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门一行五十余人来到庄 家驿站,自出西苍南门以后,他们便放缓脚步,四下提防,一路上平安无事。
谢百里看着眼前的几处宅院,冷清摇曳的灯火下只有几名未持兵刃的汉子立在附近,为保完全,他派出几名弟子前去拜谒,意在探听虚实,同时将人散至东南西三个方位,几成合围之势。
不消片刻,拜庄的几名弟子便折返回来,若无其事的打着暗语。
庄子内没有任何埋伏。
谢百里看向一旁的朝夕门掌门,少年点了点头,带领众人进了大院。
院中铺陈着酒席,几名仆人将温好的酒菜纷纷呈上桌,庄易南笑容可掬,当先迎了上去。
“没想到韩掌门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老朽在西苍数十年,所见所识的年轻人拍马也赶不上。”庄易南恭维道。
韩轲默不作声,径直入座,庄易南略带歉意道:“哎哟,老朽不知韩掌门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恐怕酒菜未能备足。”
“无妨。”韩轲抱了抱拳。
庄易南仍在朝夕门人群中张望,谢百里看出他的意图,笑着道:“庄先生,你在找令郎?”
庄易南笑容凝滞,随即掩盖过去,询问道:“阁下何意啊?”
“庄先生竟然舍得让自己儿子去朝夕门传信。”谢百里抬起一边眉毛,“这份礼节,真是让我等倍感隆重。”
庄易南知道此行关系重大,怕自己庄中这些下人坏了事,才叫自己最为聪慧机敏的小儿子前去西苍城,临行前多番嘱托叫他不可自报姓名来历,没曾想还是被看了出来。
“哈哈哈,宴请贵客,自然应该礼仪咸备,老朽家中现下只有小儿一名子嗣,实在该让他出来见见世面,给诸位作陪。”
任由庄易南如何托词掩饰,谢百里只是淡淡一笑。
此时堂中一名少年缓缓走来,穿着一身灰黄裘袍,随意找了个席位入座,朝夕门人群开始骚动,一名弟子凑到谢百里身边低声道:“就是他。”
谢百里看向那名少年,油灯烛火之下,映衬着他的五官相貌,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谢百里当即愕然,家中那名守门人的功夫他心里清楚,虽说天外有天,但竟被这样一个舞象之年的稚子打成内伤,当真匪夷所思,于是反问那名弟子道:“你们可认清了?”
那名弟子道:“正是他,身形穿着轮廓都看得真切,只是,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年少。”那些跟他交过手的护院们此时心中也是既惊讶又羞愧。
谢百里冷哼一声,对着庄易南道:“这就是令郎所说的‘五花大绑’‘负荆请罪’?”
那名少年正是慕皇旸,他虽然身负重伤,但举手投足间教人看不出来,庄易南嘴角抽 动,他也没料到慕皇旸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你,你怎地出来了?还不把他绑回屋去。”庄易南只得随机应变,他猜到慕皇旸是想虚张声势威压对方。
几名小厮装模作样正要动手,却被慕皇旸冷眼一觑瞪了回去,不敢动弹。
“我人在这里,想绑,想杀,自可上前。”慕皇旸声若洪钟,语气虽然青涩,但豪气不减,可暗地里却承受着剜心刀绞的痛楚。
朝夕门众人都听过他的手段,更有与他交过手的护卫也在当场,现下又见他这般年纪,不由得暗中惊叹。
“好大的口气。”谢百里喝道,“我不管你是慕家的什么人,老子是谁,师傅又是谁,夜闯朝夕门,杀我弟子,以命抵命,天公地道。”
慕皇旸沉声道:“好个以命抵命,那慕家慕衡安的命,谁来抵?”
庄易南额头沁出汗水,连忙道:“此子桀骜难驯,不用与他争执,卓大侠早就放过话,慕衡安罪恶深重早就被逐出家门,贵派韩凝韩女侠惩奸除恶,我们更是心怀感激。”
“你们心怀感激就如此作为?”一名弟子忍不住插嘴,“要是你们心怀怨恨,不是要血流成河?”
庄易南侧脸看向默不作声的韩轲,立刻俯首弯腰格外谦恭,“韩掌门,老朽请你大抬尊驾前来,正是为了化解恩怨,无论你们如何要求,我们庄 家无不答应。”
“这慕家给了你庄先生什么好处恩惠,你愿意这般鞍前马后。”随行的那名账房先生斜眼道,“用你儿子的命来还,你干是不干?”
庄易南身子颤抖,一双老手痉挛起来,他闭眼道:“休说我儿子的命,就算你要老夫的命,我一家老小的命,又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心中盘算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谢百里离得甚近,看得出他此言非虚,庄易南若真的一死,江湖上哪里知道他是自杀抵命,还是被朝夕门所害。
“我用你儿子的命换另外一人的命,行也不行?”谢百里言语稍缓,他两指一并,指向慕皇旸,“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有一名弟子落在你们手上,大家心知肚明,你若将他杀了,便直言告之,朝夕门弟子一视同仁,不分尊卑大小,只是嘛,这个账我们唯有加在一起慢慢算了,但你若没杀,把他放了,也好作为你开诚布公谢罪的态度。”
谢百里自然不会流露出孙观这人的重要性,只将他说成是自己麾下一名弟子,他随即招招手,几名弟子押着那名前往朝夕门传信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昂首挺胸,视死如归,只是一看韩轲,谢百里等人,突然浑身抽搐,一张清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庄易南不忍心看自己小儿被人欺辱,反倒看向慕皇旸,似乎是想让他决断,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去,只见少年纵声大笑,抄起桌上一只碗碟向韩轲掷去,行到中途,瓷碗爆裂,化作碎片袭来。
几名近身弟子挡在韩轲身前,拨开‘暗器’,其余众人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仅仅几个呼吸间,慕皇旸已经闪身至庄 家公子边上,看护的朝夕门弟子未等反应过来,他的指尖已经点在清秀少年身上。
两名拿住对方关节的弟子忽感手掌酸麻,当即脱手后退,慕皇旸轻轻一提,纵身一跃,带着庄 家公子落回原地。
那名少年挣脱挟制,身上穴道也一并通畅,当即大喊道:“那人,那人不是韩轲。”
话音还未落地,朝夕门弟子已经将庄内几名仆从下人纷纷制服,明晃晃的刀刃也同时架在庄易南喉间。
慕皇旸神色一变,牵动内息,他刚才实在不忍庄易南替自己偿命,于是逞强出手,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又听庄 家小儿子指着韩轲如此说道,心中更是大惊,内外交集之下,一口血喷涌而出。
扮作韩轲的那名弟子得意的笑了几声,脱去长袍,站回人群,他只是众人中年纪身形跟韩轲最像的一名普通弟子。
谢百里摆摆手,安抚众弟子紧张的情绪,随后拉着庄易南坐了下来,好言安抚道:“老家伙,别担心,我不会跟伤你们半根毫毛。”
庄易南脸色惨白,他并不在意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而是担心慕皇旸不能逃出,落在他们手上,只盼他武功超群,能够逃出生天。
他定了定神,故作惊讶道:“你们,你们这般折腾到底是何意思?难不成我这区区十几名仆人能害了你们掌门不成。”
谢百里不予理会,反而指着几桌子菜道:“庄先生一番好意,你们还愣着干嘛?”
其余弟子们神态缓和,有说有笑地坐下分食酒肉。
谢百里已看出慕皇旸内伤深重,再难构成威胁,接着又说:“慕衡安一事乃是私仇,是也不是?既然是私仇,就跟朝夕门与慕家两方势力无关,你们担心事情闹大,让慕家落得个自毁承诺的名声,所以骗掌门出来,伺机想暗害小妹,这般良苦用心,老谢我心里也雪亮。”
慕皇旸强忍真气逆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怒气冲冲的看着谢百里。
谢百里道:“你可以问问你儿子,咱们是怎么来的?”
庄易南不明就里,眼巴巴看向小儿。
少年低下头,轻声道:“他们,他们一路大张旗鼓,闹得,闹得人尽皆知,恐怕西苍城现在人人都知道慕家宴请朝夕门韩轲一事。”
“你想怎样?”慕皇旸缓过气来,但语调已经格外虚弱。
“小子,老头子,你们两个就陪着我们坐在这里。”谢百里倒满一杯酒水一饮而尽,“你们慕家夜闯朝夕门杀人伤人在前,又设计谋暗害小妹在后,我很想知道名震江湖的卓大侠,慕女侠有何话讲,据我所知,宁州慕老英雄可是很爱惜他的名声的,要是他知道你们用这些手段替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报仇,啧啧啧。”
慕皇旸失色道:“此事跟干娘,干爷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是我一人所为。”
庄易南垂下头去,不管慕皇旸功夫多高,天赋多么出众,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形势一变,便慌了手脚,露了自己的底。
谢百里脑子里转了一圈,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老家伙,你别怪他,其实凭他的年纪和功夫,还有你对他的态度,老谢我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了,这等人才你们慕家当然不会浪费,我要是慕老爷子,恨不得认他当亲儿子。”
慕皇旸反应过来,攥紧双手,脸上青红交接,“我的命你们拿去便是,放了庄先生和其他人。”
谢百里脸一黑,看向朦胧夜色,不安和隐忧爬上心头,“若是小妹安然无恙,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头颅,便是朝夕门向慕家开战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