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不休将夏荷衣关在后院西厢房中,吩咐弟子不许前来打扰,寻常只有罗行夜、毛负般、戚施三人轮流送饭。荷衣困在屋中四五日,身上的伤也好了几成,日夜苦思冥想如何逃出去,却始终无甚良策。
直到第六日,虎不休亲自送来饭菜,不论荷衣如何哀求,他始终不肯透露虎鹮二人近况,只说道:“你们三人两处,各自好安好,我邙山派何时有后,你们三人便何时重获自由。”
虎不休走后,夏荷衣便到院中散心,在树下坐了许久,长吁短叹,暗暗埋怨自己:“若姐姐在此,凭她的武功,必能杀出重围;凭她的谋略胆量,对付虎不休、营救鹮衣师姐和邙山小虎亦是绰绰有余。唉,我与姐姐一母同胞,她足智多谋、武功高强、精明能干,偏偏我武功低微,既无谋略手段,性子又柔软,常受欺负。”
远处忽然出现几个人影,跟着便是一男子声音,“师父,小妖女在那儿!”夏荷衣抬头一看,竟是龟有道师徒四人,不知他四人为何会路过此地,但龟有道与鹿骄嵘之间有杀徒之仇,也牵扯到其亲妹夏荷衣身上。
龟有道几人与荷衣遥遥相望。日光打落,北风微冷,龟有道眼里的杀气几欲喷薄而出,夏荷衣心头一颤,不禁后退两步,转身就要逃。
奚上鹜朗声喊道:“小妖女,总有一日,我们必将你姐姐鹿南风碎尸万段,啖其肉、啃其骨。”夏荷衣脚步一滞,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忽然间计上心头,她暗忖道:“龟有道一心想报杀徒之仇,要取姐姐性命,连带也想将我杀之而后来快。我何不利用他这份仇心恨意,助我脱困?这个法子虽是铤而走险,但也是唯一出路。我若逃不出去,鹮衣师姐与邙山小虎便难脱囹圄。”
夏荷衣脑袋微微扬起,回忆着姐姐鹿骄嵘,其音容笑貌,一言一行都颇具英气、霸气,不怒也自威。荷衣好生佩服呀,她清了清嗓子,将身姿挺得笔直,学着鹿骄嵘的傲气,朗声说道:“老头,你瞪我千百次,依旧伤不得我一分半毫,徒伤眼睛罢了。”
夏荷衣与鹿骄嵘的容貌一模一样,在龟有道眼中,便是活生生的鹿骄嵘站在身前,那杀徒之恨登时覆满心头。
龟有道带着一身怒火,疾步上前,右掌上翻,已凝好了玉生烟萝掌的招式,劈面便要打出。荷衣果然吓了一跳,后退三步,但马上又壮起胆子,说道:“我是虎掌门座上宾,你岂敢伤我?”
龟有道大掌停在半空,心中憋屈,也朗声说道:“休拿虎不休来压我,我是师兄他是师弟,老夫可不杵他!”如此架势,夏荷衣只觉脚下一晃,心头抖得厉害,她双拳紧握,力持镇静,道:“玉掌翻天虎大侠是邙山派掌门人,整个邙山派都是他的,你算得什么?”
当真是一剑戳到痛处,龟有道怒极之下,眉梢一颤一颤,额头青筋暴露。荷衣心头窃喜,又趁热打铁,以恶语激之,说道:“老贼,你带着几个弟子回归邙山派,不过是客居邙山、仰人鼻息罢了!伤我,哼,不自量力。”
田上彘是个暴躁性子,哪能容忍一个小姑娘出言侮辱尊师,他踏前一步,一掌拍向荷衣肩头。夏荷衣出言激怒他们师徒,自然早有防备,处处警惕,田上彘一出掌,她便矮了身子,一闪而过,又道:“呸,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偷袭弱女子,好不要脸。”
夏荷衣一改往日柔弱形象,心道:“可不能胆怯,要骂到他们忍无可忍才是。”她攥紧的手心里已出了一层细汗,又道:“老贼,当日你那两个小弟子轻薄于我,被我姐姐杀了,他们死有余辜。我姐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你们四个鼠辈,想找她报仇,简直痴心妄想,我劝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罢。”
龟有道气得脸色青黑,有如乌云遮面。奚上鹜怒道:“我师父早晚会杀了鹿南风,还有你这小妖女。”他目光落向龟有道,意在询问师父如何应对恶语相向的夏荷衣。
夏荷衣扬起脑袋瓜子,睥睨师徒四人,十足的傲气,说道:“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敢动我分毫么?我若在此处有半点差池,虎掌门唯你们是问。”
田上彘气得跳脚,道:“师父,我杀了这小妖女,师叔怪罪下,徒儿一人承担。”夏荷衣道:“如今邙山小虎受伤,须仰仗我鹮衣师姐医治。虎掌门甚是看重我们师姐妹二人。你若伤我,虎掌门怪罪下来,又将你师徒四人赶出邙山派。哈哈哈,龟先生刚回邙山,不过数日又被掌门师弟赶下邙山派,这事传到江湖上,你颜面何存,岂不老脸丢尽?”
前面一句,是荷衣信口胡诌的,她也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如此顺口地撒谎了,她心下暗暗一笑,转着眼珠子观察师徒四人。
奚上鹜、田上彘咬牙切齿,齐声骂道:“妖女,欺人太甚。”龟有道亦勃然大怒,手掌上翻,向上空打去,只听得咔哧一声,一段树枝自头顶打落,砸在荷衣肩头上。荷衣吓得向后瑟缩,又听得龟有道冷声说道:“你再说一句,下场形同此树枝。”
夏荷衣抖落一身怯意,重拾精神,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道:“我什么下场,由虎掌门说的算。如今他一心扑在邙山小虎身上,你们四人还是到后山去寻一寻邙山少虎罢!听说少虎仁厚,有他做靠山,你们师徒四人的日子兴许好过些!”
一听“后山”二字,一直沉默不语的云上凫嘴角浮起一抹诡笑,道:“小妖女,你死到临头了。”荷衣学着鹿骄嵘的神情,蔑笑道:“你们四人有胆子在此处伤我么?”
云上凫笑道:“师父,目下无人,我们将这妖女劫了,带到后山悄悄地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此话一出,龟有道双目精光闪动;奚上鹜、田上彘二人哈哈大笑,两人一左一右围了荷衣。
荷衣顿时一脸惶恐,作势要逃,口中大喊:“虎掌门,救……”一只大掌从头顶打落,半途却换了手势,两根手指往荷衣肩头、脖颈处一点,她登时不能言语。
龟有道大手往下一落,在荷衣腰间点了两下,她便静如木桩,无法动弹。奚上鹜不须师父吩咐,便将荷衣扛起,道:“妖女,今日你必死无疑,将你扔到后山喂狼,死无全尸。”
龟有道师徒四人趁着四下无人,疾步往后山而去,师父在前头开路,奚上鹜扛着荷衣走在中间,云上凫、田上彘在身后打掩护。
夏荷衣虽被点了穴位,被带往后山,性命岌岌可危,但她计谋得逞,心中欣喜,暗暗盘算:“到了后山,须得想个法子脱身,务必找到邙山少虎,请他回来营救师姐和小虎侠。”
寒风萧瑟,渐往后山而去,一路枯枝落叶,落脚有声。龟有道杀人心急,脚下生风,带着几个徒弟一路疾行。奚上鹜扛了荷衣一路,便觉疲累,他道:“三师弟,换你来扛一扛这小妖女。”田上彘接过荷衣,走了一程,又将她交给了云上凫。
云上凫道:“师父,到后山了,且让小妖女自己走罢,咱们寻个僻静之处,将她杀了。”龟有道大掌打出,中食两指在荷衣身上一点,解开了她被封的穴位。
夏荷衣此时一改方才的嚣张高傲,又变回了原本乖顺温柔的模样,乖乖往前走,只是有四人盯着,实在不知如何逃脱。
走过一段森森丛林,渐入后山深处,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龟有道四人大吃一惊,正抢上前去要封住夏荷衣穴位,荷衣却抢先一步,高声喊道:“什么人?”
那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几个邙山弟子便转了出来,竟是童秋蚜、项游蛉、方井利、苏占魁等八个弟子。八人见了龟有道夏荷衣等人,亦是一惊,随即抱拳行礼,道:“大师伯怎也上后山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竟在后山碰到邙山弟子,龟有道计划生变,暗自苦恼;云上凫抢先说道:“几位师兄弟结伴到后山,不知有何要事啊?”方井利道:“少虎师兄被师父罚到后山跪地思过,却不知所踪,师父大怒,要将师兄逐出忙邙山派。我们师兄弟便到后山来寻找少虎师兄。”
云上凫灵机一动,笑道:“可巧,师父担心少虎师弟,也带着我们几个徒弟上后山来探寻。”如此轻飘飘一句话,让邙山八弟子深信不疑,又抱拳感谢。
苏占魁看向夏荷衣,问道:“夏姑娘怎也跟着来了?”荷衣抢着答道:“我受邙山小虎之托,与龟先生师徒几人一块儿上山来寻找邙山少虎。”她将虎跃牵扯进来,童秋蚜等弟子便不疑有他。
荷衣暗忖:“真是天赐良机,叫我摆脱歹人魔爪。”云上凫读懂了荷衣眉目间的意思,暗道:“不好,小妖女要逃。”他也说道:“天色渐晚,几位师弟往西面去寻罢,我们往东而去,兵分两路来寻人。”
项游蛉道:“弟子才从西面而来,如今要往东南而去。”云上凫道:“好。”他拉着荷衣就要离去,荷衣猛的挣脱了束缚,奔向方井利等弟子,道:“邙山小虎有话让我转告几位少侠,我与你们一道儿走罢。”
闻言,邙山八弟子欢喜不已,拥着夏荷衣要先行一步。龟有道不能明目张胆地强人,急道:“后山豺狼虎豹颇多,我们结伴而行罢!”
荷衣回眸一笑,问道:“龟先生武功如此厉害,竟也害怕后山的豺狼虎豹?”她目光柔柔扫向方井利等弟子,笑问:“几位少侠可害怕?荷衣不怕!”她言笑晏晏,最后四字却颇具气势十足。
龟有道脸色骤变,方井利等弟子道:“大师伯岂会害怕豺狼虎豹?且我邙山派后山,不曾有豺狼虎豹!”荷衣急道:“如此,我们先告辞了!”她生怕狡猾精明的云上凫再找出什么由头将她扣住,急忙先行一步,摆脱龟有道师徒。
方井利等弟子看在眼中,以为她着急寻人,便快步跟上。童秋蚜、项游蛉忙问道:“小虎师兄有什么话要交待于我们?”荷衣暗忖:“鹮衣师姐与小虎被逼成亲一事,外人尚未知晓,我若当着他们八人的面说出此事,便是有损师姐清誉,如今时机未到,不能透露。”
荷衣眼珠儿一转,顺口又找了一个理由,道:“小虎小侠卧床养伤,甚是无聊,托我传话,请各位师弟多去探望。”项游蛉等八人大喜,随即又如泄气的球儿一般,苏占魁道:“我们自然想去探望小虎师兄,奈何师父有令,不许前去打扰。”夏荷衣宽慰众弟子,道:“当务之急,找邙山少虎要紧,这也是小虎托付于我的事情。”
众人往后山东南处寻去,一路行走,放声大喊:“少虎师兄,少虎师兄……”他们根本不知晓,邙山少虎虎奔一缕魂灵,已被虎跃安葬在别处。
山风轻拂,两刻钟的时间在步履间悄然消逝,夏荷衣忽然忸怩起来,落在身后迟迟不走。苏占魁一问之下,荷衣忸怩半晌,才轻声说道:“我……我要……解手。”她小脸刷的一下,红了大半,又道:“各位少侠先行罢!天若黑了,我记得下山的路,诸位不必记挂。”
一众男弟子面上尴尬三分,四个弟子快步往前走去,苏占魁道:“夏姑娘请自便!”夏荷衣又道:“我记得下山的路,诸位少侠不必担心,我回去晚了,恐师姐责骂!”
荷衣宽了众弟子的心后便自行离去,她四下张望,唯恐龟有道师徒追赶上来,便加快脚程。邙山后山,夏荷衣极是陌生,但心下慌张,便不择前路,行了四五里,望见东南角有一缺谷,便向前行去。
荷衣心中寻思:“邙山弟子苦寻邙山少虎无果,我不能白费精力时间!我要下山,逃出邙山,去找大师兄和师姐们,请他们来解救鹮衣师姐。”
几片兽云吞下落日后,夏荷衣正跌跌撞撞向缺谷走去,一路上山石杂草拦路,行路艰难,她也摔倒数遍,跌了一身轻伤。皓月当空挂,山风捎寒意,荷衣又冷又饿,却不敢懈怠半分,拖着疲惫一路前行,借着月光步履匆匆。
晚风呼啸,偶有一两声兽鸣,夏荷衣深夜独行,吓得心胆俱颤,哆哆嗦嗦向前走,一夜不曾停歇。佳人不知脚下行程几何,但早已精疲力尽,晨光熹微时,忽见空中飘来几片雪白,荷衣定睛一看,竟是几只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