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希望绝望无奈递辞呈
听向河渠汇报了现状分析和辞职打算,老医生联系自己当年出生入死为党为国干革命,解放后受冤坐牢、运动中进牛棚的经历,说不当干部回家种田,落个平平安安也好,省得担惊受怕的。凤莲说不当厂长了,不等于要回家,还在厂里,如果回了家,那份固定工资就没有了。向河渠说离厂后或者到沙忠德那儿去,或者找个行当做个个体户。厂里是不能呆了,受阮友义的脸嘴是坚决不干的。
正说间,陆锦祥闻讯赶来,将向河渠找到门外大路上,告诉他阮友义在会上点名批评的全部内容。他是听村主办会计马炳成说的。其中最伤人的是:“吹牛皮,今年二十五,明年五十万,后年一百万,弄到这种地步,还在吹”“不要象向河渠这样吹牛皮。”向河渠告诉他,将于最近提出辞职。陆锦祥说:“你离厂,我也不干了。”说罢告辞归去。
陆锦祥的话让凤莲打消了留厂的念头,老娘对于儿子当不当干部不在乎,只要平安无事就好,这一来全家都支持向河渠辞职,于是他提笔写起辞职报告来。因报告不长,现将正文抄录于下:
“事由:因预定目标无望实现故提出辞职。
1984年9月24日我在职工会上定的指标是:到1987年9月24日这一天,年产值达百万,利润十万,职工人人有工作,年收入五百元以上,如达不到这一目标就辞职回家。而今从现状看来我已没有希望实现这一目标了,因而不想等到一年多后的这一天,现在就辞职。
之所以说我已没有希望实现这一目标了,是因为砍掉香肠生产线等于毁了我的基础,白收楼房不给钱等于断了我的贷款路,党委的动辄得咎的不信任等于撤了我奋斗的依靠,离开这三点我还能实现目标吗?既然目标没希望实现,不辞职还等什么?
在给党委的呈文中我曾说过,我不是当厂长的料子,只是因为不当厂长就必须滚出生化厂,无可奈何才不得不当的。这一事实乡党委、政府以及工业公司里几乎无人不知;让我当,在党委来说也是事出无奈,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能挽救生化厂不倒的人,凡当时决定我当的与会者都可以证实这一点。事实证明我确实不是当厂长的料子,不宜再赖在这个位置上,以致妨碍生化厂扭亏增盈、转危为安的大计,所以辞职以让贤才。
盼党委尽快派人来接任,我翘足等待。”
七月十四日,向河渠将辞职报告拿来与赵、蒋两位磋商,都认为说的是事实,理也是这个理。蒋国钧觉得是不是有些太急了,能不能再等等、看看?
向河渠说他也没想这么早就辞职,尽管阮友义刚来就在会上说要查激素联办背景,他就感到不妙,觉得他的辞职只在迟早之间;原本准备再拼搏一年,让厂子大体有个稳定的局面、自己有个退后步再辞职的;没想到他在大会上这么一说,逼得只好仓促辞职。人总有个上五寸嘛,没办法,真有些对不住大家了。
他说辞职报告送上去并不打算立刻回家,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盼望大家帮助解决。老蒋知道他指的是欠职工应付款一事,立刻表示将无条件支持。向河渠感激地说:“谢谢老兄的理解和支持,谢谢。”
向河渠将辞职报告用临江县沿江生化厂信笺纸缮写,在第二页下垫一张新复写纸,于第一页上缮写。 笔者看到的是复写件,他拿走的是第一页。向河渠向乡政府走去,路过楼下,向上一瞥,见秦正平的门关着,就没作停留。
当向河渠走进乡政府时,阮友义正好带上办公室的门,见了向河渠问:“什么事?”向河渠取出报告说:“阮书记,我来向你辞职。”
“什么?”“这是我的辞职报告。”向河渠递了过去。阮友义接过来一看,又递过来,向河渠不接。阮友义说:“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先交给唐书记。”
“唐书记在哪儿?”“前面,在接待县民政局的人。”于是向河渠接过来,跟在阮友义身后向前走去。阮友义将到政府办公室门口时喊道:“唐书记,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唐书记忙走出门外答应,正好向河渠也到了。
“唐书记!”“老向,回来啦,一路辛苦。”两人握手,向河渠呈上报告,他接过去没看,却说:“六月份两万产值,不算少嘛。”向河渠说:“唐书记,我不准备干了,这是辞职报告,阮书记让我交给你。”
“辞职?为什么?”
向河渠苦笑笑说:“都写在这里头了。”唐书记用右手食指弯着弹弹报告,向河渠“嗯”了一声,没说话。唐书记还是没看报告,又问:“两万产值,是些什么产品?”向河渠不去回答,却说:“人家要货我无货可发。”
“噢——,我知道了。”唐书记大概以为向河渠在为银行不贷款而辞职呢,说:“你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回头我来想办法。”自始至终根本就没看报告上写的什么,又回办公室接待客人去了。向河渠摇摇头,无可奈何地上车回厂。
正走间,突然馨兰从对面骑车过来喊道:“爸,妈让你回家垛草,今天许多人来帮我家收草。”许多人帮我家收草,收什么草?到家后才明白,原来上午凤莲见有太阳,就将麦草晒在大路上,以自家为中心,向东向西延伸了好远。谁知:
风雨骤然降,抢收人空巷。非关各家事,皆因草姓向。
一会儿的功夫,草全收好了。乡亲们的热心与阮友义会上的冷酷,形成明显的对比,让向河渠心头久久难以平静。
何宝泉从深圳归来,听说向河渠送了辞职报告,赶来看望。说报告既已送出,就应不再上班,将事情委托给赵、蒋去管。向河渠说有两件事不处理好,他放不下丢不开。第一件是欠职工的工资和投资款,要千方百计全部还清;第二件是要想方设法为投奔他的朋友找条出路。
何宝泉说:“你呀,你呀,什么时候都将别人的事放在心上。要是上面那些头头也象你这样,四化的步伐也会快得多了。”
向河渠说:“别吹捧啦,阮友义在大会上的批评你是没听见,要是听见了,就该知道我快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听他的盐要卖馊掉,谁不知他跟阮志清合办着制刷厂啊,还有个不帮他说话说你不好的?算啦,和我上深圳,到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我们一起做点事。”
“我爸身患癌症,我妈三天两头要我推拿,能跟你走?父母在不远游啊,我是走不了的。要是能走,八年前就上学去了,何至于在这儿受小人的气。”何宝泉长叹了一口气,没话可说了。
辞职报告一送,振兴生化厂的念头算是从此抛到爪哇国去了,向河渠顾家的时间更多了。七月十八日一整天都在家掰玉米、倒玉米杆儿,剁头留根段,将根段挑离玉米田,堆放到场上、屋后,空出田来。沿江村的陈志平适时耕地,将玉米头埋入土中,第二天就上水排田,耙田,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天上午拔秧,下午一家四口都下田插秧。馨兰去年就开始学插秧,今年兴兴头头地单独拉绳,宣称今天要一个人莳一行。向河渠说:“好哇,二呆瓜今天要能莳一行,爸就给你买个新书包。”馨兰说:“才不希罕你买书包呢,细姑买的很漂亮。爸要买就帮我买把花伞。”向河渠说:“只要你能莳到头,保准买。”
下午五点多,帮姜建中和二嫂家莳秧的人们结束后,呼啦一下子来了八个,拔的拔,莳 的莳,一个下晚就解决了三分之一。被包在中间的馨兰那一行也让大伙儿你一段他一段地接上了头。姜建华家没请人耕田,自己锄,因而没能来莳秧,晚上特地来打招呼,对没来帮忙表示歉意。向河渠笑哈哈地说:“你这个老兄,这么多年来不知帮我家干了多少,今天哪有自家田不锄反来帮我的道理,要这么说我没去帮你锄田,也得向你打招呼,说对不起啦。行嘞,对不起就对不起,坐下来,罚三杯。”说罢硬将他摁在凳子上了。
第四天除了乡邻,葛春红也闻讯赶来帮忙。这一天由于人多,没到晚就结束了,因而晚饭也早。正吃着呢,赵国民来了,说是明天要回家忙三熟制,请舅舅到厂去值班。周兵一把揪住说:“你这个抓生产的不来抓生产,到来生产上调兵影响生产。快坐下,罚三杯!”赵国民拗不过,只得坐在季美英让出的位置上。
“赵厂长,阮友义怎么瞎嚼蛆,说河渠叔吹牛,你们屁也不放一个?”朱建华问。朱友贵病重、去世,赵国民来过几次,朱家人自然熟。
“朱大哥错怪赵厂长了,开会时他不在会场,就是在场又能怎样?”葛春红说。
“能怎样?”周兵气愤地说,“我就敢上台问问他姓阮的什么叫吹牛皮?过去党中央毛主席说十年赶英超美,至今也没做到,是不是吹牛皮?”
“周大哥,你总说你是大老粗,这话就很有水平啦,”葛春红说,“我大姑丈提出的今年二十五万,明年五十万,后年一百万,是一种奋斗目标,先别说头一年还超过了,就是没达到也不能叫吹牛皮。书记的水平还不如周大哥呢。”
姜建中说:“别论水平不水平了,他阮友义在校里成绩一般,能跟河渠比?别说没考上高中,就是考上了也没法比呀。不是特殊运动中造反站对了队,傍上了严书记,屁,还不就是个村支书。”
“我说向叔做得对,不当这个梦厂长了。四十几块钱,就是做裁缝也比这挣得多呀。”季美英在另一桌插话说。
“要是换了我,不当厂长就不去值个鬼班。美英说得对,振军一个月那里只是四五十?一百块也不止啊,河渠兄弟又不是不会。”国秀也在那一桌说。
“话总说得不错,不过做事总得有头有尾。辞职报告是送上去了,没批前,或者没人接手前你总不能离厂吧?一切要按规矩来。”老医生也在另一桌,他说,“河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当父母的,他周围的人都清楚。书记怎么说随他的便,坐得正立得直不怕影子歪,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我都戴过,儿子被扣个吹牛皮的帽子算个什么?人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大家说是不是?”
殷成惠跟老医生坐合角,她说:“老院长的话对,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自己可不能乱了方寸,不要99步做对了,一步错,让人家揪住辫子。”
“大姑丈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化厂的人最清楚了。别的不说,单这大忙,只怕也只有这一回在家帮大姑整天忙过吧?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没有向河渠就没有生化厂呢。”
“春红,这话可说不得。”向河渠边将一碗红烧茄子往桌上放,边说,“没有我,只要有向明,沿江照样办生化厂。”
“舅,这不是春红一个人的话,在江南时就有许多人这样认为,连肝素车间也有人说没有你就没有肝素车间呢。不过,”赵国民“嘿嘿”一笑,说,“你不当厂长,只怕生化厂的命不长了总是真的吧?”
向河渠说:“那也不一定,在这个时代里,离了谁地球都会照转的。”
赵国民笑着说:“舅,可别说你外甥狂,那年我对姚经理拍桌子说离了我肝素车间的地球就不转,今天我敢说离了你我舅甥俩,生化厂的地球就不转,至少转不长,不信你试试。”
一顿晚饭变成了没有主题的漫谈会,直吃了一个多小时。
老蒋留下一纸便条,说回去过大忙,忙三天;说生产上的事,赵、伍清楚。面对厂长已辞职的支书,日常恨不得事事都要经支部通过,而今该当他主持全面时,却等不及值班者见面,就只顾忙他的私事去了,向河渠禁不住暗叹。
他心里清楚,生化厂上上下下,真将工作放在第一位的,除自己外一个也没有。而今自己辞职了,这个厂只怕如国民所说的真的长不了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沉重的负担,细小的支柱如何支撑得住啊。要想生化厂不倒,只有两条路,一是减去不应有的负担,让目前项目只承担它所必须承担的费用;一是支持恢复香肠生产,以香肠促胶带养厂。可是党委肯在这两者中选一种么?恐怕难啊。
当然理得看站在什么角度上讲。乡里不承担楼房贷款自有他的苦衷,哪来的这笔钱去承担?乳胶厂一百九十万哪,在那年头是个天文数字,够向河渠建十来个胶带车间、二三十个香肠厂,拿其中的5%给生化厂就能救活这个厂,当年就能扭亏增盈。伍子芳已经说了,也愣是没给。而这塌天大灾的形成,连个替罪羊也找不着,能不急吗?
橡胶厂要上再生胶项目,房子不能不给,生化厂有房子干嘛不用?老子没钱,白住又怎么的?
香肠不到二十吨卖了一年才卖掉,还让你生产,再闯祸怎么办?让你生产,贷款指标哪儿来?让你生产,那公司的会议室、部门的办公室往哪儿放?放到楼房的西半边,那就不好看,也不便用围墙隔断啊,再说还有个阮志清的塑电厂往哪儿放?房子还是他起的呢,他用几间还不行?
是非本无定论,谁的理正?谁的官大谁的理就正,几千年来,中国、外国,哪儿不是如此,沿江能例外?
就你向河渠的理是理,别人的理也是理啊,更何况别人还比你大呢。
不知出于哪种原因,信用社将胶带货款还贷后又借了回来,伍子芳随即去进原料,到厂时,厂里除向河渠和小环外,再没他人。
卸了货,两人到向河渠办公室聊了会儿天,伍子芳问向河渠有什么打算?
向河渠说:“原本计划在明年六月底辞职前办好三件事,一是全部还清职工工资和投资款,二是找一条能容纳十几个朋友的路子,三是将胶带送上正轨,让老蒋顺利接管。可是阮书记的大会点名逼得我只好立即辞职。要是我当时在会场就会冲上主席台与他理论,并当时就宣布辞职的。这样一来计划就全打破了,三件事一件也没办成,所以什么打算也没有。”
“其实你可以忍一忍,忍到明年再辞职的。”
“伍大哥,你不了解我。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向河渠人穷志不短,为斗米折腰事权贵,死也不干。不让我生产香肠,白收楼房不减贷款,已堵死我发展的道路,又在会上这么一骂,再不走则是不识时务了。他是不会让我从容准备退路的,与其那样,不如早走。”
“什么时候走?”
“欠职工的钱一定要千方百计还清,这就要靠你帮忙了。库存物资务请全力处理,要现钱,不要汇款,卖多少钱发多少钱,一分不留,还清了就走。就是愧对你们了。不过你们与老蒋合作也还是可以的,他这个人不坏。”
“国民呢?”“他不会留在这儿的,说不定我还没走,他就会先走的。”
“我也不想瞒你,别说国民也走,就是他不走,我们还不一定留下。他一走,只怕冲你而来的又都会因为你离开而离开。”
“那可别,伍大哥,你们一走,这胶带”
“老弟,老蒋这个人,咳!我不想说他什么,至少他不象你这样总是把别人的利益放在前头的,我们跟他合不来。洪礼我拿不准,锦祥和我肯定不会留下。”
去丈母娘家莳秧是破天荒第一回,雨中栽插别有一股情趣。馨兰、慧兰和她们二表哥国华三个小鬼“承包”一块小田,说是不要大人支持。噫——,华儿也这样说,他不是想跟永红谈恋爱么,怎么又不是大人了?不支持就不支持吧,只要他们不怕腰疼。馨兰说伢儿没有腰,就不会有腰疼。
春红说:“大姑丈是无官一身轻了,要不是辞职,怎么可能到这儿来莳秧?”向河渠笑着说:“厂长是个什么官呀,无官一身轻,本来就不是官,只是个任人使唤的丫环,一件工具,而今什么也不是了,当然更轻松。”
由于国美早将情况告诉了家里,因而上至八十多岁的丈母娘,下到二十岁的国华,对向河渠的辞职都没有什么惊疑的。
从岳母家吃罢晚饭归来,本不想去厂里值什么夜的,老医生问:“孩子啊,知道什么叫有始有终吗?这么些年来,我总是让你回来就汇报你的工作,知道为什么吗?”
“对儿子工作的关心呗。”
“是啊,虽说你已人高马大的了,连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但再怎么着在父母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当爸的不管你的工作成果怎样,只管你的为人象不象个真正的人,走不走正道?要你作汇报,听你说话,就在看你走的什么路。
你知道爸轻财重义,爸希望儿子也轻财重义,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这些年来从你的汇报中,从别人的议论中知道你做得不错,我很高兴,也支持你。现在干不下去了,辞职,我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家可以不当了,还要在离厂前帮助厂里的干部维持好厂子,这分寸要好好把握,懂吗?”“爸,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孩子,你想过没有,假如上头对你的辞职采取不闻不问的做法,怎么办?”“不会吧?”“要是会呢?总得有个思想准备吧。”“我想想,等想过后再与你商量。”
向河渠带着这个问题回厂去了。他在想这个可能是存在的,报告送去七八天了,连个回音也没有,难道他们真的没当回事儿?
走过楼下过道,向厂内走去时,楼上传来问话声:“是河渠吗?”向河渠下车回答:“秦经理,是我。”“来聊一会儿,有话同你说。”向河渠应了一声,将车停在路上就上了楼。
秦经理问辞职后有什么打算,向河渠说打算在处理清职工欠款后找个项目办个私营企业。究竟干什么,目前还没有主意。
秦经理说他打算近期内就离开公司,党员、干部一概不要了。他说他问过冯锦华,看病要不要党证?既然没有党证也能看病,党员要不要又有什么要紧?
他说为党辛勤工作二十年,图个什么?向河渠附合说:“是啊,我自作多情地干了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断我的奋斗路,侮辱我的人格,一个党的基层首脑上任伊始,就为朋友向一个非党下属举刀开杀戒,致使党的名声受其不肖之徒的沾染。”
秦经理说:“向河渠啊向河渠,怎么书一读多了,真成了书呆呢。你以为阮友义、冯仁政这些人一当上党员、党委、书记就真的成为标准的党员了?
党员不党员、书记不书记,不是他们思想品格进步的体现,只是机缘遇合的结果。假如当初眼镜儿不为使用顺手而出以公心,你早就是党员干部了;假如你在他身边除了努力工作,还懂得用点心思,你也早上去了。你是有机缘但没有好好地利用,才沉沦至今。
上去还是沉沦,与你的道德品德无关。现在党委的这些人从本质上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的思想境界同你我比,不在一个档次上,差得远呢。告诉你个可笑的事情,你知道阮友义家厨房门上贴的什么吗?‘五谷丰登 六畜兴旺’哈哈。”
向河渠却笑不出来,沿江人家的厨房里可没有猪圈羊窝,哪来的六畜兴旺?就这等水平的人也放在领导岗位上,能领导几万人民向四化迈进?他说:“你说得对,他们只是披了件党员的外衣,还是个思想狭隘、眼睛只盯着一己利益的农民。不过不管怎么说,既当了领导,也得出以公心,实事求是地处理事情吧?”
“这个你又冤枉他们了。他们也是想做好工作的,也是追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只要不涉及他们私人恩怨,不侵犯他们的利益,还是肯支持下级创业的。
只是这些人受文化水平的限制,受环境的影响,思想方法上有些偏隘,再碰上你的特殊情况,去年一年的挫折,夹杂着阮志清的私人影响,这才导致一系列对你不利现象的产生,到不是总在挟私报复。”
见向河渠在沉吟,秦经理又说:“比如认为你胶带开发是盲目的,属于见有利可图的一烘而上,以致至今销路不畅;比如认为你收全猪和加大肥肉比例是决策的冲动,以致造成压库难销,你不能认为他们在瞎说吧?”
向河渠正要开口说话,秦经理摇手止住,他说:“我知道你承认决策冲动,不承认开发盲目,我也知根知底,其中不同意支付六七万转让费就是出自我的嘴。因为这一动议根本过不了银行和党委的关,同意也没用。现在的问题是胶带生产厂家在我们周围已出现了六家,这是个事实,而你们的业务量才够一个班生产半年,你让上头怎么支持你?偏偏又碰在全乡经济状况最危急的时候?这也是机缘遇合,是不利因素的巧合才造成你举步艰难的困境。”
向河渠知道秦经理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想说出他的只是。秦经理却又一次挡住了,继续说:“你该知道我已被免职,不会为他们作辩解的。即便我没被免职,最多也只能努力为你争几万贷款,楼房贷款却也没法承担,所以这番话算是持平之论。
现在来说说你的辞职。刚才说的也意在劝你打消幻想,不要指望他们会满足你的条件,除非是你的朋友当书记,否则你在生化厂已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难道你忘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因而你的辞职决策是对的,当时就没有劝阻你。”
“秦经理,报告送上去七八天了,他们会不会不闻不问?”“一般说来不会。只是已七八天了,一个工厂的厂长辞职不干,不算件小事,不该七八天也不来呀,再等等吧。不过他们也比较为难的。难就难在丢掉你没人来当这个厂长,不丢你又难以满足你的条件。”
“那也不尽然,现成的就有两个。”“你说蒋国钧、赵国民?你不是当厂长的料子蒋国钧更不是。你只是不善于巴结上级,因而难以取得上级的全力支持。除了这一点,你对外对内都能箍得住,有一股向心力。蒋国钧不行,他对上对下都没有应对的能力,生化厂的骨干力量他驾驭不了。赵国民,如果你当后台”
“国民不会接班,说不定会在我前头离厂,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早走了。”向河渠打断秦经理的话说。
“那你说的是——,噢——,你是说阮志清?”秦经理轻蔑地一笑说,“他要是能当,当时还会轮到你?在这个时候来当厂长的只有两种角色,一是来当替罪羊的,一是来扭转乾坤的。第一种没哪个来当冤大头,第二种有这种能耐不如自己创业去,所以没人来。
你看吧,免我的职容易,同意你辞职难,有得纠缠呢。唐书记对你的看法还算不错,只是一把手是阮友义,好也没大用。他肯定会找你,只是找你也不会满足你的条件啊。”
“盼党委来人不是盼望满足我的条件,只是我不能没有个交代,总不能象阮秀芹不辞而别吧?财务上要移交,善后事宜要有交代,落不到好名,也不能落骂名对不对?哎——,经理别光说我,你哪,你有什么打算?”
秦经理笑着说:“人们总说你懂的东西多,主意多,我为你分析了不少,你也帮我出出主意。”
“冯仁政一来,我就在为你考虑了。你跟我不一样,阮志清将我当仇敌,你不是。这类风流小事哪儿都有,沿江上上下下就有不少,拿你开刀,只是暂时压一压。我这儿辞了职,你也不用找你找他的为我说话了,他们不会怎样为难你,不会赶尽杀绝的,毕竟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总还有点香火之情吧。所以摆在你面前的有这么几条路,一是呆在这儿,不叫你走就不走,静观其变。别说只是免职,就是撤职,也不会叫你回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顺着转;二是请病假回家休养去,象阮志清一样,宿舍不动;三是请命以特派员身份选一个后进厂去做转化工作;四是走自己创业的路,这条路必须有把握才能走;五是兼而有之,保住能保住的位置,幕后参与创业。”
“假如选择和你合作创业呢?”
“在我来说固然非常欢迎,但对你来说则不太合适,因为创业的成败在两可之间。在我是因为不愿为斗米折腰事权贵,我的人格尊严不允许我继续呆下去;在你不是,你完全可以韬光养晦,待机而动,不必犯险。幕后参与是你的最佳选择。”
“待机而动,谈何容易,在沿江乡你见过被免职而重新重用的人么?”
“经理,我说得够清楚的了,如果阮友义没有侵犯我的人格,在创业条件不具备时我是不会离开厂子的。离厂不是为了创业,而是保护自己的人格尊严。至于创业,现在没有考虑,以后再说。”
“这个——,你说的也对,我再想想。有什么好项目告诉我一声。”
向河渠答应着告辞回厂而去。来到宿舍,打开《习作录》写下了下面这首诗:
三干大会定坏名,一盆脏水泼我身。辞职报告呈送后,从此不想厂振兴。
塞翁失马祸是福,全看你在咋权衡。离队工作十五春,几无心力顾家庭。
放下包袱回家转,弥补遗憾慰亲人。企业不幸家庭幸,收割栽插样样行。
自家岳家添劳力,男女老少都欢欣。回望生化心黯然,报效无门泪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