的。自古都是这样，有人坐轿，就要有人抬轿。咱们都是抬轿的命，这是命里定了的。”
癞豆娘一笑，接过小米的话说：“这辈子咱们是没有坐轿的命了！”
小米也是一笑，说：“家雀儿的命，咱就不指望能飞到梧桐树上做凤凰。”
小路生围着癞豆娘放下来的大篮子不停地转，老是想伸手去篮子里抓叽叽喳喳的小鸡崽子。癞豆娘唯恐小路生不知轻重抓死了小鸡崽子，不住地拦住小路生伸出的小手，并哄着小路生不要伸手。
小米很快就收拾出早已准备好的四个大纸箱子，纸箱子里铺上经过反复碾压的麦秸草，然后才从篮子里往这四个大纸箱子里分装这两百只小鸡崽子，同时提醒癞豆娘说：“这个节气还有些凉，这些小鸡崽子不能给凉着。正是因为眼下天气还有些凉，这些小鸡崽子就容易扎堆儿，要是把这些小鸡崽子放到一个纸箱子里，它们就容易扎堆儿。小鸡崽子扎堆儿，不光容易让它们挤压死一些，还容易让它们出汗。小鸡崽子这个天气出汗了，就容易生病，也就不容易养活了。”
癞豆娘听小米这么一说，先是一怔，马上说自己的小鸡崽子都放在一个大簸箩里，得马上回去把它们给分开了。
“以前你没一下子养这么多鸡崽子，也就没有想这么多。”小米接过癞豆娘的话说，“一下子养这么多小鸡崽子，那真得多用心了。晚晌得闲你到驴堆集儿买些土霉素片回来，顺带着也给我们家捎带一些，三、五天的擀岁三、五片拌到喂食儿里给这些小鸡崽子吃一次，这样可以给这些小鸡崽子防病。”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这么多，就想着多养些到时能多收些鸡蛋多一分进项。”癞豆娘又是一怔，“晚晌我就去驴堆集儿买些土霉素回来。”
“土霉素也便宜，花不了多少钱，一百片一瓶的你就买两瓶，我们家一瓶你们家一瓶。”小米抬头说。
“成！”癞豆娘点了一下头问，“其它的还要买点儿啥？”
“其它的……”小米琢磨了一下说，“顺手再买上两瓶食母生。”
“我记住了，两瓶土霉素，两瓶食母生。”癞豆娘皱起眉头用心记了一阵儿。
小米和癞豆娘两个人说话间，没留神儿小路生抓起一只小鸡崽子就往嘴里填。
小鸡崽子惊恐的叫声让小米一怔，马上从小路生手里夺下小鸡崽子，然后皱起眉头在手心里来回打量了一阵儿这只小鸡崽子。
“没事儿吧。”癞豆娘瞅着小米说。
“没事倒是没事儿，刚出炕的小鸡崽子胆儿小，就是怕给吓着了。”小米又反复打量了一阵儿手里的小鸡崽子，“要是给吓着了，这只小鸡崽子就不好养活了。”说完，她小心地把这只小鸡崽子放到纸箱子里。
“你别说，小路生的手还真快，一不留神儿他就抓了一只。”癞豆娘见小米把手里的小鸡崽子放进了纸箱子，回头看了一眼小路生，说。
“养这些小鸡崽子，以后我还得提防着他。他觉得这些小鸡崽子新鲜，小手又没轻没重的。一大意，说不准他就会给糟蹋一只。”小米随着癞豆娘的话抬头看了看小路生。
被夺去小鸡崽子的小路生并没有停下来，仍旧伸手去抓小鸡崽子。
癞豆娘见小路生又要去抓鸡崽子，马上抱起小路生，哄着小路生说要跟小路生一起去找爷爷，小路生这才转过头来向癞豆娘用小手指了指院门口。
癞豆娘抱着小路生刚走出院门，牛二筢子空着两手回来了。
小路生见到牛二筢子，马上在癞豆娘怀里挣着身子要牛二筢子抱。
牛二筢子从癞豆娘怀里接过小路生。
“今儿我跟赵老师去他们那边看看这个春上咋的安排庄稼，顺势从他们村子上的炕房里给你们家捎带回来两百只鸡崽子，我小米婶子正打理那些小鸡崽子呢。”癞豆娘拍了拍小路生两脚蹭在她身上的灰土，看着牛二筢子说，“刚才我瞅着牛绠娘来你们家门口瞅了一阵儿，我小米婶子说她着急着找你好几趟了，也不知道她有啥子要紧的事儿。”
牛二筢子听了癞豆娘的话，眉头一皱，啥也没说，就抱着小路生进了院子。
小米见牛二筢子抱着小路生进了屋，抬头看了看牛二筢子说：“没有找到油菜苗子吧，这个时候没有几家会留住油菜苗子。”
“问了几家，都在年前给拔了。”牛二筢子有些丧气地说，“看样子今年的春地只能都安排上春红芋了。”
“今儿牛绠娘来找你几趟了，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有啥火烧眉毛的事儿。我问她，她又不愿意说，就一个劲儿地安置我，让我看到你就把这事儿告诉你。”小米收拾着手里的小鸡崽子，抬眼看了一阵儿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是咋的了？小米心里一怔，往日里牛绠娘那边有啥子需要帮忙的事儿，牛二筢子从来都没有这样叹过气。
牛二筢子马上转过话说：“这些小鸡崽子的钱给癞豆娘没？”
“我还没得空儿给她拿钱。”小米心里一怔，牛二筢子咋的没像往常一样顺口说出牛绠娘找他会是啥事儿，但她还是马上一笑接过牛二筢子的话。
“多少钱？我这就给她拿去。”牛二筢子马上说。
“一块钱三只，咱们这是两百只，给她拿七十吧。另外，晚晌她去驴堆集，我想让她顺手再带两瓶药，给她拿九十吧。”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
“两瓶药？”牛二筢子心里一紧，一皱眉。
“养这些鸡崽子用的土霉素和食母生。”小米解释说。
“哦……”牛二筢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抱着小路生转身去给癞豆娘拿钱。
“我筢子爷今儿咋的不热心牛绠娘的事儿了？”牛二筢子去给癞豆娘拿钱了，癞豆娘马上瞅着牛二筢子的后身影，很纳闷儿地问小米。
小米一笑说：“可能他知道牛绠娘找他是啥事儿，估摸着牛绠娘的事儿没啥子打紧。”
癞豆娘一笑，笑得有点儿说不出是啥样儿的门道。
小米马上也明白了癞豆娘笑里的意思，正了脸色说：“小路生他也不是歪门邪道的人。”
“我知道，我也没说我筢子爷是歪门邪道的人。我的意思是说牛绠娘，估摸着她这事儿不是咋的能上台面儿。”癞豆娘说。
小米一笑，说：“她能有啥子上不了台面儿的事儿。”
“这个娘们儿可说不好。”癞豆娘撇了一下嘴说。
小米又是一笑，说：“咱们不说她了，说说春上你们家有啥子安排。”
“这个春上我们家可够忙的了。赵老师他那边二亩春地打算都安排上春红芋，咱们这边我们家的二亩春地赵老师说试着种点儿药材。”癞豆娘马上顺着小米的话说，“我跟赵老师还说呢，以前没种过药材，心里也没啥子底儿。赵老师说他这些日子都在看种药材的书，打算今年先试种亩把地的白术，说白术这两年市场行情不错，要是顺当的话，一亩地的白术能抵上几亩地的庄稼。”
“这样的安排好啊！还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考虑的路子宽！要是今年你们家的中药材能顺当，明年我们家就跟着你们家种点儿药材。”小米听了癞豆娘的话，马上接过癞豆娘的话说，“一亩地的药材抵上几亩地的庄稼，这样很划算。”
“赵老师也这么说，从这几年化肥、种子涨价上来说，再加上公粮、统购、提留啥的，种庄稼能够成本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中间还不算咱们流的汗出的力，要是把咱们流的汗出的力都算进去，种庄稼就是出力不讨好，赔本的苦差事。”癞豆娘说，“同样是一亩地，同样是流汗出力，一亩地抵上几亩地，这样才合算。”
“我就说嘛，还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能琢磨出这个理儿。”小米接过癞豆娘的话说，“赵老师有这个打算，你也别拦挡他，说不准你们家的日子就能给他肚子里的墨水弄出啥子景气儿来。”
“我不拦挡他，就像你说的那样，他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琢磨的事儿肯定比我这瞪眼儿瞎有理儿。再说了，加上他那边的几亩地，粮食够吃，每年腾出两亩地给他折腾也没啥子要担心的，万一给折腾出景气儿来呢？”
“你这样想就对了。”小米马上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我这辈子肚子里没有啥子墨水儿。”
“咱们肚子里要是有墨水，谁不准也能吃皇粮拿俸禄呢。”癞豆娘一笑。
小米也是一笑，说：“咱们肚子里要是真有墨水，还真不好说。不过，这都是命，不该咱们肚子里有墨水。”
“是，这都是命。”癞豆娘点了点头。
这时，牛二筢子一手抱着小路生一手拿着一卷子钱走过来，向癞豆娘说：“这是九十块钱，鸡崽子七十，晚晌买两瓶药估摸着也得二十。”说着，他把钱递向癞豆娘。
癞豆娘伸手接过钱，说：“鸡崽子没有七十，一块钱三只，两百只也就是六十几块钱。这钱我先拿着，等晚晌我买药回来再算吧。”
“别跟我们家较真儿，六十多块钱离七十也差不了三、五块，咋的我们家的日子比你们家宽敞点儿。”牛二筢子笑了笑说。
“筢子爷，这两年我们家已经沾了你们家不少的光，这次这个光不能再沾了。不管咋的，我们家现在有男人了，再沾你们家的光就不是说道了。”癞豆娘马上说，“以前我们家承你们家的那么多的情，我们家都不知道该咋的报答呢。这次也算是我们家帮你们一点儿忙，钱该咋的就咋的。等晚晌我从驴堆集儿上回来，一分一毫我们家也不能再多沾了。”
牛二筢子一笑，说：“这还真跟我们家较上真儿了。”
“筢子爷，这可不是跟你们家较真儿，这是我们家该靠着自己的能为过日子了。”癞豆娘转脸看了看小米，回过脸来看着牛二筢子说，“再说了，我们家也不能老是指靠着你们家的帮衬往前过啊！”
牛二筢子一笑，说：“那好吧。”
“今儿你这是咋的了？听着你这话觉得要跟我们家分得清清楚楚似的。”小米转脸看着癞豆娘，笑着说。
“婶子，可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哟！”癞豆娘马上说，“这两年你们家真的没少帮衬我们家，刚才我说了，咋的也不能老是靠着你们家的帮衬过日子啊！不管赵老师能不能支撑地里的那些活儿，毕竟他过来过日子了，外观上这个家就有顶梁柱了。家里有了顶梁柱，再靠着你们家的帮衬过日子，这事儿说出去不光会落得别人笑话，从我心里来说，也说不过去。”
“你心里的意思我知道！”小米笑着说，“你是想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看，眼下家里有了顶梁柱，靠着自己家的能为慢慢的也能把日子过出点儿景气。”
“老话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眼下家里有了顶梁柱，再靠着你们家的帮衬过日子，那就是不争气了，别人还会说烂泥糊不上墙。”癞豆娘说，“万一落上这个名声，以后在老少爷们儿们的眼里就没个影儿了。”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你们家的底子在那儿摆着呢，一口吃个胖子也不大可能，这中间都要慢慢来，需要我们家帮衬的地儿，你也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儿。”小米看着癞豆娘，很是肯诚地说，“慢慢等你们家的日子能粘碗儿了，再盘算这些也不算迟晚。”
癞豆娘一笑，说：“话是这么说，不管咋的，以后的日子总归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总不能老是拄着拐棍往前走。”
牛二筢子在旁边咂了一下嘴，眨了眨眼，咬了一下嘴唇，琢磨了一阵儿，说：“这话也有理儿，能有这样的心思，我可以肯定以后你们家的日子一定会有景气儿。”
“景气儿不景气儿先不说，赵老师跟我说了，他的话文绉绉的，我也学不明白，意思就是人情归人情，自己的事儿还得自己扛，自家的日子还得自家过。指靠着别人家的帮衬，永远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日子。”癞豆娘笑了笑说。
小米听了癞豆娘的话，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你这话让我想到了我们兄妹几个以前的那些日子，是啊，别人家的帮衬也只能是露水湿地皮儿。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乍然间扔掉拐棍儿，还真不好走路。”
“迟早是得扔的，赵老师说迟扔不如早扔，早扔早逼自己靠着自己的能为把日子过出景气儿来，心里要是老巴望着有人帮衬，那就永远不能自己过日子。”癞豆娘看着小米，笑着说，“这些日子赵老师没少跟我说这些道理，虽说很多我听不明白，可心里觉得是那么回事儿。想想以前的日子也真是，心里总是琢磨着咋的把眼下的日子能撑过去，还真没有用心去琢磨以后该咋办。虽说那时候婶子你也时常跟我说些以后的打算，可我一直放不到心里去。”
小米一笑，说：“赵老师过来，你这是有过日子的心气儿了！”
癞豆娘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就是觉得日子有个主心骨儿了。”
癞豆娘的话让小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打嫁进这个家，本指望着能有自己的男人能时时刻刻心疼着自己，可自打结亲以来，男人守在自己身边又有几天的日子，除了他上床那会儿想着自己。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没在他心里。要是自己在他心里，他能这样一走就没个音信儿？癞豆娘虽说有点儿二，可眼下他碰到了赵老师，赵老师对她很用心，所以她才会说日子有了主心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