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佳仍旧没有在穆的身上看到死相，她怀疑穆和介所说的死是不是她所认为的死，在巫的世界里因为有太多的疑问，她不得不进行更多的思考。
去时有茅草接引，归时徒步，介在宋佳佳身后走丢了身影，宋佳佳忍着没问，她觉得不宜贸贸然开口说话。穆推开房门走进去，宋佳佳转身就要关门，身后传来了穆的声音。
“开着吧，介一会儿就要来了，我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穆回到他经常坐着的地方，轻松地趴在桌子上，以侧后背对着门口的宋佳佳，他闭上眼睛，呼吸声渐渐变得微弱而又均匀，好像真的睡了过去。宋佳佳知道穆没有睡，尽管他装扮的是如此的相像，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他的精神是清醒的。
任大门开着吧，外面不曾停歇的欢庆喧闹声时时传来，宋佳佳抱着玉烛剑看着大门敞开的方向，一直坐到深夜，介终于牵着青牛走来了，穆这时假装从假寐中清醒，抬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的介。晚上的介脱去了白天的百衲衣，身上套着牛皮，头上顶着牛角，装扮虽然变了，却仍是以巫师的身份出现。
“你来的有些慢”穆说。
“没迟就行”
“恩，我还有一些时间”
宋佳佳惊奇的发现她看到了穆的死相，他的面容没有苍老却是非常尘暗，他的生命在迅速的流逝。
“穆”宋佳佳忍不住说道。
穆微笑着看过来说：“我的确快要死了，没什么好为我担忧的，从我懂事不久，我就知道我会在这几天死去的。”
“怎么会这样，巫”
“他们不必救我，我也不需要救，生死之际有大恐怖，也有大光明。等我重头再来时，或许能像介一样呢？我将来或许也能砍下金枝成为人人敬仰的巫呢？”
“希望你往生之后能和我一样”介说。
“往生？哈哈，等有往生，你还会认识我吗？我的弟弟”
介很肯定地回答道：“会”
穆灿烂地笑了，在要将死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笑意，准备笑着迎接死亡。挂在壁上的牛角杯被取了下来，穆倒了一杯酒说道：“村子里无酒不成礼，我为我自己而喝，自己而祭，可以否？”
“可”
得到了介的许可穆连喝了两杯酒说：“酒正使人人自远”
介的脸上忽然有了怅然之色，他掩饰的很好，宋佳佳还是发现了，弟弟来看着哥哥死亡，先前毫不关己的从容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介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巫啊！穆又为什么要去死？
思索间穆又喝了两杯，宋佳佳又听见穆说：“酒正引人著胜地”
介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就像是在心中已经接受了穆死亡的结局。穆看着介倒了最后一杯酒喝下，随后将牛角杯挂回了墙壁。
“我好像可以去死了，时间剩的不多了。”穆说。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介说。
穆摇摇头说：“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死人不为鬼，我还想死后能够安静的沉睡。”
“死人无知”介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寒漠冰冷，宋佳佳忍不住为之侧目。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本不该问”
“我都要死了，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哼”伴随着介的这声轻哼，房门扑扑欲碎。
介的愠怒之色也没有变改掉穆脸上的笑容，他迎着愠怒微笑道：“不急不急，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我一位朋友呢，我这次走了，她可再也见不到我了。”
“穆”宋佳佳说。
“我们是朋友是吗？”看向宋佳佳时，穆瞬间将笑容收起，他一脸正色的问道。
“是”
“那好，永别了，我的第一位朋友。临死之前，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你说，我一定记在心里。”
“巫是人间苦海的圣光，无处不在的圣光。”
连稍稍的时间都没有留下，穆的生命戛然而止，宋佳佳来不及想，来不及回答就失去了这位朋友。
“哞”一同失去生命的，还有介牵来的那头青牛，在穆死去的刹那，介杀死了青牛。
接连的死亡让宋佳佳对于现在的介警惕非常，她清楚的感知到青牛是死在介的手里，那么穆呢？穆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她视线内的可是以诡秘著称的巫，是巫造成了穆的死亡吗？
介完全没有要回答宋佳佳的意思，尽管宋佳佳投来的眼神是那么的明显，他不光杀死了青牛，旋即青牛的牛角就被他给拔了下来，宋佳佳没有感知到丝毫灵力、修为之类的波动，介是用蛮力硬生生的让牛角和青牛分了家。
夜深了，只有哄闹的声音，没有细小微弱的声音。青牛丢在了门外，介提着两只牛角走进来，他没有先去看穆，而是走到了房间朝东的柱子下面，双手甩劲一挥，两只牛角就朝东嵌进柱子里。
再回首，宋佳佳只觉得介是一位巫，而不是穆的弟弟，她有些反感介对于亲情的冷漠。冷漠的人一步步靠近冰冷的尸体，在村子里每逢有人将要去世之时，必须要有亲人在旁守候着，这象征着生命的接气，寓意为香火的延续，正因如此，他才会从神殿回来。穆的亲人只有他，他的亲人也只有穆，如果只是需要一位巫师来主持穆的丧礼，完全可以不需要他来。
宋佳佳往前探了一步，她探这一步就横住了两人间的去路，介若无其事地走着，走着，走过了宋佳佳，走近了穆的尸体。宋佳佳怔怔地看着介的脚下，介刹那的修为涌动让她洞悉了这个巫术的原委，介视左边的土地和右边的土地是同一块土地，他站在左边，认为在右边，所以他出现在宋佳佳的右边，直接将中间的宋佳佳略过。
“站住”宋佳佳左手拇指扣出锋利的亮光轻声喝道。
介出乎意料的站住了，没有继续靠近穆。
“穆是怎么死的？”宋佳佳问。
“病死的”
“什么病？”
“绝症，天生的绝症”
“你救不了他吗？伟大的巫”
片刻的沉默过后，介重新迈步说道：“他不需要救，这里没有人需要救。”
这里有人是被拯救的，我就是被拯救的，宋佳佳在心里大吼，黑暗吞没了亮光，她对介无动于衷，任由介将穆的尸身装进了棺材里。
坟地。枯荒败冢。
巫师用鸡骨占卜出合适的埋葬之地，轻易打开了通道，一个安置灵魂的通道，坟坑内的杂草、根、叶之类被随手抹尽，看不见一点青翠之色。然后介以一身蛮力将穆的棺材扛起，缓缓地走，轻轻地放，下落在幽深的地狱。宋佳佳一直在看着，他相信这些都是介应该做的事，她没有提供任何的帮助，看着介像一个普通百姓一样用铲子为穆的坟茔覆土，在介进行最后的叩拜时，土里的茅草被悄悄带走。
宋佳佳任由介带走土里的茅草，巫地有巫地的礼，她有她的礼，她没有去探究，她希望穆死后灵魂安息。
两人在做最后的告别，巫山郁云，夜深千帐灯，在这灯火通明的喜庆之日，一个生命已经鲜为人知的逝去，方才一起游宴，转眼竟为鬼录。宋佳佳为自己的朋友流了泪，却被蛮风吹干。
“你忘的挺快，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最好牢牢记住他说过的话。”
宋佳佳震惊介的无情，懊悔自己的失状，她不是毫无准备地来到这片土地，她请教过光吾真人和南宫真人，她知道这里的风俗，家家信巫觋，人人重淫祀。在巫的世界里，婚丧建造，悉以巫言决之，甚至疾病损伤，不以药治，而卜之于巫，以决休咎。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见识过之前，她的体悟没有那么深刻，她只是在强迫自己记忆，在情绪激动的瞬间就容易亡失，她今天有太多的情绪激动。
“我会记住的”宋佳佳直视着介的审视说道。
介拽下牛皮，恢复了神殿的巫的身份，幽深的瞳孔中闪烁着跳动的火光，整个村子的灯火通明都在他的眼里可以看到。
“那么陌生人，你为什么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