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好像还在天边滚动着轰轰隆隆地响,春分的节气又到了,农人们就开始整犁子修耙忙活春耕。
“爹,今年春上咋的安排?”吃罢早晌饭,小米收拾好灶房,看了看院子里在逗着小路生的牛二筢子,问。
牛二筢子回头看了看小米,转过头去琢磨了一阵儿,说:“也没有啥子别样的安排,这两天我就琢磨着去年秋上留下的春地今年不能都栽春红芋了,一半栽春红芋,一半栽春油菜。虽说春油菜比不了冬季的油菜,我琢磨着跟冬油菜也错不了多少。油菜茬还能安排一季儿红芋。要是都安排上春红芋,这一年也就一季儿红芋的收成。这样的话,整个春地也就少了不少的进项。”
小米先是一愣,问:“眼下哪里还能找到油菜苗?”
牛二筢子琢磨了一阵儿,说:“找找看吧。要是找不到油菜苗,那只有都安排上春红芋了。我是琢磨着能栽些春油菜,到时候油菜籽儿能卖一半,自家磨油留一半。”
“这个琢磨倒是,怕是眼下油菜苗子不好找了。”小米点了点头说。
牛二筢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应该有谁家的坐基子油菜还没有间苗,我这就出去踅摸踅摸,这事儿还得趁早。”说着,他把小路生交给了小米就走出了院子。
小米看了看牛二筢子的后脊梁影子,琢磨了一阵儿,低头看着小路生。
小路生抬手向院门口指了指。
小米顺着小路生的手指向院门口看了看,牛二筢子的后脊梁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小路生抬头看着小米。
小米心里很清楚,小路生这是从要跟着他爷爷一起出门。看着小路生,她也不知道为啥,心里由不得升起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滋味儿,可能是隔辈亲吧,眼下的小路生跟他爷爷似乎要比跟自己亲热,也难怪,自打小路生满月之后,牛二筢子这个公爹前前后后忙活着帮着照看小路生。也多亏有牛二筢子这个公爹,要不然,这些日子不知道自己该是咋的一个过法儿。琢磨到这儿,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由得转过头又往院门口看了一阵儿,此时她心里多么想看到望春的身影,但是,院门口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小路生见小米瞅着院门口没动,就一手拽起小米的裤腿一手指着院门口往外挪动步子。
小米垂手牵着小路生的小手儿,依着小路生的步子向院门口走去。
看不见的春分节气似乎弥漫了整个天地,那种掺和着新翻开的土地的味道的空气让人嗅到了越来越浓的春天的气味儿,嗅到了那种厚敦敦的播种和收获的味道。尽管村子里显得空落落的,但满村子春分的气息很快遮掩了小米心里刚才乍然升起的那股子堵腾。她来回向整个村子里看了看,整个村子里几乎看不到走动的人影儿,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走动,也是匆匆忙忙的。赶在这个节气,有谁能安下心来在家里呆着,谁不在开始忙活一年的安排?
小路生在院门口向四周围来回看了看,见不到牛二筢子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追赶牛二筢子了。他仰脸看着小米。
小米低头看着小路生,弯腰抱起了小路生,笑了笑说:“走,咱们看看春生去!”
“他嫂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这时,牛绠娘慌里慌张地扑腾着步子跑过来。
“婶子这是咋的了?”小米盯着牛绠娘,心里一个咯噔,马上问。
“小路生他爷在家吗?”牛绠娘没有回答小米,而是紧盯着小米急急地问。
“刚出去不大会儿,婶子有啥子要紧的事儿?”小米仍旧紧盯着牛绠娘。
“没啥要紧的事儿。”牛绠娘勉强地一笑,但还是不由得咂了咂嘴,两眼也不由得向四周围的远处踅摸了一阵儿。
小米眉头一蹙眉,但牛绠娘不愿意说,自己也就不好再追问。她冲牛绠娘一笑说:“他出去看谁家还有油菜苗子,打算春地上栽点油菜。”
“这个时候栽油菜是不是有点儿晚了?”牛绠娘回过头来看着小米。
“按说是晚了,可我爹说整个冬季油菜不长个儿,油菜跟小麦一样,春分过了才起身儿,清明前后才开始发棵。这个时候栽是有点儿晚,产量可能会低一些。”小米说,“我爹说,就算是产量低一点儿,毕竟也算收了两季儿。春地都栽上春红芋,也就一季儿的收成。”
“他还真能盘算!”牛绠娘笑了笑说,“他不在家,我就等午晌饭后再过来。”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看着牛绠娘的后脊梁影子,小米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但咋的也琢磨不出牛绠娘这是有啥子事儿要找牛二筢子。不管是啥事儿,别人不愿意说,咱也就不能多问。多问了不好,不光会惹得别人心里不舒坦,说不定以后出了啥事儿还会无缘无故的招来麻烦。虽说眼下牛绠他们家跟这个家走得很近,但也保不齐这两个家就这样一直近下去,说不准哪一天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儿就闹得两个家中间疙瘩了。这样的事儿,三乡五邻的老少爷们儿们中间多了去了。她回过头来,腾出一只手关上院门,就奔着望秋他们家去了。
望秋家的院门口停着小四轮拖拉机的车厢,院门一扇开着一扇关着,小米在门口站下来,探着身子向院子里看了看,同时向院子里招呼了两声。
听到小米的招呼,杏花抱着春生从屋子里走出来。
“这院门关一扇敞一扇,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小米见杏花出了屋,抱着小路生进了院子,看着杏花笑着说。
“稍不留心,邻居家的那条狗就过来到灶房里偷衔馒头。这些天我在家也把院门从里面给关上,就是这样它也能用头把门给顶开一道缝钻进来。”杏花有点儿无可奈何地说。
小米一笑,说:“你把灶房门给关上别好门鼻子它不就进不了灶房了嘛!”
“有时候忙得都给忘了。”杏花说。
“你也是大意了。”小米笑着说,“也难怪,望秋一出门你就一个人带着春生,有些顾不过来了。”
“孩子缠着,顾头不顾腚了。”杏花一笑说。
“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就是这样。”小米笑了笑,来回向整个院子里看了看,问,“望秋今天没出去拉活儿?”
“这几天的活儿他往后推了,说要春耕了,昨个儿他把小四轮拖拉机犁子弄出来修整了一下,说要换几颗螺丝,这会儿他去镇上买螺丝钉了。”杏花回话说,“每天看着他忙个不歇,心里怪疼得慌的。”
“哎……”小米叹了口气说,“难为他望秋了,外面他要拉活儿挣钱,回来还有咱们这些田地要他打理。”
杏花笑了笑。
“等小路生今年秋上能彻底丢手儿了,咱们这些田地里我就能忙活了,望秋就不用操太多的心了。”小米说。
“有小四轮拖拉机,咱们家的这些田地也不算累,就是瞅着他整天不得闲,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杏花说。
“你们没有结婚成家之前他就这样,知道操心持家,整天闲不住。”小米看着杏花说,“说实话,你这辈子能跟望秋成一家人,也真是你的福气。他操心持家,人也没啥子脾气。”
杏花很幸福地笑了,说:“跟他成一家人,我心里也满足了。”
小米也笑了笑说:“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命。望春、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仨,以后就你们两口子的日子能过出景气儿来。”
杏花一笑说:“看你说的!”
“我说的你不相信?那就走着看吧。”小米看着杏花,很是肯定地说。
小路生在小米的怀里拧着身子要抱杏花怀里的春生。
杏花看着小米,心里一个咯噔,马上笑着把怀里的春生往小路生眼前送了送,逗着小路生一笑说:“你呀,小麻雀衔石臼头,有那个心没那个力。”
小米也是一笑,说:“他们这小哥儿俩,血里亲。”说着,她放下小路生从杏花怀里接过春生。
小路生见小米抱过春生,高兴得在小米面前蹦跳了几下,嘴巴还不停地嚷。
“啥时候春生能像小路生这样能丢开手就好了,那样我也就能多给望秋帮把手儿了。”杏花看着小米,蹲下身子来逗小路生。
“也快!你现在看着天天抱着,不知不觉间他就能丢开手儿了。”小米笑着向杏花说,“一冬一夏也就是眨眼的事儿,往前看觉得时间长,往后看也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带孩子真操心,怕他渴了饿了,怕他拉了尿了。”杏花说。
“你这白天虽说忙点儿,好在夜间还有望秋帮你。”小米笑了一下说。
“望秋白天那么累,夜间我也不想麻烦他。”杏花说。
“带孩子虽说累,瞅着孩子,心里却踏实。”小米笑着说。
“这个倒是!”杏花随和着说,“满心都是孩子。”
“父一辈,子一辈,多少辈子的人了,不管穷富,一辈子图的都是这个,成家生子,慢慢再把孩子养大,然后再帮孩子成家。”小米笑着说。
杏花点了一下头,说:“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倒不觉得啥子,自打怀上了春生,这心思就不一样了,那时候心里老巴望着能早一天把他生下来。这把他生下来之后,心里就老是巴望着他能快点儿长大。”
小米晃动着怀里的春生,笑了笑说:“不用着急,一天天的他也就会长大的。”
杏花笑着叹了口气说:“想想也是,回头看看自己,感觉一眨眼就长大了,成家了。”
“是哟,往前看总觉得日子没个头儿,往后看都是眨眼间的事儿。”小米回应说。
杏花点了点头,伸手把小路生揽到怀里。
小路生看着小米怀里的春生,拧着身子要挣开杏花。
“这小子!”杏花见小路生不愿意让自己抱,笑着怪罪似的说。
“有春生在他跟前,他跟我也不亲。”小米笑着向杏花说,“每次来你们这儿,回去的时候都得哄着他才能走。再过几个月春生会走路了,你看吧,保准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到时候爹就乐呵得合不拢嘴了,整天身前身后两个孙子跟着。”
“说到爹,爹在家没?”杏花问。
“没,出去看看谁家还有油菜苗子了。”小米回答说。
“这个时候栽油菜不晚了吗?”杏花很纳闷儿。
“晚是晚了点儿,爹说影响不是多大,多施点肥多浇两回水就能赶过来了。”小米看着杏花说,“爹盘算的也有道理,春地栽一茬油菜,油菜收了栽红芋,这样就能一片地上就有两茬收成了。油菜比小麦熟得早,油菜茬红芋比麦茬红芋出粉。”
“爹就是会盘算。”杏花听了小米的话,笑了笑说。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小米也笑了笑,“咱们庄户人家过日子,指靠的就是那几亩地,就得盘算。那几亩地不长金字不长银子的,每年能多收几斤粮食就成。”
“也对。”杏花说。
“这两天我还在琢磨呢,眼下小路生还不能完全丢手儿,今年不能因为小路生耽误了家里的收成。”小米看着杏花,眨了眨眼说,“路生他爹也没个音信儿,一家人的油盐酱醋这些花销也不能光指靠着爹一个人。再说了,爹也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又有过大伤吃不了重。”
杏花看了小米一阵儿,没有说话。她也很清楚,自打自己嫁进这个家到今儿,不光没见过望春这个大伯哥,还听到过不少有关望春这个大伯哥的传闻。这两年也太难为小米嫂子她了,家里地里的,有了小路生之后小米嫂子就更犯难为了。
“小路生慢慢能丢开手儿了,我就让爹给看着小路生,家里地里我也不让爹再忙活了,毕竟我比爹身子骨年轻,那个家的担子咋的也不能全让爹去扛。”小米说。
“嗨……”杏花为小米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嫂子你挺不容易的。”说着,她转身拽过一个凳子让着要小米坐下来。
小米抱着春生坐下来,小路生马上就伸手去抱春生。
“你抱不动,妈妈抱着。”小米看着小路生,笑着说。
杏花趁着这个空儿从屋里拿出一件新衣裳,笑着说:“这是前两天望秋买的,咱们两个一人一件。望秋说年前你也没有添件新衣裳,这天气也暖了,给我买新衣裳就顺带着给你也买了一件。回来之后他让我给你送过去,这两天忙了点儿,忘了给你送过去了。”
小米看着杏花愣了好一阵儿。
杏花把手里的新衣裳塞到小米怀里,笑着说:“望秋说他望春哥不在家,家里里里外外的又忙个不歇,也舍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裳。”
“也难为他望秋了,心里还替他哥想着我这个嫂子。”小米笑了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你这话说的,显得有点儿外道了。都是一家人,买件新衣裳还能有啥?这不是该着的嘛!”杏花笑了笑说,“你要是不嫌弃,哪天我回娘家,我就从我爹进的二手衣裳里给你挑几件成色新的衣裳。”
小米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要。”
“你嫌弃?”杏花问。
小米又笑着摇了摇头,说:“衣裳我有几件换洗的就成。”
“也成,有机会我就挑几件成色新料子好款式好看的带回来,你要是喜欢就你穿,你要是嫌弃就我穿。”杏花点了点头说。
小米笑着点了点头说:“春上是换季儿的时候,这些日子旧衣裳的买卖应该红火。”
“前几天我爹又拉回来满满一四轮车斗子,说够这个春上卖的。”杏花说,“我爹说这一车斗子的二手衣裳让我弟弟赶集上店,他这段时间要出去走走。”
“我叔是个能耐人。”小米马上接过杏花的话说。
“啥能耐人啊!”杏花见小米夸赞自己的爹,马上笑着说,“我爹就是能抛开田地比别人想的多一点儿,想的远一点儿,胆子比别人大一点儿。”
“这就是能耐。”小米说,“能有几个庄户人家能抛开田地想出门道儿?三乡五邻也没有几个。这不是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