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烟花还没有从昨天晚上人们的仰望中完全消散，正月十六这天一大早，三黑儿就领着几十口子的亲戚邻居坐上了三辆行李架上垛满行李的大客车，一路尘土飞扬地离开了卧牛岗子。
看着三黑儿他们离开了村子，牛二筢子不由得向送行的老少爷们儿说：“三黑儿这是为老少爷们儿们找到了可靠的挣钱门路了，车费老板出，路上还每人补贴二十块钱。”
“是啊！咱们不怕吃苦受累，就怕出外挣钱拿不到钱。”旁边的一个老少爷们儿叹了一声随和着牛二筢子说，“年前咱们村上就有几个在外面干了一年一分钱也没有拿回来的后生。”
“外面的老板也有好人有劣货！”牛二筢子说。
“是啊，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旁边的老少爷们儿点了点头。
牛二筢子看着远去的大客车，不由得还是想到了豆子女婿，这两天估摸着也要走了。
“二筢子，赶紧回去吧，女儿、女婿、外孙来给你送大雁（一种习俗礼品，用面粉做成大雁的模样，里面包馅儿。出嫁了的女儿每年正月十六回娘家给在世的父母每人送上一只大雁，寓意春天来了，嫁出去的女儿又飞回来了。）来了。”这个时候有人这样扯着嗓子招呼牛二筢子。
“这人还真不禁想！刚琢磨着豆子，他就来了。”听到这样的招呼，牛二筢子不禁笑着嘀咕了一句，便转身往回去了。
“前两天蚂蚱大爷跟我说了他今年出去的想法儿，我也不知道该咋的劝说他了。”进了牛二筢子的家，豆子马上就跟小米说，“我觉得他的想法儿有点儿道理，但又有些担心。”
“年前蚂蚱大爷就把他的想法跟我说了，让我给看看合适不合适。”小米笑了笑说，“我觉得蚂蚱大爷的想法儿可行。就他的身体来说，真不合适在工地上干重体力活儿，虽说猫蛋儿很照顾蚂蚱大爷，就是猫蛋儿的照顾，倒让他蚂蚱大爷心里不踏实，说是从猫蛋儿那儿挣的是人情钱。他在你们附近赁间窝棚捡收废品，一来不用掏大力气，二来他也不愿意再拿猫蛋儿的那份人情钱。正好今儿春梅姐回来了，玉米也跟着你们来了，这边就有玉米帮着春梅姐操持了。午晌饭之后，你带着玉米去学堂里报名，估摸着正月十八玉米就该正式上课了。顺便你也跟玉米的老师说几句操心的话，再说几句感激的话。打年节后到今儿，这边忙，我也没有回黄庄子看看，今儿趁着这个机会我回黄庄子看看蚂蚱大爷，另外再敲打敲打咱娘，让她安生在黄庄子过她的日子。”
“我是担心蚂蚱大爷一个人在外面租赁间窝棚不方便，在工地上咋的老少爷们儿也能给他一些照顾。”豆子说。
“既然蚂蚱大爷有这个想法儿，咱们也别拦挡，到时候你得闲了就去看看他。”小米说着，开始收拾回黄庄子要带上的礼物。
“咱娘那儿你去看吗？”豆子忽然这样问。
“去！”小米马上回答说，“她回黄庄子了，不光她以前咋的，在黄庄子老少爷们儿还是会称呼她是‘豆子娘’或者‘小米娘’，也就是说，老少爷们儿心里她还是咱们的娘，赶在这正月十五之后，我要是不去看她一眼，难免会在一些老少爷们儿心里落个话把子。”
“前几天我还听人说，她说你过了年没去给她拜年。听说后我就嚷了她几句，说她不知道你在这边有多忙，还抱怨这个！”豆子说，“嚷了她两句之后，她就安分得多了，再也没跟别人唠叨这个了。你去看她，就多跟她唠叨几句，让她安生地过她的日子，别闲的没事儿跟别人东家长西家短的扯老婆舌。我说她，她不咋的放到心上去。再说了，我这两天一走就是一年，我说的话她顾忌不了几天。你说叨她，她多少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
小米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这两天猫春二大爷的腿给摔了，你也要去他们家看看。”豆子说。
“腿摔了？咋的摔的？要紧吗？”小米心里一紧，马上盯着豆子问。
“还是年前下粉时摔的，当时脚下有冰冻，滑了一个跟头。严重倒不严重，可能是扭了筋了，张老先生给看了，说没啥子要紧的，只不过要歇些日子。”豆子说。
“不严重就好。”小米松了一口气，说，“今儿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就算他没有给摔了，今儿我也要去他们家看看，你看，我准备了三个篮子的礼物，咱娘那儿一篮子，蚂蚱大爷一篮子，猫春二大爷那儿一篮子。猫春二大爷他们那儿我蒸了两个老雁呢。这些年来猫春二大爷为咱们兄妹几个没少费心，我要是把这些给忘了，我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说出去人家还会说我是不懂记恩的白眼儿狼。”
豆子点了点头，问：“这么多篮子你咋的过去？”
“洋车子后座两边一边绑一个，座子上再绑一个。小路生我就不带他去了，反正现在他能吃饭了，牛牛也在这儿，让他们小哥儿俩一块儿玩，午晌饭后我早点儿回来。”小米说，“自打望秋有了春生，小路生也安生多了，只要到了望秋他们家，就不愿意回来了，一整天扒着床沿儿看春生。午晌小路生要是闹了，就送他去看春生。”
“有牛牛在这儿跟他一起玩，应该不会闹的。”豆子笑了笑说，“你就放心回去吧。”
就这样，小米去了黄庄子。
牛二筢子在小米身后进了院子，看到豆子和春梅之后，他很快蹲下身子抱起了牛牛和小路生，一脸笑得像爆米花儿，嘴里很得意地喃喃说：“这俩小子，虎实！”
“爹，看你，瞅见这俩孩子都乐成啥样儿了！”旁边的春梅看着牛二筢子，怪罪似的笑着说，“这俩孩子满满的都在你心里了！”
“我当然要乐，一个我孙子，一个我外孙，能不满满放到我心里吗？”牛二筢子依旧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回头看了一眼春梅，说，“我这辈子以后就看着小路生、牛牛，还有春生他们几个往前过了。”
“我们几个就不在你心里了！”春梅笑着说。
“你们几个，都是成人了，各有了各的家，该自己抱窝觅食儿了，就算把你们几个都放在心里，也总不能替你们几个操持日子了。”牛二筢子亲了一下牛牛，回头笑着回了春梅的话说。
豆子在旁边笑了笑说：“爹的这话有意思。”
“不是爹的话有意思，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们也会是这样的心思。”牛二筢子看着豆子笑着说，“往上好几百辈子的人了，往后再过几百辈子的人，到了我这个岁数都会是我这样的心思。咱们这个人种就是这样的传承，融到血脉里了，血脉不断，这样的心思就不会断。”
豆子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这打算啥时候出门？”牛二筢子转过话来问豆子。
“本来说今儿就走呢，猫蛋儿他们家亲戚有事儿要猫蛋儿帮忙，今儿也就没能动身，猫蛋儿定下来十九再走。”豆子说。
“也好，往外走，三六九。十九再走就能在家多待两天，趁着这两天把家里的一些琐碎的事儿安排安排，省得出去了心里还记挂着。”牛二筢子说，“今儿这个村子里的三黑儿带着几十口子的人走了，前两天我还跟三黑儿唠扯着说，看他今年的情况咋样儿，要是他的情况很不错的话，你可以在心里掂量掂量，比较比较。我琢磨着要是三黑儿那儿能多挣点儿，明年你可以跟着三黑儿一块儿。”
豆子一笑，说：“到时候看吧。不过，猫蛋儿那儿也算不错。猫蛋儿过年的时候跟我说了，要是今年过去之后他再接了活儿，打算让我帮他操心看管一个。去年的活儿还有很多没做得利索，他猫蛋儿一个人顾不过来。”
牛二筢子一怔，马上舒展开眉头点着头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样也算是给他猫蛋儿当个领班的了，以后他要是能干得有大景气了，跟着他，说不准你也能有些景气。”
“他话里有这个意思，说是以后他干得有势头了，就让我跟他一起干。”豆子说。
“他是看你实诚肯干，到哪儿人们都喜欢踏实的人。”牛二筢子马上点头赞许说，“以后他要是真的干出大景气了，找个心眼儿里都是猴儿的人一起干，他也不放心。”
豆子说：“是这样，去年在工地上我也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事儿，本来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起干的事儿，等挣点儿钱了，就各有心思了，心思都放在挣的钱上，他分的多了，他又分的少了，有的还因为这个打起架来。”
牛二筢子一笑，说：“这人呐，自古都有这样的人，起初能够同心干事儿，等事儿干得能有回头钱了，私心就出来了。一旦只有各自的私心出来了，再好的事儿都干不成。”
豆子点了点头说：“有了私心就破劲儿了，这就跟绳子一样，劲儿拧到一起，绳子才会结实，才能拉得动重东西。这绳子要是破劲儿了，就不结实了，很容易断。”
牛二筢子也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人贪小失大。看着眼前是贪上便宜了，往长远想想，后面再多的好处都不会有了。咱们啊，千万不能这样短视，不能只瞅着眼前的一丁点儿好处把长远的好处给丢了。”
豆子点了点头。
“老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有些事儿就算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说道你们几个，那也是为着你们，只是他们几个不懂得这个，再说了，他们几个我也没有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说道过。今儿这个院子里就是咱爷儿俩，有些话我说得轻了重了你也别放在心上。”牛二筢子晃动着怀里的小路生和牛牛，看了看豆子说，“既然猫蛋儿有这个想法儿，以后跟猫蛋儿那儿你多上点儿心，把他的事儿就当成自己的事儿。不管咋说，我跟他爹还有一份情谊，得闲我碰到他爹，也会旁边拐弯抹角地说道说道。猫蛋儿他爹也知道你的为人处世，我这么拐弯抹角地一说道，想必他心里也会知道是咋个一个意思，他也会和猫蛋儿透露这个意思的。”
“爹，这事儿就看我的了。你跟猫蛋儿他爹拐弯抹角说这事儿，让人觉得好像咱们早有这样的心计似的，我觉得反而不好。”豆子看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了豆子的这话，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有些理儿，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步。”
“我也想过了，今年去了之后，我分内的事儿我做好了，该帮猫蛋儿操心的事儿操心到了，至于说他跟我说的事儿，就有他自己思量。”豆子说。
“你这样考虑比我想的周全。”牛二筢子说。
“不是我考虑得周全，我就琢磨着不管到年底猫蛋儿会不会咋的，既然他猫蛋儿让我给操心，就算年底他不会咋的，我也会为他分担一些，这些年我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为我们兄妹几个没少操心，也没有哪个老少爷们儿想着我们兄妹几个后来会咋的。”豆子说。
牛二筢子听着豆子的话，瞅着豆子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
“先前小米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也总是跟我们兄妹几个提起老少爷们儿对我们兄妹几个的好处，让我们兄妹几个心里一定要记得老少爷们儿，能帮老少爷们儿们一把的时候一定要帮，不要计较帮老少爷们儿会有啥子好处，帮老少爷们儿一把就是报答以前老少爷们儿们对我们兄妹几个的好。”豆子说。
牛二筢子又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小路生和牛牛重新放到地上，直起身子看着豆子说：“这也是知恩图报。”
重新回到地面上的小路生和牛牛小哥俩似乎还没有给牛二筢子抱够，一人抱着牛二筢子的一条腿，仰着脸看着牛二筢子，手里还不停地晃着牛二筢子的腿。
牛二筢子重新弯下身子摸了摸小路生和牛牛的头。
春梅见小路生和牛牛小哥俩依旧缠着牛二筢子，马上过来一手牵着一个哄着到旁边去了。
牛二筢子在春梅身后提醒说：“小心着这小哥俩别玩着玩着互相掐起来！”
春梅回头向牛二筢子笑了笑，说：“爹，对这小哥俩你真是费心思！”
牛二筢子给春梅的话说得又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高兴，他看了看春梅，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豆子说：“刚才我回来时碰上了小米，年前年后这时间也忙，这个时候趁着这个日子小米也该回黄庄子看看了。”
“也是。”豆子点了点头，“过两天蚂蚱大爷就要跟着我们一起出去了，这一走就是一年，这个时候小米回黄庄子能跟蚂蚱大爷多说几句话。另外，猫春二大爷的腿给摔了，虽说没啥子要紧的，毕竟猫春二大爷一直以来为我们兄妹几个操了不少的心，这个时候也应该过去看看，这样也免得让人家觉得心凉。”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看着豆子，似乎他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个女婿。
豆子似乎给牛二筢子看到有些拘谨了，难为情地笑了笑。
牛二筢子又情不自禁地地点了点头，啥也没有再说。
院子外面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燃放昨个儿晚上捡拾的炮仗，虽说炮仗声还是那样“啪”的一声响，但从今儿的炮仗声中似乎听出了与前几天不一样的滋味儿来，前几天的炮仗声分明是在喜庆地告诉人们新的一年开始了，今儿的炮仗声却在很清楚地向人们表示年节儿已经远去了，一切都应该恢复正常了，农具该修整的修整，种子需要准备的准备，需要出外淘日月的就出外淘日月吧。
听到这样的炮仗声，牛二筢子和豆子都不由得转头向院子门口看了看。
新的一年真的就在这样的炮仗声中开始了！
