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人影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48940字 发布时间:2023-12-31








第182章 人影

 

 

  38、

  凌雁玉的脚步有些虚浮,似乎受了些伤。

  方媛躲在暗处,偷偷地窥视着她。

  凌雁玉终于确定了一个方向,慢慢地前行。她走得很慢,很勉强,身形摇晃,仿佛随时就会摔倒般。

  难道,在刚才的冲突中,她受了伤?

  悄悄地跟着凌雁玉,方媛看到,在楼顶的另一处,有一个人影站在那儿,对着空旷无人的山野,大喊道:”喂!”

  ”妈妈!我想你,你快回来吧!”

  ”方振衣,我爱你……”

  方媛怔住了。

  她听得很清楚,这是她自己的声音。也是她昨晚所说的话。

  一句不差,一字不漏。

  然后,她看到,凌雁玉慢慢地靠近那个”方媛”,两个人起了争执。

  凌雁玉突然挥起手上匕首,狠狠地刺向那个”方媛”。那个”方媛”左躲右闪,转身逃走,边逃边在说着什么。

  凌雁玉没有听那个”方媛”的解释,疯了般追上去。

  追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如僵尸般直愣愣摔倒下去。

  那个”方媛”转身,看到凌雁玉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般。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察看。

  这一切,方媛怎么看着眼熟?

  仔细一想,和她昨晚的经历一模一样!

  难道,那不是梦,而是预兆?

  所有的一切,都提前演示给她看?

  方媛继续躲在暗处观察。

  果然,闷哥上来了。

  那个”方媛”和闷哥说了一会话,又起了冲突。

  结果,混乱中,那个”方媛”竟把闷哥给杀了!

  到了此时,方媛已经确定,这一切,都是她昨晚所经历过的。

  那个”方媛”因为杀人后的痛苦,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战栗。

  方媛趁那个”方媛”没注意,偷偷把匕首捡了起来。

  这是她唯一可用做防身的武器。

  过了一会,苏雅、闷哥、吴浩东、柳雪怡上来了。

  他们在向那个”方媛”询问事情的经过。

  方媛想偷偷溜走,却被吴浩东发现身影。

  她不再犹豫,加快脚步,顺着另一处楼梯,跑了下去。

  吴浩东紧追不舍,身后是跟着赶来的柳雪怡。

  方媛不敢让他们发现。

  要是让他们看到两个”方媛”,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跑下二楼后,她偷偷躲进一个小房间里。

  吴浩东没有发觉,依然沿着通道朝前追赶。

  方媛听到脚步声渐远,这才从小房间里出来,返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在一个拐角处,迎面却撞来一个人影。

  这下变生仓促,方媛来不及躲闪,两人撞在一起。

  好像手上的匕首,也刺中了什么。

  方媛没敢逗留,转身便往回跑。

  柳雪怡却大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那边,吴浩东听到柳雪怡的声音,也返身跑来。

  方媛只得朝中间的一个房间钻进去,却是老房子的厨房。

  吴浩东似乎看到方媛的身影,紧跟着追进来。

  方媛躲在一个柜子的后面,屏住呼吸,心却如小鹿般跳得厉害。

  吴浩东寻了根铁棍,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搜索。

  很快,他便搜到方媛所在的柜子附近。

  厨房虽大,可能躲藏的地方实在不多。吴浩东借着月光,隐隐看到方媛的一些影子,知道有人躲在柜子后面。

  他没有作声,悄悄地走过去,朝着影子,狠狠地挥起手上铁棍击打过去。

  方媛躲闪不及,被铁棍打中肩膀,骨头都似乎被打裂般。

  ”是我!”方媛叫了声,可吴浩东根本就没给她辩白的机会,挥起铁棍,专往她要害处打。

  方媛连挨了几下,痛得厉害,情急之下,暴起冲向吴浩东,用匕首去遮挡。

  无巧不巧,匕首竟正中吴浩东的心脏。

  月光如水银般轻轻泻落进来。

  此时,吴浩东才看清方媛的容颜,一脸的不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凶手,竟然是一向柔弱的方媛!

  门口再传来尖叫声,却是柳雪怡的声音。

  她的胸前,也有血水流出,显然是被方媛刚才失手所伤。

  此时,她亲眼目睹方媛刺死吴浩东,竟惊吓过度,昏晕过去。

  方媛愣住了,扔掉手中匕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演戏?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抑若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方媛迷惘地走出厨房,躲进相邻的另一个房间,蹲在角落里,轻声抽泣。

  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很善良。

  可是,现在,全变了。她很软弱,却很邪恶。

  不过两天,她已经亲手杀了闷哥和吴浩东,重伤致死凌雁玉。就连柳雪怡,似乎也活不成了。

  ”上帝并没有创造邪恶,上帝只创造了爱。邪恶是人们的心中缺少了爱的结果,这正如寒冷的到来是因为缺少热度,黑暗的到来是因为没有光亮一样。”

  这是她以前讲给苏雅她们的话,可是,现在,她自己都不相信。

  也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邪恶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上帝也只是虚构出来的,用以安慰那些弱小的灵魂。

  所谓的爱,原本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如同皇帝的新装般,大家都心有默契的不去揭穿它。否则,世间怎会有那么多凄苦?

  正胡思乱想着,附近传来那个”方媛”的声音。

  ”月神,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放过苏雅!”

  ”你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方媛一听到那个”方媛”的声音,心中就升出许出仇恨来。

  就是那个”方媛”,剥夺了她的身份,拥有了她的一切,害得她如孤魂野鬼般,惶惶不可终日,无处寄身。

  也许,我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将这个方媛除掉,我可以再继续去做方媛,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中。

  方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决绝。

  也许,经历,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怒火烧掉了方媛的理智。

  她想也没想,摸到那根铁棍,悄悄地从另一侧跑到楼顶,冲过去对着那个”方媛”狠狠地猛击。

  那个”方媛”挨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和她厮打在一起。

  她用头撞了方媛一下。撞得方媛头疼欲裂。

  恍恍惚惚中,方媛用尽全力将铁棍捅向他的腹部。

  然后,方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尖叫着:”不要!”

  方媛突然想起,预兆中,是自己失手错杀了苏雅。

  她赶紧收手,意识却跟不上动作,铁棍还是毫不留情地捅在苏雅的身体上,鲜血淋漓。

  方媛怔住了,心仿佛碎成一片片,天旋地转,全身都仿佛被抽空般,仅剩下个躯壳。

  然后,方媛被那个”方媛”抱住了,一直往楼顶边缘冲过去,失去平衡,从四楼的楼顶上摔落下去。

 

  39、

  方媛从楼顶堕落下来。

  就要死了吗?

  风声凄厉,仿佛在为她短暂的生命呐喊。

  她想起了父亲,一个在农村扎根的青年教师,用笑容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顺。

  父亲的笑,好温暖,总是让她联想到阳光。

  还有母亲,一个出身农村、却向往城市生活的普通妇女。她和父亲的争吵,也多半是因为父亲的不争。以父亲的才学,有的是机会调往城市。可他却偏偏死守农村,说是为了农村的孩子。

  还有方振衣,不苟言笑,总是像个木头人一般,喜怒不形于色,看似冷血,心里却有着浓浓的向佛之心,善良,聪慧。

  还有在寝室里的那些女孩,苏雅、秦妍屏、陶冰儿、徐招娣……

  方媛重重地摔落下去,摔进了一条溪流中,脑袋要炸了般,巨烈的疼痛让她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媛再次醒来。

  四周,一片寂静。

  阳光依旧,老宅依旧。一棵棵树木,一朵朵野花,一片片绿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仿佛世外桃源般。

  方媛勉强爬起来,抖动身子。

  还好,似乎只是些皮外伤,除了些许疼痛外,并没有特别的难受。

  她吃了点野果,喝了点溪水,体力恢复了一些。坐在阳光下,让阳光晒干身上的衣裳。

  现在,她总算有时间,可以认真思考最近所发生的事情。

  这些事情,实在太诡异,诡异到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无疑,她陷入了一个恐怖的循环中。

  死亡循环!

  如果说,无论老宅子是不是平行宇宙的交叉点,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六人来到这里,同样的人和同样的事,会在此不断的反复循环,仿佛古希腊神话中的不断将石头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每次即将把石头推上山顶时就会滚下来。他的生命就在这样无限循环中消耗着。

  而苏雅、凌雁玉、闷哥、吴浩东、柳雪怡他们,比西西弗斯还要悲惨,因为他们经历的是永不终止的死亡循环。

  可是,为什么,我却逃脱了这种死亡循环?

  方媛重新找到老宅,慢慢地再次走了进去,爬上四楼的楼顶,俯瞰下面。

  一切如她所料,所有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又重新回到老房子的初始状态。

  等天快黑时,苏雅、凌雁玉、闷哥、吴浩东、柳雪怡,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再次来到这里,重新开始最初的死亡循环。

  如同电影般,剧情简单明了。

  要怎样才能打破这种死亡循环,解救出她们?还有解救出自己?

  方媛苦苦思索。

  西西弗斯打破循环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将巨石推上山顶。

  而现在呢?

  如何才能切断这种死亡循环?

  突然,她灵光一现。

  方媛自己!

  是的,在这个死亡循环中,唯一没死的人,就是方媛自己!

  真正的凶手,就是和苏雅她们一起来的那个”方媛”!

  如果把她杀了,理论上,就没有杀人凶手,这个死亡循环持续不了。苏雅,闷哥、凌雁玉、吴浩东、柳雪怡都不会死。

  方媛被自己可怕的想法所震憾。

  仔细想想,又确是如此。

  如果,那个”方媛”和苏雅,闷哥、凌雁玉、吴浩东、柳雪怡一起死了,所谓的”方媛”也就不存在,六个人会一起消失,重新回到现实的生活?

  虽然只是个假设,但此时,方媛除了这个方法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尝试。

  就算失败了,又能如何?

  她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何况,现在,她都在怀疑,自己也和苏雅,闷哥、凌雁玉、吴浩东、柳雪怡一起困在这里,大不了,像他们一样,再次死亡循环罢了。

  日出日落,生老病死,分分合合,世间的一切,都在循环不息。

  连佛学都说,因果报应,轮回转世。

  既然没办法改变,只能主动去适应。

  方媛静静地坐到四楼的楼顶,等待苏雅她们的到来。

  一切如电影重演般。

  一样的剧情,一样的发展,和昨晚一模一样。

  闷哥死了,吴浩东死了,柳雪怡死了。

  苏雅依然被自己错手杀死了。

  那个”方媛”抱着她,冲向楼顶的边缘。

  这次,方媛有了思想准备,并没有失去平衡,而是也紧紧抓住栏杆,用力去推那个”方媛”。

  只要解决了她,就有可能结束这个恐怖的死亡循环。

  可是,方媛没想到的是,那个”方媛”见推不倒方媛,竟爬上楼顶,转身就跑。

  她竟然选择逃跑!这个胆小鬼!

  方媛提起铁棍,追了过去。

  一路狂奔,气喘吁吁。

  ”站住!方媛!”方媛大叫。

  那个”方媛”的影子始终在前面,却不肯停下来。

  她跑出老宅,跑到了山林里。

  方媛紧追不舍。但山林里树木参齐,遮住了视线。

  最终,方媛还是失去了目标。

  她开始在山林里没有目的地瞎逛,到处寻找那个”方媛”的踪迹。

  然而,她迷路了。

  事发突然,她身上什么装备都没带,在迷宫般的山林里失去了方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方媛放弃了努力,坐在一个空地上休息。

  突然,后脑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一块坚硬的石头砸中。

  方媛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隐隐看到另一个自己,手上拿着一块岩石,拼命地砸向她的脑袋。

  然而,方媛并没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居然又醒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一切完好。

  难道,只是做了个梦?

  方媛真的要崩溃了,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站起来,继续毫无目的瞎逛。

  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女孩的声音,很熟悉。

  仔细聆听,竟然是苏雅她们的!

  追了上去,果然看到苏雅、闷哥、凌雁玉、吴浩东、柳雪怡,还有另一个”方媛”,一起下了吉普车,有说有笑。

  方媛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个”方媛”和苏雅一起去散步,渐渐地落到了后面。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方媛捡起块坚硬的岩石,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她。

  很顺利,那个”方媛”一个字都没有叫出来,就被她砸死。

  方媛松了口气,听到前面苏雅在叫她,连忙赶过去。

  苏雅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两人继续前行,苏雅突然停下了脚步:”方媛,你快来看!”

  方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参差不齐的大树后隐隐有一座青砖碧瓦的老宅。

  她的心沉了下去。

  一切都将继续,死亡循环又开始了。

 

  40、

  方媛终于明白了,不仅仅是苏雅、闷哥、凌雁玉、吴浩东、柳雪怡她们五人,自己也是这死亡循环中的一员。

  只不过,她们五人,只是简单的单循环,每一个场景,只有一个苏雅或一个闷哥会出现。

  而她自己,却是多重循环,每一个场景,都会有两个方媛出现。

  而且,每个方媛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分为4个不同阶段的方媛不断循环。一开始,方媛1和其他人一起去旅游的,在老宅里遇到重伤的凌雁玉,自卫杀死闷哥,苏雅也在她身边被被方媛2误杀,她则将方媛2打落从楼顶推下去。接着,自动循环升级为方媛2,和凌雁玉起争执,被吴浩东、柳雪怡所追踪而杀了两人,误杀了苏雅,被方媛1从老宅推下去。

  到了这时,方媛2其实已经死了,循环升级变成了方媛3,重新演绎方媛2的故事,只不过,结局有所不同,在老宅外面的追逐中相互残杀,被方媛4砸死。紧接着,死后的方媛3循环升级成方媛4,杀死方媛3,回到方媛1的状态。

  她甚至能想像到,其她的方媛,也和她一样,在进行这个无休无尽的多重复杂死亡循环。

  这个死亡循环什么时候会终止?

  没人知道。

  她什么时候能醒来,逃脱这个恐怖的死亡循环?

  难道,永远醒不来?

  怪不得,她总是感到精神恍惚。总是以这座老房子感到眼熟,可就是回忆不起来。

  凌雁玉带头走向老房子,被方媛死死地拉住了!

  她大声叫:”不能去,谁也不能去!”

  ”干什么啊,方媛姐姐,你把我的手抓疼了!”凌雁玉不满地说。

  方媛瞪着眼睛说:”不能进去!那座老房子,是鬼屋!进去了,会没命的!”

  凌雁玉轻笑着说:”方媛姐姐,你不是胆最大的吗,怎么也会怕鬼?不就是一座老房子嘛,有什么可怕的?闷哥,你说是不是?”

  闷哥看了看方媛,刚想说话,却被方媛打断了:”闷哥,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就别进去!你们也是一样!谁去了,我就和谁彻底断交!”

  众人看到方媛如此态度,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柳雪怡看了看天色,说:”天色好阴啊,不会下雨吧!”

  方媛厉声说:”下雨也不能进去!我宁愿在外面淋雨!”

  天色变了,天空中乌云密布,有极亮的电光闪过,接踵而至的是声响巨大的雷鸣声,绵绵不绝,炸了起来。

  众人暗暗叫苦。如果下起暴雨来,露营的话可就苦不堪言。

  尽管如此,方媛还是坚定的支起了帐篷,准备雨中露营。

  关键时刻,苏雅站到了方媛这边,和她一起动手。

  闷哥和吴浩东对视了一眼,说:”就听方媛一次吧。”

  凌雁玉撅着嘴,很不满意,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幸好,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一晚,虽然颇为麻烦,却总算没出什么事。

  迷迷糊糊中,方媛也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灿烂,山风清凉。

  ”方媛,你醒了?”苏雅在身旁说。

  ”是啊,小玉和雪怡呢?”方媛怔住了,死亡循环仿佛就这样结束了?

  一切,又恢复到现实生活中了?

  难道,那些,全都是梦?

  可为什么,那一切,又是那么真实和细腻?

  ”她们早醒了。”苏雅笑了笑,望了望方媛,说,”不过,我昨晚没睡好,老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方媛问:”什么梦?”

  苏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梦到我们一起进了那座老宅子,然后,发生了一系列怪事,闷哥、吴浩东、凌雁玉、柳雪怡,都一个个被神秘人害死,最后,我为了救你,也被神秘人害死。”

  方媛打了个哆嗦,脸色刹那间又变得苍白起来。

  ”方媛,你怎么了?不舒服?”苏雅关切地问。

  方媛说:”我没事。说来也巧,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也是走进那座老宅子。”

  苏雅笑了:”你不会和我一样,也是梦到一个神秘人,发生一连串的谋杀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也不至于我们两人都梦到一样的场景吧!”

  ”嗯,不一样,只是巧合罢了。不知道小玉她们,昨晚睡得可好,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做这种奇怪的梦吧!”

  两人走出帐蓬,看到凌雁玉、闷哥正别扭地争论着什么。

  方媛心念一动,走过去,说:”小玉,你和闷哥闹什么啊!”

  凌雁玉却鼻子一酸,哭了起来:”方媛姐姐,他……他骗我!”

  方媛问:”他骗你什么?”

  凌雁玉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说:”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他喜欢你。今天早上,我醒后,就问他,是不是喜欢你。结果,他真的承认了!”

  方媛的心渐渐沉下去。

  ”你昨晚做的梦,不会是先和我争辩,然后被我失手误杀吧!”

  虽然希望不大,她还是希望凌雁玉说个”不”字出来。

  可是,凌雁玉却惊愕地睁着眼睛,傻傻地望着方媛,喃喃地说:”你怎么知道?”

  原来,那并不是简单的噩梦。

  ”闷哥,你不会也做了个梦,梦中看到我误杀了小玉,然后又和我争斗起来吧。”

  她故意隐瞒了闷哥对他心图不轨的事实。

  闷哥显然想起了梦中的事情,脸红了红,吞吞吐吐说:”差不多。”

  苏雅惊讶地问:”方媛,你怎么全都知道?”

  ”苏雅,其实,你也知道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柳雪怡,吴浩东,都做了同样的梦,梦里,他们都被神秘人所杀,就像你梦中见到一样。”

  苏雅益发惊奇了,把吴浩东和柳雪怡叫来询问,果然和她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而且,吴浩东和柳雪怡,都明确,梦中,他们两人是被方媛谋杀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六个人,做同一个梦?虽然各自际遇不同,却是在同一个场景下。

  仿佛,就像六个人,同时进了一个试验室,各自演绎着不同的角色。

  凌雁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她都已明白,那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梦,梦里的事情,绝对是真实存在的,如同眼前闷哥对方媛的感情。

  后来,方媛和苏雅探讨了这件事。她们认为,老宅的死亡循环事件,很可能是那里地理位置特殊,能让人在沉睡中产生某种幻觉。

  而且,那种幻觉,还是真实意识的反映。

  可是,他们六人的意识能全部融合在一起,幻觉的感觉那么真实具体,却很难解释。

  只能说,世界千奇百怪,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奇异事情。

 

  41、

  回到南江医学院后,441女生寝室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凌雁玉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方媛,经常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怔怔地发呆。

  柳雪怡变得更加沉默,只有接到吴浩东电话时,才稍微开朗些。

  方媛的心情也很坏,神经变得紧张起来,飞花落叶都能吓她一跳。

  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山林老宅的死亡循环是梦境还是现实。

  小时候,她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绕她转的。天地、父母、山水、食物,一切,都是因她而存在。

  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她哭时,整个世界都是阴暗的。她开心时,整个世界都是明朗的。

  后来,渐渐长大,她才明白,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不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变化,变化的只是她的心情。

  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世界中,和一粒尘矣、一棵小草,没什么区别。

  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她是那么渺小,无力抗争,只能随波逐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却暗潮涌动。

  这晚,441女生寝室只剩下她和苏雅。

  自从老宅回来后,苏雅是441女生寝室里唯一从容自若的女生。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刻薄,自负,骄傲。

  方媛突然问:”苏雅,你怕死吗?”

  苏雅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些天来,我总是忘不了老宅里的事情。在梦境中,你为什么会舍身救我?”

  苏雅白了她一眼,恨恨地说:”我哪知道。你也说了,那只是梦境。做梦的时候,谁能想那么多?”

  ”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例如凌雁玉和闷哥的情变。而且,你不觉得,那个梦境的感觉,和现实世界,实在太像了吗?”

  苏雅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一个叫《寂静岭》的恐怖电影,里面的设置就是有现实世界和模拟世界。模拟世界是由精神力强大的女巫虚构出来的,却能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里面的人物、感受、行为都是真实的。你的意思是,老宅里发生的一切,类似于《寂静岭》中的虚拟世界?”

  方媛点点头:”我觉得差不多。科幻故事,有时候未必全是假想。像《海底两万里》,在当时的人眼中是那么荒唐,现在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苏雅说:”你不是认为,山林老宅的死亡循环事件,是月神搞的鬼?”

  方媛沉思着说:”我在想,是不是月神还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睡着时刺探我们的精神世界,让我们在睡梦中意识相互融合,如《寂静岭》里的女巫一样,制造出一个虚构的幻境,让我们的意识在这个幻境中做出种种反应。也只有她,拥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将幻境的信息直接传达到我们的大脑中枢,所以才会有那么真实的感觉。”

  ”方媛,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其实,我记得,我当时只是看到你危险,想帮下你。如果,能让我充足思考,知道会因此而送命,恐怕我也不敢那么做。”

  苏雅的话很挚诚。她毕竟只是一个年轻女孩,而不是一个老于世故的理性政治家。很多事情,还是率性而为,并没有认真去考虑后果。

  事实上,很多杀人案的凶手,都是因一时怒火而失去理智才犯罪。真能冷静下来的话,倒没那种勇气去犯滔天罪行。

  方媛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苏雅,我很怕死。小时候,我亲眼看到父亲的尸体。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会死,怎么办?”

  苏雅怔了怔。

  方媛笑了笑,继续说:”你不相信吗?其实,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里,每晚我都在想父亲是不是真的死了。我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做梦的时候,总梦见父亲和蔼的笑容,抚摸着我的头,笑我傻丫头。而且,还有好几次,在梦中,听到他说,他没死。”

  苏雅也伤感起来:”你比我好。你还记得父亲的样子,我却连母亲的样子也记不住了。每次问起母亲,父亲都暴跳如雷,脾气不知道有多坏。”

  方媛说:”后来,我才慢慢接爱父亲已死的事实。那时,我总在想,我会死吗?人死了后,会怎么样?是像佛学说的那样六道轮回,还是一切俱灭,化为尘土。如果是六道轮回,还好些。如果是一切俱灭,什么也没了,我真的很恐惧。”

  ”那时,没人和我说话。我恐惧时,就拼命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或者用脑袋去撞墙。这样,我就能感觉到痛,就能暂时因此而继续思索下去,恐惧下去。”

  苏雅没想到,方媛原来也曾如此脆弱。

  ”然后呢?”

  方媛忽然笑了:”然后?我想通了。生老病死,草木枯荣,都是大自然的规律。我只需要把握现在,让自己活得开心些,何必去考虑死亡之后的虚无飘渺之事?宇宙是怎么来的,生命是如何起源的,这些问题,连那些智商超人的科学家都没有搞清楚,何况我这种凡人?所以,我索性不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生活也变得有趣多了。”

  苏雅也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又不得不去想了。真不知道那月神是什么东西,真的会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

  方媛说:”你以前就推测过,月神,和血玉,还有血玉的主人,有着某种非同一般的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血玉的主人,就是为月神准备的宿主。月神,和自然界的某些强悍生物一样,是寄宿性质的,要寄宿在一个年轻女孩身上。”

  苏雅沉默了。

  这个猜测,她也想过,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如果方媛真是月神的宿主,意味的她的生命即将终结。以后,方媛不再是眼前的这个方媛,而是由月神意识所操纵的傀儡。

  ”其实,我现在,对死亡,倒没有以前那么恐惧了。生命是什么?死亡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便是唯物主义,这个‘物’是什么,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物质是什么?有个诺贝尔得主提出‘上帝粒子’的概念,说这个‘上帝粒子’是一切物质的质量来源,并成为当今粒子物理学的中心科研。如果‘上帝粒子’真的存在,也就是说,之前的物质其实是没有质量的。这倒和我们古代所说的魂魄性质是一样的。”

  苏雅也听说过上帝粒子:”这只是科学家的一种假设。方媛,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其实,月神并一定是恶意的,她不是一直没对我们怎么样吗?”

  方媛知道苏雅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说:”但愿如此吧。”

 

  42、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生活中,也和往常一样,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变化。

  月神,仿佛从441女生寝室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般。

  转眼已到冬季,却比往常要暖和得多,校园里犹有残花败草带着几丝翠色。

  这日清晨,方媛早早起床,在校园里晨跑。

  越是逆境,越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自暴自弃永远不是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在麻醉中越陷越深。

  绕着球场跑了三四圈,身上开始冒出热汗,脚步变得沉重许多,呼吸也急促起来。

  方媛知道,这是到了临界的极限。略微放慢了脚步,调整呼吸,坚持跑下去。

  冲过极限,感觉就轻松多了,整个人都变得有点轻飘飘似的,两腿好像不受控制般,自动朝前跑。

  又跑了四五圈,方媛这才放慢速度,围着球场慢走。

  跑步的极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熬,只要咬牙坚持一会,就很容易过去。

  可是,失恋的痛苦呢?

  情感的付出,是否也像跑步的极限一样,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再上层楼?

  这段日子里,她和凌雁玉的关系是相当的差。

  以前,凌雁玉将她当作姐姐般,无话不谈,有什么事都找她商量。

  现在,见了她,眼神冰冷,仿佛陌生人般。

  不,不仅仅是陌生人。冰冷的眼神中,还流露出浓浓的敌意的。

  其实,闷哥不喜欢她,能怪她吗?

  球场上,许多年轻男孩在做着各种运动,尤其是打篮球、踢足球,更是热闹喧哗,在冬天的早晨依然有几个人赤膊上阵,露出强健的肌肉,大声的吆喝,泛滥着一股浓浓的青春气息。

  年轻真好。

  方媛偷偷地去瞧篮球场上的几个年轻男孩。

  青春,阳刚,即使有的男孩长得不是那么帅气,却也洋溢着独特的运动气质,别有一种风情。

  正边走边瞧着,一个黑乎乎的圆形物迎面飞来,耳边听得有人大叫:”小心!”

  却是一个足球突然飞过来。

  方媛没有防备,侧了侧头,依然被足球打在脸颊上。

  还好,足球的飞行速度并不是很快,方媛的脸上只是有些微微疼痛。

  一个瘦高的人影跑过来,捡起了足球,一脚踢回球场,转身对方媛说:”你没事吧!”

  ”是你?”方媛揉了揉脸蛋,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竟是闷哥。

  闷哥面对着方媛,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和老乡一起来踢球。”

  ”哼!”方媛对这个闷哥没好脸色,转身欲走。

  她本来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不肯轻易得罪人。可是,眼前的这个闷哥,却是少数几个让她痛恨的人。

  她和凌雁玉搞成这样,全拜他所赐。

  何况,闷哥心机太深,功利心太强。就拿这次的意外来说,她很怀疑是闷哥故意设计。

  ”等等。”闷哥叫了声,”方媛,小玉怎么样了?”

  ”她很好,不劳你牵挂了。”方媛冷冷地说。

  闷哥忏悔般地说:”方媛,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这能全怪我吗?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她当成小妹妹的。演变到现在这样,我也不想!”

  方媛冷笑着说:”这么说,还要我和小玉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她一向不喜欢和人争辩。不知怎的,一看到闷哥,就浑身不自在。

  也许,她总是忘不了,老宅的死亡循环中闷哥对她意图不轨的那一幕。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闷哥还在强辩。

  方媛微微一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自卫杀人,杀的还是一个卑鄙小人,也是没有错的。”

  闷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显然,死亡循环中,他被方媛所刺杀的经过,也让他难以忘怀。

  就算那是幻境,在里面的感觉也和真实的世界一模一样。

  方媛不再理会闷哥,径直走回女生宿舍。

  洗了个冷水澡,浑身舒服多了。

  这时候,苏雅才刚刚起来。

  ”懒鬼,天天睡懒觉,小心身体发肥,变成肥婆,看你怎么办!”方媛没好气地骂苏雅。

  苏雅是那种典型的夜猫子,越到晚上越有精神,玩网络游戏、写小说、QQ聊天、看电影、上天涯八卦论坛灌水,每晚不折腾到凌晨就不睡,早上自然醒不来。

  ”你才神经呢!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和尼姑一样,怪不得会喜欢和尚!”苏雅不肯吃亏地回骂。

  方媛被苏雅说得哑口无言。

  论诡辩骂人,她还真不是苏雅的对手。

  幸好,苏雅没有趁胜追击,伸了个懒腰,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去折腾她的那张脸了。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老喜欢往自己脸上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化学品。方媛心中暗想,却忘记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再看卧室,柳雪怡早已起床,只剩下凌雁玉,还躲在被子里,不时传来两声咳嗽声。

  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方媛想了想,慢慢地走过去,来到凌雁玉床铺边。

  凌雁玉睡的是上铺,方媛要惦起脚,才能看到凌雁玉的床头。

  ”小玉,我刚才遇到闷哥了!”

  凌雁玉没有说话,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他让我转告你,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这是方媛自己编的,想让凌雁玉的心情好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方媛接着说:”其实,我也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半晌,传来凌雁玉幽幽地叹息声。

  ”方媛,我知道,其实不关你的事。”凌雁玉的声音显得有些衰弱。

  ”你没事吧?生病了?”方媛掀起被子。

  凌雁玉明显是病了,一张脸,憔悴得很,蜷缩着身体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呼吸也有些凝滞。

  方媛一眼就看出,凌雁玉感冒了。

  ”要不,我给你泡杯板蓝根?”

  前两天,方媛也有点感冒,喝了几杯板蓝根就好了。

  现在,医院收费贵得吓人,手续又繁琐,哪怕只是感冒发烧,也要验血检查。

  所以,医学院的学生,有点小病,一般都自己买药对付。

  凌雁玉有些黯淡的眼睛盯着方媛看了一会,总算说了句话:”方媛,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你尽管问。”

  ”闷哥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我?”

  ”……”

  方媛怔了怔,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闷哥喜欢她,不喜欢凌雁玉,这得要问闷哥去!

  即使问闷哥,也不一定有答案。那晚在老宅,她就问过了,闷哥的回答是,爱就是爱,哪还分得那么清楚。

  确实,爱情能让人的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毒品是一样的。

  有时候,明知道会有伤害,却始终不忍相弃。

  所以,有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但是,身为世人,怎能离于爱者?没有爱的世界,那值得人眷恋吗?

  方媛自问,做不到绝情寡义。

  她只是喜欢佛法,又不是真的想去当尼姑。即使那方振衣,看上去冷冰冰,似乎无爱无恨,内心深处依然有团热火在燃烧,所以才会舍己救人,以身犯险。

  ”是不是因为,你长得比我漂亮?”凌雁玉自怨自艾地说。

  ”不是!”方媛想了想,说:”要说到漂亮,苏雅就比我漂亮多了!”

  这话倒不是方媛自谦。如果说,方媛是那种平实的漂亮,苏雅就是那种惊艳的漂亮。方媛是那种苦茶,越喝越有味;苏雅却是那种七彩玫瑰,越看越眩目。

  ”小玉,你别想那么多了。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何况,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嗯,我很讨厌他!”方媛苦苦相劝。

  凌雁玉咳嗽了几声,似乎要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般,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说:”其实道理谁都懂。可是我就是很难受,不甘心。”

  ”好了,你病得很厉害,还是先保重身体吧。这些事,以后再说。我先帮你泡杯板蓝根,喝完再陪你一起去医院看病!”方媛翻出备用的板蓝根,用热茶泡了,扶起凌雁玉,端给她慢慢喝下去。

  凌雁玉喝完板蓝根后,有些倦意,没有起床,说要继续睡一会。

  方媛担心凌雁玉的病情,搬了个椅子,坐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她看的是蒲松龄先生的《聊斋》,里面的鬼狐故事让她很是投入。

  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她闭上眼睛,微微打了个盹,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心里一动,坐到大厅的电脑前,将梦里的故事记叙下来。

 

  43

  黄昏,残阳如血,古道凄清,行人渐少。

  落拓书生秦天一袭灰衣,牵着一匹瘦马,手里拿着一只玉箫,一脸沧桑地慢慢独行。

  他的眼神落寞、迷蒙,嘴唇边总有一丝嘲讽的笑意。曾有佛学大师说过,人生如梦,可他即使想做梦也不能啊!

  几次应试进京,换来的只是无限的感伤。天下大乱,本想为社稷百姓出力,谁知满腹诗书竟然屡试不中,登徒浪子却高中红榜,朝中之腐朽可想而知了。

  可是梦呢?真的没有吗?近来常梦见有人在轻声呼喊自己,声音充满柔情,仿佛是穿透了亘古的时空,异样的熟悉亲切。他在梦中竭力想看清楚,然而却是模糊一片,只记得有一个淡红色的影子和一轮血红血红的明月。醒来后更是怅惘不已。

  身后突然传来骤狂的马蹄声,秦天向后转身看了看。一面巨大的旗帜随风飘舞,旗上大书”威武”两个金字。马上骑士都是一身短打,黑衣黑帽,背后一律背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怒马过处黄土飞扬,使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威武镖局的镖师看都没有看秦天,意气风发地自驰而去。秦天苦笑,身在乱世,武人耀扬,纵有治国之能,亦只是空负壮志。

  他纵身上马,拿起玉箫,幽幽地吹了起来。箫声高古、凄冷,隐有悲世之意。

  这时,秦天看到了古剑——一个衣着朴素、浓眉大眼的青衣少年。古剑背看一把古朴的长剑,疾步如流星,从后追上秦天,对着他憨厚地笑了笑。

  秦天停止吹萧,朗声问道:”兄台有何指教?”

  古剑微笑道:”无他,闻兄箫声绝好,有心相交。”

  秦天笑道:”雕虫小技,不入大雅之堂,难得兄台如此看重。不如结伴而行,吾慢慢吹与兄台听。”

  古剑亦喜,道:”如此甚好。”

  古剑遂与秦天共乘一马,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一路行来,竟寻不到一处歇息之地、行至一深山中,远远望见有火光闪烁,循光前行,发现时一处破庙。生火者乃威武镖局的镖师,正在火中烤肉,香气四溢。

  两人下马,秦天进庙先拜了庙中神像,取出干粮,分与古剑。古剑坚持不受,隐入林中。

  秦天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才见古剑出来,见他精神奕奕,问之,古剑答已食之矣。秦天虽心疑,不好多说,草席铺地与古剑同枕而眠。

  月色清冷,枯黄的树叶随风而落,叹息着无奈。光秃秃的树枝愤怒地刺向阴阴的苍穹,仿佛满怀伤痛的样子。

  黑夜里突然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而后竟有抚琴声,琴声悲切,如泣如诉。

  秦天在夜里醒来,转身却不见古剑。起来一看,众镖师亦已醒来,执刀布阵,如临大敌。

  为首一黑瘦精干老者,唤出矮小汉子,低声耳语几句。那汉子听后匆匆而去。秦天上前问道:”各位大哥,发生何事?”

  老者答道:”如此郊野,竟会有女子之声,疑强人来犯。”

  秦天问道:”可见与我同来少年?”皆答未见。

  众人沉默,黑夜寂静无声。只听到风声沙沙,寒意侵骨。

  突然传来一震耳的惨叫,那矮小汉子从林中狂奔出来,已无头,血犹在喷,双手俱残。

  众人色变。镖师们多胆大,常见生死,此时亦骇然。无头的人并不可怕,但谁都未见过无头的人还能狂奔。林中仿佛充满了诡异之气。

  老者大叫:”谁都别离开,围城一个小圈子!”

  众人倒也听话,缓缓退后,围成一个圈子,相互扶持。

  无头之人依然奔向众人,手里竟拿着大刀,挥舞过来。

  老者大喝一声,手中大刀如游龙般飞出,正中无头之人,将之钉在树木之上。无头之人手足依然自舞,状甚恐怖。

  琴声又传来,是春意无限,融融暖人。众人忽觉睡意,斗志皆消。秦天暗自心惊,拿出玉箫,呜呜地吹起来,萧意清高,清脆凄寒。

  可此时众人已醉,有人弃刀冲向林深处。亦是一声惨叫,恍若鬼叫。更听得撕肉牙咬之声,似有野兽争吵吞食。有人突然挥刀砍向他人,状已疯狂,竟生吃同伴之肉。

  秦天勉强守住心中清明,吹着萧独自后退。耳边不时传来众人临死前的惨叫,心惊肉跳。

  不知走了多久,琴声不再可闻。秦天停下箫声,衣衫尽湿。全身软弱无力,坐在大石上略作休息。

  秦天抬起头时,赫然看见古剑。秦天大惊,将刚才之事细诉与听,古剑微笑,竟不以为意。待得秦天诉完,用手指了指天空。秦天抬头一看,明月竟然是血红色,妖艳凄迷。

  秦天想起近来所做的同一个梦,恍恍惚惚,心中迷惘。古剑扶起秦天,同行回破庙。只见累累白骨,血水横流,竟无一活人。连所乘之马亦不能幸免,只剩马骨,惨惨发白。

  古剑略作收拾,对秦天说道:”妖魅未远,必将寻来,不如在此以逸待劳。”

  秦天长叹一声,说道:”剑兄可有良策以应之?”

  古剑微笑不语。

  秦天又道:”既能应之,何不救众人?”

  古剑回答:”生死不过等闲事尔。众人亦沾他人血腥,救之何用?兄不必多言,况我亦只能勉力一试,成败难料。”

  秦天心情郁闷,反复难眠。而古剑已沉睡矣。独出破庙,天色阴沉。风中似有狼嚎虎啸。明月依然血红,秦天看着看着竟然痴了。世事如梦,梦醒何处?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情归何处?今夕何夕?

  突然看见一红衣女子袅袅然从林深处行来,对秦天视若未见。双手合十,对着明月,跪下虔诚的朝拜。她的衣裳缓缓褪下,露出淡红色的肌肤,不多久竟已全身赤裸,明艳逼人。秦天本不想看,只是事情太过诡异,似乎与自己梦中暗合,遂细细观察之。

  明月渐渐由红变白,奇的是那女子肌肤也渐渐地随着明月发生奇异的变化。一道白光从头环绕而下,将肌肤的颜色由红转白。不多时,竟已成白藕般清丽。

  女子面露喜色,对着明月不停地磕头。

  之后,面对秦天,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秦天不解,暗想女子必为妖怪,有心不答却好奇,竟说:”姑娘难道认识我?”

  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也怪不得你,五百年的轮回应将所有的事都洗去了。”

  五百年的轮回?难道五百年前我就认识她了?秦天想起旧梦,梦中是她在叫我?

  女子轻轻地说:”我是修行千年的红狐。修行之妖,每五百年受一次天劫。五百年前我受雷击,你舍命救之。余心感激,化为美女相伴,曾相厮守。无奈人妖有别,我俩约定带五百年后再会。今我已舍弃天狐之道,拜月功成,褪尽妖气,亦不入仙道,化身成人再续前缘。”

  秦天踌躇难决,问道:”这许多死人可是你所为?”

  女子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回答,只是幽幽地看着秦天。

  忽然阴风阵阵,黑雾四起。电闪但无雷鸣。女子色变,突入黑雾中。秦天急进庙,想去唤古剑,却见古剑已然身起。古剑目若寒星,全身衣裳劲飘,冷冷杀气逼人。

  两人同出庙门。听到雾中金戈之声乱响,女子清喝与一沙哑尖叫之声相杂。山摇地动,似有千军万马相战。

  黑雾越来越浓了。女子忽从雾中飞回,唇边有血,脸色惨白。雾中传来那沙哑之声:”红狐,你若保持天狐之道,我自奈何不了你。没想到你竟会想做人,自毁千年修行,如今又能将我怎样?不如献出内丹,我饶尔等一死。”

  古剑瞳孔大张,大喝:”出剑!”身上所负之剑弹出。古剑亦化成一道白光,附在剑上。

  ”大胆,尔是何人,竟敢与我鬼王作对!三界五行,俱要听命于我。”

  ”不在三界中,跳出五行外,我乃上古宝剑,斩妖除鬼!”古剑大喝。

  ”原来只是一把破剑成精,哼,不知天高地厚!”鬼王道。

  宝剑突然剑气冲天,发出炽亮的光芒,满天雾气俱被冲散。秦天这时才看清,鬼王头小如山,身却与正常人无异,张着大口,呼呼喷着黑雾,手有一巨大的圆圆铁管。

  宝剑幻化成万千剑气,如巨针刺向鬼王。鬼王全身被刺满,仍在狂笑:”我是鬼王,不生不死,你能杀死我吗?”鬼王的尖叫使天地变色。

  红狐口中吐出一颗红珠,如流星般掠进鬼王嘴中。鬼王大惊,拼命想呕出来。宝剑乘机刺入鬼王口中,穿透而出。

  红狐内丹乃至阳之物,鬼王乃至阴之体,阴阳相通,则相互融化,剑气又到处穿插,使鬼王灵气俱散,如火山爆发一般一声巨响,灰飞烟灭。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古剑竟自顾而去。红狐幽幽地看着秦天,一语不发。

  ”我该怎么办呢?”秦天看着红狐那张绝美的面容,低声问自己。

 

  44、

  也就两小时,方媛就一气呵成,将这个《狐恋》故事写完。

  她虽然喜欢看书,但很少尝试去写。所以,这个故事,文笔技巧并不出色,处处显得稚嫩,可也有些清新的感觉。

  这时,苏雅早已洗漱完了,出去吃完早饭,再回来洗完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做到了方媛的身边。

  看着方媛写的小说,她很是不以为然,说:”方大小姐,你现在好歹也有二十岁了,怎么还写这种小说?”

  方媛愕然:”这种小说不好看吗?”

  苏雅笑了:”方媛,你落伍了。这种酸不拉唧的小说,现在谁看?现在都要来点儿狠的,如果是男主,穿越到异界大陆,一统天下,纳十几个美女进后宫。如果是女主,穿越到一大群王子、贝勒中,全都英俊潇洒,个个为女主献身跳楼。最不济,也是总裁什么的。要不,就来段生死恋,将主角往死里整,整得读者直掉泪。实在不行,就写点师徒恋、父女恋,甚至是恋尸癖什么的。”

  方媛气得直翻白眼。

  苏雅意犹未尽,说:”干脆,我给你一个题材,写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女主被变态的杀人狂的男主挟持和圈养,最后,女主挨上变态杀人狂,帮助变态杀人狂逃脱,一起犯罪,见谁灭谁……”

  ”够了!”方媛是在忍不住了,呻吟了一声,”苏雅,写小说的,是不是都和你一样,这么变态?”

  苏雅受了天大的委屈版:”你说什么啊!我是教你写作!别人求我,我还不乐意呢!现在写作,第一要素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怎么疯狂就怎么写,怎么招惹眼球就怎么写!只是卖文,又不是卖肉。你没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星,一个个争着脱衣服卖肉?”

  方媛气愤地说:”你怎么净找不争气的比?”

  苏雅故意瞪大了眼睛说:”什么不争气!她们可是明星啊,全民偶像,在荧屏里一个个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多少人的梦中情人、白雪公主。穿的是高贵皮革,吃的是上等佳肴,住的是高楼大厦,开的是宝马奥迪。多少人羡慕那样的生活,随便一个选秀活动,都能招来数十万人参加。”

  方媛苦笑着说:”好了,苏雅,每次争辩都争不过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人都在演戏,所有的人都在伪装。这有什么奇怪?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资本,可以随心所欲,对不喜欢的人不假以颜色。毕竟,人是群体性生物,需要在社会上挣扎、生存。”

  ”说到社会,我还真看过一本极好的悬疑小说,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写手写的,书名很恐怖,叫《第二类死亡》,其实写得很伤感。有空儿的话,推荐你看看。”

  ”能让苏雅欣赏的书,肯定值得一看。”

  方媛知道苏雅心高气傲,她既然如此说了,那本书肯定有其过人之处。可惜,曲高和者寡,苏雅喜欢的,不一定被大众接受。

  这也是纯文学日益落魄、类型文学却生机勃勃的原因所在。再深邃的作品,没有读者欣赏,也只能是作者自娱自乐。

  所谓四大名著,本质就是流传于百姓中的民间故事。

  苏雅意味深长地朝卧室望了一眼,问:”她真的病了?”

  方媛说:”是啊。其实,她只是个小女生。”

  苏雅难得的没有反驳方媛,说:”是啊,她怪可怜的。”

  提起凌雁玉,两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失恋,以后回想起来,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是每个人成长都要面对的事。可是,在当时,无异于天崩地裂。

  也许,正式因为失恋的痛苦,她的身体才会变得脆弱起来,以至于现在真的生病了。

  ”对了,她怎么还没醒?”方媛也是学医的,对感冒这种小病还是很有信心的。刚才,她已经给凌雁玉喂了杯板蓝根,按理说,骑马会稍微抑制下病情。

  她走进卧室,踮起脚来看凌雁玉。

  凌雁玉的脸色很差,几乎没有血色,呼吸也很沉重,仿佛负重的老牛般。

  她的眼睛,原本有着少女特有的明亮,现在却很暗淡,眼窝深陷下去。

  方媛问:”你醒了?”

  ”嗯。”凌雁玉的声音很轻,轻得方媛几乎听不见。

  ”你还是很难受?”方媛用手去摸凌雁玉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应该是发烧了。

  她想了想,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医院看一看?”

  凌雁玉低声说:”我不想去。”

  ”可是,你生病了啊!”

  ”你帮我买点儿退烧和感冒的药。”

  方媛还是有些犹豫:”你真的不去医院?”

  身为医学院的学生,她当然知道,有病还是去医院检查的好。

  感冒是老百姓通俗的说法,医学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或急性气管支气管炎,也可能是其他器官的病变。

  凌雁玉微微摇头。

  方媛在医学院附近的一个大药房买了些感冒冲剂和阿莫西林。想了想,又买了一些退烧药。然后在菜市场买了些生姜,想熬些热姜汤给凌雁玉祛祛寒气。

  在药房时,她看到好几个医学院的学生也在卖药。

  其中一个还认识另一个,相互聊起来,都在抱怨,最近天气反常,时冷时热,害得寝室里很多同学都感冒发烧了。

  方媛回到441女生寝室时,柳雪怡也回来了,不时咳嗽两声。

  ”柳雪怡,你也感冒了?”

  ”嗯,有点儿不舒服。”

  ”正好,我买了药,还有生姜。”

  和凌雁玉相比,柳雪怡和方媛的关系还没有变得太差。虽然,在死亡循环中,方媛也害死了柳雪怡,可那毕竟是意外,两人没有直接冲突。

  为防万一,方媛这次多买了一些药备用,足够柳雪怡和凌雁玉两个人服用。

  柳雪怡没客气,按药物说明,冲了感冒冲剂,吞了阿莫西林,困意上涌,爬上床铺休息去了。

  倒是凌雁玉,虽然也喝了感冒冲剂和阿莫西里,脸色却依然不见好转,额头直冒虚汗,身体软绵绵,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方媛又将生姜洗干净,用小刀切碎,然后用电厨具烧得滚热后,倒出一碗热姜汤,给凌雁玉服下,可还是不见好转。

  很多感冒都是病毒性传染。方媛一直在凌雁玉身旁转悠,很容易被感染。

  凌雁玉知道,方媛是真心为她好。原本对方媛剩下的那点儿怒气,此时早已烟消云散了。

  到了中午,苏雅特意从高档酒店订了些饭菜回来,摆在桌上,让大家一起吃。

  凌雁玉、柳雪怡两人起来,勉强吃了点儿。饭菜虽可口,两人却没什么胃口。

  这时,方媛也没有将两人的病情放在心上。

  感冒是常见病症,尤其是在冷暖交接时。在开学时,凌雁玉、柳雪怡都做过身体检查,并没有严重的身体隐疾。

  只要用心调养,按时吃药,感冒是很容易治愈的。

  可是,第二天,凌雁玉、柳雪怡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柳雪怡还好,只是精神不振,略有微烧,呼吸不畅。

  凌雁玉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无力,疼痛难忍,大把大把的头发开始掉落下来,皮肤上开始出现一些微小的血疹。

  此时,方媛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同样是感冒,方媛喝了几杯板蓝根就好了,凌雁玉吃了这么多药,却无一点儿好转的迹象。

  显然,凌雁玉的病症和她有些不同。

  方媛只是个学生,临床的经验等于零,照搬书本在医学上是大忌。

  没办法,她只得再次叫凌雁玉去医院看病。

  可是,这次,凌雁玉竟连走也走不动了。

  方媛只好背着她,一步步走下女生宿舍,慢慢走到医学院设立的附属医院。

 

  45、

  医院里人山人海,挤满了看病的病人,其中不少是医学院的学生。

  方媛惊奇地发现,医院里还有好几个和凌雁玉病症相似的病人。

  这些人看上去都像是普通感冒,可皮肤上都有微小的血疹。

  挂号,验血,看病。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病毒性感冒。

  检查的医生也没放在心上,开了些抗病毒药剂。

  准备回去的时候,两人意外地遇到了李忧尘。

  李忧尘正急急忙忙地跑上楼梯,看到方媛,眼睛一亮,立马停了下来,迎上来说:”方媛,你来了?”

  他是医生,很快就察觉到凌雁玉的病情,问道:”小玉,你怎么了?感冒了?”

  凌雁玉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大表哥。”

  方媛说:”是啊,才一天功夫,她就变成了这样。这感冒也太厉害了点儿吧。”

  李忧尘凑过来,翻了下凌雁玉的眼皮,看到里面眼珠子上似乎也有细小的血点,皱皱眉,说:”她的病情很严重。”

  方媛问:”不是普通的感冒吗?刚看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李忧尘摇摇头,说:”看上去很像流行性感冒。这样吧,你们跟我来,我让同事给她做个详细检查。”

  李忧尘虽然是脑科医生,但是对流行性疾病也研究过,知道流行性疾病的危害。

  果然,凌雁玉的血样有些异常,淋巴结肿胀,静脉、微血管都出现细微小孔,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

  李忧尘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流行感冒。

  费了很大功夫,李忧尘才和同事从凌雁玉的血样中分离出一小块纯净的浓缩病毒,放到高倍显微镜中观察。

  这种病毒很漂亮,仿佛一片片破碎的小花瓣般,纠缠在一起,有一种残缺的美。

  ”韦建军,你确定没见过这种病毒?”李忧尘忧虑地问他的同事。

  这名叫韦建军的医生,主攻的正是流行疾病。

  ”是的。不过,我刚做过实验,这种疾毒的传染性很强。”韦建军的脸色也很难看。

  新的病毒,还具有传染性,很可能会引起一场新的灾难。

  病毒,是一种最简单的微生物,结构简单,具有遗传、复制等生命特征的寄生体,是介于生物与非生物的一种原始生命体。

  就是这种最原始的生命体,是人类这种最复杂生命体的天敌。

  中世纪,欧洲爆发的”黑死病”,死亡了七千五百万人,当时三分之一的欧洲人死于这种病毒。

  十八世纪发生的全世界霍乱,引起了六次大流行,仅印度就因此死亡三千多万人。

  二十世纪初欧洲爆发的流行感冒,死亡两千多万人,而当时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也不过八百多万。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个美国人身上首次发现一种美丽的新病毒,如一个球形,上面镶嵌有平均分布的孢状物。

  这种新出现的病毒,俗称艾滋病,本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据科学家分析,很可能是人类从非洲一种猴子身上感染而来。这种病毒在短短的三十年间,席卷世界各地,六千万人感染,两千多万人死亡,北被称为世纪绝症,至今还没有研究出根治的药物和预防的疫苗。

  ”必须将病人隔离!并上报给卫生部门!”李忧尘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可是,我还看到好几个和小玉一样病症的人。”方媛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李忧尘惊讶地说:”方媛,你确定?”

  ”我不敢肯定,不过,从症状看,和小玉很像。”

  虽然还不知道这种传染性疾病的病理,但从其来势汹汹,一天就把凌雁玉折磨成这个样子来看,危害性肯定小不了。

  她现在有些担心,柳雪怡是被凌雁玉传染的,毕竟两人的床铺相对要近些。即便是她和苏雅,也有可能感染了,还在潜伏期,没有发作。

  韦建军沉吟了一会儿,说:”隔离治疗是必需的,在上报卫生部门前,是不是先向胡院长汇报一下?”

  附属医院是南江医学院的校办医院,院长也由医学院的胡校长兼任。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将凌雁玉送到隔离病房治疗,韦建军继续检查研究新病毒,李忧尘赶紧去找胡校长汇报情况。

  胡校长很忙。

  他是个大忙人。自从接任南江医学院校长后,他就更忙得不可开交。

  电话响个不停,到处是开会通知、研讨会演讲、人际应酬。

  好不容易有点儿时间,还要对付家里的黄脸婆,家外那么多的红颜知己。

  他并不是医学出身,而是行政出身,一年前还是章校长的副手。

  谁知章校长突然失踪,听说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他才抓住机会,上下钻营,获得了这个好位置。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兼了附属医院的院长。

  要知道,附属医院可是香饽饽,医疗水平有口皆碑,既有经济效益,又有资源效益。

  现在想看个病,也不是有钱就能看的。无论什么时候,附属医院的床位都安排得紧紧的,就连走廊都住满了。

  有些官员,级别并不比他低,权力并不比他小,生了病,一样要和他打招呼,安排最好的病房和最好的医生诊治。

  他真的是忙不过来。

  就拿现在来说吧,他刚陪几名官员和企业家喝完酒,正准备让新聘请的漂亮女秘书进来给他按摩按摩,顺便亲热亲热去去火。

  要知道,这个年轻女秘书可是他新发展的红颜知己,却一直没时间巩固感情。

  他所说的巩固感情,当然不仅仅指精神上的,还有肉体上的。

  所以,当李忧尘这样一个年轻医生在校长办公室外不停门时,打扰他和红颜知己的独处时间,他很生气。

  ”李医生,你不去坐班,找我做什么?”胡校长阴着一张脸说。

  李忧尘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胡校长和女秘书的私情,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脸色凝重地说:”出事了!”

  ”出事了?”胡校长见李忧尘不似开玩笑,说,”你别咋呼,出什么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他当一把手的时间不长,还没过足瘾,自然不想因为什么意外而丢掉乌纱帽。

  李忧尘看了女秘书一眼,没有说话。

  女秘书知趣地悄悄溜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李忧尘说:”医院里出现了传染病人。”

  胡校长松了口气,说:”出现传染病人,有什么奇怪的,好好诊治就是了,我还以为是哪个领导死在我们医院了。”

  医院里住了好几位领导,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胡校长以后的仕途还得靠这些人关照,自是十分巴结,殷勤照顾,将医院所有的优秀资源全部集中在那些领导身上。

  如果哪位领导突然病情加重,死在医院,那才叫无妄之灾,自己有冤无处诉。相比之下,只是出现几个传染病人,真不算什么事。

  李忧尘知道胡校长不懂医学,加重了语气说:”不是一般的传染病人,她身上的病毒,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一个不好,流行起来,会像瘟疫一样,要很多人命的!”

  胡校长再不懂医学,瘟疫的危害还是知道的,看了看李忧尘,说:”什么病那么严重?”

  李忧尘说:”看上去类似流行性感冒,却比感冒破坏力强得多,医学院里很多学生都感染了。韦建军正在研究,过一会儿就会有进一步报告。我建议,立即上报给卫生部门,并对全校进行封校处理。”

  胡校长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它不仅是附属医院的院长,还是医学院的校长。在他管辖的地方,出现新传染病,上面会怎么想?

  至于封校,更是麻烦。怎么跟学生解释?总不能说,你们有人得了传染病,会死人,所以把你们关在里面,免得出去感染别人!那还不乱套了?”

  胡校长问:”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李忧尘说:”韦建军医生也知道,此时他正在实验室做进一步观察。护士们只知道是传染病,并不知道是新型病毒。”

  胡校长沉吟着说:”这样吧,你先回去,别和任何人说。我再考虑一下。”

  李忧尘说:”还考虑什么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新病毒的危害,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再来一次大瘟疫,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胡校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够了!我知道轻重。我总得和院里的其他领导商量商量。”

  看李忧尘有些不甘心,他又放软语气:”好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尽快向卫生部门汇报。”

  无奈,李忧尘只能悻悻而回。

  在他走出办公室时,胡校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仿佛一条噬人的毒蛇般。

 

  46、

  胡校长并没有将新病毒情况上报给卫生部门。

  打发走李忧尘后,他很快调整心情,把年轻女秘书叫进办公室,关紧门,继续他们的苟且之事。

  第二天,他更是连李忧尘的面都不见,搂着年轻秘书去郊区的别墅度假,对外则宣称去参加一次重要的医学研讨会。

  流行疾病,关他什么事?南江市,又不只附属医院这一家医院。

  就算是发生大规模流行性感冒,凭现在的医学技术,想控制和治疗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上报?封校?

  开玩笑!一个没处理好,上面说不定会认为自己工作能力不够,甚至负有部分责任,以后的仕途就全毁了。

  如果惹恼了学生,来个群体性上访,自己这个校长和院长还要不要当?

  胡校长是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真的发生流行疾病,他也犯不着第一个出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那边,李忧尘急得嘴角都冒出了疱。

  他一回去,就和韦建军通宵不睡,连夜做实验观察新病毒的特征。

  一般来说,流行性疾病主要由细菌、病毒、寄生虫三种原因造成,其中又以病毒的危害最大。

  而且,病毒可以潜伏在人的身体里,没发作前,对人的身体没一点儿影响。一旦发作,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在人类与病毒的战争中,曾因医学的发展取得过辉煌的战果。

  比如,曾经是世界上传染性最强的疾病之一——天花,通过疫苗和接种,现在仅剩下极少数冷冻在实验室中。

  还有抗生素的发明使用,一度对病菌感染具有超强的抑制作用。最初,使用抗生素,可以消灭绝大多数病菌,只剩下极少数病菌。可是,这些剩下的极少数病菌是具有抗药性的。它们继续繁殖,产生的病菌也具有抗药性。

  这就是人类用抗生素的悲哀。终有一天,抗生素会对那些耐药的病菌毫无作用。

  再看凌雁玉,仅仅过了一晚,病情就加重了许多。她的喉咙开始发炎,全身皮肤因毛细血管的堵塞而变得红肿起来,浑身烧灼般的疼痛。

  她皮肤的每一个末梢都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受不了一丁点儿压力,静脉、微血管都在渗血,出现小孔,流出蛋白质和水。

  李忧尘和韦建军尝试了不少药物,但一点儿疗效也没有。也就是说,这种新型的传染性病毒,具有很强的抗药性。

  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凌雁玉很快就会因身体机能衰竭而死。要么是流血而死,要么是神经崩溃、发癫而死。

  现在,她已经出现神经系统病的症状,浑身发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眼珠毫无生气地乱转,微血管出血量渐渐加大。

  韦建军在监测她的电解质和液体。静脉和血管渗出水和蛋白质后会严重打破肾脏、心脏、肝脏等的化学平衡,让免疫系统无法发动反击。

  ”想找到抗体,最好先找到病原体的终宿主。”韦建军对李忧尘说。

  感染,是病原体对人体的一种寄生过程。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有些寄生物与人体宿主之间达到互相适应,互不损害对方的共存状态,如肠道中的大肠杆菌和某些真菌。

  但这种平衡是相对的,当某些因素导致宿主和免疫功能受损后,寄生物离开其固定寄生部位时,则有可能产生感染。

  大多数病原体和人体宿主之间是不适应的。

  所谓的终宿主,就是病原体以前寄存的宿主,一般是昆虫和哺乳动物。

  一般情况下,病原体会在终宿主身上产生共存状态的寄生,对终宿主不会产生影响。而在中间宿主身上,则会因为不适应而导致感染病变。

  人类,则是这次新病毒的中间宿主。

  抗体的针对性非常强。如果说,病原体是一把锁,而抗体都是相应的钥匙。只有合适的抗体,才能治疗对应的病原。

  研制出新抗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艾滋病的抗体疫苗,直到现在都没有研究出来。

  ”想找到终宿主,哪儿有那么容易。而且,不知道病人能坚持多久。”李忧尘忧心忡忡地看着隔离室的凌雁玉。

  听方媛说,医学院有不少学生感染了这种病。从凌雁玉的病发时间来看,过不了多久,那些病人也会集中暴发。

  而且,这种传染病很可能是有潜伏期的。没发作时和正常人一样,如果人体免疫力下降,或者到一定时间,就会突然发作。

  也就是说,这种新病毒,可能具有庞大的潜在感染人群。如果不及时找到有效抗体,一旦大规模暴发,后果不堪设想。

  ”胡校长怎么说?”韦建军问。

  ”他对上报给卫生部门这件事好像不是很积极,我明天再找他!”

  ”那当然,怕影响他的仕途。”情况早就在韦建军的意料中,想了想,说,”我看,他再不上报的话,我们带好材料直接去卫生部门。”

  ”嗯,只能这样。这件事,不是你我两人就能应付的。”李忧尘叹息着说。

  第二天,两人找不到胡校长,只得带齐材料,直接去卫生部门上访。

  幸好,卫生局局长科班出身,对医学并不外行,看到两人带来的材料,立马将这件事情紧急上报给市政府。

  很快,市政府就有了回应,在向上级汇报的同时,向全市发布了紧急通知,要求所有政府部门动员起来,全力做好流行疾病的防治工作。

  卫生部门组织大量人力,对全市流行病人进行统计和隔离治疗,并全部实行免费治疗。同时,组织人员对车站、机场、码头等重点流动人员测量体温,进行卫生检疫工作。

  与此同时,政府组建了新病毒实验室,邀请了国内外知名专家,对新病毒进行研究实验,希望能尽快找到有效的防治方法。

  很、很快,统计结果出来了,全市有两百多例疑似病人,南江医学院是重灾区,占了其中三分之一以上。

  当天,隔离治疗的病人中,就有七个人病发死亡。

  各地的医学精英源源不断地来到南江市,采取各种各样的方法对病人进行治疗。最后,还是一名留学归来的年轻医生,采用国际一种新型抗病毒药,对新病毒具有一定的疗效,勉强控制病情不再进一步恶化。

  然而,新病毒感染人群越来越多。仅过了一天,就又增加上百例疑似病人,并有不断蔓延扩散之势。

  在南江市外,也出现了疑似病例。

  调查感染病人的感染原因和活动范围,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在南江市感染的。

  南江医学院是重点灾区,很可能是最初暴发的起源地。

  因此,政府对南江医学院进行了封校政策。有疑似病症的,被送往医院进行隔离治疗。剩下的学生全部回到各自寝室,安心等待结果。

  医学院门口,出现了戒备森严的武警战士。

  附属医院也被改成新病毒治疗专属医院,其他患者全部转移到别的医院去了。

  市政府总算反应及时,除南江市外,没有因新病毒发生大规模流行疾病。

  可南江市人心惶惶。

  学生停课,大规模的群体性活动全部取消,公共场所的人群密度大幅减少,人人带着口罩、手套,到处都是消毒药水味。

 

  47、

  凌雁玉觉得自己要死了。

  现在,她浑身疼痛,皮肤承受不了一丁点儿压力,哪怕是轻轻触摸,都会钻心地痛。

  而且,她的静脉、微血管,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有血和蛋白质渗出来。

  免疫系统对这种新病毒失灵了。

  其实,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如果不是动不了,凌雁玉真的会考虑自杀。

  实在是太疼了,疼得浑身直冒冷汗。

  现在,她真的好想父母,好想亲眼见见他们,在他们面前痛哭一场。

  可惜,这个简单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她毕竟也是学医的,知道身在隔离病房。从医生和护士的眼里,看到了怜悯和同情。

  现在,她的神经系统已渐渐失去控制,连眼珠子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随意转动。

  她这样,比植物人还惨。毕竟,植物人没她这么疼痛。

  精神慢慢涣散,注意力也渐渐无法集中起来。

  好像在飘。

  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如一丝轻盈的棉絮般,没一点儿重量。

  似乎已经漂浮在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带着口罩和手套的医生、护士在她身边忙忙碌碌。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黑暗起来,回到了宇宙的混沌状态。

  时间仿佛停止。

  以前的种种场景,如快播的电影般,在眼前飞逝而过。

  恍恍惚惚中,很远有一个地方产生强大的引力,吸引她不断向前飘去,仿佛传说中的黑洞般。

  那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无法抗拒。

  可是,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喊:”别过去!”

  她拼命挣扎,想逃离黑洞的吸引力。

  挣扎了许久,筋疲力尽,正准备放弃时,黑洞的吸引力突然消失了。

  身体陡然间重了起来,似乎从空中掉落下来,两脚踏空,眼睛重新睁开。

  ”小玉,你总算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病房外欢喜地喊着。

  虽然戴着口罩、手套,凌雁玉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方媛。

  方媛似乎很疲倦,眼神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

  ”你得谢谢方媛,是她救了你!”身旁的李忧尘说。

  凌雁玉有些疑惑,不知道李忧尘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身体,现在还是很虚弱。

  李忧尘似乎笑了笑。因为口罩,看不到他的笑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笑意,眉毛都舒展开了。

  ”听到你病危的消息,方媛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也曾感冒过,很快就康复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让我们检查她的血液,果然含有新病毒抗性血清。”

  怪不得,方媛的脸色有些苍白。原来,她为自己抽了血。

  ”表妹,你放心,把心态调整好,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很快就没事的。”李忧尘关切地说,”方媛为你们,可是抽了600毫升的血。”

  这时,韦建军也进来了,帮凌雁玉检查了一下,看了看检测凌雁玉身体状况的心电图,笑着说:”心电图已经恢复正常了。”

  想了想,又说:”不过,外面那个女生血液有抗体的事,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她身体再好,也禁不住这么多病人的需求。”

  方媛自己知道,一个人,一次性只能抽800毫升的血液,否则身体会因吃不消而休克。

  这次,方媛抽了600毫升的血液,分成了三份,分别给凌雁玉、柳雪怡和苏雅使用。

  苏雅现在没有出现感染新病毒的症状,可一个寝室有三个人感染了,仅剩下她一个人,很可能还在潜伏期,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在老宅的死亡循环里,苏雅可以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她,这份情意,方媛肯定是要还的。

  只是,如此一来,她的身体再也不能抽出血液,如果有其他病人需要抽取她的抗体血清,她就要冒着休克甚至生命危险了。

  回到寝室,苏雅正在给妹妹打电话。

  ”你要小心身体,多用热水洗澡泡脚,寝室里要打开窗户透气,尽量少接触咳嗽发烧的人,人群集中的地方少去……”

  这哪儿还有半点儿冷艳高傲,分明是一个良苦用心的慈母。

  聊了好久,才放下手机。

  方媛笑着说:”苏雅,我怎么觉得,你不是给你妹妹打电话,而是给你女儿打电话?”

  苏雅收好手机,坐了下来,叹息着说:”也不知道这次流行疾病,要流行多久。”

  方媛说:”别想那么多,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怎么样?静观其变吧,政府不会撒手不管的。”

  苏雅说:”我还以为只是普通流行性感冒,没想到是一种新型出血症。真怪,没听说过,我国出现过出血症。刚才,学生科打电话来了,说所有学生都要动员起来,积极寻找这次病毒的终宿主。找到的,学校给记大功,并安排到大医院就业。”

  现在,学医的很多,可一毕业能到大医院就业的并不多。要知道,大医院的效益都很好,别说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博士生想进去都不容易。

  ”有什么进展没有?”

  ”应该没有。你看,那些男学生在草地里捉昆虫。听说,这次上交的动物,什么都有,连蟑螂、蛇、老鼠都有,别提多恶心了!”

  方媛说:”那没办法。不找到终宿主,短时间就提炼不出抗体,出血症就得不到控制,感染的人会越来越多。听说,昨天就死了七个人,其中有三个使我们医学院的学生。”

  苏雅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听李医生说,我们医学院的疑似病人特别多,所以,终宿主很可能就在我们学校里面,感染到学生,再由学生传播出去。”

  两人默默地看着在校园里捕捉昆虫和哺乳动物的男生,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终宿主。

  那些男生一律戴着口罩、手套,捕捉昆虫和哺乳动物时小心翼翼,不敢让它们抓破皮肤。要知道,这些昆虫和哺乳动物,有可能是新病毒的终宿主,只要抓破皮肤,就一定会被新病毒感染。

  即使没有抓破皮肤,呼吸了带有新病毒的空气,或者接触了带有新病毒的载体,也有可能被新病毒感染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男生,在捕捉昆虫和哺乳动物时,冒着相当大的危险。

  尽管如此,这些男生还是义不容辞地踊跃参加。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正义,而是因为奖励实在诱人。

  留在南江大医院就业,对于很多农村或边远小城的男生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很多人就是因为一个工作机会,而不得不含泪和恋人分手。

  所以,在医学院,有句话很流行:毕业意味着事业,意味着失恋。

 

  48、

  韦建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药水味。

  这是附属医院为研究新病毒而特意设置的实验室,选用一间地下室改造而成。

  实验室全部密封,所有的窗户都被纱窗和不透风的木板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一点儿缝隙也没有,即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为防止交叉感染,在这个实验室的不远处,还建了一座小实验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捕捉来的昆虫和哺乳动物,一只只地送到这里来化验。

  蟑螂、蛇、老鼠、蚊子。甚至是蚂蚁,都化验过了,没发现新病毒。

  他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两天两夜,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生活中常见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捉得差不多了,有的学生还捉来一只快死的鸽子,依然没发现新病毒的踪影。

  到底终宿主是什么?

  找不到终宿主,就没办法快速研制出抗体。

  虽然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宿主终会被发现,可是,时间不等人。

  新病毒对国外的那种新型抗病毒药开始产生了抗药性,几个看似要好转的病人,忽然间又病情加重,昨晚又死了三个人。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恐慌。

  听说,被隔离的病人已经开始恐慌起来,有的病人说这种新病是没办法治愈的,暗地里唆使大家偷偷溜出隔离区。

  幸好,院方早有防备,提前一步将情况汇报给上级,增加了防卫的武警,把病人的恐慌情绪镇压下去。

  在另一间实验室里,李忧尘正在观察被注射新病毒的白鼠。

  情况很糟糕。

  白鼠是生活在洁净空间里的,身上完全没有微生物,对病毒、细菌、寄生虫的抵抗力很弱。

  白鼠又分为大白鼠、小白鼠,主要用来做医学实验,作为人类的替代者,研究药效是否有害。

  李忧尘用的是大白鼠,注入新病毒后,使用了各种抗病毒药,都没有治疗效果。就算是那种新型抗病毒药,也只能稍稍延长大白鼠十几小时的寿命。

  虽然还有一些抗病毒药没有试验完,但李忧尘已经失去了信心。

  病毒和抗体,仿佛是锁和钥匙。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找到特定的锁。找不到匹配的,哪怕再多的抗体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而且,从实验结果看,这种新病毒很容易变异,产生抗药性,新型抗病毒已渐渐失去作用。

  也就是说,随着新型抗病毒药的大规模应用,新病毒会产生新的变异,从而更加难以控制。

  更糟糕的是,从大白鼠的实验结果来看,隔离的病人拖不了多久,再过三四天,研究不出新抗体,绝大多数病人都会因出血症状或心脏停止跳动而死。在死之前,很可能会因痛苦而精神混乱。

  不只是这样。

  因为没找到终宿主,不知道传染源,这种新病毒会源源不断地进攻人类社会。

  在交通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新病毒很容易通过飞机、火车、轮船,向全球感染。

  现在,已经有很多潜在的感染者,病毒正通过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在地球上各个国家蔓延。他们大多数还在潜伏期,一旦发作起来,就会形成全球性的传染疾病。

  李忧尘心如火焚,但又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地去尝试各种抗病毒药,希望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市政府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市里的主要领导、各个部门的头头,还有全国的知名专家,已经在这里开了整整四小时的会议。

  和往常不同,这次会议,少了很多官面文章,也没有多少人讲官话、套话。

  专家们已经将新病毒的危害阐述的清清楚楚。

  这次新病毒感染事件,不是光凭南江市的力量就能解决的,已经惊动了最上层。

  所有的政府资源都调动起来,尽可能的阻止新病毒的扩散。

  市里的主要领导发话了,不管什么原因、什么困难,必须得按专家的意见,扎扎实实地落实分派的各项工作任务。凡是工作不力的,就地免职。

  平时,因位置、派系。利益而累积的矛盾,此时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摆在各官员,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做好防病毒扩散工作。这是危机。危机就是危险中的机遇,做得好,仕途还能再进一步。做得不好,仕途就会停滞不前,甚至毁于一旦。

  441女生寝室里,凌雁玉和柳雪怡已悄悄被接回来了。

  她们得到方媛的血液抗体,已经渐渐好转,不愿意再待在隔离病房。

  何况,她们治愈的消息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否则,谁也不知道会为方媛惹来什么麻烦。

  要知道,被感染病人中不乏权贵子女,很多是独生子女,有的父母为了孩子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凌雁玉和柳雪怡回到441女生寝室后,小心翼翼地躲在里面轻易不外出。

  寝室里,也弥漫着一股消毒药水味。

  ”真难闻!”苏雅戴着口罩,一边上网听音乐,一边看电影。

  ”没办法,忍着点儿。”方媛特意朝苏雅脚下的电脑主机附近多喷洒了一些消毒药水。那地方是卫生死角,又有静电,容易引来灰尘。

  ”方媛,你真麻烦!干脆以后改名叫方麻烦算了。”苏雅抬起脚,不满地说。

  电影名叫《恐怖地带》,是好莱坞早年拍摄的一部病毒题材电影,正演到精彩处,个人英雄眼看就要牺牲。

  好莱坞的主流电影就这样,处处突出个人英雄主义,偶尔黑一下美国政府和政府官员,最终结局是正义必胜。

  苏雅明知道主角会安然无恙地脱险,还是被剧情所吸引。谁叫美国的编剧聪明,懂得讨好观众,桥段虽俗,却也满足普通人想当英雄的潜在愿望。再加上英俊的主角、精美的画面、紧张的节奏、强大的敌人、专业的知识,不失为好莱坞商业精品。

  ”就知道上网看电影,也不照顾下小玉和雪怡。”方媛恨恨地说。

  苏雅白了方媛一眼,说:”她们都那么大了,还需要别人照顾?也就是你,喜欢当圣母,什么事都肯做。”

  ”她们不是大病初愈身体不舒服嘛!”

  ”我也身体不舒服,怎不见你帮我洗衣服?”

  ”你什么时候洗过衣服?哪次不是叫钟点工洗的!”

  苏雅理直气壮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帮我洗的缘故!”

  方媛叹息了一声,说:”将来,你嫁人后,难道还要你老公帮你洗内衣内裤?”

  苏雅嘻嘻笑着说:”那倒不用,一个大男人,为老婆洗内衣内裤,怎么也说不过去。这些事,叫佣人做就行了。”

  ”那烧菜做饭呢?也叫佣人做?”

  ”那当然。”

  ”干脆,你和老公上床,生孩子,也叫佣人做算了!”

  苏雅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下,说:”这个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考虑你个大头鬼!我看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当尼姑算了。”

  苏雅故意苦着脸说:”那不行,当尼姑,得和你一样,找个方振衣那样的和尚,才行啊。”

  ”懒得理你!”方媛把消毒药水洒遍寝室,打开窗户透风。

  和苏雅争论,只要提到了方振衣,她就必败无疑。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方媛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枯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49、

  南江的冬季并不寒冷。不像北方,寒流凛凛。便是有些寒意,也带着股江南特有的温和。

  附属医院里,医生、护士们一个个脸色严峻,紧张迅捷地窜来窜去。

  最西边的一幢大楼,原是附属医院的住院部,现在变成了新病毒的特殊隔离病房区,被武警们重兵把守。

  每一道出入口,至少有四名武警,拎着黑幽幽的沉重的枪械,警惕地检查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

  没有证件的,一律不得出入。

  为确保隔离病房区被彻底隔离,武警还在这幢大楼外设置了路障,用电网将整幢大楼都网了起来,鲜红的警示牌上注明了:高压电,危险!

  电网的外面,又绕了一圈木质围墙,近百名武警分成十余支小队,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巡逻。

  奚丽娟通过武警检查,走进隔离病房区,小心地护着手上拿着的针药。

  她今年才三十岁,看上去犹如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般,无休止的三班倒让她早早地出现了皱纹和白发。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神经系统有些衰弱。身为女人,虽然长相平平,但也在意自己的容颜。

  她不想当晚班,不想熬通宵。整个医院,上了三十岁还在当晚班的护士,全院也不过六个。

  而且,她还读了函授本科,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

  可是,她又不得不当晚班,不得不和那些年轻护士一起熬通宵。

  原因很简单,她上面没人。

  她也努力过,找过领导,求过领导,在领导面前失声痛哭。结果是领导更讨厌她。

  ”我的身体真的是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别做!”领导的话掷地有声。

  她当然不敢辞职不做。

  丈夫已下岗,打着散工,有一顿没一顿的。儿子自小就有心脏病,每月光吃药都要上千元。

  虽然拿到职业医生证,可没经验,没关系,到外面一样没人要。

  于是,她不得不和以前一样,拖着衰弱的身躯,在附属医院里当一名勤勤恳恳的老护士。

  这次的新病毒感染事件,很多护士都不愿意来隔离区工作,她却主动报名参加。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高尚,而是自小便树立的朴素道德观,认为救死扶伤是学医人的天职,这些隔离的病人更需要她们来精心照顾。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生、护士。

  隔离病房区看上去很洁净,到处都是雪白的颜色,一尘不染。其实,在这些白色中,新病毒悄然隐藏其中。

  世界就是有这么多悖论。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景象就不同,感受也不同。绝对的真善美是不存在的,所有的规律、原则,都仅限于一定范围内。

  就拿这隔离病房来说,看上去很洁净,如果用显微镜观察,就可以看到到处飘扬的微生物,各种细菌、病毒、寄生虫。

  过于单调的白色,也影响了隔离病房区里面人的心情。

  医生、护士自不必说,来去匆匆,面色严峻,难得有温和语气。

  病人更是脾气暴躁,但凡还能动的,个个都板着一张脸,随时可能和人干架似的。

  所有的病床都配置了心电监护设备,可以随时检查病人的身体和心跳情况。病情加重的,马上转移到特别护理病房中去。

  空出来的床位,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填满。

  所以,每个病房里,不时有人出去,又不时有人进来。

  ”奚丽娟,赶紧去1212病房,那里出事了!”一名医生急匆匆地对她说。

  1212病房?

  奚丽娟脑海里迅速回想。

  她记得,1212病房只有四个床位,能出什么事?

  ”吴医生,你去哪儿?”

  ”我去向院长汇报!”

  吴医生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速度,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走得没影了。

  奚丽娟摇摇头,苦笑。

  吴医生人并不坏,医术也不错。前些年,在一次手术中,出了点儿差错,结果病人成了终身残疾。

  那病人在南江有些来头,对吴医生不依不饶,天天带着一群人来医院闹。

  最后,还是院长出面,吴医生个人出了一大笔赔款,才算把那起医疗事故了结。

  从此以后,吴医生就变得更加胆小怕事了。

  奚丽娟没有多想,立刻朝1212病房走去。

  还没走到那里,迎面走出一大群病人,起码有二三十人,在一个光头汉子的带领下,朝她这边走来。

  奚丽娟一眼就认出那光头汉子,正是1212病房的钟元哲。

  钟元哲是医学院不远处郊区村子的人,用南江话来说,就是当地的老表。

  这些年来,城市发展越来越快,不停地向外围扩张,形成不少城郊接合地带。在这些地带,一些聪明的当地人开始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营生,在当地横行霸道,强买强卖,招揽工程,迅速致富。

  钟元哲就是其中一员。他父亲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靠着这些儿女,成了村长。

  钟元哲自己也开公司做生意,养了一批打手,垄断了附近的沙石买卖和搬运工作,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次,他也因为感染新病毒住进了隔离病房,照顾他的护士正是奚丽娟。

  ”钟元哲,你想干什么?”奚丽娟大声问。

  ”想干什么?老子想活下去!”钟元哲恶声恶气地说。

  ”滚开,你们这些护士,只知道骗我们!”

  ”再不出去,我们全要死在这里了!”

  ”奚护士,你还是让我们走吧!”

  身后,那些病人喊了起来。

  ”你们出不去的,外面有武警!”奚丽娟说。

  ”武警又怎样?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对老子开枪!”钟元哲叫了起来。

  他的病情并不严重,高大的个头在病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奚丽娟说:”钟老板,你别意气用事。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钟元哲冷冷地说:”你用不着吓我!我知道我们的病,你们治不了!我们要去北京,要去国外治!”

  ”怎么会治不了?医院正在研究,很快就会研发出特效药出来。”

  ”很快是多久?三天还是五天?但有的人,连两天都没扛过去。我们病房的万老头,前天进来,昨天去特殊护理病房,今天就死了!老子懒得和你多说,给我让开!”钟元哲冲过来,随便用手一推,便把奚丽娟推开。

  奚丽娟倒在地上,一双手抱住了钟元哲:”钟老板,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不但害了你自己,还害了这些人!”

  钟元哲心中恼怒,抬了几次脚,都没有把奚丽娟推开。他虽然是无赖,但也不是丧尽天良之人,对整天护理他的奚丽娟下狠手,始终有些顾虑。

  这时,一个副院长已带着十几名医生、护士跑过来,堵住了走廊通道。而钟元哲身后的病人也越聚越多,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足有上百人。

 

  50、

  空气陡然间沉重起来。

  副院长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想不想治病!”

  ”你们能治吗?”

  ”一群庸医,就知道收红包,一点儿医德都没有!”

  ”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此时,病人的情绪仿佛火山爆发般,群情汹涌,毫不相让。

  副院长脸上渗出汗珠,不停地用白手帕抹汗,对身边一名医生小声的吩咐了句。

  那名医生有些犹豫,说:”这样不好吧!”

  副院长怒声说:”到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出了事,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那名医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跑。

  副院长稳住心神,说:”各位病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也请你们理解我们!”

  钟元哲蹲下来,把奚丽娟扶起来,说:”奚护士,你放开手吧。”

  奚丽娟见来了这么多同事,便放开钟元哲,靠在墙上喘气。

  不知怎的,她老是觉得很疲倦,鼻子有涕水滴落。

  ”你就是主事的?你叫他们让开!”钟元哲睥睨着副院长,毫不客气地说。

  副院长干笑了两声。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一看到钟元哲那满身的文身就头痛,知道这人不是好惹的。

  ”你这又何必呢?出去,能解决问题吗?”

  ”你管不着!老子就是要出去!你给句话,让不让?”钟元哲一把揪住副院长的衣领,把副院长的脚都拎得踮了起来。

  ”让,让……你先放手!”副院长边挣扎边说。

  ”哼!”钟元哲松了手,朝身后摆摆手,仿佛一个将军般,蟀着他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这些医生、护士见副院长都发话了,哪儿敢阻挡,被钟元哲他们装得歪歪斜斜,让出一条路来。

  奚丽娟还想上前阻止,被一个熟识的护士拉住了,说:”丽娟,你别多事!他们出不去的!”

  果然,钟元哲他们走到隔离病房去门口,被武警们拦住了。

  五十多个武警,各个戴着防暴头盔,提着防爆盾牌,全副武装地排在隔离病房区外。

  ”全部回去!否则后果自负!”领头的武警声音嘹亮地喊着。

  病人们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愣住了,眼睛都看着带头的钟元哲。

  钟元哲心里也在打鼓,他强作镇定,朝武警们喊:”让开!我们不是犯人!”

  ”回去!”武警中队长冷冷地朝着钟元哲说。

  钟元哲被激怒了,他也是地方一霸,这些年来,骄横惯了。

  ”咋的?你们当兵的,还敢朝我们老百姓开枪?老子就不信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身后,病人们也愤愤不平。

  ”我们不是犯人!”

  ”是我们纳税人养了你们,你们却来对付我们,还不如养条狗!”

  ”好男不当兵!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

  武警们一个个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病人,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两排,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病人们越说越激动,几个胆大的推搡着钟元哲慢慢冲到武警的防线前。

  钟元哲被后面人推搡着,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武警队长。

  武警队长早看出钟元哲是领头的,这时那儿还客气,拎起盾牌,狠狠地撞了下钟元哲,将他撞倒在地。

  钟元哲爬起来,怒火冲天,一个箭步冲到武警队长面前,挥拳猛击他的面颊。

  武警队长冷笑一声,侧身避过,手上的警棍再次落到钟元哲背上。

  别看钟元哲个头大,力气不小,可在专业的武警队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还是武警队长因为他是病人手下留情的缘故,否则,早就躺下去爬不起来了。

  钟元哲吃了亏,那些病人不干了,大喊大叫:”武警打人了!”

  又冲过来两个病人,想帮钟元哲,却被其他武警拦住。

  这下,乱套了。

  病人们群情激奋,叫的、喊的、哭的、扔石头的、找棍子的。武警们有所顾忌,始终不敢下重手,只得边抵挡边往后退。

  奚丽娟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脸被划破的钟元哲,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叫:”钟老板,你快让他们停手!”

  钟元哲也傻眼了。

  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知道这时候对着干没好下场。

  原以为,稍稍恐吓下,武警队就会让出条路来。

  毕竟,他们只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没想到,武警们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将他们和暴徒等同起来。

  钟元哲有些心寒,对奚丽娟说:”你放开我,我让大家停手!”

  奚丽娟放开了钟元哲。

  钟元哲大叫:”住手!”

  他一边叫,一边去拉最前沿和武警混战在一起的病人。

  武警队长也让武警们稍稍退后些,空出些间距作为缓冲地带。

  终于,斗殴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已经有不少病人受伤了。

  他们本来就因新病毒的感染而衰弱,和训练有素的武警们斗殴自然是落尽下风。

  钟元哲扶起一个受伤的病人,悲愤地看着武警们和围观的医生、护士,叫着说:”我们只是想出去,想找个好点儿的医院治疗,这都不行?你们把我们当做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还是穷凶极恶的魔鬼?我们是人,是公民!”

  ”对不起,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武警队长也同情这些人。可同情归同情,部队的多年生活,早已让他心坚如铁。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病人走出来,颤巍巍地走到武警队长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哭着说:”我今年六十七了,死就死吧。可是,我临死前,想再看孙子一眼,他才六岁,刚上一年级!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去见见我孙子!”

  老病人这么一说,更多的病人哭了起来。

  ”我不想死!我还没结婚,我的女朋友还在等我存钱买房娶她!”

  ”我想见见我儿子,见见我老迈的双亲。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家里!”

  病人们哭成一团。

  就算是铁人,看到这种场景,也会心软。

  奚丽娟更是心酸。

  她是个善良的人,平时,看电视都会为电视里主角的悲惨命运而泪流满面。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善良的人总是得不到善报?

  ”走吧,我们回去吧!”奚丽娟上前扶起老病人。

  可是,不知道是老病人的身体太重,还是奚丽娟身体太虚,他竟然没扶起老病人,自己反而摔倒了。

  她勉强站了起来,剧烈咳嗽起来。

  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身体很不舒畅。

  身体仿佛不听使唤般,皮肤长出许多红疹来。

  这时,就算是病人,也能看出奚丽娟的身体有问题。

  ”奚护士,你……你也感染了?”钟元哲不愿相信,可还是说了出来。

  奚丽娟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有低烧。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时候她患的是普通感冒。

  感染新病毒了?

  奚丽娟的心沉了下去。

  身为学医的人,她当然知道新病毒的可怕。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听说过谁被治愈过,死亡的人数已有十几个了。

  她突然想起丈夫,那个老老实实一辈子都不会投机取巧的普通男人,还有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却有着坚强性格的儿子。

  如果她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丈夫的性格是改不了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会活得怎样?还有儿子,有没有足够的钱来买药和做手术?

  想到这儿,奚丽娟的泪水不住地滑落。

  所有的人都看着奚丽娟。

  她是第一个染上新病毒的医疗人员。

  以后,还会有多少医疗人员被感染?

  奚丽娟忍者心中的悲痛,强作笑脸对病人们说:”现在好了,我也成为你们的一员了。这回,要让我享享福,让他们来照顾我了。”

  一个相熟的护士哽咽着说:”娟姐,你别难过。”

  ”嗯,我是有些难过。我和大家一样,也很想丈夫,想儿子。可是,我不会出去的,也不会让他们来看我的。因为,我不想他们也和我一样受到感染。”

  奚丽娟的头抬了起来,正视着病人们,眼中犹有泪光闪烁,目光坚定无比:”我相信,我们的病,一定能治好!我现在就去病房,好好休养,安心治疗。”

  她慢慢地走向隔离病房区,身影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羸弱,似乎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

  可是,她依然走得那么坚定顽强,迎着风,躬着腰,一步步朝前走,一直走进黑糊糊的走廊,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钟元哲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走向隔离病区的走廊。

  他的身后,是所有的新病毒感染病人。

 

  51、

  吃过中饭,方媛慵懒地闭上眼睛,躺倒441女生寝室的床铺上。

  抽血后,身体有些虚弱,很容易感到疲惫。

  她喜欢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放松身体和心境,让思绪仿佛白云般随意飘飞。

  寝室里很安静,凌雁玉和柳雪怡早已睡着了。

  她们两人刚刚恢复,身体比她还虚弱。

  何况,中午不睡觉,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整个南江医学院都被武警封锁了,严禁进出。

  虽然还有网络,但也仅仅是校内局域网,所有往外发布的信息,都得经过校内计算机房工作人员的审核。

  学校早已叮嘱,新病毒感染属于敏感事件,全校师生要慎重看待这一突发事件,不得妄自散发负面新闻信息,否则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绝大多数学生还是乖巧听话的,老老实实地待在校区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现在的学生不比以前,早就变得世故多了,知道权衡利害关系。就算有极少部分心怀不满的学生,在全线封锁的校园里,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

  苏雅算是胆大的,现在也只能乖乖地坐在电脑前,听歌、看电影、写写笔记和小说。

  重量渐渐消失,仿佛失去了地球的万有引力般。

  全身放松,连心跳和呼吸也仿佛停止了,只剩下看不见摸不着似有还无的淡淡思绪,漫不经心地扩散起来。

  脑海里,出现一个普普通通的灰衣男生,灰色T恤,黑框眼镜,白皙的肌肤透着中书生味,但又有着锐利的英气,炯炯有神的眼睛深不可测,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怎么又想起方振衣了?

  从外表来看,方振衣是个很普通的男生,如果没有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一点儿也不出彩。

  可是,方媛就是莫名其妙地牵挂他。

  一心向佛,心如止水,怜悯世人。身怀异术,不图名利,却以身度人。

  这样的男人,在喧嚣繁华的尘世中,也算少有了。

  此时,他又在哪里?

  月神会怎么对付他?

  想起月神,方媛的心绪就低落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新病毒的传染,和月神有关。

  人类社会的科技发展到现在,可谓一日千里,却始终拿这种最简单的生命体病毒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出现一种无法遏制的传染性致命病毒,毁灭人类社会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月神族的秦爷爷告诉她,六十多年前,月神也想毁灭人类社会。那时,科技没有这么发达,原子弹还没有被应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很少,可能也是利用病毒这一特殊工具。

  月神,她又藏身在哪里?

  方媛正胡思乱想着,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这时候,会是谁打来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停了一会儿,又打来了。

  无奈,方媛只得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苏雅戴着耳机听音乐、写小说,根本就没听到电话铃声。

  她倒好,一心只写小资小说,两耳不闻窗外事。

  接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颇有威势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方媛同学在吗?”

  ”我就是,你是?”

  ”哦,我是胡木成。”

  ”胡木成?我不认识你。”方媛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电话里,中年男人咳嗽了两声,似乎很不满。他控制了情绪,干笑着说:”我是医学院的胡校长,也是附属医院的胡院长。”

  方媛这才想起,上任章校长失踪后,医学院新任命了一名校长,兼任了附属医院的院长,好像是姓胡。

  ”对不起,胡校长,我不知道是您。”

  ”没关系。这样的,方媛同学,你现在方便吗?”

  方媛警惕起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看了你的档案,发现你成绩特别优秀,综合素质特别高,向市委组织推荐了你。现在,组织部的刘处长特意来考察你的情况。”

  ”组织部?”方媛愣住了。她是学医的,志愿是当一名好医师,从来没想过进入官场。

  ”嗯,刘处长亲自来,说明对你是很看重的,这也是我们医学院的骄傲。这样吧,你现在赶紧来我办公室,刘处长他们正在等你呢。”

  方媛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想过去政府部门。”

  ”孩子话!连我这个校长都得听组织部的安排。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赶紧过来吧。”

  ”好吧。”方媛无奈地说。

  去不去政府部门是以后的事,组织部的刘处长亲自来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去见此面。

  ”对了,这件事情,必须保密。你别告诉其他人。”

  ”嗯。”

  放下电话,方媛怔怔的望着阳台外的校园,心里有些忐忑。

  组织部来考察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事前又毫无征兆,又是在新病毒感染医学院被严戒封锁的敏感时期,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蹊跷。

  胡校长叮嘱她别告诉其他人,更是让她疑心大起。

  难道,他知道自己血液有抗体的事?

  想想,不会啊。自己血液有抗体的事,只有李忧尘和韦建军两个人知道。她早就感觉到,李忧尘对她有种异样的情愫,绝不会出卖她。

  韦建军一发现新病毒就不顾自身安危,废寝忘食投入实验中。方媛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凭直觉,相信他是个好人。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胡校长就算知道自己血液有抗体,又能怎么样?他又没感染新病毒,最多让自己再抽点儿血出来,给那些专家学者研究罢了。

  方媛走到苏雅面前,摘下她的耳机,说:”苏雅,我出去一下。”

  苏雅问:”你去哪儿?”

  方媛犹豫了一下,说:”刚才,胡校长打电话来,说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来考察我,叫我去他办公室。”

  ”是吗?那恭喜你了。”苏雅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重新戴上耳机,继续码她的字。

  方媛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原想让苏雅帮忙参谋一下,谁知她全副心思都放在写作上了。

  她对着镜子,略略收拾了下。镜中的方媛,出了脸色有点儿苍白外,衣着还算得体,容颜不比荧屏里的明星差。

  漂亮的女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些优势。

 

  52、

  走出女生宿舍时,方媛突然往后看了看。

  身后,是阴暗的楼梯。

  这幢楼,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背景,每天在此来来往往,从不曾在意。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斯人不在的沧桑。

  初来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妙龄女生,现在已仿佛曾经沧海的老妇人般,坐看云起,波澜不惊,看似稳重成熟,可失去了青春特有的浪漫激情。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历尽风雨,受尽挫折,方知世间原本不是一帆风顺,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偌大的医学院校园,此时显得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学生,个个戴着口罩,仅露着警戒的双眼,匆匆掠过。

  谁都不知道,对方是否感染了新病毒。对于学医的他们来说,更懂得新病毒的危害,也知道新病毒有潜伏期。

  这么久了,学者、专家还没有找到终宿主,难道,新病毒真的无法抗拒?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感染新病毒后幸免于难?

  方媛心头仿佛压了块大石,心情沉重地来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已等候多时,看到方媛进来,向她招手说:”方媛同学,快进来。”

  方媛走进办公室,看到里面除了胡校长,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中年男子,国字脸,带着眼睛,头发有些发白,目光阴沉,不苟言笑,颇有威势,显然是常年混迹于官场之人。另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出头,中等身材,脸色黝黑,已是残冬依然穿着一袭单衣,全身的肌肉隐隐鼓出,眼睛精芒闪烁,令人不敢逼视。

  那中年男子还罢了,应该就是胡校长所说的刘处长。那年轻男子,怎么看也不像官场中人,倒更像保镖。

  一个市级组织部的处长,不过科技干部,怎么会有保镖?

  方媛心中嘀咕,脸上却没漏出来,笑着说:”胡校长好。”

  胡校长将方媛迎进办公室,又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眼,将办公室的门轻轻锁上,回到座位上,笑吟吟地充了杯热茶,说:”方媛同学,来,尝尝我的西湖龙井。”

  果然是好茶,有种宛若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方媛接过杯子,只见一片片新茶呈杏绿色,仿佛一朵朵绿花般,均匀分布,亭亭直立。用舌尖轻轻舔了一点儿,顿时精神立振,齿间留芳。

  方媛只是略尝了尝,并没有多饮。

  对于咖啡、茶叶,这些能刺激神经系统而上瘾的东西,她一向敬而远之。

  ”来,我为你们介绍下,这是市委组织部的刘处长。刘处长,这就是我们医学院的才女方媛。别小看她哦,她可是门门功课俱佳,每次考试都排在系里的前三名。”

  胡校长的笑容显得过于殷勤。

  刘处长看了看方媛,点点头说:”不错。”

  胡校长听得这两个字,如获圣旨般,十分高兴地说:”方媛同学,你就跟刘处长走吧。”

  方媛惊讶的说:”跟刘处长走?去哪儿?”

  ”当然是去市委,接受市委领导的面试。”

  方媛皱皱眉说:”市委领导的面试?面试什么?”

  胡校长笑了,笑得很假:”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这是一次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方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去。”

  刘处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胡校长。

  胡校长有些尴尬,挤着笑脸说:”说什么孩子话!组织考察你,你必须认真对待。”

  组织?方媛心里冷笑。现在的官员,动不动就把组织挂在嘴边,好像组织就是他们供奉的一尊菩萨似的,一旦有什么事,就用组织来威吓。

  她不卑不亢地说:”我不想去行政部门,我的理想是当个医生。”

  刘处长见方媛软硬不吃,冷冷地说:”这些话,你留着跟领导说。我只是个办事的,任务是带你去见他。”

  胡校长也在一旁劝解:”我说方媛同学啊,别钻牛角尖。现在想当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医生又辛苦,薪水又少,哪儿比得上市直机关公务员有前途。”

  方媛默然。

  她从李忧尘嘴里,了解了医生的一些情况。

  现在,博士生中,学医的最多。一般的本科生,想进大中型医院当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当上医生,工作强度很高,国家拨付的薪水却很普通。

  当然,医疗系统也不是那么高尚,很多医生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红包、药品回扣。寒窗苦读,坚持医德,只落得清贫孤僻。

  试问,将心比心,有几个人能耐得住清寒?这就形成了医疗系统的恶性循环。收红包、药品回扣,渐渐成为医疗系统的潜规则。羊毛自然出在羊身上,一种药品,从出厂,到销售,进入医院,卖给病人,层层加价,不翻个几倍几十倍才怪。

  大堤溃于蚁穴。失去了信任基础,医患间的矛盾自然越来越大。一方面是没钱看不起病,一方面是没钱死也不治。所谓医德,在金钱面前早已败退得无影无踪了。

  方媛学医,但不是为了钱。

  除了救死扶伤外,学医还能让她更清楚的认识人类,认识自己。

  所以,她沉声说:”我想清楚了,我学的是医学专业,立志当一名医生。行政单位,我是不会去的。”

  刘处长脸色阴沉得可怕。

  胡校长气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方媛笑着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既然选择了学医,就不会后悔。好了,胡校长、刘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胡校长真急了,拉着方媛的胳膊,说:”方媛,你再考虑下。”

  ”不用了,我想得很清楚。”

  胡校长还想说什么,被刘处长打断了:”算了,她既然不想去,不用勉强。”

  ”对不起,谢谢你们的好意。”方媛走到办公室门口,正想打开门,鼻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似乎是酒精的味道,但还带着点甜味儿。

  方媛想起来了,是乙醚的味道。

  一块浸透了乙醚的白手绢捂到她的脸上,将她的嘴鼻都捂住了。

  一只黝黑有力的大手,青筋爆出,紧紧地捂着白手绢。方媛抬起头一看,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正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神露出一丝讥笑之色。

  方媛挣扎了几下,但丝毫无法撼动那只黝黑的大手。再看胡校长和刘处长两人,都露着狐狸般的诡笑。

  天旋地转,头昏脑胀,整个世界都晃动起来。

  此时,她已猜到,肯定是自己的抗体血液引来的麻烦。

 

  53、

  黑暗。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方媛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酸痛,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被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浓的霉味,仿佛发酵的臭豆腐般。

  身上没有打火机,原本可以照明用的手机也不知道在哪儿遗失了。

  她勉强站起来,伸出手,摸索着前行,脚下被什么绊住了,险些摔了一跤。

  胡乱摸索着,手指碰到一根竹棍状物体,滑溜溜的,有一股淡淡的凉意。

  方媛没敢乱动,把竹棍状物体取过来,双手握住,用力一掰,”啪”的一声轻响,竹棍状物体断成两截。

  几点磷火突然冒了出来,微微闪烁着,飘忽不定,不过很快便熄灭了。

  原来,方媛手上的竹棍状物体,是人体的一块肋骨。

  借着那点儿微弱的光明,她已看清身处一间狭小的旧屋里。

  屋子里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显然,她是被关在这里了。

  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医学院的地下室,还是刘处长他们的密巢。

  现在回想,随同刘处长他们一同前来的那个年轻男子的确可疑,分明是部队习武之人。

  胡校长、刘处长所说的市委领导看中她的才能,纯粹是一派谎言,很可能是看中了她身体里的血液抗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方媛还是知道的。

  在磷火微微闪烁的刹那间,她已看清身边环境,靠着墙壁,慢慢地摸索寻找出去的房门。

  没多久,她找到了房门。

  奇怪的是,房门是普通的木板门,并没有反锁,方媛很轻易地打开了门锁。

  她没有立即打开房门,而是悄无声息地拉出一条缝隙。

  一道惨白的灯光钻进旧屋,大致映射出旧屋里的景象。

  让方媛惊讶的是,那个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竟然也在旧屋里。

  只是,年轻男子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没有知觉般,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怪不得房门没有反锁。有年轻男子的看守,根本就用不着锁门。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方媛可没心情查看年轻男子的死活,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里逃出去。

  从缝隙窥视过去,只看到小半间屋子,灯光明亮,摆设极为简单,但没有看到人影。

  侧着耳朵,仔细聆听,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难道,外面没有人?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打开了房门。

  如果那年轻男子突然醒来,或者有其他人前来,她就没办法脱身了。

  幸运的是,外面的屋子真的没人。

  屋内有一张巨大的手术台、几只实验柜、一些手术器材。

  方媛看着有些眼熟。还没等她想起来,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另一道门走了进来。

  ”是你?”方媛惊愕地说。

  这名医生,正是附属医院的传染病专家韦建军。

  ”你怎么出来了?”韦建军也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问。

  方媛的心沉了下去。

  韦建军不是问她怎么来这儿,而是问她如何出来,分明早已知情。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出卖了自己。

  方媛见身旁的手术器材中有几把手术刀,突然冲过去,抓起其中最长的一把,咬咬牙,说:”你让开,让我出去!”

  韦建军面露惭色,说:”对不起,方媛,我也不想。其实,我不怕死,既然选择了这行,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没想到新病毒会这么棘手,到现在也查找不到终宿主和传染源。我死不要紧,可我的妻子、儿子,还有父亲、母亲、妹妹,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

  ”所以,你就出卖我,把我的血抽干,去救你的亲人?”方媛恨恨地说。

  韦建军脸部抽搐了一下,叹息着说:”不,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请求政府让他们离开南江市。真正想要你血液抗体的,是某些领导,他们也有子女亲戚感染了新病毒。”

  ”够了,你让开,我不想杀人!”方媛没时间在这里听韦建军诉苦。

  韦建军怔怔地看着方媛,终于还是让开了。

  看得出,他对方媛还是有些内疚的。

  ”别怪我,方媛。找不到终宿主和传染源,所有的人都会死。不仅仅是那些已发作的病人,还有很多很多新病毒潜伏期的南江人。严格来说,不离开南江,只会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逃得了。”韦建军还在喃喃自语。

  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做了几百个实验,依然无法找出有效的治疗手段。

  事实上,他都快绝望了。否则,他又怎么会出卖方媛,想让家人离开南江市。

  方媛小心谨慎地从韦建军身旁走过去,正要走出实验室,突然迎面又走来一人。

  竟然是刘处长。

  ”你……你想干什么!”刘处长突然看到方媛,有些慌张地叫着。

  方媛迟疑了一下。毕竟,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学生,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害别人。

  就这稍稍迟疑的功夫,刘处长已恢复了镇定,堵住了门口。

  ”放下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刘处长假模假样地说,”方媛,你可要迷途知返,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方媛听得头都大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给她上政治课。

  ”闭嘴!你再不让开,别怪我手下无情!”方媛紧绷着一张脸,作势要将手上的手术刀刺向刘处长。

  刘处长吓坏了,赶紧闪到一旁,嘴里忙说:”别,别,有话好说!我给你让开还不成吗?你小心点儿,这刀很锋利的!”

  方媛心里好笑,不再多说,匆匆从刘处长身旁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刘处长的声音:”小于,于得海,你死到哪儿去了。犯人跑了,还不赶快追!”

  方媛哪儿还敢多停留,顺着通道一路朝前跑。

  很快,就跑到了附属医院的门口,这里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武警。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看着医院的大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外面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按她的本意,是直接跑出医学院的。可是面附属医院也建在医学院的一角,现在和医学院一样,被武警封锁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

  转身往后面望去,刘处长已急匆匆的追了出来,正朝这边张望。

  方媛叹息了一声,只得跑向医学院女生宿舍。

 

  54、

  附属医院和医学院女生宿舍只相隔五六百米,对于经常跑步的方媛来说,不过是两三分钟的功夫。

  看到女生宿舍的铁门,方媛长长地吐了口气,疲惫的放慢了脚步。

  此时,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刘处长他们就此收手,不再来打扰她。

  毕竟,刘处长他们所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刘处长他们的决心。

  刚走到铁门附近,还没走进去,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媛心中微惊,急忙加快脚步,从铁门中的小门钻进了女生宿舍区,嘴里叫了声:”许大姐!”

  许大姐是女生宿舍区管理员。

  说起来,这个位置,还真是让学校领导烦心。以前的张大姐,暗通何剑辉,让他暗中私自进出441女生寝室,引起一系列恐怖事件。好不容易找了个老实的万阿姨,结果她又因亲生女儿被富家女欺负,一努之下,毁了富家女的容。

  最后,迫于无奈,学院领导痛下决心,提高了薪水待遇,轻了一个从部队退役的女军官,这便是许大姐了。

  许大姐三十多岁,以前在武警部队时也算叱咤一时,据说身手不凡,不让须眉,在车队颇有前途。后来因一段感情纠纷,犯了错误,被迫退役。回到地方后,又诸事不顺,干脆辞职离乡,来到南江市,某了这分差使寄糊口。

  由于曾是部队女军官,对纪律看得自是十分重要。她又孤身一人,无论刮风下雨,都守在女生寝室区前的小屋里值班。

  方媛素日和许大姐相熟,此时身在险境,大喊求救。

  许大姐和平常一样坐在小屋里值班,早已看到方媛身后跟着两个武警战士,心生警惕,疾步赶来,大喝:”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武警年龄不大,显然入伍时间不长,被许大姐这么一阻,不由得愣了愣,停了下来。

  方媛趁机溜进女生宿舍区,躲到了许大姐身后。

  ”我们奉命来抓这名女生。”其中一个皮肤稍黑的武警战士说。

  ”奉命?奉谁的命?”许大姐厉声问。

  ”我们中队长下的命令。”另一个武警战士说。

  ”你们中队长也不过是个连级干部,有什么资格下令抓我们医学院的大学生?”

  两个武警战士语塞。

  说实话,他们对这个命令也觉得有些古怪。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心存疑虑,但也只得执行。

  正犹豫间,中队长和刘处长已赶来了。

  ”怎么回事?还不把那女生抓过来!”刘处长勃然大怒地说。

  中队长看到许大姐,吃了一惊,失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许大姐看到中队长,亦是面露惊愕之色,颇有些悲伤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两人凝目相望,仿佛有千言万语,无法倾诉。

  刘处长哪儿管这么多钱,见两个武警战士不听他的命令,转身对中队长说:”何队长,你还不让他们抓人?”

  何队长皱皱眉,朝两名武警战士做了个抓人的手势。

  方媛虽不明白许大姐和何队长的关系,但也情知不妙。女生宿舍区三面围墙,仅有铁门这边可以出入。

  现在,武警战士堵住了铁门,就是想逃,也无路可逃。

  幸好,身边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女生。她们被困在医学院,本已心烦意躁,此时间到方媛被欺负,更是愤愤不平。

  ”你们不过是武警,凭什么来医学院抓人?”

  ”方媛犯了什么事,不说清楚,就不准带人走!”

  ”我看,那个老头子是个色狼,看方媛长得漂亮,没起好心!”

  ”老实说,你是什么人!”

  ”就是啊,要抓人,也是公安局来抓,什么时候轮到武警了?”

  四五个女学生挡到了方媛面前,堵住了武警战士。

  早有人将消息通报给441女生寝室,苏雅,柳雪怡,凌雁玉也匆匆跑下来了。

  刘处长气急败坏地大叫:”都给我住嘴!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是妨碍公务!是在包庇罪犯!”

  ”请问这位大人,你是哪个部门的?”苏雅冷冷地问。

  ”我...我是市委的。”刘处长抹了把冷汗。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此时,他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何队长身上,希望他快刀斩乱麻,调动武警,先把方媛控制住再说。

  可是,何队长显然有些犹豫,对他的眼色假装没看到。

  苏雅想起中午方媛所说的话,冷笑地说:”你是市委组织部的吧?”

  见刘处长没有反驳,心中以猜到几分。

  ”请问,你们不是考察方媛,想给她安排工作的吗?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她就成罪犯了?我倒要问问,她犯了什么罪,要劳烦我们市委组织部的大人亲自来捉拿?”

  ”她......”刘处长一时语塞。说方媛是罪犯不过是一时口快。这些天来,医学院被封锁戒严,方媛能犯什么事。

  不过,毕竟在官场多年,他早已学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说:”她污蔑市委领导,散布谣言,泄漏国家机密。”

  ”瞎说!”方媛忍不住叫了一声。

  诬蔑罪,散布谣言罪,泄漏国家机密罪,这些罪行,在法律上地认定都比较含糊,也是最容易扣在普通百姓身上的罪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说苏雅,就是那些女生,也已明白刘处长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你说有就有?我还说你贪污,腐败,渎职呢。你敢打开家门,让我们去搜一遍吗?”

  ”诬蔑领导,散布谣言,泄漏国家机密,证据呢?没证据,我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你是不是脑袋锈掉了?抓人?逮捕证呢?”

  刘处长暗地里用脚狠狠的踩了一下何队长。

  现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医学院的女生,连男生,教师都来了不少。

  再折腾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方媛是肯定要抓走的。否则,事情败露出去,别说前途,就是现在的乌纱帽也不保。

  对他这种人来说,乌纱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他的生命都重要。

  何队长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有些为难地说:”刘处长,你看,我还是让公安局的人来抓捕吧。”

  这句话,等于没说。

  等公安局的人来抓捕,事情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权利,去调动公安局的人来抓捕方媛?

  ”不行,你再调些人手,抓紧时间,将那个女生抓起来,交给我们。这是领导交代的任务,也是防病毒指挥部的命令。你们首长没交代你,特殊时期,你们武警必须听从我们防病毒指挥部的命令?”刘处长气急败坏地说。

  何队长为难地说:”可是,这么多人......要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啊......”

  理由?

  罪犯的理由肯定是不行了。别说方媛没犯这些罪,就是真犯了这些罪,也没理由让武警来动手抓人。

  刘处长脑袋飞转,很快就有了主意,说:”找个理由还不容易,就说她有精神病,会危及他人生命,必须抓起来入院治疗。”

  见何队长还在犹豫,他脸色一寒,说:”难道做这点小事儿,还要我们市委领导给你的上级打电话请示?”

  何队长只得无奈地说:”那倒不用。”

  挥挥手,叫来一个武警,调来十几个武警,将群众分开,径直来抓方媛。

 

  55、

  女生宿舍区乱作一团。

  几十个学生和十几个武警挤在一起。教师,男生们和武警战士们拉拉扯扯,泼辣些的女生偷偷用指甲去抓挠武警战士的脸。

  方媛没有躲。

  事实上,她也没地方可躲。更不想因为她,而让手无寸铁的同学们和武警们冲突。

  她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径直来到武警面前,说:”不关我的老师跟同学们的事。”

  武警战士们反而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队长朝两个战士打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前把方媛抓住,架着她的胳膊离开人群。

  许大姐没有阻拦,在一旁冷笑地说:”长本事了,懂得和地方部门勾结了,怪不得能爬得这么快。”

  何队长脸上微红,只当没听见。

  他和许大姐原本有段乱麻理不清的感情纠葛。许大姐也是因为他,不得不从部队退役。

  ”住手,你们抓人,总得有个原因!”一名医学院男老师叫了起来。

  ”好吧,你们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方媛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发作起来会伤及无辜。我们把她抓起来,是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你们好。”见方媛被武警抓住,刘处长这才松了口气,解释道。

  ”精神病?你说有就有啊。我还说你有精神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精神病,怎么不全抓起来送精神病院治疗?”一个女生愤愤地说。

  刘处长看到胡校长迎面走来,心中已有了主意,板着脸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胡校长说的,他可是精神病专家。他亲自检查过了,结论也是他下的。不信,你们问他。”

  有人忍不住问:”胡校长,是真的吗?”

  胡校长心中苦笑。他可是忍了好久,故意姗姗来迟,还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没想到会这么难缠,更没想到刘处长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扔到火上来烤。

  势若骑虎,上了贼船,想下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此时,他也只得含糊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众人的疑问。

  ”怎么可能起,方媛有精神病?”苏雅气的直翻白眼,”胡校长,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说是就是!”到了这种地步,胡校长也只能强撑着,”都散开,别惹事。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苏雅上上下下打量着胡校长,好像在大量外星人般:”恩,我错了,你没有喝多。原来,你患了失心疯,本身就是精神病人。否则,怎么串通外人捏造事实来抓捕医学院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也只有精神病人,才会把正常人看成精神病,把精神病人看成正常的人。”

  胡校长沉下脸来:”你怎么说话呢?”

  苏雅冷笑着说:”你问问大家,这里,谁是精神病人?”

  ”他!”众人纷纷指向刘处长。

  ”方媛,是不是精神病人?”

  ”不是!”声如奔雷。

  ”是不是轮不到你们说!”胡校长恼羞成怒,挥挥手,便想和刘处长,武警战士们一起脱身而去。

  ”那我有没有资格说?”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胡校长抬眼一看,原来是附属医院著名的脑科和精神科的医师李忧尘。

  ”本人是中国精神科医师协会注册执业医师,从事脑科和精神科医师行业七年,应该有资格说话吧。前两天,方媛在附属医院检查过,身体一切正常,更不存在所谓的精神病。”李忧尘大声地说。

  ”你来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对于李忧尘的突然出现,胡校长隐隐感到不妙。

  ”哦,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家。这位胡木成胡大校长的精神科研究生硕士学位,是我代读拿到的,他的毕业论文也是我代写的,注册资格考试更是我代考的。所以,他这个精神科医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山寨版。我说的对不对?胡校长?”李忧尘一脸冷笑地望着胡校长。

  ”你......你......你瞎说!”胡校长指着李忧尘,气的说不出话来。

  ”瞎说?我从不瞎说。这些事,可都是有凭有据的。毕业论文的初稿我还保存着,执业资格证书上的照片是我的,要不要拿出来让大家鉴定下?”李忧尘故作惊愕地说。

  胡校长抹着冷汗,狠狠地瞪着李忧尘,仿佛警告他一般。

  可迎来的,是李忧尘毫不畏惧的目光,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很快,胡校长就败下阵来。毕竟他心虚。

  假文凭,假论文,假资格,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毁掉他的仕途。

  学生们在苏雅的带领下,又把武警们围住了,不让他们把方媛带走。

  ”李医师都说了,方媛没病,你们凭什么把她抓走?”

  ”我看,有病的是那个老头子,为什么不把他抓到医院检查?”

  ”嗯,我是学精神科的。以我的专业知识来看,那个老头子肯定有精神病,有很严重的伤人倾向,强烈建议关押到精神病院治疗检查。”

  ”你们武警是不是都没大脑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还说那个老头子是贪污犯,他敢让你们去他家搜吗?”

  何队长也大感头痛。

  他只是个武警中队长,受命协助刘处长办事,但不知道事情这么棘手。

  刘处长早就躲到武警战士们的后面,拿着手机,小声地向某个人汇报情况。

  有人大声说:”干脆,我们陪方媛一起去,看看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叫好声一片。

  众人早就被关的郁闷,无处发泄,此时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况,他们又站在有理的一方,更是得理不饶人。

  这时,许大姐挤过来,拿着手机,递给何队长。

  何队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许大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们大队指导员的电话。”

  原来,许大姐已将情况暗自汇报给何队长所在的武警大队的指导员。

  何队长接过手机,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他把手机还给许大姐,一把拉住刘处长,叫了起来:”刘处长,我可被你害死了!”

  刘处长正在抹冷汗。刚才,他打电话给那个领导,结果被领导痛骂一顿,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大队指导员说,他被你所骗,抓捕医学院女学生,完全是你个人行为,和市委无关,和防病毒指挥部无关。”何队长挥挥手,让武警们放了方媛。

  刘处长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何队长。

  他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自己成了一个弃子。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弃子,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不,不是这样的......”刘处长还想解释,何队长却没那耐心听了。

  ”你用不着解释,我也不想听。”何队长扔下刘处长,率着他的武警战士们,灰溜溜地走向附属医院。

  那里,才是他正式的任务所在。

  刘处长还想挽留,被何队长重重的甩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的身旁,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胡校长。

  眼看群情激奋,有些教师和男生在摩拳擦掌,两人更是不敢逗留,及忙转过身,朝着武警队伍的方向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56、

  在医学院教师和许大姐的劝解下,女生宿舍的人群渐渐散去。

  方媛、苏雅、凌雁玉、柳雪怡,441女生寝室的女生们,慢慢地走到月亮湖的小石亭里。

  夜风徐徐,杨柳轻拂,湖中微波荡漾,将路灯的光芒搅得七零八落。点点光亮杂乱无章,毫无规则的随意飘荡。

  一个男人的身影,悄悄尾随着她们来到了小石亭。

  ”事情是不是很严重?”苏雅仿佛早已知道般,头都没回。

  ”嗯。”李忧尘心事重重地应了声。

  ”严重到什么程度?”凌雁玉好奇地问。她曾经感染过新病毒,深知新病毒的可怕。

  ”最多三天。再研究不出新病毒的抗体疫苗,新病毒就会大规模暴发。”李忧尘看着深不可测的湖面,紧锁眉头。

  ”那你们还要多少时间能研究出新病毒抗体疫苗?”柳雪怡插嘴问。

  ”不知道。”李忧尘叹息着说,”我们始终没找到新病毒传染的终宿主。”四人都是学医的,自然之道传染病中终宿主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这么危急,某些领导又怎会丧心病狂地想要绑架方媛抽取血液来制作抗体呢?

  领导是最了解情况的,也是最有耐心的。连他们都失去信心,事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怎么会找不到终宿主?”连苏雅也忍不住了,”你们发动人力,将我们学校附近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找出来,一个个实验,总能实验出吧。”

  李忧尘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所有能找到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试验了,的确没有一个是终宿主。”

  ”怎么可能?难道,医学院不是传染源?”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从发病率和感染症状来看,医学院是传染源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方媛若有所思地问:”你们会不会遗漏了什么昆虫和哺乳动物?”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们找遍了医学院,能找到的昆虫和哺乳动物都找出来了,连蚂蚁、蚯蚓、鸽子都试验了,更不用说常见的那些老鼠、蛇、狗、猫、蝴蝶、蜻蜓、蟑螂……”李忧尘一口气列出二十几种昆虫和哺乳动物。听他这么说,确实没什么遗漏。

  方媛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对李忧尘说:”你们肯定遗漏了一些动物。”

  李忧尘问:”你想到了什么?”“你也知道,新病毒是有一定潜伏期的。如果潜伏期够长的话。刚传染时,不是冬天,而是秋天,也有可能是初秋。”“是的。”“而有些动物,初秋时还有,冬天时却很难看到。”

  ”我也知道,所以,将冬眠的蛇和现在很少见的蝴蝶,蜻蜓都找了出来。”

  ”可是,还有一样动物,你们没提及。而且,这种动物携带感染病毒的概率还不小。”

  李忧尘两眼放光,问:”是什么动物?”

  方媛说:”蝙蝠。你们忘记了,蝙蝠也是冬眠哺乳动物。”

  李忧尘怔了怔,很快就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附属医院的同事:”还有一种动物没做终宿主试验。是蝙蝠,让大家赶紧去寻找蝙蝠来做试验。”关上手机,李忧尘看了看方媛,想说些什么,犹豫着,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我先回医院。有事,你打电话给我。”李忧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校园里。

  第二天,好消息传来,新病毒的终宿主找到了,真的是蝙蝠。

  所有的部门都如机器般迅速运转起来。医院,药厂通宵达旦地工作,卫生部门,宣传部门开足马力宣传传染病的预防和治愈。仅仅两天时间,成批次的新病毒抗体疫苗就生产出来,发放到每一个病人手上。

  传染病如海潮一般,来的汹涌,去的也快一个月后,新病毒就被控制住。感染的病人绝大多数治愈出院,没感染的也进行了预防。

  ”我们成功战胜了新传染病毒。”这是南江市一家著名的报纸的头版头条的标题。这也意味着,政府即将结束这场战役。

  南江市又恢复了生机勃勃,一切和新病毒出现之前一样。闹市中店面林立,商贾如云,车来车往,行人如蚁,好一派繁华景象。

  接下来的事情很普通,对一大批先进人员进行表彰。胡木成胡院长自然是表彰名单上的第一人,官方评语是:今年四十二岁的胡木成是附属医院的院长,领导附属医院的同事们冲在救治新病毒感染病人的最前沿,以无私无畏的精神,为抗击新病毒作出杰出贡献。

  刘处长,何队长也成为先进中的一员,和胡木成一样,带着大红花,站在表彰台的最前面,满面红光,笑逐颜开。表彰队伍的最后排,站着韦建军,奚丽娟等医务工作者。

  月亮湖的小石亭里,李忧尘正伤感地和方媛告别。这次,表彰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

  ”你真的决定了?”方媛看着李忧尘那张有些消瘦的脸,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她又何尝不知道李忧尘对她的情谊。只是,她已心有所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是的,我想,那里更需要我。”李忧尘仰起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中陡然闪烁着自信的锋芒。这次他报名参加联合国卫生组织的非洲医疗组,考察和治疗那边的传染性疾病。

  ”你……你小心点儿,听说,那边的蚊子都会有传染病。”非洲,那可是战火和瘟疫横行的地方,方媛只能劝李忧尘多加保重。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去做点儿有益的事情。”李忧尘凝视着方媛,眼神竟有些许期待,”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话。”方媛有些慌乱,躲过李忧尘的眼神,低下头,沉默无语。

  李忧尘的眼神暗淡下去,期待变成了失望,说:”其实,我得谢谢你。”“啊?”“因为你,有些事情,我终于能放下了。”李忧尘微笑着,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女朋友林依依吗?”“记得,我还看到过她呢!”提起林依依,方媛心有余悸。毕竟,不是每个人看到传说中的阴魂。

  ”其实,是我对不起她。她的死,是我造成的。”李忧尘仿佛在述说一件平常的往事般,语气中不带一点儿感情色彩,”她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自杀的,就在我家里。自杀前,她打过电话给我,可我因为工作忙,没有理会她。”方媛静静地听着。

  ”我以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发脾气威胁我。没想到,她这次是来真的,躺在我的床上,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死了,还留了封遗书给我。她说,她是真的爱我,想和我快快乐乐,白头偕老。很多事情,总是错过了才知道珍惜。她死后,我才发现,我还是很在意她的。”

  方媛叹息了一声,说:”所以,你觉得对不起她。明知到家里有古怪,也不肯搬走离去?”李忧尘伤感地说:”是的。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生生死死,恩怨情仇,不过是浮云流水,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悄然而去,只留下些许痕迹。人活一世,不必太拘束自己,要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学医,并不是为了想赚多少钱,也不是为了获取多么好的名声,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学医,喜欢给别人治病,喜欢看到别人病愈后灿烂的笑容。与其在这里庸庸碌碌,勾心斗角,不如去非洲,帮助那些更需要我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片天空,都有翱翔的梦想。有梦想的人生,才会流光溢彩。即使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梦想没实现,也依然可以自豪。起码,曾经为梦想而努力过,奋斗过,人生因此而精彩。

  显然,李忧尘已经找到自己的梦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为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57、

  夜深,人静。

  方媛睡在441女生寝室里,轻柔的月光轻轻地撒落下来。

  她的眼睛在眼皮的遮挡下,微微颤动着。

  显然,方媛又在做梦了。

  从梦中醒来,惆怅满怀。

  刚才,她又在梦中遇到方振衣。他依然戴着黑框眼镜,一袭深色的灰衣,但比现实中要可爱多了。

  因为,他对着方媛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嘴角轻轻翘起,眼睛明亮而清澈。

  方媛第一次看到方振衣的笑容,如残秋里的一片红,寒夜中的一颗流星,显得特别璀璨夺目。

  他从来没发现,方振衣笑起来会那么好看。

  在梦中,方振衣笑着朝她走过来,伸出双手,想将她轻拥入怀。

  可是,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方振衣不解,一脸的疑惑,怔怔地看着方媛。

  方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避,是少女的羞涩,是本能的胆怯,抑或是内心的骄傲?

  仅仅过了几秒钟,方振衣就不耐烦了,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凄冷,仿佛在看这一个陌生人般。

  ”我......”方媛想解释,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方振衣脸上浮现出怒容,冷冷地看了方媛一眼,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迈得很快,消瘦的背影很快融入了白茫茫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振衣......”方媛急忙喊着追过去。

  可是,无论她多努力地奔跑,方振衣的背影还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

  终于,方振衣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失望,懊恼,惆怅,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欲语还休。

  梦醒后,更是惘然若失。

  方媛摸到床头边的手机,荧光微弱的闪烁着,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分。

  月色很好,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进来,仿佛将地板镀上了一层银。

  寝室里的女生睡得正熟,甚至可以听到有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方媛慢慢的坐起来,裹着被子,靠着冰冷的墙壁。

  此时,她好想方振衣,想看到他的样子,想听到他的声音,想问到他的气息。

  他还记得,当初方振衣和她一起闯月神殿时的情景。

  情到浓处尽相思。现在,他又在哪里?是不是和她一样,孤枕难眠?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某种古典乐器发出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又如朝露润花,细微难辨,若有若无。

  方媛凝神,仔细聆听。

  以前,她也在深夜里听到过奇怪的古典乐器声。不过,那是误入歧途的吉振轩为控制她而作的邪乐。

  这次,乐器声全然没有半分邪气,轻轻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诉尽相思之苦。

  方媛穿好衣服,悄悄地下了床,走出卧室,走到寝室门口侧耳倾听。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声音依然细微难辨,若有若无,和在床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奇怪,这声音不会随着空间而逐渐减弱?

  方媛从抽屉里拿了一只手电筒,轻轻打开寝室的门,沿着阶梯慢慢走出女生宿舍楼。

  明月皎洁,一座座路灯如站岗的士兵般,散发着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方媛站在寒风中,循着声音走到女生宿舍的铁门前。

  这么晚了,许大姐肯定锁好铁门,躲在值班的小屋里睡觉。

  方媛看了眼铁门上的大锁,苦笑一声。她可不想冒着被尖刺刺伤的危险,去翻越铁门。

  正准备回寝室,值班小屋的门轻轻打开了,许大姐匆匆从屋里走出来,翻出钥匙,打开铁门上的大锁,然后又匆匆跑回小屋,将门关上。

  自始至终,许大姐都没有正眼看方媛一眼,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

  方媛愣住了。

  许大姐的动作,僵硬而笨拙,与她平时的机警利落截然不同。看上去,就像是——就像是无意识梦游的人。

  古典乐声还在继续,有了些催促的意思。

  方媛稍稍犹豫了下,还是走出了女生宿舍,循着乐声找过去。

  在校园的小树林旁,她终于找到了乐声的来源——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挑女生。

  水灵的脸蛋,黑得发亮的眉毛,眼神中总有淡淡的忧愁,赫然是失踪已久的秦雪曼。

  ”雪曼,果然是你!”方媛激动地扑过去。

  从听到古典乐声起,她就怀疑,约她相见的就是擅长摄魂术的秦雪曼。

  只有秦雪曼,才能发出这种奇异的古典乐声,才能催眠许大姐,操纵她打开铁门。

  事实上,这种古典乐声,并不是真的声音,而是某种类似于脑电波的精神能量,直接传播到方媛所在的441女生寝室。

  ”嘘……”秦雪曼将中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问:”寝室的姐妹们还好吗?”

  ”还好。”方媛压低了声音说,

  她不知道秦雪曼为什么要这么神秘,但她相信,秦雪曼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秦雪曼收起手上那个奇怪的乐器,朝着附属医院的方向望了望,若有所思。

  方媛等了一会儿,问:”雪曼,出什么事了?”

  新病毒传染的事刚刚过去,她可不想再发生什么祸事。

  ”你跟我来。”秦雪曼领着方媛来到附属医院附近,一起躲藏在一座雕像的后面。

  雕像的对面,就是附属医院的后门。

  这道后门,一向铁门紧锁,只在有突发事件时,让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进出。

  这么晚了,秦雪曼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还好,没过多久,答案就揭晓了。

  一辆破旧的白色客车从狭窄的小巷拐过来,听到了附属医院的后门口。

  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口走出来,带着白口罩、白手套,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打开后门,抬出一副副担架,抬到白色客车上。

  已是冬季,风很大。一阵北风吹过,卷起担架上面的白布,露出一张干瘪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凸起睁开着,仿佛有莫大的怨气,幽寒阴毒,死死地望着方媛这边。

  方媛打了个寒战,猛然想起来,那破旧的白色客车,是火葬场的接尸车。

  如果是普通的接运尸体,怎么会这鬼鬼祟祟?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偷眼观察秦雪曼,只见她一脸的凝重,眉头紧锁,仿佛面临着难解的难题。

  可是,秦雪曼也没有一丝干预的意思。

  医护人员们进进出出,很快就抬了十几具尸体进接尸车。抬最后一具尸体时,出了一点儿事。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没注意,抬后面的医护人员摔了一跤,担架掉落在地上。

  白布被掀起来,露出一张同样干瘪没有血色的脸。让方媛震惊的是,这具”尸体”竟然还在动。

  ”尸体”费劲的抬起手指,指向那个摔倒的医护人员,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这哪里是尸体,分明是病重的病人。

  摔倒的医护人员吓坏了,浑身颤抖,失声大叫:”他没死!”

  ”慌什么!”另一个医护人员走了出来,捂住他的嘴,低声说了些什么。

  其余的医护人员也走过去,朝四周张望,生怕惊动别人。

  然后,他们围在一起,仿佛在窃窃私语,商量了一会儿,很快就达成共识,重新将白布盖在病人身上,抬到接尸车里面。

方媛看得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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